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陸云出身于東吳名將世家,六歲就能寫文章,16歲被舉為賢良,功名于他,唾手可得。但可惜他晚生了幾年,19歲時,晉滅吳,生生把他的黃粱夢給弄醒了。陸家兄弟做遺民、做學問,矜持了十年,還是耐不住寂寞,公元289年,陸云和哥哥陸機來到都城洛陽做洛漂。
做洛漂日子不好過。他們是被征服之人,吳儂軟語更招來嘲笑。一位北方望族曾當眾侮辱二陸的父親與祖父,陸機針鋒相對地回敬了對方的父親與祖父,而陸云也在座,出招的、接招的卻對他視而不見?;貋砗螅懺苿窀绺?,對方也許只是不熟悉自己的家世,何必大動肝火昵?但陸機不依不饒:“我父祖名播海內,寧有不知,鬼子敢爾!”
雖說陸機只比陸云大一歲,但其才高卻有“晉版曹植”之稱。陸云是弟,名氣不如哥,在西晉沙龍里混,得傍著哥哥才是,就算進言,也得看時機。被沙龍和哥哥當作擺設,陸云很不爽。但在沙龍這個江湖里,晉人是老大,他們是老二,陸云更是老二中的老二。明爭不得,只能暗地里鼓勁,準備逆襲。
先是以怪癖的名義。
二陸因其吳國口音,在洛陽尋尋覓覓,不得要領。好容易找到政壇文壇一哥張華,拿下他就等于拿到了西晉的通行證。但拜見張華,卻是陸機一人獨行。待到張華問及陸云,陸機才娓娓道出原因:二弟有笑疾,不敢見;曾穿喪服上船,見水中倒影,笑落水中。
這鋪墊很有效:張華對奇人很感興趣,想見陸云。
張華是型男,好打扮,用絲帛纏胡須。陸云一見,果然笑得前仰后合。因有了陸機的鋪墊,張華不僅不怪罪陸云,反以“伐吳之役,利獲二俊”的脫口秀推薦他們。有了張華的首肯,二陸前途無量。
要想在官場上混,名氣只是敲門磚,還得有政績。
陸云先是當太子合人,后出京任浚儀(今河南開封)縣令。該縣離都城洛陽太近,水太深,任一平頭百姓都可能和中央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陸云卻有對策:他恭敬,對誰都尊重,讓你不好意思翻臉;又嚴肅,一身正氣,讓你心懷怯意。因此,他在任期內頗受百姓愛戴,轄區(qū)內秩序井然,溫馨一片。
他在此地辦理了一件經典案子,更讓他深得民心。
一男子被殺,陸云不興師動眾抓主犯,卻拘留死者遺孀,拘而不審,旬余放出,又讓人跟蹤并叮囑:有男子來搭訕,便拘來相見。不出陸云所料,被拘來的搭訕男子,正是與女子私通、謀害其夫的罪犯。
不久,陸云成為吳王的郎中令。他在其位、謀其政,向吳王提出許多合理化建議,聲名鵲起。之后,陸云人朝,歷任多個重要職位。成都王看中他,把他納入彀中,任為前鋒將軍,去除掉一個個對手。戎馬倥傯中,陸云還不忘進諫:您寵信的宦官孟玖的父親不宜擔當邯鄲縣令一職。
這廂陸云以政績努力逆襲,那廂陸機也沒閑著,而且投靠的盡是政界大咖:先跟太后之父,后追隨皇后外甥,最后和陸云殊途同歸,跟著成都王干革命。
其時,正值八王之亂,成都王任陸機為后將軍、河北大都督,率軍二十多萬人,討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堂兄弟。大軍鼙鼓動天,聲勢浩大,只是,書生陸機紙上談得兵,動真格卻不行,大敗而歸。成都王正想為戰(zhàn)敗找個替罪羊,與二陸有隙的宦官孟玖適時進了讒言。結果,陸機被夷三族,陸云也被搭了進去。
陸云在獄中等死,一幫同僚看不過去,聯名上書,以性命擔保陸云,磕頭磕得“山響”,請成都王放他一馬。成都王雖猶豫——二陸畢竟是他的人,但孟玖等人幫他下了決心:斬草不除根,后患無窮。于是,陸云最后的人脈逆襲宣告失敗,命運塵埃落定。
二陸因二等公民身份,被權貴排擠陷害;尤其是陸云,為文清省簡凈,為政清正嚴明,才氣、能力都不比陸機差,但又因其時勢、運氣卻一直屈居其兄之下,以至于淪為千年老二。雖然他曾努力逆襲:以怪癖,以政績,以人脈,但在西晉的地域歧視和封建倫理的雙重壓迫下,他的努力均付諸東流。
千年老二是陸云的宿命,逆襲不止卻是他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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