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欣

那天臨近中午的時候，我站在辦公室里看窗外不急不躁的細雨，心緒煩亂。雨絲斜織成一層層紗簾，把遠處的山和樹都掩映起來，只能看清楚近處的樓房清新的墻面和街道上奔馳而過的車輛。

我拿起手機重又翻看那段短信：連續(xù)幾天都夢到你，很想你，打你電話你也不接，發(fā)短信你也不回。我今天去縣城看你。小菡。日期是昨天上午九點五十分。然而我沒有回復。

昨天中午的時候，小菡的電話打進來，我猶豫了半天才接聽。“我一會就到了，等我！”她說。我想她一到縣城就會給我打電話，但是和她怎么能見面呢？又去哪里見面呢？會不會舊情復燃呢？以后呢？一整天我都惶惶不安。

下班的時候，擔心的事情最終沒有發(fā)生，我長舒了一口氣，又覺得有點遺憾。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還背著妻子在衛(wèi)生間翻看手機，不知道是不是忽略了來電或是信息。

小菡一定是怕影響我吧？大老遠來看我卻得不到我熱情的回應一定很失望吧！自己是不是太絕情了呢？

正想著，有人敲門，王老黑進來了。他經營了一家出租車公司，是局長的親戚，有事沒事，總到局里來混，和大家都很熟。和我可以說是朋友吧。

“下雨天，也沒什么事情，正好喝酒??！”他扯著公鴨嗓子喊道：“走，找個好地方喝點酒！”這個建議很誘人，陰冷的天，溫熱的燒酒，閑侃……似乎真的不錯！何況妻子出差去南方一周了，家里也沒有伙食。

“就我們兩個么？”

“再找兩個政府的哥們兒！”

喝酒的地點位于郊區(qū)的一處農家，籬笆大院，果蔬飄香。地面雖然泥濘，卻有一條蜿蜒的磚路通向房舍。一條又高又壯的大黃狗，縮在窩里，掃我們一眼，再看看細密的雨絲，又把腦袋插在尾巴中間。

有王老黑，話題自然離不開女人。而我們這些公務員們，平日里正襟危坐，不茍言笑，現(xiàn)在坐在這里聽王老黑眉飛色舞地講述，眼睛都閃爍著興奮的光亮。

“昨天我和兩個美女吃飯了，吃晚飯又唱歌了?！蓖趵虾谏宰魍ｎD，環(huán)視一下我們的表情，見我們都盯視著他，就接著說：“那兩個女孩兒，老性感了！”

“王哥，這次的女孩還是上次的么？”一個朋友問。筷子擎在空中，看著王老黑的那雙色色的小眼睛。

“不是不是！這兩個你們誰都沒見過，不過……”他轉頭看我，“其中一個你認識！”

“我認識？”那兩個朋友聞言嬉笑著看我。我忙問：“誰呢？”

“去年在你岳母的賣場里當過服務員?！?/p>

“那里的服務員多了，我怎么能認識？”

“她認識你，還不讓我告訴你呢?！?/p>

“還不讓你告訴我？”我在頭腦中搜索一下，最后搖搖頭。

“就是搬運貨物時摔傷了腿的那個，挺漂亮的……小菡！”

小菡！

我心猛地一顫！

“我……沒有印象！”我低下頭吃一口菜，卻把一塊辣椒塞在嘴里，辣得咳嗽起來。

“你哥我厲害吧！小菡是特意從省城來看我的，還帶了一個漂亮女友?！?/p>

“王哥真是泡妞高手！哪天再有美女，讓我們哥幾個也開開眼！”另兩個人和王老黑咣咣地碰杯。

“沒問題?。　蓖趵虾诖蠖鹊剡汉鹊?，“干杯，來來！”

雨還在下著，窗玻璃上是密密麻麻的雨滴，擁擠著往屋里看，擠著擠著就都滑下去，然后又一層密密麻麻的雨滴擁擠上來。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去年那個秋天的早晨。

妻子總說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強烈建議我早上到公園跑步減肥。公園里的人不少，有遛鳥的，有散步的。我跑了一圈，坐在亭子里休息。

