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仲泉

毛澤東的理論遺產(chǎn)很豐富。怎樣看待毛澤東的理論遺產(chǎn)，盡管從不同視域有不少研究，但仍有很大空間。還是在2006年8月，我曾經(jīng)發(fā)表過《毛澤東的歷史遺產(chǎn)與科學發(fā)展觀和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理論》一文，言猶未盡。本文想對7年前那篇文章作點補充，也可說是續(xù)篇。

一、毛澤東的理論遺產(chǎn)，系指其全部遺產(chǎn)，包括晚年錯誤

在7年前那篇文章中，我特別強調(diào)毛澤東歷史遺產(chǎn)的全部性。但也有人對我說，毛澤東的歷史遺產(chǎn)應當只是正面的，不包括負面的；1981年《歷史決議》已經(jīng)區(qū)分了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晚年錯誤，為什么還要將后者作為遺產(chǎn)呢？我耐心地作了解釋，說這完全是兩個不同范疇的問題?！稓v史決議》將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晚年錯誤區(qū)別開來，是為了進一步確立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并解決了“兩個凡是”陷入的悖論。這樣，批判毛澤東晚年錯誤就不影響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旗幟。這是1981年《歷史決議》的一個偉大功勞。

我還說：1981年《歷史決議》在充分肯定毛澤東思想仍然是黨的指導思想同時，徹底否定了“文化大革命”這樣嚴重的錯誤。但對“文化大革命”的否定，并沒有說它不屬于毛澤東的思想遺產(chǎn)，也并沒有說對毛澤東晚年錯誤不需要加以研究而從中得到教益和啟示。將毛澤東思想和毛澤東晚年錯誤區(qū)別開來，同講毛澤東歷史遺產(chǎn)的全部性應包括毛澤東晚年錯誤，完全是兩個不同性質(zhì)的問題。簡言之，是兩碼事。這絲毫不違背1981年《歷史決議》。至于有人講毛澤東歷史遺產(chǎn)的全部性，會不會給毛澤東“抹黑”呢？我說，這種顧慮是多余的。1981年《歷史決議》和鄧小平指導寫《歷史決議》時的講話說的非常清楚，毛澤東是偉大的革命家犯的錯誤，功勞是第一位的，錯誤是第二位的；他的許多好的思想要繼承下來，對他的錯誤也要講清楚。怎么能說一講錯誤就是“抹黑”呢？這不合邏輯。在社會上和學界，對毛澤東有沒有“抹黑”的問題呢？有，那就是片面夸大毛澤東的錯誤，將毛澤東“妖魔化”、“丑惡化”。這種傾向無疑要堅決反對。要撥各種丑化、詆毀毛澤東之亂，還毛澤東經(jīng)過1981年《歷史決議》認定的、為全黨全國人民所認同的面目。但在做這項工作時，要將毛澤東“妖魔化”、“丑惡化”的傾向同實事求是地、理性地講毛澤東的錯誤區(qū)別開來，不能一聽講錯誤，就將兩者混為一談。

現(xiàn)在，我還是堅持7年前的觀點：講毛澤東的歷史遺產(chǎn)，有正面的，也包括負面的，即指歷史遺產(chǎn)的全部性。不強調(diào)歷史遺產(chǎn)的全部性，會帶來許多預想不到的后果，乃至會發(fā)生“指鹿為馬”的問題。當然，強調(diào)歷史遺產(chǎn)的全部性，也要實事求是，具有科學性。就歷史遺產(chǎn)與理論遺產(chǎn)的關系而言，歷史遺產(chǎn)的外延比理論遺產(chǎn)的外延要大。歷史遺產(chǎn)既包括理論，也包括實踐。而講理論遺產(chǎn)則主要講思想理論層面的內(nèi)容，探討毛澤東的理論遺產(chǎn)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關系。

二、作為毛澤東理論遺產(chǎn)的主體毛澤東思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主要思想之源

毛澤東理論遺產(chǎn)盡管包括兩個方面，但其主體無疑是毛澤東思想。這個主體地位，既是由毛澤東的歷史地位決定的，也是由毛澤東的正確思想理論對中國革命和建設所發(fā)揮的巨大正能量決定的。1981年《歷史決議》在將毛澤東思想同毛澤東晚年錯誤區(qū)別開來后，對毛澤東思想作了“六”+“三”體系的新概括，即六方面的基本理論：關于新民主主義革命；關于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關于革命軍隊的建設和軍事戰(zhàn)略；關于政策和策略；關于思想政治工作和文化工作；關于黨的建設。所謂“三”，即毛澤東思想的活的靈魂的三個基本點：實事求是、群眾路線和獨立自主，這是貫串于上述理論的立場觀點方法。按照這個體系，它包括黨在民主革命與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時期的正確的基本理論和基本政策；體現(xiàn)武裝斗爭、統(tǒng)一戰(zhàn)線和黨的建設的寶貴經(jīng)驗；貫通哲學、政治經(jīng)濟學、科學社會主義等學科領域，涉及政治、經(jīng)濟、文化、民族、軍事和國際問題等諸多內(nèi)容；涵蓋治黨治國治軍兼及內(nèi)政外交各個方面，創(chuàng)造性回答了在中國如何革命、奪取革命勝利和實現(xiàn)革命轉(zhuǎn)變，走向社會主義的一系列根本問題；標志著黨對中國革命規(guī)律和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識開辟了馬克思主義的新境界。我們現(xiàn)在所講的堅持毛澤東思想，即是具有這樣豐富內(nèi)容的毛澤東思想。

