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楠 (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 400715)
“記憶與遺忘”之間平衡化交替
——《曼斯菲爾德莊園》中道德體系的重構
姚 楠 (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 400715)
簡?奧斯丁在《曼斯菲爾德莊園》中運用喜劇化的言語反諷和尖銳鋒利的筆觸刻畫,透過人物“記憶與遺忘” 之間選擇性、平衡性及適時性地轉換與交替的能力,小說摒棄異化與融合兼容了多重道德觀的過程中,重新建構起了以曼斯菲爾德莊園為主體的穩(wěn)固的道德體系,正是奧斯丁向讀者所傳遞出的嶄新的道德準則和道德品格。
《曼斯菲爾德莊園》;記憶;遺忘;道德;道德觀;道德體系
作為英國18世紀末、19世紀初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簡?奧斯丁(Jane Austen, 1775—1817)擅長運用尖銳有力的諷刺評判、細膩真實的人物刻畫和嚴密邏輯的敘事技巧,完美地詮釋其女性視野之下的現(xiàn)實主義;特別是,其 “以諷刺幽默的筆法無比真實而細致地刻畫出當時英國小鎮(zhèn)的中產階級的生活和思想”1?!堵狗茽柕虑f園》(Mansfield Park, 1814,以下簡稱《曼》)被認為是奧斯丁小說中最具問題化的作品。而其問題化的實質性,則體現(xiàn)于其賦予人物的道德判斷標準。小說中的所有人物都有著各自專屬的“記憶與遺忘”的能力,而記憶與遺忘本身就是一個同時性的對立面,可以將其看作是對奧斯丁反諷手法的另類演繹。在《曼》中,人物之間關系的轉換與人物本身心理變化的刻畫,是如何從記憶與遺忘的角度展開的呢?而這一對立面又是如何輔助整部小說重構起奧斯丁所期望的道德體系的呢?
記憶與遺忘是一組隸屬于心理學范疇的術語。記憶是一個編碼、轉換、存儲和重現(xiàn)的過程,遺忘則是以記憶流失而存在,這也正符合哲學上的對立統(tǒng)一規(guī)律。作為對立統(tǒng)一雙方之間核心的聯(lián)結點,記憶蘊含著必要時間量的控制和調節(jié),而遺忘又在時間維度下主動地或被動地發(fā)生。而記憶與遺忘又是遠遠勝于智力的,如同某種游走于權利、失敗和記憶不平等中晦澀難懂的能力,亦或是一種具有神秘道德化的才能,同時二者都兼具主動性和被動性的特征。當選擇或判斷時,兩者同時產生效能,相互轉化地推動我們行為、言語、思想的運動,有效記憶與適當遺忘引探出自我價值標準和道德判斷標準。
長久以來,《曼》中的伯特倫家族被視為是完美道德典范的象征。在小說的最后一句,由于埃德蒙繼承了曼斯菲爾德的牧師俸祿,那座牧師住宅便自然而然地使范妮感到格外的親切與完美,她“覺得它變得親切了,完美無缺了,就像曼斯菲爾德莊園視野內、掌管下的其他景物一樣親切,一樣完美無缺”。2盡管她在伯特倫家族中遭受了許多的苦痛,經歷了不同程度的折磨,但莊園在她的心目中依舊是“完美無缺的典范”??梢?,范妮道德融入的過程化反映了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的完美性。
