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xué)仕
深秋的成都,微風(fēng)拂面,細雨蒙蒙,充盈著一番別樣的情趣和詩意。
自來成都培訓(xùn)的六天時間里,天天有雨,有時白天,有時晚上,偶爾幾天還霧蒙蒙的,將成都這個大家閨秀的模樣籠罩在“猶抱琵琶半遮面”般的夢境之中。在綿綿的雨霧中,我們來到了寬窄巷子。閑閑的寬巷子,以四合院、龍門陣、川菜館為主題,飄散著香香的麻辣味;慢慢的窄巷子,以西式建筑、輕便餐飲、藝術(shù)欣賞為特色,滲透著悠悠的休閑情……連帶著四川話婉轉(zhuǎn)甜美的語調(diào),使我們陶醉且迷戀,一時間忘卻了周圍的繁華和熱鬧,不知不覺穿越時空,進入了成都歷史的悠閑和散漫,在優(yōu)哉游哉中咂摸和品味這座休閑城市的味道。
走著走著,眼前陡然一亮,幾個字體雋秀、筆力遒勁的大字“散花書屋”印入眼簾,走上近前,題款為“流沙河”。
就是那位瘦比黃花、節(jié)堪竹高的老詩人流沙河先生嗎?
我的心里不由一驚,隨即一陣驚喜,既然是在成都,那肯定是他了。腦海里緊接著浮現(xiàn)出先生《草木篇》中的詩句:“縱然死了吧,她的腰也不肯向誰彎一彎?!毕壬蜻@些詩句被錯打成“右派”,但他意志頑強,信念堅定,“微笑地觀察著生活”,“倔強地反抗著命運”,挺過了那段難熬的歲月,迎來了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春天;先生胸懷祖國,盼望著海峽兩岸早日統(tǒng)一,于是借臺灣Y先生之口道出了兩岸兒女的心聲:“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四川鄉(xiāng)下聽到的那一只?!?想著想著,眼前的書屋變得厚重起來。無緣拜訪先生,卻在閑逛中晤面先生的書法,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交流吧。
書屋里面,一位20多歲的小妹——小個兒,白凈的臉,標準的川妹子——正在向一位中年男子收取書款,看來她就是店主了。
是散花天女嗎?該不會是從敦煌壁畫中走出來的吧?她是否也會像佛教中的那位天女一樣散發(fā)花瓣,來窄巷子衡量人們的道行呢?
極小卻又非常精致的小木屋,門口擺著兒童書籍,里面擺了書架,橫四縱三,每個書架高約2米有余,寬1米多,都擺滿了書籍,整個書屋同時僅能容納四五個人看書。書籍大多為文、史、哲一類,也有一些新書和暢銷書,整齊而不凌亂,給人一種愉悅的享受!果不其然啊,真的沒有“辜負”流沙河先生的一番美意,也印留著天女的精神痕跡,這些書籍與心靈相牽,與精神相連,與信仰相關(guān),沒有一本與“俗”字沾邊,即使是兒童讀物。在閱讀日益快餐化、娛樂化、電子化的當(dāng)下,書屋主人沒有單純地為賺錢而去迎合市場和時尚,擺出諸如引導(dǎo)人們吃喝玩樂的消費文化,指導(dǎo)人們賺錢發(fā)家的財富文化,教導(dǎo)人們職場厚黑學(xué)的成功文化,更沒有諸如暴力等不健康的書籍,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從中也可以看出主人的追求和堅守。
詩人于堅說,現(xiàn)在大多數(shù)所謂的書店就是圖書市場而不是書店,就像花卉市場永遠不是花園一樣。散花書屋是有魂的,像個小小的花園。
平素不愛閑逛,遇到書店卻是例外。今天很意外地碰到了這么一家精致而合意的小書屋,竊喜不已!便貪婪地瀏覽起來。有我熟悉的一些著者,如馬克斯·韋伯、馬爾庫塞、哈貝馬斯,沈從文、黃仁宇、余英時、周國平、林達等,不大的一個書屋,卻羅列了一批名家專輯,如韋伯《學(xué)術(shù)與政治》、《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等,黃仁宇《萬歷十五年》、《中國大歷史》、《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等,余英時《中國文化史通釋》、《歷史人物與文化危機》、《朱熹的歷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論戴震與章學(xué)誠:清代中期學(xué)術(shù)思想史研究》等,周國平《安靜》、《守望的距離》、《把心安頓好》,林達“近距離看美國”系列《歷史深處的憂慮》、《總統(tǒng)是靠不住的》、《我也有一個夢想》、《如彗星劃過夜空》……
雖然身處鬧市,卻幽靜雅致;雖然空間狹小,卻有質(zhì)感、有深度,透出一份沉靜和大氣。
像剛看到“散花書屋”這個名字一樣,我不由地又一次驚訝。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因為這幾位大家的書籍,我以往難以在書店這么集中地碰到,更何況是在這樣一間小小的書屋,好像這些大家超越時空的阻隔,聚在一起親切地暢談、交流,而我呢,站在旁邊恭聽教誨,幸甚至哉!這個商業(yè)街上的小書屋,不僅體現(xiàn)了主人的文化品位,也折射出成都這座歷史名城的文化底蘊和積淀。于是迅速地瀏覽過書架,開始選擇自己想要的書,無奈還在下雨又是遠道,最后只得在選中的書目中挑了又挑,選了四本:馬克斯·韋伯的《學(xué)術(shù)與政治》,余英時的《中國文化史通釋》,林達的《歷史深處的憂慮》、《總統(tǒng)是靠不住的》。付過書款,就匆匆走出巷子趕車。上車后,卻又為好幾本書未能買上而后悔、遺憾。
后來向一位成都朋友咨詢散花書屋名稱的來歷,朋友介紹說,書屋隸屬于成都一家文化公司散花書院,書院由詩人流沙河先生取名并題字,典出于隋朝蜀王楊秀所建的散花樓,散花樓的得名大約源起于佛教天女散花的故事。散花樓初建之時,文人墨客雅集于此,吟詩作賦,對酒當(dāng)歌。散花書院致力于文化傳播、學(xué)術(shù)交流事業(yè),承續(xù)了散花樓良好的文化傳統(tǒng),以經(jīng)營高品質(zhì)的書籍為己任。散花書屋建于散花樓舊址,為散花書院旗下的多家書店之一,它穿越時空,連接古今,以小小的店面承擔(dān)起了重大的文化使命。我聽了連連叫好,我喜歡精致、大氣、厚重的散花書屋,更欽佩將高雅、詩意的生活理念通過文化經(jīng)營融于日常生活的散花書院。
在離開成都的日子里,時常回想起幾天的培訓(xùn)生活,回想起成都的名游圣跡,甚至唇邊還沾著豆花的清香、竹葉青的芬芳。但印象最深的,無疑是細雨蒙蒙中的散花書屋。我想,如果把杜甫草堂后面的詩歌大道比作成都這座文化名城的眼,那么,這個小小的散花書屋就是寬窄巷子的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