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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翔的火鳥

      2014-03-18 17:47:53李喜林
      延河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狗娃爹娘

      李喜林

      陜西鳳翔人,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第三屆簽約作家,已在《中國作家》《延河》《散文選刊》《安徽文學(xué)》《延安文學(xué)》《六盤山》《詩神》等上百家報刊發(fā)表小說、詩歌、散文、報告文學(xué)200多萬字。小說曾獲得《中國作家》金秋筆會小說獎,柳青文學(xué)獎。先后出版了《我的作家夢》《歲月深情》《映山紅》等文學(xué)專著。

      上李莊位于雍河南岸,村人先前以伐木狩獵為生,其祖輩生有一身好膂力,剽悍英武。后樹林日漸稀落,只有開墾野地,無奈地薄欠收,日子恓惶。官府的糧稅卻像女人懷娃逐月看漲。交不上稅糧官府以抗旨治罪。

      清同治年間,雍州府(鳳翔)臺一聲令下,上李莊幾個壯漢的頭被劊子手懸掛在了雍城的東門。

      “錘子,是李先人種系的都跟我去報仇!”

      官逼民反,鐵匠李夾夾一怒之下,舉起打麥場的石碾子狠狠地砸下去,五六十位漢子紛紛響應(yīng),剃成禿頭,磨利棱標(biāo)、西瓜刀、大刀,喝了血酒,星夜沖進彪角的府庫,剁了征糧官的頭,火燒糧倉。沖天大火直燒到翌日黃昏。

      李夾夾帶著弟兄們連夜逃出鳳翔轄地,下周原坡,過渭河,上了太白山,棲息在一個山洞,干起殺富濟貧,偷襲官府的流寇生涯。響應(yīng)者除鄰村王家凹的漢子外,還有周圍上百里各路豪杰。李夾夾當(dāng)上了山大王,給弟兄們立了山規(guī),其中有一條是弟兄們輪流回家探窯,夜里回莊,天不亮就走。那些年李家莊的女人個個如旱澇池,纏住男人總要極盡纏綿。

      李夾夾是最后一個回家,通常等兄弟們過完了癮,才帶上三個護守弟兄策馬上塬。這一日到莊上燈剛熄,城門還未關(guān)。夾夾讓護守弟兄回家,在自家院里將馬拴在槐樹上,敲響了自家的門,并輕喚女人的名字。門開啟,他一進屋就被精溜溜的身子的女人摟住了,接著就感到肩膀一陣疼痛。女人哭吼著:“你這個土匪種,我吃了你,吃……”夾夾一邊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一邊將女人攬到身下。

      事畢。女人從窗臺摸到火鐮火石火紙,砰砰砰,火星子飛濺,火紙嗤嗤燃著。女人努起嘴吹一口氣,挨著炕沿頭的土臺上的清油燈盞里的稔子再一吹,豆點大的燈苗就亮了,光暈軟軟的泛向四周,炕墻,紡線車,樓棚影影綽綽閃出來。

      夾夾穿衣下炕,女人已舀面擇菜。他走出院子,朝天空燦燦的亮月連打二個噴嚏,白馬親熱地打了個響鼻,頭在他的胸口摩動。他從馬身上取下捎馬,叫開了娘的門。門是九歲的兒子開的,叫了聲爹,就怯怯地盯著他,上炕去了。夾夾叫聲:“娘,你兒回來了?!彪p膝就跪在地上。娘眼瞎著,說了聲:“我娃你過來,讓娘摸摸。”雙手就從夾夾的頭上摸到臉上摸到身子摸到腳上,咧開沒牙的口哭了。夾夾一邊為娘抹眼淚,一邊從捎馬里取出牛肉熊肉,熊油和幾摞子響元,鹿鞭虎毬他沒有取,準(zhǔn)備留給女人。娘留下一塊牛肉,用手掰開多一份給孫子狗娃,叫了聲:“狗娃娘,你來把這些東西放下。”之后祖孫三代坐在炕上。狗娃起先怕生,一會兒就熟了,放斂開手腳,跟爹親熱地撕扯。狗娃娘端來香噴噴的面片,一家人吸溜溜吃過。夾夾要給娘做伴,娘使他過去陪媳婦睡。狗娃也要跟過去,奶奶再三也沒擋住。

      當(dāng)下三人過來脫衣睡覺,女人先對著燈定定瞧他片刻,眼里浮出萬般溫存。

      夾夾說:“瞅得邪。不害怕把眼睛襠扯了!”

