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門閥時代,世家子弟優(yōu)裕自如,不用和科舉死磕,拼爹就行。實在沒爹可拼,就另辟蹊徑,撥拉撥拉算盤,找個圈子鉆進去,目的只有一個:拼伯樂,找個人把自己薦了。裴子野卻反其道而行之,不拼爹,不鉆圈,只學姜太公垂釣:誰要看中我,就薦了吧。
裴子野是南朝齊人。他家世還行,曾祖父曾奉旨為《三國志》做注,祖父和父親也都做過官,但父親太正直清廉,為子孫長遠計,不治家產(chǎn)留家訓。有爹拼不成,裴子野只能拼自己。好在他聰明好學,少年時就以文章著稱。饒是如此,他的起點也很低,先任武陵王左常侍,后為江夏王參軍,一直在藩王府里混,直到公元502年,父親辭世。
這一年,南齊也壽終正寢,被蕭梁所代。
裴子野至孝,為父守喪,每至墓所,淚落草枯,白兔出沒。看看枯草荒墳,想想朝代更迭,每每與白兔紅眼相向,不知今夕何年。
復出后,裴子野孝名大揚,加上之前的文名,被塑造成新一代男神。如何將男神捧紅、為梁朝所用,是王朝嫡系文人如任防、范云等工作的重中之重。任防和范云是梁武帝的舊友,此時得志,樂得做伯樂:既為朝廷攬人才,又為自己聚人脈,何樂而不為?
任昉才高,“調(diào)”也高,引得一撥撥后生魚貫而入,排著隊等他舉薦。熙熙攘攘中,任防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門外——他在等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裴子野。
裴子野是任防的表親。別人,任昉都薦得,更不用說自己人了。但裴子野遲遲不至,連禮節(jié)性的造訪都沒有。如此不給面子,讓任昉很受傷。受傷的任昉只做了一件事:對朝廷只字不提裴子野。
范云則是個老實人,欣賞裴子野的文品和人品,見任防不提裴子野,只當是要避嫌,一激動,便把這事攬了過來。眼看裴子野要有出頭之日了,奈何他運氣不好,沒多久,范云病逝,這樁事就此作罷。
沒人舉薦,裴子野依舊做著主抓刑事的廷尉正之類的小官。當時,刑事判決文書由三方官員共同簽署。某天,裴子野不在,同事圖省事,就幫他簽了字。結(jié)果出了事,裴子野被牽連免職。有人勸他申訴,他只笑笑了事。之后,裴子野又給某位皇親當幕僚,但他運氣實在太差,不久又被解職。
這時,國子博士范縝實在看不下去了,要替裴子野出頭。他和裴子野并無交情,只為打抱不平:一個如此優(yōu)秀的人才,長期沉淪下僚,讓人情何以堪?
可惜,范縝耿直、熱心卻不講策略,上書要將自己的官職讓給裴子野。朝廷當然不會同意。但還得給其一個說法:裴子野資歷太淺,不宜破格提拔。
這自然是冠冕之辭,真實的理由是,范縝和武帝的關系不和諧。雖說范縝有擁立之功,但他太耿直,又是無神論者,時時讓佛教徒武帝下不來臺。伯樂如此這般,武帝怎敢重用他推薦的人才?但范縝的面子,武帝還是給的,折中一下,讓裴子野到諸暨當縣令。
在諸暨,裴子野無為而治,動口不動手,凡有所訟,皆以理服之,諸暨自此無訟。
數(shù)年后,裴子野終于感動了另一個伯樂:吏部尚書徐勉。徐勉人品高潔,清正無私,深得武帝敬重。見裴子野四十多歲了還在地方混,便發(fā)慈悲把他提拔到中央,授予他中書侍郎的官職。裴子野的春天終于來臨了。
一開始,武帝對裴子野還有顧慮,擔心他是否名副其實。裴子野抓住兩次機會“露臉”,徹底打消了武帝的疑慮。
一次是西北兩個小國白題和滑國來朝貢。由于他們太久沒來,朝臣無人知道這兩國的來歷,裴子野引經(jīng)據(jù)典,侃侃而談,引得武帝頻頻青眼相加。
另外一次是武帝北伐,裴子野連夜起草伐魏檄文和給魏丞相的信箋。速度之快,水平之高,讓武帝深為嘆服,隨后便將其拉到圈子里當機要秘書。除了當秘書,史N代的裴子野還把沈約著的《宋書》刪成簡略的《宋略》,以至于武帝夸他文史足用,端的是個通才。
成了機要秘書后,裴子野的權(quán)力很大,但他從不謀私利、提要求,更不狐假虎威,而是保持一如既往的淡然,用俸祿接濟親戚,自己賃屋而居,舉家飯麥食蔬卻甘之若飴。以至于他62歲去世時,武帝為他舉哀,將他評為本年度感動中國人物。
裴子野早年仕途坎坷,直到遇上徐勉,才順風順水。但事實上,從梁朝伊始,裴子野就有令名,幾個臣子車輪般舉薦,武帝不可能不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好事多磨,除了命運的不可捉摸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雖然你很有才,但伯樂是誰很重要。換成一句耳熟能詳?shù)脑捈矗耗闶钦l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誰在一起。
編輯/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