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手

林風(fēng)，本名馬宏彬。在《少年文藝》《兒童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作品三十多萬字，已出版兒童校園魔幻小說《這個男孩有點淘》。尤其喜歡寫少兒武俠小說，希望能通過俠義熱血的精彩故事，圓孩子們，也圓自己一個飲馬江湖的豪俠夢！

“你知道我是誰嗎？”

“請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到底是誰??？”

“我為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誰啊？”

……

繁華的大街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一個面容英俊，明眸皓齒，卻滿頭污垢，一身襤褸的少年不斷攔住一個又一個人，瘋子一樣，反復(fù)詢問著這個問題。

好端端的一個少年，怎么會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呢？人群中的老爺爺、老奶奶，還有一些婦女、小孩兒，見了他都像躲瘟疫似的，紛紛往遠(yuǎn)處閃，避之唯恐不及。

當(dāng)然，也有不怕他的。

東街的張屠夫長得高大魁梧，一臉橫肉，更是生就一副暴脾氣，據(jù)說殺豬賣肉之余還當(dāng)劊子手，當(dāng)?shù)厝苏l見了他不低頭哈腰的，更有人甚至把他的畫像貼在家門口辟邪。這樣一個蠻橫的家伙，哪里容得下一個毛孩子在自己的地盤上搗亂？

“過來，我告訴你你是誰！”

“哦，你真的知道？”少年聞言大喜，朝張屠夫跑來，瞧他臉上的笑容和身上的機(jī)靈勁兒，便知他絕不是什么瘋子。

“當(dāng)然是真的！”

張屠夫大喝一聲，一把抓住少年的脖子，罵道：“你就是一個裝瘋賣傻的小潑皮！”說著手上一使勁兒，想把少年往遠(yuǎn)處扔。本來以他的力氣，要做到這一點簡直易如反掌，可誰知就在他即將發(fā)力的那一瞬間，少年的右手似是無意地在他的拳頭上輕輕一拂。這一拂不要緊，張屠夫就覺得自己的手忽地一麻，哪里還使得上半分力氣，只是靠著胳膊上的余力，觸電般把少年推了開去。

少年對他沒有任何戒備，這一推之下，身子站立不穩(wěn)，頓時向后跌去。

“??！”人群中好多人喊出聲來。大家看得真切，這少年的后腦勺，正對著一個桌角，如果真的撞上的話，今天這條小命恐怕就得交待在這兒了！

不過，就在少年的后腦勺即將撞上桌角的那一刻，少年的右手又一次似是無意地往后一擋，之后，他的后腦勺便硬生生撞在了桌角上——只是，人們想象中的血腥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少年摸摸后腦勺，竟然像是沒事人一樣，又從地上站了起來。

就在眾人驚詫不已，紛紛感嘆少年運氣好的時候，張屠夫卻已經(jīng)覺出了古怪。他身子往少年那邊兒挪，一直走到少年剛才站立的地方，背對著那張小桌子，一張大手握在了少年剛剛撞到的桌子角上。這一摸讓張屠夫原本泛白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原來，那個紅松木的桌角雖然看上去和平時無異，但摸起來，卻已變得像是面團(tuán)一樣軟了。

此時，少年正用一雙委屈的眸子看著張屠夫。

“這——”張屠夫略一沉思，眼珠一轉(zhuǎn)，“好了娃娃，剛才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人，你去找他，就能知道自己是誰了！”

少年一聽大喜，不顧張屠夫剛才的重手，再次來到張屠夫近前。張屠夫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最后一拍胸脯，“去吧，去找他，準(zhǔn)沒錯！”

“多謝大叔！”少年朝張屠夫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消失在人群中。

兩天之后，日落時分，少年趕到了一個幽謐的山谷。夕陽無限，斜坡上，一座小小的石屋，石屋前一棵大松樹，松樹的橫枝上，斜躺著一個人，一把劍，一壺酒。

“請問——”

“你是什么人？”樹上的人眉頭微蹙，似乎對少年的出現(xiàn)頗感意外。

“我正是想來問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不知道自己是誰？”樹枝上的人坐起身子，仔細(xì)看看少年，“卻來這里問我？”

“嗯，有人告訴我說，你能告訴我我是誰！”少年眼中的光開始黯淡下去。的確，對一個忘記自己是誰的人來說，這樣的追問無疑太費心神了！ “那你一定是得罪了那個人！”樹上的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落在了地上，“我俠盜孟飛雖然一向劫富濟(jì)貧，從不隨意殺人，不過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在這個時候擅闖我的觀日臺！”