      女人嗔怪,捶打他胸脯,說:“你個土匪,死鬼。你走后我空想你面容,越想越不亮清。”

      夾夾附近女人耳邊悄悄說,“挨不靈醒的!”

      女人哇嗚一張口咬住了他的嘴,兩人不透氣咬上了,卻聽狗娃叫道:“爹和娘咬仗哩!”兩人嚇了一大跳,忙撒開手,慌亂地望兒子,見兒子不諳事理又放下了心。兩人一躺下,剛相互捏揣,狗娃就一下子滾過來卡在中間,扎了個界墻,許是不甘心受冷落。夾夾跟女人互遞眼色,就輪流給兒子講故事,唱那只古老的歌謠:

      扯籮籮 打面面

      親親來了 做啥飯

      殺公雞 叫鳴哩

      殺母雞 下蛋哩

      鴨子跳到當(dāng)院里

      ……

      狗娃微笑著進入夢鄉(xiāng)。夾夾也扯起了鼾聲,但不久就被女人擰耳朵叫醒。他睜開眼,看到在油燈苗前女人那一對欲頭熠熠的眼睛。兒子已被女人挪到炕旮旯去了。夾夾打個呵欠,“真是個沒底漏斗?!比В司蛙洶c了,像柿子一樣鋪在炕上。

      這里女人被安頓順活,夾夾和狗娃又沉如夢鄉(xiāng)。女人就拿過夾夾的褂子縫綴,豆焰拽動著,舔得她臉緋紅。聽著丈夫和兒子的鼾聲,她幸福的一遍又一遍看男人的臉容……倏然,窗外一股風(fēng)蕩進來,燈苗歪了幾歪,極不情愿地熄滅。外面的月色擠進來,未燃盡的燈焾子冒出氤氳般的青煙。這時候,她聽見鬧哄哄的聲息,從夜的深處飄過來,起先以為是幻覺,細(xì)聽那聲音漸漸明晰,馬在院子已刨動蹄子。她頭探在窗洞朝外一望,見半空一片紅亮,忙推醒夾夾。

      夾夾以為有了情況,一個鷂子翻身,順手抓過大刀,聽了女人的話,嘴里罵著:“日他媽?!比艘驯汲鲈鹤?,猴子般竄到槐樹杈,見東南方向火光沖天,王家凹像口著了火的油鍋,烈焰可怕的往空中竄,灰色的濃煙像妖怪的影子飄在空中,又像炒豆子,嗶嗶剝剝的聲音連成一起,人的哭叫聲,驢叫聲,馬嘯聲……遠(yuǎn)遠(yuǎn)地逼過來。夾夾正納悶,聽見馬蹄得得響,守護他的二個兄弟先后奔到院子,叫道:“大哥,王家凹那里起火了?!彼馃o情,夾夾顧不上多想,翻身上馬,對站在院中的女人摔下一句話,策馬飛出城門。

      夾夾和兩個兄弟躍馬飛馳過打麥場,就有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三人的臉龐被遠(yuǎn)處的火光映得紅彤彤的。秋末了,塬上青青的麥苗,在夜里黑魆魆一片,葉尖的露珠閃著紅亮。

      這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有群黑影從溝里爬上莊東的那片苜蓿地,一跌一跌的,長長的頭發(fā)在身后火光的映襯下象魅魎。念頭剛一閃,三匹馬已經(jīng)飛奔近前。那群人中的女人發(fā)出凄厲地驚叫,一邊四散逃竄,跑不了的猛然跪在苜蓿地,一口一個爺爺饒命。夾夾吼一聲:“起來,哭毬哩,我是夾夾娃,怕啥哩!”

      “救命呀,朝廷的官軍襲擊我們莊,莊子讓他們整日蹋哩!”

      “用油掃暈燒著烤男人,讓供出火燒府衙糧倉的男人們的下落,糟蹋了好幾個婆娘丫頭!”