在黨的十七大將改革開放以來的創(chuàng)新理論——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學發(fā)展觀等戰(zhàn)略思想概括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后，我一再強調(diào)，十七大沒有將毛澤東思想包括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之內(nèi)，絲毫不存在否認、貶低和淡化毛澤東思想的問題。那種所謂“非毛化”的說法，完全是無稽之談。因為毛澤東思想在改革開放以來一直是我們黨的指導思想，1981年作《歷史決議》也是為了要明確這一點。十七大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新概括，是為了凸顯我們黨進行的是兩次偉大革命，實現(xiàn)的是兩次歷史性飛躍，獲得的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兩大理論成果。它們之間是并列關系，而非包含關系。再則，講毛澤東思想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是并列關系而非包含關系，并不是說兩者沒有任何邏輯聯(lián)系。恰恰相反，沒有毛澤東思想，就不可能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毛澤東思想沒有包括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之內(nèi)，但它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基礎理論。這樣講，也絲毫沒有貶低毛澤東思想理論價值的意思。因為創(chuàng)新理論就是指改革開放以來提出的新理論。相對而言，毛澤東思想屬于第一次偉大革命的理論成果，當然只能屬于基礎理論。這是不言自明的。

這里，對毛澤東思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基礎理論的觀點，我可以進一步地指出：如果從實踐層面講，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各個指導思想理論是對各個時段改革開放實踐經(jīng)驗的總結(jié)，因而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實踐之源的話，那么毛澤東思想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基礎理論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主要思想之源。黨的十七大和十八大報告都指出：改革開放以來的偉大事業(yè)，是在以毛澤東同志為核心的黨的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創(chuàng)立毛澤東思想，帶領全黨全國各族人民建立新中國、取得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偉大成就以及艱辛探索社會主義建設規(guī)律取得寶貴經(jīng)驗的基礎上進行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各個創(chuàng)新理論與毛澤東思想一脈相承，是對它的堅持和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就此而言，完全可以說，毛澤東思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思想之源。

不是講“兩個不能互相否定”嗎？對黨的發(fā)展歷史是這樣，對黨作為指導思想的科學理論也是這樣。前者作為基礎理論，后者作為創(chuàng)新理論，是黨的理論長河中的上游和下游的關系，也不能互相否定。

為什么要在“思想之源”前面加“主要”二字呢？因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一些具體思想理論還汲取和借鑒了世界其他國家屬于人類文明的優(yōu)秀成果，不能掠人之美。因此，講“主要思想之源”，既突出了毛澤東思想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思想源頭的主體作用，同時又展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海納百川的世界眼光和開放視野。

三、毛澤東的晚年錯誤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思想資源

按照傳統(tǒng)的順向思維，一般不會將“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視為提出科學發(fā)展觀和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理論兩大戰(zhàn)略思想的歷史教訓依據(jù)。我以為，這正是研究視域的一個缺陷。其實，做任何研究，都應當既有順向思維，又要有逆向思維；既要從正面看問題，又要善于從反面看問題；既要線性，又要非線性。這樣，才能獲得研究的全面性、深刻性。比如，從對“大躍進”運動和“文化大革命”的反思，通過總結(jié)歷史教訓來研究其對提出科學發(fā)展觀和構(gòu)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兩大戰(zhàn)略思想所產(chǎn)生的影響，在我看來，絲毫不亞于從正面的、積極的理論遺產(chǎn)進行研究所產(chǎn)生的影響。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像這樣通過總結(jié)歷史教訓而提出的改革開放的重大決策，還有很多。鄧小平說得非常精辟：“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中國吃了苦頭。這個災難的教訓太深刻了。我們根本否定“文化大革命”，但應該說“文化大革命”也有一“功”，它提供了反面教訓，告訴我們，不改革不行?！拔幕蟾锩笨雌饋硎菈氖拢彩呛檬?，促使人們思考，認識我們的弊端在哪里，深刻地檢討我們的歷史，制定一系列新的政治的、經(jīng)濟的、社會的政策，改變國家的面貌。因此，鄧小平強調(diào)，現(xiàn)在的方針政策，就是總結(jié)了“文化大革命”經(jīng)驗教訓的結(jié)果。恩格斯說：一個民族通過從自己的錯誤和失敗中學習，會進步得更快。我們國家改革開放30多年來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應當說是對恩格斯的這句名言的最好詮釋。

