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湘懷

(湖南人文科技學院 中文系，湖南 婁底 417000)

多麗絲·萊辛是2007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國當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短貏e的貓》是她寫作于上世紀70年代的作品，記錄了作者與貓為伴的生活故事。這些貓不僅僅是貓。黃梅在《萊辛與貓》中寫道：“標題‘特別的貓’原文(Particularly Cats)中‘特別’一詞是副詞，不是形容某些貓與眾不同，而是針對人們常說的‘只不過是貓啦(only cats)’那句話里的輕淡描寫的‘只不過’……說的是區(qū)區(qū)諸貓亦有資格當關注重點Particularly地存在?！盵1]288萊辛就像個出色的魔術師，她把她想說的問題慢慢地揭示出來給你看，最后卻閉口不談，讓你自己去揣想、琢磨。于是你會發(fā)現(xiàn)這確實是一群特別的貓咪，貓性中有人性，尤其是有“女人性”?！皬纳顚哟紊峡矗浑y發(fā)現(xiàn)作者在貓的行為中傾注了人的意識——特別是女性意識?！盵2]而作者正是通過這些人性的貓咪傳達出她想要發(fā)人深思的問題。故下面筆者將從女性主義的視角分析《特別的貓》中多麗絲·萊辛關于女性的思考。

一、女性情愛訴求是一種正當?shù)臋嗬?/h2>

歐美社會跟我們中國一樣，雖文明至今，但其實依然還是一個男權社會。《特別的貓》發(fā)表的具體時間是1967年，這個時候的英國正是第二次女權運動盛行的時期。雖然早在第二次女權運動浪潮興起之前，波伏娃的《第二性》就已橫空出世，她的“女人不是天生的，女人是形成的”觀念可謂振聾發(fā)聵，啟迪了許多懵懂中的女性的自我意識。雖然第二次女權運動的重點已由之前的政治權利、經濟權利和接受教育的權利的爭論，轉入到了女性的獨特“經歷”以及男女兩性的性別差異上，提出了消除性別差異的要求。但現(xiàn)實社會中，兩性權利的差異依然存在。而這種權利不平等的一大表現(xiàn)就是性權利的不平等。正如凱特·米莉特所指出來的：“按照天生的權利進行支配權利的集團正在很快地消失，但容忍一個集團按天生的權利統(tǒng)治另一集團的一種古老的和普遍的格局卻殘留下來——在兩性之間被保存下來?！盵3]37-38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之下，女性的情欲訴求連作為一種自然屬性的地位都沒有得到承認，因為“忠貞”才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標簽。而由于文化的教導作用，女性自己也不自覺地認同了這一角色，就算有不同的想法，往往也羞于啟齒，不敢表達自己作為一個人的正常欲求。萊辛顯然有自己的態(tài)度，她在《特別的貓》中借助貓咪語言進行獨特表達。

作品中的貓咪，性別有公有母，但如果我們足夠仔細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在灰咪咪、黑貓、幸存者魯夫斯、大帥貓巴奇奇、虎斑貓查理等眾多貓咪中，作者著重突出的是有女性特點的那一類貓。主角自然是灰咪咪、其次是黑貓。以它們代言，萊辛表現(xiàn)了對女性情愛訴求的不同理解。