      ……

      夾夾猛吼一聲:“我日他府臺大人祖宗!”忙命令一位堂兄星夜去太白山搬兵,讓另一位弟兄領(lǐng)著逃亡的人們火速回上李莊。他自己抽出大刀,隱匿在溝里;白馬縮起四條腿蜷在他身后。又逃過去幾伙子人,夾夾見再無動靜就躍馬返回莊里。

      莊里亂成了一鍋粥,女人們聽說官匪蹧踏了王家凹的女人,嚇得像準(zhǔn)備挨宰的母雞,走路哆嗦著夾緊袴襠。有的從鍋邊抓起黑鍋墨把臉抹得五麻六道。莊上那些未出閣的姑娘正磨菜刀、剪刀……

      夾夾沖那幫女人吼一聲:“哭毬啥哩,府衙兵來能咋,咬了蛋還有麻錢大的一個疤!”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過來,見夾夾那副兇神惡煞樣,頓時安靜了下來,心理上倒有了一種安全感。莊里的女人們領(lǐng)著王家凹的逃亡男女,紛紛回家去了。夾夾就同幾個年長者商量對策。雞叫頭遍,未見王家凹那邊有動靜,夾夾就先查了守城門的哨卡,然后走進自家鐵鋪子,叫女人生著炭火,一連加工了好幾個刀斧。忽聽有人喊:“大哥,弟兄們回來了。”夾夾走出院子,這時雞剛叫過三遍,弟兄們晃晃蕩蕩,嘴里日娘搗老子亂罵府衙兵。馬在莊子的樹上拴著,打著懶狀。夾夾說,莊子的都回去一個時辰,跟老婆親熱親熱,其余的弟兄就地休息,呆會兒吃獾肉喝熊湯。夾夾又叮嚀馬夫喂好牲口,便讓自己女人為弟兄們煮肉燉湯。

      天麻麻亮,墩臺上守望的哨兵趕來稟報,說王家凹那邊有動靜,府衙兵正在集結(jié),估計人馬有幾百。夾夾聽罷,令號手吹響牛角號,吃飽喝足的弟兄們一忽兒聚集過來。夾夾說:“弟兄們,官匪馬上要與我們交手了,甭看他們威武森煞,我就不信他們就多長一個錘子,我們要誓死保衛(wèi)我們的莊子!”

      夾夾按照事先商定計劃,將人馬分成三路:一路守護自己莊上和王家凹的女人孩子以及老人,從莊子碾盤下面的口子鉆躲進窨子;一路由神箭手單眼李率領(lǐng)偷偷潛伏在苜蓿地臨西的溝里;一路由他率領(lǐng)守護城門,狗娃娘、狗娃等很多人不愿意躲,都自發(fā)組織起來,往城墻角端破磚。

      且說王家凹這幫官匪燒殺搶掠、糟蹋婦女,禽獸般胡成了一宿,天一亮就集合隊伍,準(zhǔn)備洗劫上李莊。坐鎮(zhèn)指揮的是惡名遠(yuǎn)揚的紅胡子疙瘩賴,此人生相怪異,紅胡子,臉上滿是疙瘩,又名馬嗚。因惡名太大,竟然成為民間夫人夜間唬孩子不哭的詞兒,晚上再哭鬧的孩子,一聽見娘說,再哭馬嗚就來了,孩子猛然就止了聲。

      馬嗚的隊伍一襲都歪戴著官帽,從上李莊南塬逼近,騎馬的、步行的都一副洋洋自得樣。早晨很靜,田野上罩著淡藍(lán)色的晨霧。隊伍走進了苜蓿地,馬嗚的甲副手說,操,這上李莊的苜蓿長得跟女人一樣嫩,讓馬嚼幾口,過過癮!話剛一說完,嗖的一聲,一支箭就扎向副手的襠部,隨即他媽呀一聲,就從馬上滾落下來。眾兵見此全傻了眼,只聽嗖嗖聲像農(nóng)人削谷子穗,抬頭見密集的箭鏃從溝邊飛過來。馬嗚的乙副手吼一聲,媽的,都給我往前沖,誰后跑我宰了誰!馬隊瘋狂地?fù)淞诉^來,馬上的兵卻像遭瘟的雞,一個個頭耷拉下來。一連幾次沖鋒,都沒能沖過苜蓿地。兩個時辰后,乙副手見飛箭漸漸稀落,大叫:弟兄們上,他們沒有箭了。剩下的馬隊,步兵一擁而上。神箭手單眼李叫一聲,弟兄們,上,跟狗日的拼了!正拼得慘烈,忽聽一陣牛角號嗚嗚響起,就見夾夾率領(lǐng)守城馬隊飛馳而來,禿頭在陽光下泛著森森白光。夾夾躍馬而起,拋下一只只飛鏢,就見好幾個馬嗚兵倒地。夾夾又一次躍馬而起,迎頭與乙副手遭遇。乙副手人高馬大,胡子硬如鋼刷,胸脯黑毛茁壯,他一揚刀,照著夾夾禿頭斜劈下來。夾夾揮刀一架,乙副手的刀刃就鈍了一個豁。夾夾又一個閃身,就勢從腰里再抽出一把刀,噌的一聲就割掉了乙副手的一只耳朵。乙副手慘叫一聲,急急倒過馬就逃。夾夾哪肯放過,馬躍起的一剎那,飛身撲過去摟住乙副手的腰,兩人同時摔下溝。那溝不太深,乙副手一個鯉魚打挺,甩過來一把飛鏢,眼看就要刺中夾夾左眼,卻被夾夾一口咬住,撲上前一拳將乙副手打了個半死,再一拳下去,乙副手就七竅流血。眾官匪見頭兒已死,紛紛潰逃,一路喊爹叫娘,逃回王家凹。