記憶與遺忘這一對立面,與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存在何種聯(lián)系呢?在《曼》中,記憶充滿矛盾地與焦慮和譴責這兩者相互關聯(lián),而遺忘則與忽略和原諒相互聯(lián)系。拉什?沃思先生和伯特倫夫人的遺忘是他們道德虛無的癥候反應;埃德蒙對瑪麗?克勞福德的注意完全使他忽視與忘記了范妮的存在,這可被看成是一種應受道德責備的行為;托馬斯爵士從安提瓜島返回,他竭盡所能地試圖排除掉“那些不合意的印記或印象,以及忘記那些曾經已經全然抹去的記憶”。3小說中每一個人物都盡力用記憶與遺忘的能力,做出個人的道德選擇和判斷,與曼斯菲爾德莊園最基本的部分——道德準則相適應和協(xié)調。
(一)資本主義道德觀
資本主義道德觀,通常被視為是一種以拜金主義為價值核心的道德膜拜,換言之,金錢與權力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標志或象征。事實上,資本主義的道德觀使得人們具有了自欺欺人的、有缺陷的特質。在《曼》中,主要有三個人物較為全面地、完整地暗示著這種道德觀,并且他們用“記憶和遺忘”的方式成為重構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體系中的一部分力量。
首先,瑪麗?克勞福德小姐,作為范妮的情敵,她的教育程度與道德標準都根源于資本主義道德觀的判斷準則。當她和她的弟弟一起住在莊園附近時,她首先將托馬斯爵士的大兒子湯姆作為首選的結婚對象。她的理性選擇,或是深思熟慮的婚姻安排,足以說明她那倫敦大都市化般的記憶,即所謂的“門當戶對”或是“凡是單身的女子都應該有一個富有的丈夫”。小說情節(jié)與時間的推移,使她她逐漸地、暫時性地遺忘了自己的道德身份,轉而愛上了爵士的二兒子埃德蒙。在小說的結尾,她并未將根深蒂固于自身的資本主義道德觀融入曼斯菲爾德莊園,且她的記憶受到不可避免的譴責與批評。
其次,亨利?克勞福德,瑪麗的弟弟,是一個十足的花花公子,隱沉于繁華大都市的紙醉金迷,享受一切理所應當?shù)恼T惑。也因為他有著這樣的特質,才會第一眼被瑪麗亞和朱莉婭的美麗外表與顯赫家世所吸引著迷。但逐漸深入了解之后,范妮的純真無邪、聰慧可愛的品格促使亨利道德認知發(fā)生著莫名的改變,他選擇性地遺忘掉都市的道德準則,示愛范妮并向其求婚。然而,范妮的拒絕使得他理解到應該找回屬于自己過往的記憶,適合自身的道德本質的記憶。亨利的結局說明的是資本主義式的道德觀,應需要在平和的莊園中進行百般的歷練。
最后,湯姆?伯特倫,曼斯菲爾德莊園的順位繼承人,由于與托馬斯爵士一起前往安提瓜島處理有關殖民地貿易事務的經歷,導致其根深的道德準則發(fā)生轉變。殖民主義作為資本主義國家的重要政策,目的在于促使資本實現(xiàn)最大化的積累。親身經歷與親眼目睹殖民主義的殘忍性,湯姆帶著莊園給予他的道德準則,毅然地從安提瓜島逃離回家,選擇用酒精與賭博麻醉自我,強迫自我遺忘以獲得內心真實的平靜。無論遺忘的方式是怎樣的,但他的遺忘正好是一種原諒與自我救贖。最終,他保留著深刻記憶般的資本主義道德觀,卻放棄了資本主義道德觀向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準則轉換的機會,甚至放棄了曼斯菲爾德莊園本身。