一個漂亮女孩也跑過來，坐在我的對面。我很詫異這么年輕的女孩會大早上不睡懶覺！就問道：“美女，你能起大早鍛煉身體，可真是不容易啊！”

“嗯，是很難??！不過我還是堅持了！”女孩很大方，爽朗地笑了笑。她的牙齒很白很整齊。

“您堅持多久了？”

“我啊，才一周。一跑就喘不上氣?！?/p>

“沒事的，你堅持一段時間就好了。有個疲勞期。呵呵，我去跑了，你要加油??！”女孩像個矯健的燕子飛遠。

受到鼓勵，我起身，跑了起來。不過已經看不到女孩的身影了。那是一個美麗的清晨，朝陽斜照，空氣清新，露珠在草尖上眨著眼睛，鳥兒在林間飛來飛去，歡快地叫著。那個早晨真好。而后接連幾個早晨，我都在涼亭和女孩不期而遇。

“您是做什么的？”

“我是個作家。”我不想暴露我的官職身份，就說出我的另一身份。

“作家？我好羨慕??！電視里那些好看的電視劇，是不是都是你們編的？”

“嗯。”我點點頭。

確有一部電視劇是根據我的一個中篇小說改編的，但還沒上映呢。不過，這么回答也還算靠譜。

“以后再安排結局的時候，能不能不讓相愛的人天各一方？能不能不把我們女孩寫得那么虛榮、物質？”

我不禁打量起她。她的眼圈紅紅的，有點濕。一定是那些婚姻情感劇看多了。

“你知道么？其實每個女孩的內心都是美好的，可是生活卻讓我們承擔了更多的負擔。我們常常很無奈?！?/p>

話說得很有哲理。我點點頭，鼓勵她說下去。

“我的一個女朋友為了生活得好一點，當了人家的小三，最后被逼死了！”

一顆碩大的淚珠滑落臉龐，她用手抹了一下。

“但是不管怎樣，還是得有原則！”她抬起頭望向遠方，目光堅定。

亭子里一下子沉默了。我能聽到樹林里樹葉撲簌簌的落地聲。我急于打破這沉默，問道：“你是做什么的？”

“我在一家商場打工?！?/p>

“什么商場??？”

“大富豪賣場！”

“大富豪？我說怎么看你面熟呢？”我很驚喜。

“哎呀，我想起來了，你是姐夫！”女孩端詳我之后笑了，笑得很親切?！澳闶悄７墩煞?，我們大家都知道，也知道你是交通局的局長，卻不知道你是個作家呢！呵呵，有才?。　?

“你叫…”

“我叫小菡！”

大富豪賣場是岳母開辦的大型綜合性生活用品商場，妻子在那里作財務主管，所以我經常去。

妻子主管的部門有10多個員工，清一色漂亮女孩。有朋友打趣問我，是否動過心思，我否認。其實，是男人就必喜歡美女，我也不例外，只是在岳母和妻子的眼皮底下，那我可不敢。我在妻子眼里一向是忠誠可靠的。從外表看，岳母和嬌小的妻子似乎不是親母女。岳母人高馬大，滿臉橫肉，平時我就對她心存畏懼。

由于小菡的原因，我還是有意去了商場。表面是去閑逛，眼睛卻偷偷地巡視?？墒堑谝淮挝胰r，沒看到她，我又不能問，這讓我有點失望。

那天早上我早早起來，只跑了一小會兒就到亭子里等小菡。等了半天，左看右看，還是不見她的影子。去另一側看看吧，還怕錯過時間。正躊躇間，小菡遠遠地小跑過來，她穿了一身紅色的運動服，頭發(fā)就束在后面，小跑著過來，就像躍動的火焰。我站起來，竟然感覺很緊張，傻笑著說不出話。

“姐夫，這么早！”這女孩真是明眸皓齒。

“你，你也不晚啊！”我說話有點結巴。

總算我鎮(zhèn)定了些，她就站在我對面，把發(fā)束打開，再緊緊地扎上，然后微笑著看我。

“你怎么昨天沒上班呢？”

“昨天啊，我和姐出去談業(yè)務了。你去了？”

姐就是我妻子，員工們都這樣稱呼她。

“是啊……”