      馬嗚正樂呵呵地在炕上玩女人,聽見莊上有雜沓的腳步聲,還以為是通信兵回來稟報大捷,做夢也沒有想到一百多弟兄只剩下幾十人,當(dāng)下暴跳起來,急忙派兩名信差火速去府衙搬兵,他親自率領(lǐng)其余隊伍要血洗上李莊。

      馬嗚率兵撲到上李莊,路上未碰見一個人,皆是橫臥原野的自己兄弟。馬嗚飛奔到上李莊城門下,只見門緊緊關(guān)閉著,踏不開,他就高聲咒罵:日你個上李莊先人,是好漢就打開城門決一死戰(zhàn),別耍賴狗!罵了半天,見仍然無動靜,又喊,弟兄們砸門!

      馬嗚兵正砸門,忽聽頭頂嘩啦啦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大群兵就殺豬般嚎叫起來,被開水燙瞎了眼的,燙得在地上亂滾的,亂跳亂蹦的,像玩雜耍的猴兒。馬嗚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被從城墻上飛來的磚頭打下馬,一抬頭,見瓦礫磚頭下冰雹似的從墻頭砸下來,忙喊,給我放箭!隨即響箭密集地飛向城墻頭,上李莊好幾個人受傷,頭從城墻頂縮下去。馬嗚大叫,射的好,繼續(xù)砸門!話音剛落,一支箭從城墻東角飛過來就射中馬嗚胯襠,只聽“鐺”的一聲,斷頭的箭從胯下飛走了。馬嗚叫罵道,射吧,盡管射,老子是金剛身。卻見自己的弟兄一茬子一茬子倒下去,弓箭手大多死傷。而城墻頭的人又抬頭了,開水像傾下的暴雨,不斷有被燙傷的弟兄滾地哭叫。

      雙方交戰(zhàn)直到傍晚,馬嗚有一大半弟兄傷亡。夾夾也傷亡了一半弟兄。天麻麻黑,馬嗚的援兵從莊西方向涌來,喊聲像漲潮聲。上李莊頓時陷入四面圍困之中。這時的馬嗚像過足了大煙癮的煙鬼,精神大振,再一次攻城,沒有料到城墻被水泡倒了幾堵,當(dāng)場就被土壓死了好幾個兵。城墻口子一開,馬嗚率兵蜂擁般進城。夾夾和弟兄們拼死抗?fàn)?。緊接著,馬嗚的增援隊伍也沖進來了,這些兵大多是蠻漢,驍勇善戰(zhàn),但夾夾的弟兄機靈鬼精,大多是舞刀弄槍的行家,不乏屠夫閹割之輩。一開始,馬嗚的許多兵死于夾夾弟兄的刀下。這場惡戰(zhàn)持續(xù)了好幾個時辰,終因寡不敵眾,夾夾的弟兄被馬嗚的兵團團圍定。夾夾率領(lǐng)單眼李幾個弟兄殺出一條血路,邊殺邊退,到單眼李家的院子,單眼李和那幾個弟兄被亂箭射死。夾夾胸口也中了一箭,踉蹌著躲進屋子,反扣上門,見馬嗚正壓住一個女人企圖施暴。夾夾飛身上前,兩拳砸得馬嗚鼻口出血,賤了一炕墻,緊接著,揮刀結(jié)果了馬嗚的性命。那女人從炕上彈起來,原來是狗娃娘,當(dāng)下?lián)涞綂A夾懷里。

