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旭峰
小時候在老家農村,我和妹妹每當炒菜的時候,就可憐巴巴地央求母親多舀幾勺油。我家的油罐沿掛著父親做的黃銅片小油勺,一勺油大約5毫升左右。燉一鍋大白菜,我們一個勁兒地央求,母親才舍得舀三勺花生油。因為母親炒菜不舍得放油,我和妹妹都心懷不滿多年,母親也知道。但是沒辦法,一是父親不讓,父親過日子會算計,善節(jié)省。二是母親擔心日子過窮了三個兒子將來娶不上媳婦。母親常說的話就是:“日子是靠嘴角省出來的?!钡疆敱x開家時,我看見家里的花生油已經(jīng)蓄積了一小缸,足有50斤。
雖然我家吃油如此艱難,但尚不是村里最艱難的。有一次我們幾個小孩子去看村里有名的貧困戶家做飯,炒菜的時候,那女的攥著一個盛油的玻璃酒瓶子,用一雙筷子插到瓶子里蘸蘸,拿出來在鍋底點點,就算有油了。這次記憶太深刻了,深刻到我回家再也不嫌母親放油少了。
我當兵到了部隊,對油又有了一次深刻的認識。從前戰(zhàn)士探親回來或者親屬去部隊,都會帶點土特產和戰(zhàn)友們分享。山東的戰(zhàn)友帶回的多數(shù)是熟花生,家里條件差點的也把曬干了的熟地瓜條炒了,或者炒葵花籽帶去。林縣一位老兵帶的除了煮熟了的近似地瓜根的熟地瓜以外,還有一種黑乎乎類似菜餅的東西,吃到嘴里硌牙。據(jù)他說,他們的食用油與這種黑乎乎的東西有關。
在老兵的林縣老家,附近山上生長著一種黃楝樹,他們的食用油就靠這些樹上結的籽。如果是風調雨順的年頭,樹籽結得多,外加家里有年輕力壯的勞動力搶采得多,一戶人家能獲得一斤食用油。那黑乎乎硌牙的東西就是榨凈油的餅,他們不但舍不得扔,而且舍不得吃。老兵還說,即便是這豐年所得的一斤食油,也不敢輕易消費。除了要節(jié)省點用于紅白喜事、年節(jié)人情來往、蓋房修墻等莊戶人繞不過去的事,還要考慮來年是不是風調雨順,那黃楝樹能不能結籽,結多少籽。
林縣老兵的話讓我終生難忘,但是關于油,最深刻的認識并不是這一次。1976年10月,我所在的部隊醫(yī)訓隊組織我們去河北省承德山區(qū)采藥,住半山腰的一老鄉(xiāng)家里。我們準備下山吃飯時,他們剛開始做飯。堂屋有個土打的灶,上面放一鐵鍋,沒有風箱。我見女的將白菜、地瓜剁了后放進去煮。開始我以為是煮豬食——跟老家我父母冬天熱豬食一樣。令我不解的是她還往里撒鹽。后來我才知道,那是給老鄉(xiāng)家里的幾口人吃的。給人吃的為啥不放油?跟老鄉(xiāng)熟了,嘮起這事,我才知道他們整年都沒有食用油吃。養(yǎng)豬的尚好,把肥豬送到公社里,能得二斤豬大油獎勵。其余的營養(yǎng)補充,全靠吃點自己種的黃豆。我問老鄉(xiāng)為什么不榨豆油食用,回答說不會,至少在當時那個山溝里沒有榨黃豆油吃的習慣。一個人不食油,那日子怎么過?可人家就是那樣過了。
現(xiàn)在每當下廚炒菜,往鍋里倒油時,我常會想起這些事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