她有點頑皮地掃我一眼，笑了。笑里似有另一層含義：你去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看我呢？我忙低下頭，臉熱熱的。怎么回事呢？這么大個人在一個小女孩面前竟然如此窘迫？

“不是啊，我是去……”

“我走了，姐夫！”

不等我說完，她甩下一串調皮的笑聲跑遠。

晚上，妻子和我開玩笑似地問：“你最近怎么頻頻去商場？”

“我？”

這話驚得我一身冷汗。我怯怯地瞥一眼妻子，知道她的目光正在審視著我。

“你是不是因為你老婆太美了，有點不放心？”妻子歪著頭。

我懸著的心倏然落地，原來她是在開玩笑。多么天真的妻子啊！其實妻子很漂亮，也很溫柔，只是20年婚姻，已經把愛情淬煉成親情了。我做著模范丈夫的同時，看身邊一個個的朋友都在婚姻之外弄一個年輕嬌美的女友，暗暗羨慕。說實話，小菡活潑，開朗，健美，還真是讓我喜歡。

此后我就盡量少去賣場。在公園里和小菡見面，成了我每一天的開始。如果見不到，一整天我都會無精打采。就在這樹影斑駁的金秋，我享受著每一段愉快的時光。

我和小菡越來越熟悉了，什么都聊。她還說到賣場里面的事情，比如員工之間的矛盾，員工和老板之間的緊張關系問題。她的觀點是：既然在一起打工就是緣分，應該和睦相處。作為員工，必須忠于職守。我暗暗為小菡的善良、真誠而感動。平時聽到妻子皺著眉頭慨嘆說員工太多了，素質參差不齊，甚至鉤心斗角，不好管理。賣場里有這樣優(yōu)秀的員工，岳母和妻子怎么不知道呢！可是，我還不能對岳母和妻子反映。

那天早上我依舊早早起來來到公園，不想大門緊鎖。公示板上寫著：院內維修，游人禁入。我郁悶了。

又是好幾天沒見到小菡了，我在大富豪賣場門前開著車兜圈子，卻不敢進去。要是妻子在倒也無妨，若是岳母在，她那尖銳地目光必會把我騷動的心思揪出來。

商場門前有兩個漂亮的導購員站在那里，卻不是小菡。真后悔這么長時間為什么不要她的手機號、QQ號呢？

妻子下班回家，我聽到她和岳母通電話，說今天一個員工在搬運貨物時摔壞了，住進了醫(yī)院。突然聽到小菡的名字，我緊張起來。摔壞腿的是小菡？果真是她！妻子放下電話，對我說，“你自己弄點東西吃吧！我去醫(yī)院看一個受傷的員工。”

“我和你一起去吧！”

“關你什么事啊！”妻子背起包，穿鞋，抬起臉，笑著說道，“一個員工而已！我自己去就行了！沒想到你這么關心賣場，媽要是知道了準高興！”

看著我還愣愣地站著，妻子有點疑惑地看著我：“你怎么了？”“哦，沒事沒事！”我忙轉身進到書房。面對閃亮的電腦屏幕，我滿腦子都是小菡。小菡怎么受傷了呢？嚴重么？她在哪家醫(yī)院呢？忽然，我靈機一動，給妻子打了一個電話：“你去的是哪家醫(yī)院？”

“哪家醫(yī)院？圣心醫(yī)院??！怎么了？”

“哦，那算了。我以為你去市醫(yī)院呢！想讓你給我開點治痔瘡的藥膏?！?/p>

“……那好了啊，我到了。”

通話結束時，我還聽到妻子在里面說話：護士，請問302房間在哪？

我一陣興奮，哈哈，圣心醫(yī)院302房！男人騙女人，原來并不復雜啊！

第二天早上我沒有去上班，而是直接去了圣心醫(yī)院。當我推開302房間的門時，在好幾個病人中間，我一眼就看到了小菡！她一條腿纏著厚厚的紗布，坐靠在床頭。有的病人在吃東西，有的在打吊針，有的在大口抽煙，而她正在靜靜地看書。

“小菡！”

看到我，她愣了一下，迅即激動起來。

“姐夫！你怎么來了？”