(二)范妮道德觀的建構
范妮?普萊斯是《曼》中的女主人公,在曼斯菲爾德莊園里逐漸出落為一位有著自我意識的、感情細膩的又具有自知之明的女性形象。范妮的記憶天賦總是能夠出奇地幫助她從過往的一切中發(fā)現(xiàn)許多不一樣的事物,比如她找到克勞福德姐弟倆和伯特倫家族的道德特征??藙诟5滦置玫牡赖逻^失自然成為范妮關注的焦點,而她那具有非凡的持續(xù)性的記憶力更是一把敏銳的刻刀,記錄下他們的一切,包括他們對待感情的虛浮淺薄。然而,值得一提的是,隨著范妮在她自己的記憶庫中不斷地回憶起克勞福德兄妹倆的種種錯誤行為時,她卻自動又暫時地忘卻掉了伯特倫家族的道德過失。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狀況呢?其中一個原因大概為此做一個較好的解釋。盡管她在莊園中受盡奚落嘲笑和冷漠忽視所帶來的折磨與痛苦,以及敏銳的洞察力和深入的理解力受到不公地貶低,可她卻依然從記憶庫中重現(xiàn)出那些值得慰藉的人、事、物,以一定空間距離和諧地將其融為一體。因為她用記憶與遺忘的方式感受著這些折磨自身存在的價值與魅力,有時遺忘的存在就是為了撫慰心靈,也就使她心甘情愿地忍受著伯特倫家族帶給她的傷害。并且,她也從未想要得到更加明確的道德評價,而記起或過分看待伯特倫家族的道德中的優(yōu)良品格與瑕疵過失,如她的大表哥和兩個表姐的貪圖享樂、輕視道德。
從記憶與遺忘的視角來看,范妮做出三次不同的道德選擇。首先,她帶著溫暖而美好的記憶,被動地選擇離開普利茅斯。莊園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充滿恐懼的,寄人籬下的處境使她回憶過往。此時,不同道德觀之間明顯的沖突,是選擇遺忘而融入新的道德體系之中,還是普利茅斯的道德體系去改造新的體系呢?范妮選擇遺忘,遺忘曾經積淀的道德準則,適應著莊園的道德準則,她努力使自己成為舉止恰當、行為得體的代表。其次,當資本主義式道德觀充斥著整座莊園時,她選擇遺忘新的道德觀所帶來的一切而保持著自己獨有的記憶。她主動接受爵士的要求,回到普利茅斯不僅僅是為了拒絕亨利的示愛與求婚,更是為了遠離一種煎熬與折磨,以溫和而堅決的態(tài)度維護自己的信念和愛情。此時,她儼然已成為莊園所期待的道德代表。最后,她又主動選擇回到莊園,尋找真愛。促使的原因則是她從記憶庫中將普利茅斯的家庭成員與莊園里的一切對照,她發(fā)現(xiàn)自己難以融入充滿著太多瑕疵的普利茅斯,而回憶著莊園美好的一切。正如她對普利茅斯和曼斯菲爾德莊園對照的描繪中,可以充分體現(xiàn):
“對范妮這樣身心柔弱的人說來,在這種從不停息的喧嘩聲中生活簡直是一種災難……在曼斯菲爾德,聽不到一點爭執(zhí)和提高的嗓音,聽不到絲毫粗魯?shù)呐叵兔土业哪_步聲,一切都按照令人愉快的常規(guī)秩序進行;每個人都有自己恰當?shù)奈恢?,每個人的感情都受到顧及……在這里,每一個人,每一個聲音都是喧鬧的(也許她母親的聲音除外,她的聲音與伯特倫太太柔和單調的聲音相似,只不過已被磨得只叫人一味發(fā)煩)。人們不管需要什么都大喊大叫,仆人們也從廚房里高喊著對不起,房門砰砰作響,樓梯上腳步聲不斷;沒有一件事不是在混亂中完成,沒有一個人端坐不動,沒有一個人能集中精力地聽他們講話?!?