作品里的灰咪咪漂亮可愛，但這么一只招人喜愛的公主貓咪卻居然不能自己選擇自己的愛侶，雖然她更喜歡的是那只像老虎一樣雄赳赳氣昂昂的年輕公貓，但是她最后卻只能和那只又老又丑的靡菲斯特交配，因為靡菲斯特打贏了所有的貓。當灰咪咪主人的朋友S感嘆不公平的時候，S的丈夫H卻表示：“這本來就是萬古不變的定律：公主必須跟國王匹配，就算他又老又丑也一樣?！憧此囡L度翩翩啊。而且憑他熬過漫長寒冬的高貴情操，讓他贏得這只年輕美麗的母貓，也可以算是理所當然。”[1]62這里寫的是貓咪，但又何嘗不是我們人類世界的一種影射。在我們人類的社會里，女人就是男人的財富，是附屬于男人而存在的。至于她們自己，是不可能有什么內在訴求的，情欲訴求就更不用說。如凱特·米莉特所言：“在男權制下，性被一致認為是女性的命運所在。男權制事實上也傾向于讓女性成為一個性的器具，但女性本身卻不被鼓勵去享受性。與此相反，她被強制著為性承受苦難，為它感到羞恥；同時，在通常情況下，作為一種性的存在，她是排外的——她決不被允許超出雷池一步。因為有史以來，絕大多數(shù)女性被局限在向男性提供性的發(fā)泄渠道和繁衍后代這一動物生活的水準上?！盵3]180-181但是，盡管作者無奈而遺憾地看到了灰咪咪不能自由選擇自己的愛侶，但灰咪咪卻能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情愛訴求。她是這么寫的：“灰咪咪忘形地在后花園滿園子打滾。她跑來找我們，在我們腿邊打滾，并輕咬我們的腳。她扒著花園里的大樹飛快地沖上沖下。她不停地打滾，哭喊，呼喚，并提出邀請?！盵1]63至于她寫黑貓的文字則更加態(tài)度明確：“有整整四五天時間，我們這些人類滿懷敬畏，親眼見證這副不屈不撓、專注無比的強大力量。黑貓用狂亂的呼嚕聲，滿地打滾的激烈動作和乞求人類愛撫的強烈需求，來宣告她已經開始需要交配了。她對我們的雙腿、對地毯、對任何一只手，做出交配的動作。黑貓在花園里到處尖聲嘶吼。黑貓扯起喉嚨，大聲抱怨說，不夠，根本就不夠?！盵1]116-117萊辛的這種女性訴求的表達不是柔和的、漸進的，而是近乎狂風驟雨，她借助貓咪的哭喊、嘶吼來表達性愛作為一種自然屬性的力量的強大及不容忽視。她以貓來暗示女性情愛訴求是一種正當?shù)挠?，兩性關系的平等應該包括了情愛訴求權利的平等，廣大女性應該勇于突破自身在不平等性關系中的束縛，正視自我正當欲望，促進自由平等的兩性關系的建構。

二、認知上的狹隘是女性走向獨立自我的障礙

講到女性認知上的狹隘，肯定會受到很多女性主義者的批判。歷史上，現(xiàn)實生活中有那么多杰出優(yōu)秀的女性，憑什么說女性狹隘？而且，男人就不狹隘嗎？所以，有必要進行下解釋。筆者在本文中所講的女性認知上的狹隘，并不是指所有的女性，筆者的意思是說女性認知上的狹隘會成為女性走向自由獨立的障礙。大家不能否認，現(xiàn)實生活中有許多這樣的案例。我們一起來看萊辛以貓代言的隱喻。

灰咪咪是一只精致迷人得就像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夢幻貓咪：“她那時漂亮得不得了，完美得找不出任何缺點。”[1]59更讓人驚奇的是她還會恰到好處地表現(xiàn)自己的乖巧美麗，所以她深受作者喜愛。在作者講述自己與灰咪咪的故事時，我們是可以感受到她對灰咪咪發(fā)自內心的喜愛。要不她就不會這么細心地觀摩她，懂得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的意思，理解她的心情，在她需要照顧時不遺余力。但同時我們也會發(fā)現(xiàn)，有時候她對灰咪咪的描寫帶著一種明顯的嘲笑意味，讓灰咪咪的行為成為了一種尷尬的姿態(tài)。

作者寫灰咪咪對窗外看著她的患風濕病的老公貓的態(tài)度是那么漫不經心、倨傲無禮，雖然漂亮得不得了，卻“終究比不上那只貓，因為那只貓的個性非常好，她聰明機智，高貴文雅，溫暖友善而又優(yōu)雅迷人”[1]59，因為灰咪咪“實在是一頭自私的野獸”[1]60?；疫溥湟驗槠?，每當家里來客人時都會贊美她，“所以每當家里有客人來訪時，她總是待在大門附近，裝模作樣地擺好姿勢”[1]69，一個“裝模作樣”就寫出了灰咪咪的虛榮。而當黑貓進入作者家，并最終成為這個家的一分子的時候，兩只貓咪居然都可以不顧形象地瞪眼：“她們兩個只要一碰面，就好像跟對方有深仇大恨似的，蹲伏在地上惡狠狠地互相瞪視，甚至一連瞪上好幾個鐘頭?！盵1]97貓咪的嫉妒之心由此可見一斑。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有灰咪咪的狡猾：“每當家里有不速之貓出現(xiàn)時，她就會低聲咆哮，擺出種種威脅警告的姿勢，等人類前來處理。只要一有人出面替她撐腰，她就會撲過去追趕那些闖入者——但在人類出現(xiàn)之前，她是絕不會采取任何行動的。要是一直都沒人過來幫她，她就會等黑貓來替她當打手。黑貓展開攻擊，灰咪咪等她先動手，再跟在后面搖旗吶喊?！盵1]120灰咪咪居然會這么小心地盤算，真有點不可思議。而我們讀者在看到漂亮迷人的灰咪咪的如此尷尬，驚嘆作者細致入微的觀察力和無以倫比的表現(xiàn)力的時候，是不是也感受到了她對我們的啟示？