她放下書，動了動，似乎要坐得高一些。我忙走過去，坐在床沿上，輕聲說：“別動別動！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哦，那天的貨物很多，那幾個員工磨蹭著不好好干活，我就一個人搬了一個大件，不小心在臺階上摔倒了。大夫說，輕微骨折，問題不大?！?/p>

“你呀，就你能干！”我心疼地責怪她。她看我一眼，嬌羞地笑了一下。“你是在關心我么？”

“嗯?！?/p>

我低著頭說。我怎么這么忸怩呢？我暗暗罵自己！小菡倒是很大方，咯咯笑著說：“有人關心我，真是太好嘍！給我買什么好吃的了？”我這才想起我買的水果忘在車里，我匆忙回到車里，把水果拿上來。

“呵呵，都是我喜歡吃的啊！”

小菡孩子般的開心地笑著。而我的心里也是十分甜蜜。看得出，小菡不僅不反感我，而且對我很親切，就像是老朋友。就這樣，小菡住了半個月的院，我?guī)缀跆焯靵砜此?/p>

出院那天，是我把她接回家的。所謂她的家，是她在市郊租的一套小面積樓房。我扶她上樓，把她放到床上，給她買好了飯菜，就要去上班。她拉住了我的手，眸子里閃著溫熱的光，問我：“你放心上班吧！一會我的姐姐來照顧我。下班能不能來看看我？”

我點了點頭，心里一陣狂喜！

那一個下午我像熱鍋上的螞蟻，不時看時間。終于盼到下班時間了，我急匆匆駕車來到小菡家。

門開了，一個少婦出現(xiàn)在門口，愣了一下，很快就笑容滿面?！靶≥盏饶阋幌挛缌?！”她向里面努努嘴。見到我，小菡硬是坐了起來，我忙過去扶她。她看著我，臉上升騰起緋紅，眼睛潮熱而亮，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柔軟滑嫩。

“小菡，姐出去一下！”少婦識趣地避開了。

“姐你早點回來！”小菡向門口喊了一聲。

門咣的一聲，世界縮小到只剩下我倆了。小菡突然抬嘴親了我的臉頰，然后把頭靠在我的前胸。

“我喜歡你！我不要你負什么責任，你只要抽空來看看我就行了?！彼卣f道。

此時的我，仿佛回到了青澀年代，不可言狀的幸福和甜蜜充盈著我的心。在我眼里，小菡就是情竇初開的少女，那么羞澀，那么清純。見我半天沒回答，她轉頭凝望著我。我點點頭，摟緊了她。

就這樣，我和小菡的愛情就正式開始了。在小菡這里，我感受到了久違的興奮和舒暢，感到了渾身的活力和人生的動力。回到家中，看著妻子在廚房里忙忙碌碌，在寫字臺上俯首整理賬目，在床上疲累了一天的睡姿以及床邊為我準備好的換洗的衣服，我的心就深深地自責，犯罪感越來越強烈?？墒窍铝税啵疫€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敲開了小菡的門。

小菡的腿可以下地走動了，每次我進到她的家門，就會聞到香香的飯菜，那是她親自下廚為我準備的晚餐。我好感動，可是吃著吃著我就會想起妻子。因為此時此刻，妻子也在為我準備著我喜歡的菜肴。

那次在小菡家，剛拿起筷子，電話就打過來，是妻子嬌嘖的聲音：“老公啊怎么還不到家啊？今晚我給你做了可樂雞翅！”可樂雞翅是妻子發(fā)明的一道菜，我很喜歡，每隔一段時間就讓妻子給做。放下電話，我仿佛看到了妻子失望的神情，頓時心口就堵起來，煩悶得很，再也吃不下去了。

還有一次下著大雨，小菡的腿突然疼起來，她像孩子一樣地不停擦著眼淚，我就給她按摩。這時，電話響了，我聽到妻子顫抖的聲音：“老公你在哪？我的心難受！”妻子有心臟病，一定是犯病了！我立時緊張不安起來，額頭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我放下電話，看一眼小菡，她的淚珠還掛在臉上。她說：“你走吧，去照顧她，不要管我！”說完就頭埋在被子里，我知道她此刻很委屈，她的背輕輕顫抖著?？晌以趺崔k？就這樣走，不忍心；不馬上走，妻子有危險！好在小菡很懂事，督促我快走！我親了一下小菡，就匆忙回到家中。