這三次選擇意味著范妮道德觀的樹立,而這份道德觀又恰好與莊園所積淀秉承的道德觀相一致。因此,范妮道德觀的形成最終為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根基注入了新鮮的血液,對其道德體系的重構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三)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根基的捍衛(wèi)者——埃德蒙?伯特倫
埃德蒙?伯特倫與曼斯菲爾德莊園有著較深的紐帶關系,被視為是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根基的最具新生力量的代表者、捍衛(wèi)者。他將終生職業(yè)定為教區(qū)牧師,正好表明他致力于向世人宣講莊園完美的道德準則。當普利茅斯式道德觀的闖入,他的注意總是停留于她的身上,使他關切于這一道德觀會怎樣促使人做出正確的道德判斷。因此,他以朋友的身份關心在乎著范妮的一切,仔細揣摩著她內心細微的變化,并向其灌輸著美德與知識。然而,隨著瑪麗的出現(xiàn)以及瑪麗尋愛目標的轉向,都在迫使著他在時間的維度與刻度間遺忘了范妮的存在。在某種程度上,他也遺忘著莊園所給予自己的道德準則。事實上,瑪麗的倫敦式道德觀,并不能與埃德蒙的道德觀所契合,他們兩者間本質上的沖突早已決定著他們之間親密關系的破裂,兩條存在結點的線條終將歸于原初的平行。在小說的結尾,埃德蒙從他與瑪麗之間夢境般的幻想中蘇醒,與范妮之間締結姻緣。他與范妮之間“記憶與遺忘”平衡交替、完美契合,作為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體系堅固的捍衛(wèi)者,正好共同重構著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體系,并促使其根基朝著更為穩(wěn)固的方向發(fā)展。
《曼》是簡?奧斯丁創(chuàng)作的具有嶄新道德觀的化身,即具有風雅、禮貌、規(guī)范、和諧的一種平靜與安寧的載體。曼斯菲爾德莊園作為英國鄉(xiāng)紳階層道德體系中的核心,受到來自倫敦都市化和海外殖民地的資本主義式道德觀,以及范妮的道德觀的圍繞。然而,記憶與遺忘存在著兩大明顯特征:選擇性與時效性?!堵分腥宋镉幸獾鼗驘o意地存儲道德標準,在不同階段實施著不同的遺忘或是記憶的選擇。記憶中固有的道德標準與其他的相沖突時,記憶與遺忘自然地為適應發(fā)展而平衡交替、相互轉換。根據(jù)小說的發(fā)展,資本主義式道德觀和范妮的道德觀有著不同的結局意義。前者,試圖以中心人物的“記憶與遺忘”的相互更替,實現(xiàn)從外圍動搖、改變、取締莊園所固有的道德根基,卻以失敗告終。而后者,由主人公范妮“記憶與遺忘”能力的整合,順利地成為了莊園道德道德根基中的新生力量,使得其能不斷地發(fā)展。因此,莊園道德體系的重構過程中,既有相互間的排斥性,又有相互間的兼容性,多重矛盾的存在共同推動著這一體系的構建。總之,簡?奧斯丁通過“記憶與遺忘”之間平衡地交替,闡釋著曼斯菲爾德莊園道德體系的重構,從而使讀者能夠對現(xiàn)實產生一定的辨識力,以及尋求到真正適合自己的人生選擇和道德判斷。
注釋:
1.侯維瑞主編.《英國文學通史》[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9.9:440.
2.簡?奧斯丁著,項星耀譯.《曼斯菲爾德莊園》[M].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245、203.
3.Joel. C. Weinsheimer. Mansfield Park: Three Problems [J]. Nineteenth-Century Fiction, Vol. 29, No. 2 (Sep., 1974), pp. 201.
4.Cleanth Brooks, Robert Penn Warren. Understanding Fiction [M].Chinese reprint edition ? 2004 by Pearson Education Asia and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
[1]Harold Bloom. Bloom’s Classic Critical Views: Jane Austen [M].Copyright ? 2008 Infobase Publishing, 2008.
[2]Southam. Criticism, 1870—1940 [J]. The Jane Austen Companion,MacMillan Publishing Company, 1986.
[3]黃如敏. 地點的隱喻:《曼斯菲爾德莊園》地點芻議[J].泉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Vol.23, No.3, 2005.
[4]張宇.《曼斯菲爾德莊園》中的三重對立[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Vol.22, No.3, 2003.
[5]朱虹.《奧斯丁研究》[M].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5.
姚楠,西南大學外國語學院英美文學方向碩士研究生。亞洲莎士比亞協(xié)會會員。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參加第三屆國際生態(tài)翻譯學研討會(西南大學,2012年11月);“重慶市莎士比亞研究會第六屆年會暨莎士比亞449年誕辰紀念大會”(重慶郵電大學,2013年4月);全國英國文學學會第九屆年會(長沙)暨學術研討會(湖南師范大學,2013年11月);第三屆武漢大學莎士比亞國際學術研討會(武漢大學,201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