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志文
張東蓀原名萬田,字東蓀。1886年12月9日出生于浙江杭縣(今杭州市)一個縣官家庭。其父為官清廉勤政,為仕無望轉(zhuǎn)治學,詩文造詣不凡,對兩個兒子張爾田、張東蓀產(chǎn)生了很大影響。
“反常”
1948年12月24日,面對尷尬的戰(zhàn)局,傅作義的同鄉(xiāng)老友、辛亥老人侯少白向傅推薦張東蓀、彭澤湘(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重要領導)作為代表出城與中共談判。后來,毛澤東在頤和園一次會議上,當著許多人的面豎起大拇指說:“北平和平解放,張先生第一功?!?/p>
1949年6月15日,新政協(xié)籌備會在北平成立,張東蓀以民盟中央常委身份參加;9月21日,新政協(xié)第一屆會議開幕,張被選為大會主席團成員;10月19日,張被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任命為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這只是張東蓀在政壇上的曇花一現(xiàn)。“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至理名言,彰顯了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內(nèi)涵,在張東蓀身上特別明顯,成為當時世人匪夷所思的“另類”。
1949年9月30日,中國共產(chǎn)黨建國前夕,集合各界各黨派精英人士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576名代表,在這天選舉新政府主席。毛澤東以575票當選中央人民政府主席——這次不記名投票中,只有一票沒有投予毛澤東。投票結(jié)果公布后,眾人認為毛澤東謙虛,所以少了一票,但毛澤東是投了自己贊成票的。對此,毛澤東從容地說:“缺一票就缺一票,不管什么人,都有選不選毛澤東的權利,要尊重事實?!钡珪?,這件事還是被追查了,民盟秘書長張東蓀被查出。這顯然是不正常的。這個“不正?!笔潜畴x時代氛圍和民心所向的。
此前,1949年元月下旬,張東蓀與費孝通、雷潔瓊等人到石家莊西部的西柏坡拜會了毛澤東。會談中,毛澤東對張東蓀的“中間路線”主張和反對外交“一邊倒”的觀點進行了批評,認為包括張氏在內(nèi)的很多知識分子存在嚴重的“親美”“恐蘇”思想。這次談話讓張東蓀的情緒一度低沉,但并未使他改弦更張,特別是他堅持認為中國要想發(fā)展就不能和美國交惡,中國不能充當美蘇兩大國沖突的犧牲品。正是這一“頑固立場”,成為他在政協(xié)會議投票時“反?!钡脑蛑唬楹髞戆l(fā)生的“叛國案”埋下了伏筆。
“不可思議”
今看“張東蓀叛國案”,可用“不可思議”一詞——既對其案,亦對其人。
自從與毛澤東因“一邊倒”問題發(fā)生爭論以來,張東蓀感到說服中共改變外交方針是不可能的,便本著其一貫堅持的“中間路線”思路,企圖借助個人的聲望,利用民間渠道向美國方面表示,中國并無與美國對抗的意圖,希望美國不要把戰(zhàn)火燒到中國來。正是在這種心理支持下,當張東蓀碰到了自稱與美國方面有聯(lián)系而實為美國特務的王志奇(又名王正伯)時,便寄予了很大的期望。1950年初,王從天津來告訴張東蓀,美國決心打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并正在進行計劃,張東蓀認為世界局勢果然按他的預想發(fā)展了,充滿了焦慮,他對王志奇說:“能不能把一個意見傳達給美國,就是打起仗來千萬不要打中國,留著中國,且看將來?!痹谂c王志奇接觸的過程中,為了表示自己的分量,張東蓀拿出了一份政協(xié)名單,并將其中認為可與他自己合作的人用筆勾出。
身為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卻幻想依靠個人的力量和聲望打通中美關系,真不知道張東蓀為何有如此之念頭!他難道就沒有意識到,當時他提供給王志奇的一些資料將有可能被人利用,這種私底下的運籌國事絕對是不允許的?后來王志奇被公安機關逮捕并承認自己是美國特務,供述中咬定張東蓀向自己提供了國家機密。正在“思想改造”運動中接受重點批判的張東蓀一躍成為叛國罪人。雖然張拒不承認自己是美國特務,更不承認是賣國和叛國分子,認為自己的主觀動機還是為了國家免受戰(zhàn)難,但他還是在“世人皆曰殺”的氛圍中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屢想自殺謝罪。1952年10月,民盟將張東蓀開除,有人并提議將他逮捕法辦,但毛澤東指示: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養(yǎng)起來。就這樣,張東蓀在辭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和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委員后,其數(shù)十年豐富多彩的政治生命宣告結(jié)束。雖然名義上還是北京大學哲學系的教授,但一個“美國特務”怎會有上課的資格?于是只能賦閑家居,從此以作舊體詩詞自遣。
關于“張東蓀叛國案”,還另有一說。盡管有這樣那樣的說法,但一個基本事實是肯定的,即張東蓀確實想通過特務(或騙子)王志奇,與(或是想與)美國建立聯(lián)系,發(fā)揮“作用”;并將一份經(jīng)他畫圈認定可與他“合作”的政協(xié)民主人士名單交給王;王確實從張手里(或家里或兒子家里)得到了當時屬于國家機密的文件。這種行為是什么“罪名”、這樣的“罪名”在當時是個什么后果,是不言而喻的。而毛澤東對此只是說了句“張東蓀這種人以后不能和我們坐在一起開會了”,其處理意見也是非常寬大了。
被“逮捕”
作為犯有“叛國罪行”的人,張東蓀的下半生可想而知。
張東蓀案發(fā)后,全家從住了十幾年的燕東園34號小樓搬到校內(nèi)朗潤園178號,1952年燕京大學撤銷,文、理科并入北京大學,張東蓀的工資關系也隨之轉(zhuǎn)去。這段時間張東蓀的生活相對平靜,與外人往來稀少,閉門讀書。1960年馬寅初離開北大后,張東蓀也被清出北大,工資關系轉(zhuǎn)到北京市文史館,但一家仍住在朗潤園。1965年,張東蓀搬到北大東門外大城坊37號一座大雜院里,在這里迎來了自己的八十壽辰。第二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那個瘋狂的年代,張家被抄是意料之中的事。據(jù)張東蓀的孫子張飴慈回憶:“兇徒前來翻抄的時候,祖父站在一旁一動不動。罵他反共、反革命,他任憑他們罵去。唯當那些人罵他‘漢奸,81歲的老人猛撲過去,用頭撞他們,要和他們拼命。”
1968年1月,82歲的張東蓀被“逮捕”。他是被幾個軍人帶走了。軍人發(fā)現(xiàn)張家有件美軍“皮猴”,拿起來厲聲質(zhì)問是哪里來的,張東蓀說是1949年和談時林彪贈送的,軍人趕緊恭恭敬敬放下皮猴。張東蓀被抓走后,其家人5年中一直不知道他被關在哪里。直到1973年,家人被通知,張東蓀死在秦城監(jiān)獄中,終年88歲。張東蓀因“叛國案”賦閑家居期間,曾寫下這樣的詩句抒發(fā)對自己一生事業(yè)的感慨:“深感清詩記我狂,夢回猶自對蒼茫;書生謀國直堪笑,總為初心誤魯陽?!?/p>
(摘自《文史精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