開門，妻子就癱軟在地板上，旁邊是翻開的紅色的行李箱。她兩眼緊閉，兩手緊攥，牙關緊咬，面色紫青，淚流滿面。一個藥瓶子躺在嘴邊，散落著一堆藥片！我慌忙喊她，她沒有反應！我顫抖著手撥打120，卻怎么也撥不對號碼。恰巧一位醫(yī)生朋友打來電話，得知情況，帶著急救人員來把妻子進行了緊急搶救。

經過一個小時的緊急治療，妻子終于蘇醒過來。朋友責怪我說：“你怎么不早一點打電話??！很危險啊，就差一點點??！你這個做丈夫的，怎么這么大意！”妻子卻說：“不怪他，他單位忙。怪我，那個行李箱出了點故障，我光顧著修理就忘了吃藥！”妻子的話刺痛了我的心，我在心里流淚！我暗暗罵著自己：你不配有這樣的好妻子！你這個沒有良心的家伙！妻子看我焦急而憔悴的面容，還安慰我說：“沒什么事，我就這樣，你擔心啥！”我好想撲到妻子的懷里懺悔、坦白。好想，然而我做不到。但是我想，從此一心一意地經營這個家，我能夠做到！我痛下決心，不再和小菡來往了！

接連幾天，小菡頻頻地發(fā)來短信，見我沒回，后來就打來電話，我都掛了?？墒?，要管住自己的腳多難??！從單位出來，就想往小菡家去。甚至快走到她家了，我才猛然發(fā)覺不對，又改變路線。有時也想，小菡不是說不讓自己擔什么責么，反正妻子也不知道，不如就繼續(xù)好吧！面對妻子時，又深深地內疚！甚至發(fā)誓，不再反復！我真正感受到一顆心被瓜分的糾結與痛苦。

一個月之后，我從妻子的嘴里得知小菡上班了而且提拔為班長了。岳母和妻子越來越重用她，而我的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那是一個午后，我的手機響了起來，竟然是小菡的聲音，小菡！這個我日夜思念的名字！她的號碼我已經刪除了，要是知道是她，我當時也許就不會接聽。她的語氣非?？蜌?，說自己的姐姐有事要求我。她強調說就是那天給我開門的那個少婦。姐姐知道她和我的關系，一個勁地央求她，她實在沒辦法了。我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內心里很矛盾，其實很想看看小菡。

小菡和她的姐姐來了。姐姐家的運輸車輛被查扣了，而我正是主管局長。我佯裝聽著，眼睛卻在看著小菡。她似乎胖了一點，但顯得更加凸凹有致。面色紅潤，眼眸清澈如水，渾身洋溢著青春氣息。我打了一個電話，就對小菡的姐姐說：“你去政務大廳辦手續(xù)吧，車輛放行，罰款也免了，只是下次要注意，不要超載。”小菡和姐姐非常高興，她的眼睛里似乎燃起火焰，我躲避開她的目光，面容平淡而客氣。

“姐，你先下樓等我吧！”她對姐姐一使眼色。姐姐關門下樓，我愕然地望著小菡。她猛地撲到我身上，啜泣起來。我有點慌亂又有點興奮。

“你把我折磨死了，我天天想你，夜夜盼你……可是，我知道你身不由己……可是我喜歡你，愛你，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人了，我甚至都不打算找對象結婚了，我要一輩子為你守候！”

“那怎么行啊，你還年輕，不能這么傻?！?/p>

辦公桌上的電話急促地響起，小菡深深親了我一口，擦擦眼淚，依依不舍地出去了。我的心一陣隱約的痛楚，這痛楚讓我知道，我還在愛著這個癡情的女孩子。

電話又響，我接，是妻子。她說我的手機無法接通，告訴我晚上大富豪的員工聚會，岳母說讓我參加。末了，妻子說：“咱媽多重視你呀，可要好好表現(xiàn)??！”我的眼前閃現(xiàn)出小菡秀美的臉龐，心中一陣溫熱，又可以見到小菡了！