這就是歷史和生活的辯證法。既然如此，我們對毛澤東的晚年錯誤，如“文化大革命”在政治上要徹底否定，但這個徹底否定不只是簡單地拋棄，更不能是惡毒地咒罵，最重要的是善于辯證地揚棄，做能量轉(zhuǎn)化工作，變壞事為好事，化消極為積極，使過去的“負能量”轉(zhuǎn)化為“正能量”。應當說，鄧小平既是辯證思維的理論大師，又是善于能量轉(zhuǎn)化的設計大師。鄧小平如此，鄧小平后的歷屆黨中央也是如此。從這個意義上說，毛澤東的晚年錯誤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思想資源，這不應當成為問題。而這一方面恰恰是我們目前十分缺乏研究的問題。我們不是講制度自信、道路自信和理論自信嗎？加強對毛澤東晚年錯誤的研究，加強對歷史的“負能量”研究，像鄧小平那樣大膽地做能量轉(zhuǎn)化工作，應當是“三個自信”的要求，也是充滿“三個自信”的表現(xiàn)。

四、作為黨的指導思想的毛澤東思想不應虛化，其經(jīng)典思想和言論應長期宣傳和踐行

毛澤東思想是黨的指導思想，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的文獻和領導人的報告中是非常明確的，這是無疑的。但是，它的具體指導意義在哪里？這些年來學界鮮有論述，媒體少有宣傳。因此，造成一種誤解：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是虛的，而非實指。怎樣消除這種誤解呢？這就需要加強研究和宣傳，深入地、實在地闡發(fā)毛澤東思想的指導意義。

在我看來，毛澤東思想的指導意義，至少表現(xiàn)在這樣幾個方面：

一是研究和宣傳新民主主義革命與社會主義改造和建設時期的歷史，需要以毛澤東思想為指導。因為毛澤東思想是對這個時期歷史經(jīng)驗的科學總結(jié)。

二是毛澤東思想中上述六個方面的基本原理和原則，以及科學論斷，對于現(xiàn)在和今后黨的工作仍然具有重要指導作用，得出那些原理、原則和結(jié)論的立場觀點方法，是具有普遍意義的。

三是作為毛澤東思想活的靈魂的實事求是、群眾路線和獨立自主，仍然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活的靈魂。需要繼續(xù)認真學習和運用這個“活的靈魂”來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中出現(xiàn)的新情況，解決新問題。

四是毛澤東的哲學思想，在我看來，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哲學基礎。盡管個別哲學觀點不那么科學，但從總體言，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和普適性，因而仍然具有指導意義。

五是毛澤東的一些重要著作，特別是堪稱經(jīng)典的五篇哲學著作（《實踐論》、《矛盾論》、《論十大關系》、《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里來的？》）和“老三篇”（《紀念白求恩》、《為人民服務》、《愚公移山》），對于強化馬克思主義哲學思維能力和培養(yǎng)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具有特別重要的現(xiàn)實指導意義。如《紀念白求恩》中講的要做五種人：一個高尚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毫無自私自利之心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這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當下一些官員和青年“道德滑坡”現(xiàn)象比較突出的時候，更需要將其作為一劑良藥來醫(yī)治和拯救這些人的心靈。

六是毛澤東的許多經(jīng)典思想言論應長期宣傳和踐行。前些時候盛傳重新出版《毛主席語錄》，有關方面作了澄清，沒有這回事。我也以為，簡單地重新出版這本具有濃厚政治色彩，會引起強烈社會反響的“語錄”確實不宜。但是，廣泛宣傳毛澤東的許多正確的廣為流傳的經(jīng)典思想和言論，還是需要的。比如：目前正在進行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很需要重新學習毛澤東的下面三段經(jīng)典語錄：第一段，“共產(chǎn)黨人的一切言論行動，必須以合乎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最大利益，為最廣大人民群眾所擁護為最高標準”。第二段，“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一刻也不脫離群眾；一切從人民的利益出發(fā)，而不是從個人或小集團的利益出發(fā)”，“這就是我們的出發(fā)點”。第三段，“真心實意地為群眾謀利益，解決群眾的生產(chǎn)和生活的問題，鹽的問題，米的問題，房子的問題，衣的問題，生小孩子的問題，解決群眾的一切問題。我們是這樣做了么，廣大群眾就必定擁護我們，把革命當作他們的生命，把革命當作他們無上光榮的旗幟?！蔽乙詾?，這三段語錄，擊中一些有問題的干部的思想要害?？赡苡腥藭岢鲞@三段語錄講的是“革命時期”的要求，已經(jīng)過時，用不著了。這種理解無疑是字面上的，沒有把握其精神實質(zhì)，姑且不去說它。其實，完全可以對“革命”做新解，即是作為第二次革命的改革開放。盡管這是轉(zhuǎn)意上的“革命”，但也是更偉大、更深刻的“革命”。毛澤東說過：中國革命的勝利，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革命以后的路更長、更艱苦。目前正在進行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就是非常偉大的革命。它非常需要毛澤東講的那種價值觀念和精神狀態(tài)。這不存在“過時”問題。

毛澤東思想具有諸多層面的指導意義，需要繼續(xù)深入研究，決不能讓它虛化、泛化。只有這樣，才能將堅持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地位落到實處，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各個創(chuàng)新理論一起，更好地發(fā)揮指導作用。

作者系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原副主任

責任編輯：袁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