“我——我只是想弄明白我是誰！”少年這時才看到谷口大石上的兩個字——禁地，心中一動，頓時明白了張屠夫借刀殺人的詭計，只不過現(xiàn)在明白好像已經(jīng)晚了。

“我是誰？好一句我是誰！江湖兒女到底有幾個真正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真正想要的又是什么？”孟飛緩緩地抽出寶劍，“也罷，今天我就網(wǎng)開一面，只要你能接我一劍，就一劍，我便放你出谷！”

說完，不容少年再爭辯，身形一展，已經(jīng)一劍朝少年刺了過來。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瞬息之間，劍尖已經(jīng)到了少年的胸前。

眼看已經(jīng)無法躲過這一劍了，少年果然也并沒有躲，他只是雙掌合十，看似無意地在胸前一放。這一放不偏不倚，孟飛的劍尖正好從他兩掌的掌心間穿過。

“豈有此理！”孟飛本不想傷害這少年，可自己成名江湖的快劍竟被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少年夾住，這還了得？想到這兒他眉頭一皺，手上加力，寶劍去勢不減，在少年的胸口上輕輕一點。孟飛的想法很簡單，這一劍雖不至于要了這少年的性命，不過劍尖入肉半指，也能讓少年為擅闖自己的禁地而付出代價了。

可是當(dāng)他抽回寶劍的時候，讓他萬萬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一把百煉精鋼的寶劍，竟然從被少年的手掌所夾過的地方，齊齊地軟了下來，像是面片一樣！而少年的胸前，連衣襟都沒有半點兒破損。

“這——”孟飛大駭。

“我，我不是故意的！”少年一臉歉意，“我也不知道我摸過的東西為什么會變軟，我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好了，你走吧！”孟飛雙腳點地，又一次躍到了樹上，一邊拿起酒壺，一邊看著落日，頭也不回地說，“你可以去武當(dāng)山找白云道長，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你用的是一種非常上乘的武功，他老人家見聞廣博，也許能幫你找到些線索！”

“嗯，多謝大俠！”少年幽深的眸子里，射出一道光來。

武當(dāng)自古和少林齊名，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每天到武當(dāng)山拜會的人不計其數(shù)，而其中絕大部分是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剛剛練成一招半式就想來武當(dāng)山顯擺，企圖揚(yáng)名天下。這樣的年輕人一般都被武當(dāng)?shù)茏哟虬l(fā)下山，極少有人能夠一睹白云道長的真顏。

而少年想見到白云道長，自然也要先過武當(dāng)?shù)茏舆@一關(guān)。在百般解釋無果之后，少年終于和一個武當(dāng)?shù)茏觿悠鹗謥怼?/p>

現(xiàn)在的少年已經(jīng)約略知道了自己奇特的武功，只不過在上山的過程中，聽了太多武當(dāng)太極拳以柔克剛、借力打力的傳聞，心中滿是敬畏，因而一開始出手以試探性的招數(shù)居多。而以太極拳迎敵的武當(dāng)?shù)茏又皇前阉?dāng)成一個只懂幾招花拳繡腿的狂妄少年，所以一出手就是極厲害的拳招，只想盡快把這個少年打發(fā)了事。

在這種情況下兩個人打在一處，一開始竟然打了個平手。不過，三十招過后，武當(dāng)?shù)茏拥念^上開始冒汗了，而少年則越來越氣定神閑。

這一來，一旁看熱鬧的人立刻來了精神，有的甚至開始起哄。

這時，少年又是一招攻來——這一招少年使出了全部的功力，只想挫敗這名武當(dāng)?shù)茏?，好去見白云道長——武當(dāng)?shù)茏友劭匆呀?jīng)無法抵擋。就在這一瞬間，一道白影從天而降，單手接住了少年的這一招。少年只覺得自己這一掌仿佛擊在了一團(tuán)棉花中一般，一點兒力氣都用不上了。

“師父！”武當(dāng)眾弟子朝來人齊齊拜倒。

“白云道長！”少年看著眼前這個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激動地喊道。

“嗯，你跟我來！”白云道長朝少年點點頭，往內(nèi)室走去。少年緊緊跟在后面。

內(nèi)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

“呵呵，年輕人，現(xiàn)在世上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人值得老夫出手了！”白云道長和藹一笑，又道：“你上我武當(dāng)，該不會只是想切磋武藝的吧？”

“小子不敢！”少年跪倒在地，“這次上山，弟子只是想從道長這里查找一些線索，因為我一點兒也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而身上不知什么時候，就多了現(xiàn)在這套奇異的武功！道長，您可知道這是什么武功嗎？”

“哦！”白云道長略一沉思，“原來如此?。　?/p>

“道長，您果然認(rèn)得這種武功！”