晚會很熱鬧，場面很大，岳母、妻子和我以及經理層坐在一張大桌子上，小菡被妻子安排在這張桌子，就坐在我的對面。她稍顯不自然，臉總是紅紅的，而我根本就不敢抬頭往她那里看。盡管有點緊張，但我心里還是壞壞地笑著，想：我和妻子竟然都喜歡小菡！

進餐結束，舞會開始，男員工們爭相請岳母、妻子和小菡跳舞。我明白，這些家伙，請岳母和妻子只是禮節(jié)和巴結而已，請小菡則是動機不良。其實怎么叫動機不良??？沒結婚的，可以追求小菡，很正常??！已婚的男性想打小菡的主意，又有什么不正常呢？這是個情色的時代，你自己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么？吃醋了吧！我平靜地坐著，心里卻很激蕩。

一回到溫馨的家，自責就浮上心頭。這么幸福的家庭，怎么能不珍惜呢！要是有一天，岳母和妻子知道了自己的丑行，真是不敢想象??！算啦！好在還沒有深入發(fā)展，不如就此打住，不要惹出什么事情來吧！何況自己是公職人員，是領導干部，一旦傳揚出去，后果不堪設想??！不如忘卻這段情緣吧，這樣的處理，也許才是最純真的。

我再次決絕地把小菡拉入了黑名單，決心把這段剛剛開始的情愫埋在心底，成為一個美好的回憶。

從此以后，我就不再去大富豪賣場，也不再晨練了。妻子還常常督促我早上去公園呢！多么好的妻子啊！

一年之后，我得知小菡離開了商場，去了省城，從此毫無聯(lián)系。只是一個月前，我收到小菡的短信，說她總是夢見我，醒來就心痛，很想見我。我沒有回。小菡見我沒有反應，干脆把電話打過來，而我謊稱自己是司機，領導不在。我聽得出，小菡在電話里很想揭穿我，但沉默片刻后，還是掛機了。

自己是不是太絕情了呢？怎么能如此對待一個癡愛你的人呢？這是一個多么純情的女孩啊！我陷入自責之中。我在想，當今時代，女孩子們崇尚物質，像小菡這樣的女孩子幾乎絕跡了。大富豪賣場不是就有兩個員工做了大款的小三了么。

“陸局長，你愣什么啊！喝酒??！”

王老黑用手扒拉著我的胳膊。我這才回過神來。雨似乎大了，打在窗戶上，發(fā)出密集的鼓點一般的聲音。

此時，王老黑有點喝多了，吆喝著勸大家喝。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好樣的，兄弟！”王老黑湊到我耳邊說，“不過，兄弟，你太老實了，你岳母家賣場那么多美女，你一個也沒泡上？”

我搖搖頭，想起小菡，想起她清澈的眼神和明亮的牙齒。

“你知道我是怎么泡上小菡的么？”

王老黑得意而猥瑣地笑著。我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你說！”

“你干了這杯我就說！”

我一飲而盡。

“哈哈，有錢能使鬼推磨！老弟，就是這個道理！”

“不可能！”我有點惱怒。

“怎么不可能??！去年她摔壞了腿，我給了她五千元，她就什么都答應了！我和她……”

“更不可能！”

我猛力地頓了一下酒杯，大家都驚呆了，驚訝地看我。

“咋的啦？哥們！”王老黑怯生生地問。

“我不可能……再喝了！”我踉蹌地站起來，拿起包，嚷道，“我走了！”

在王老黑和大家滿腹狐疑的注視中，我離開了酒桌。

這條漫長的街，被綿長的雨浸透，光著頭躑躅的我，就像是落湯雞。街上偶爾有人打著傘從我身邊經過，都會詫異地望我一眼，而后腳步匆匆地消失。

回到家，抹一把頭上和臉上的水，開門，進屋?？蛷d里放著一個火紅色的拉桿箱，衛(wèi)生間里傳來淋浴的聲音，是妻子回來了。眼圈立時酸脹潮熱起來，突然想哭。

聽到聲響，妻子擦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出來，疑惑而憐愛地看著我的臉，讓我想到兒時的母親。恰在此時，手機響了。手機在褲兜里，而全身的衣服已經淋透，掏了半天也沒掏出來。妻子幫我掏了出來，看了一眼，遞給我。

是小菡的號碼……

一大顆水滴“啪”地一聲落在手機的屏幕上，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