      外面砸門聲不斷,狗娃娘就抱起半面磨扇頂住門,又將馬嗚像拖麻袋一樣拖到連著的灶間,趕過來,見夾夾臉色青里泛白,但仍要出去拼命。她死死抱住夾夾說:“我的土匪,不出去了,殺死他驢日的那么多,夠本錢了!”夾夾臉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親親,虧你了,這么多年讓你活守寡,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我要是不中箭,真想好好報答你。”狗娃娘凄婉的一笑:“甭想那么多,我能跟著你,能跟你死在一搭兒,是我前世燒了一老甕香積下的?!闭f著就脫光了衣服,又幫夾夾脫下褲子。夾夾示意女人拔下他胸口的箭,他掙扎著脫去上衣,摟著了女人白亮亮的身子,相互間就看見了各自脖子上掛的玉佩,上紋龍鳳。夾夾胸口的窟窿咕嘟嘟冒著血,血從女人的乳峰流到肚臍……夾夾沒有讓女人包扎,緊緊抱住女人。這時屋子濃煙滾滾,馬嗚的兵放火了,這是夾夾和女人早就料到的。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夾夾和女人幾乎說出同樣的話:來世仍做夫妻。兩人死死地看定對方,任熊熊烈火焚燒,漸漸地感覺神身分離,似乎幻化成火鳥飛揚到莊子的上空,周遭罩著絢麗的神光。

      一場血戰(zhàn)結(jié)束了。夾夾與他的百余名弟兄戰(zhàn)死沙場,馬嗚的兵和援兵死傷更多。上李莊剩余的男女老少,凡參與抵抗者幾乎無人幸免。馬嗚的兵幾乎燒光了莊子所有的房子,將糧食和牲畜也洗劫一空。處處是火光,像鬼魅吐出的巨大的舌頭,到處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人和其他動物燒焦的那種讓人近乎窒息的味道。到處是慘烈的哭叫聲,馬嗚兵的、上李莊男人女人的、動物的,仿佛是從地獄發(fā)出的,讓人聞聲喪膽。

      狗娃自馬嗚兵發(fā)起第一次攻擊就騎在樹杈看熱鬧,起初覺得好玩,但見死那么多人就害怕了。后來見單眼叔領(lǐng)著眾叔殺進敵陣,內(nèi)心就猛發(fā)生偏移。再后來是爹率眾飛奔敵陣。爹的英勇、剽悍、敏捷都讓他在樹上緊張的歡叫。爹咬住飛鏢的一剎那,他的心也跳了幾下。從那一刻起,爹光亮亮的禿腦門,深深植進他的記憶。

      接著是又一次血戰(zhàn),他正往城墻腳端破磚,就被一個叔叔抱起,他不愿意亂踢騰了一番,但那叔叔勁大得出奇。他被抱到城門后東側(cè),看見那里有一個洞口,樹上幾個認(rèn)識的孩子在那里了。那位叔叔說:“狗娃,聽話!進地窨躲起來,晚上再見你爹娘。千萬別動洞口邊的磨扇?!?/p>

      從那一刻起,狗娃就進入了黑暗的世界,地面驚心動魄的世界被截然隔絕。地窨不知是哪個年代挖的,里面潮濕,有股霉味,涼的滲人骨頭。他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挨著他的伙伴,看不見對方的臉。對方說:“你害怕嗎?”“嗯……不害怕?!彼居行┡?,話到嘴邊卻變了。馬上就有女孩輕柔的聲音傳過來:“別怕,狗娃,你餓了我這有饃?!惫吠揄樦曇裘^去,先是摸住了光嫩的臉,接著手被一雙手握住,軟軟的潮潮的。狗娃吃著饃,便漸漸淡漠了方才的惶恐。而后他感覺被她摟在懷里,身子就不怎么冷了,隱隱有一股香味鉆進鼻孔……他問黑暗中摟他的人,怎么知道他的名字,叫啥名字。她說自己是王家凹人,叫王纓纓,昨夜逃到上李莊,見爹娘跟他在一起,還聽見娘喚他狗娃,就記住了。狗娃問:“你跑我們莊上,爹娘知道嗎?”纓纓就哭了,說爹讓馬嗚兵綁在樹上,用蘸了油的火掃帚烤死了,娘被馬嗚兵壓死了。狗娃就罵了一句:“狗日的馬嗚!”也就想起爹娘、奶奶。問纓纓:“我爹不會被烤死,我娘不會被壓死吧!”纓纓勸慰說:“不會的?!?/p>