“不錯！”白云道長輕捻銀須，“當(dāng)今武林，少林、武當(dāng)眾高手而外，還有一位曠古爍今的武學(xué)奇才——萬象老人，身懷已經(jīng)失傳的三十六種奇功，你剛才用的正是其中的一種，名字叫做拂云手?！?/p>

“啊，拂云手，拂云手！”少年驚喜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原來我是萬象老人的徒弟?？墒?，可是我又怎么會失去以前的記憶呢？”

“嗯，按說以你的武功來看，應(yīng)該絕難有人能傷害到你，讓你受傷失憶的！”白云道長沉吟半晌，“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什么可能？”

“你自己，你自己抹去了自己的記憶！”白云道長仔細(xì)盯著少年的臉，“拂云手練到最高境界之后，能生出至柔之力，軟化天底下任何東西，當(dāng)然，也包括人的臉。如果一個人不喜歡自己原來的面貌的話，可以用拂云手隨意變化面容，只是有一點，當(dāng)一個人的面容改換之后，以前的記憶也會隨之全部消失！只有回復(fù)本來的面目，才能重新?lián)碛型暾挠洃洠　?/p>

“啊，這——”少年摸著自己的臉，幾乎摔倒在地。

“你先不要激動，這一切只是我的猜測，你到底有沒有用拂云手變換過自己的臉，最好還是回你學(xué)藝的地方去看一看。即使找不到行跡飄忽的萬象老人，我想，至少也能找到一些對你有用的東西！”

“學(xué)藝的地方？”

“對，也就是你現(xiàn)在的記憶中最早出現(xiàn)的地方，好好想想，它在哪里！”

“嗯，我想起來了，多謝道長指點！”

少年朝白云道長拜了一拜，又上路了。

他必須上路，心中那個空洞讓他難受得一刻也停不下來，他必須找回自己的記憶，直覺告訴他，那些記憶非常重要，可以將他心中的那個空洞填滿！

循著最近三年腦海中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少年來到了一座林木茂密的大山前。少年在這里徘徊許久，努力辨識這里的一草一木，可是腦子里搜尋不到一點兒關(guān)于這里的記憶。

山腰處有一間小茅屋，不過已經(jīng)荒廢許久，按白云道長所說，可能是師父萬象老人當(dāng)年住過的，只是在這里也沒有任何的發(fā)現(xiàn)。

就在少年一臉沮喪，想要下山而去的時候，背后忽地傳來一陣“吱吱”聲，回頭一看，原來是一群蹦蹦跳跳的白猿，和自己個頭差不多高，正在不遠(yuǎn)處對著自己指指點點，抓耳撓腮。少年哪有心思陪它們耍，轉(zhuǎn)身要走。卻在這時，一只膽子稍大些的白猿竟然三跳兩躍，來到少年身前，抽著鼻子，繞著他轉(zhuǎn)了一圈兒，之后長臂一伸，竟然向他的肩膀圍過來，看情形，好似和熟人見面一樣。

這白猿怕不是把自己錯認(rèn)成誰了吧？少年剛要推開白猿，腦子里忽然閃電般劃過一個念頭，這白猿并不常見，是一種極具靈性的動物，現(xiàn)在既然它們把自己認(rèn)成故人，想必是有它們的道理的。而果真如此的話，它們會不會幫助自己找到答案呢？

想到這兒，少年頓時也裝作遇到多年不見的老友一樣，抱住了那只白猿。那白猿高興得又蹦又叫，之后和其他白猿一起，簇?fù)碇倌?，往山間的一處洞穴走來。少年的心跳得越來越快，等進(jìn)了洞穴，白猿們一起擁向一塊中心凹陷的大圓石，那里面堆放著一堆不知它們從哪里搜集來的“寶貝”，有一把劍鞘，一件皂衣，幾根長長的骨頭……白猿們把這些東西搶在手里，爭功一般跳過來獻(xiàn)給少年，那樣子仿佛在說：“我們有好玩兒的東西，留下來陪我們玩兒吧！”

少年把這些東西輪流看了個遍，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殊之處。這時，一只剛才排在最后的小白猿擠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塊白絹，上面依稀寫著幾行字。

少年接過白絹，只看了一眼，便渾身電擊一般僵在那里。這白絹上的字，分明是自己寫的！這三年來，他雖然失掉了記憶，不過寫字的本能還在，自己的字體和白絹上的，分明一模一樣。

只是，因為時間過長，白猿們又不會保存，現(xiàn)在這白絹上的字已經(jīng)十分模糊，少年仔細(xì)辨認(rèn)半天，只認(rèn)出“三年后的七月初七，棲鳳山山腳的大柳樹下”，其余便一個字都認(rèn)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