和田通(日本)
零度的冬日,乘車從新德里向恒河上游走。我能看到的恒河更像一個大湖,不見河水流淌,也看不到多少船只,即使偶爾能看到的船,也大多是三四個人手劃的小船。河水并不清澈,有些接近于我比較熟悉的中國黃河。
下車沿河邊走了一段。這里更冷,估計氣溫比新德里還要低幾度,但河水還沒有結冰。讓我感到特別意外的是,這么冷的天依舊有人在河里沐浴。要是讓我在如此寒冷的水里沐浴數(shù)分鐘的話,估計我的心臟會停止跳動,但當?shù)厝苏J為,這種讓心臟接近停跳的狀態(tài),才能讓人無限靠近“極樂世界”。
有人在河邊點起了篝火。在這樣的溫度下,人會像飛蛾撲火一樣,情不自禁地往火邊靠,想從那里借點溫暖。
火勢并不大,仔細往里一看,可以看到人的胳臂、大腿在火中燃燒著。我心里忐忑了起來---這該是人們在火化家人或朋友,我“悍然”闖了進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看看周圍的人,臉上并沒有顯露出太多悲哀,也沒有要驅(qū)逐我這個不速之客的意思。每當火勢不是很足的時候,他們便再添一些枝干進去,讓火一直不快不慢地燒著。人們偶爾在說些什么,可能在追憶逝者,或者根本就是在談一件和逝者無關的事。印度教輪回觀認為,此時逝者的靈魂已經(jīng)升天,去尋找新的投生地點了,現(xiàn)在留下的這點舊皮囊,該由親友火化掉,這本也不是多么讓人悲哀的事。
我估計,以這樣的方式和速度,至少需要半天,多的話大概要用一整天才能把火化的事辦完。但美好的是,這么多人安靜地聚在一起,時不時添一兩塊柴火,這樣一段時間足以讓他們把與逝者幾年或者幾十年的交往,慢慢地回憶一遍。
這和我在日本看到的情況大不一樣。送親友去火化后,我們會在一間潔凈素雅的房間里等待。日本的火化爐其實就是一個大型烤箱,把溫度、時間調(diào)好,等45分鐘即可。時間到了以后,每個人拿一雙火筷子去取遺骨。短短的45分鐘里,桌上的茶由熱變冷,生者還來不及思念什么,時間卻已經(jīng)飛快地過去了。
恒河邊的火還在慢慢燃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朋友也就一個一個地先后離開。他們通常會在第二天來把遺骨收好碾碎,撒入流淌的河中,生命也從此隨水流成為永遠。
和印度人交談,覺得出他們的時間概念最短也在百年之上。不能說印度沒有物欲,豪門貴胄的奢侈程度,遠非日本有錢人能比,普通民眾對黃金的熱愛,也超乎我們的想象。但印度總的來說還是節(jié)制的,在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相信生命終有輪回,皮囊最后只是化作泥土,融入恒河。在生活態(tài)度上,和東亞一些國家出現(xiàn)的小富即安,或暴富后花天酒地醉生夢死大不相同。
有無數(shù)的外國人,如蘋果創(chuàng)始人喬布斯,都曾帶著自己的心靈追求來到印度,在這里的各種“遭遇”讓他們獲得了某種奇特的覺知和頓悟,從此揮之不去。這和去一般的地方旅行,享受美食洋酒和舒適飯店有著很大不同。恒河邊的篝火,傳承數(shù)千年,其不滅的魅力,也許就在這里。(陳言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