我們知道，女性獨立的一個重要前提就是女性自我意識的全面覺醒。但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是不是有這樣的女性：她們總是固執(zhí)于自己的自以為是，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價值到底在哪里，盲目追趕，目光短淺，心胸狹隘，虛榮、自私、嫉妒、狡猾，完全對不起自己美好的外表？這樣的人，又怎么能夠認清自我，在男性面前贏得自己平等的尊嚴，走向獨立自我之路？

三、女性之美，美在自然

灰咪咪精致迷人，像來自童話的夢幻貓咪；黑貓也高貴典雅，像來自冥府的貓咪。兩只貓咪在外表上都毫無缺憾，但為什么當這兩只貓咪因為嫉妒，為了爭寵而勾心斗角，自以為是的時候，作者卻說她們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有的魅力呢？“她們的行為和姿態(tài)都跟以前沒什么不同。至于她們的魅力——卻早已蕩然無存了。”[1]133

因為，當她們勾心斗角的時候，她們的心態(tài)就不一樣了，就算是同樣的動作，也都成了表演。既然是表演，就不真實，不自然了，就變丑了。比如說灰咪咪，同樣的是和以前一樣的喚主人起床的動作，當它使出渾身解數(shù)卻不忘騰出一只眼睛盯住黑貓炫耀的時候，那種溫暖的可愛就失去了；而黑貓為了爭寵，居然想要模仿灰咪咪，去完成她沒有丁點天賦的動作的時候，她的那種與生俱來的高貴就不見了。

在這里，萊辛自然說的是貓，但又何嘗不是說人，尤其是女人？因為女人對美最敏感。但遺憾的是，很多女人雖然在乎美，迷戀美，卻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女性之美。那到底什么才是女性之美呢？

萊辛通過貓咪的故事告訴我們：女性之美，美在自然?！笆裁唇绪攘?？那是一種自然散發(fā)出的優(yōu)雅，由揮霍不盡的大自然所賦予的一種可供盡情揮霍的資產。”[1]133-134她告訴讀者：在溫暖的陽光中四腳朝天地打滾，露出滿足舒適的神情的灰咪咪才是最有魅力的，自然也是最美的；而躺在小貓中間，悉心地保護小貓，半瞇的眼里露出莊嚴的黑貓也是最有魅力的，當然也是最美的。我們在文章中不難找到類似的篇章，無論是灰咪咪還是黑貓，甚至其他貓咪，只要她們展現(xiàn)出來的行為是真我自然的表達，作者的贊美都是溢于言表的。也就是說，每個女人都有自己所獨具的美。每一個女人都應該看到這一點，既不能固執(zhí)于自己的特長、優(yōu)點而像灰咪咪般沾沾自喜，驕傲炫耀，讓人討厭；也不必因為別人的優(yōu)點而像黑貓般攀比嫉妒，盲目東施效顰，惹人笑話。堅守自己獨特的自我，自然真誠，才是真正的最美，最具魅力?！镑攘ε擞歇毩⒌膫€性。她不像摩登女人時髦，不如另類女人前衛(wèi)，她不保守也不激進，如清水芙蓉一般，高貴典雅，秉持自我，不媚俗流?！盵4]正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自然就是最美。

讀萊辛的《特別的貓》，讀得越深入就越是驚嘆，驚嘆她那細致入微的觀察力、感悟力和表現(xiàn)力。作者把她的睿智賦予了貓咪，通過貓咪來寫人，尤其是女人，這樣的方式讓她獲得了一個更加客觀的身份，盡管她的態(tài)度并沒有構成一種強烈的沖擊，但是卻達到了一種漸漸動人的效果。

【參考文獻】

[1] 多麗絲·萊辛.特別的貓[M]．彭倩文，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8.

[2] 王曉丹．貓，自然與女性的雙重載體——解析多麗絲·萊辛的《特別的貓》[J]．赤峰學院學報，2010(7)：103-104．

[3] 凱特·米莉特.性的政治[M]．鐘良明，譯.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4] 李昊．魅力女人[M]．北京：中國長安出版社，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