      這時,有人咳嗽,馬上有女人說,聲小點,上面馬嗚要是聽見了,大家都活不了。這樣挨過好長時間,狗娃心里有些急了,不知道是現(xiàn)在是啥時辰,那位叔叔說天黑了見爹娘,該到天黑了吧,窨口的磨扇咋還不揭哩。他就一個勁兒在黑洞里盼天黑。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上面的腳步聲由雜沓變稀落,再就是死一般的寂靜,仿佛地面沉睡了。這時,一位女人說,估計有半夜了,上去看看吧。于是就有窸窣聲響起,是衣服與洞壁的摩擦聲,那女人從狗娃跟前擠過去,不大功夫,說,外面有人,咱們上去吧。狗娃被纓纓領(lǐng)著爬出洞口,先望著滿天星星,長舒了一口氣,但空氣中嗆鼻的焦味和說不出的那種怪味讓他打了幾個噴嚏,前后四顧,仿佛身在異地,被燒毀的房屋像墳冢,未熄的火星像鬼火,狗娃害怕了,緊緊抓住纓纓的胳膊:“這是那?”纓纓沒有回答,她已判斷在此以前,莊子面臨了一場何等殘忍的廝殺,僅一天時間,莊子就變成了一座活人的墳院。有人發(fā)出哭叫,聲音慘凄凄的,像夜里的鬼魂。狗娃開始喊娘,一遍又一遍。纓纓也跟著喊自己的爹娘。兩人沿莊子走了好幾圈,被地上的尸體絆倒了好幾次。憑感覺狗娃摸到自家的院子,房頂已經(jīng)塌落,只有鐵鋪那個屋子沒燒掉。兩人相偎著昏睡去。

      狗娃是在喊了一聲娘之后醒來的,他鉆在纓纓的懷里,還以為那是娘。纓纓也醒過來。狗娃叫著我要娘,就掙脫纓纓懷抱跑到門外,一見院子橫七豎八躺著死人,有自己莊里的,有馬嗚的兵。在燒了屋頂?shù)脑罘克匆娏四棠陶稍谝豢诖箦伬铮碜优莸梅逝謬樔?。他叫著婆啊。婆婆沒有應(yīng)聲。狗娃又到處找爹娘,一家又一家,在單眼叔屋子終于找到玉佩。他撕心裂肺叫了聲:“娘!”就啥也不知道了。

      狗娃醒過來已是夜晚,一盞清油燈光暈飄忽。纓纓守在他身旁,見他醒了,嗚嗚哭了。狗娃叫聲“娘”就又要往門外撲,被纓纓死死摟住。他就不住手地打纓纓,掐她,咬她。纓纓說,你咬吧,掐吧,哭吧,我也不想活了。狗娃就停下手,用怪異的目光望著纓纓。纓纓說,我爹娘前天晚上就死了,你昏睡的時候,我跑回莊子,爹娘已被村上人埋了。房被燒了,沒有一個親人。莊上那天夜里逃出去一些,現(xiàn)在還在外邊躲著。

      纓纓靜靜地說著,淚水下雨點似的從下巴掉落。狗娃用袖子替她抹,被她緊緊抱住?!袄t纓姐,你別死,你別死!”狗娃一遍遍哭求。纓纓頓了頓說,本來我當(dāng)下想碰死在爹娘墳前,想到你還在昏迷,想到你爹娘和你們莊上人救了我的命,我就趕來了。路過苜蓿地,掐了一包苜蓿,你們莊上活下來的人還送來了豬肉。纓纓讓狗娃躺著,她點著火,在鐵打的火爐上熬肉煎湯。鍋咕嚕咕嚕響著,香味很快彌漫了屋子。

      吃過肉,喝過湯。纓纓說,狗娃,咱們睡吧。狗娃說我沒有瞌睡,又說,纓纓姐你不會走吧。纓纓一邊在地鋪上抨展狗皮,一邊坐在狗娃跟前,讓狗娃說。狗娃說,姐你別走,我一個人怕。纓纓脫下衣服,躺下來。狗娃就鉆進她懷里,手抓住纓纓剛剛泛起的奶子。纓纓卻將他手取開,狗娃就不肯。纓纓紅了臉,用指頭羞他。

      夜死靜死靜,纓纓的鼾聲像一支柔柔的小夜曲。狗娃一睡著就夢見他在田陌邊追趕一只花蝴蝶,陽春三月燦爛的陽光照著原野,那蝴蝶飛來飛去最后飛到一朵菊花瓣里,他就被一種奇異的幽香陶醉了,香的渾身受活,上前就去采摘,怎么也摘不落,卻被一只手抓住了,一怔就猛然醒過來,是纓纓抓開了他的手。原來是他夢中捏著纓纓的小乳頭。狗娃納悶著,又聞到了那股奇異的幽香,睜大眼在黑黑的屋子里四處搜尋,也看不見那菊花……漸漸又如夢中,恍惚惚他奔到院子,身輕的像要飛起來。卻見夜空一道紅光閃過,一只火紅的鳥飛過來,漸近才看清身上馱著爹娘,爹的禿頭閃出炫目的神光。娘摟著爹的腰,周圍罩著艷麗絢爛火圈。狗娃近不了身,急切得喊爹娘,奇怪的是怎么也喊不出。爹和娘也對他說著什么,他一句也聽不到。就這樣,相互凝視一會,只見那只火鳥掉頭飛走,在莊子的上空,掠過樹梢,燈籠般飄悠,到莊子西北方位的土墩臺那里停悠一下,悄悄墜落下去……狗娃就猛地醒過來,重新進入黑暗中。纓纓已被他的叫聲驚醒,摟住他輕輕用手掌拍他的背。狗娃要纓纓點亮燈。纓纓摸出火鐮火石紙打著火,點亮燈,見狗娃一副失魂落魄樣,嚇得頭皮發(fā)麻。狗娃就將夢中的事說與她聽。纓纓說你爹娘給你托夢來了,明天就將你爹娘奶奶埋到火鳥落下的地方。狗娃問,爹娘能看見我們吧。纓纓就讓狗娃別說了,唬他晚上不敢話多,話多狼就來了。狗娃又問狼是啥東西。纓纓說狼是麻的,能吃人哩。

      次日,纓纓和狗娃按照夢中火鳥飛落的方位挖下墓穴,在鄉(xiāng)親的幫助下埋葬了狗娃的爹娘和奶奶,沒有棺材,也沒有席子,軟埋了。村上的人們都來幫忙,齊齊地跪了一擺子。狗娃沒有哭,他一直在想,爹娘沒有死,一睡著就能看見的。

      以后多日,村上的大人一直從事埋人和清理村舍的事務(wù)。自己的人埋完了,又埋馬嗚的尸體,府衙沒有收尸,村上只有埋掉,心想都是爹娘生的,倒生出一絲同情。

      接下來氣候漸入冬季。這年的冬季冷的怪異,莊里人不敢到外邊去大便撒尿,一泡尿出去,立時就成一條弧形的冰棒;澇池凍成個實砣砣;井蓋不嚴(yán)實會結(jié)冰,莊上的水甕十有七八凍破。狗娃和纓纓靠著秋末割的過冬硬柴,剜的野菜和莊上分得的糧食和干肉(夾夾太白的山頭里積存的)生活。一間屋子在深冬薄的像一層紙?;鹫煺股?,不敢熄滅。狗娃和纓纓盤坐在火炕上,晚上抱住一起相互取暖。無聊了,兩人就玩“抓羊兒”,這種游戲是將瓦渣磨成圓滑的叫羊兒的小疙瘩,手心將攥著的羊兒拋起來,拇指和食指同時要抓住炕上的羊兒,誰抓的多就贏。玩這游戲,狗娃老是輸,他就失去了興趣,讓纓纓給她教歌謠。第一首教的是《捉虱歌》:

      駝背伯 愛捉虱

      捉了七斗八簸箕

      碾子上碾 磨子上推

      用檊杖烙鍋盔

      烙好鍋盔沒菜就

      摘黃瓜

      被茄子抓住被葫蘆打

      ……

      狗娃樂地用手撓纓纓癢癢,說,虱子能烙鍋盔了,好吃吧,就又纏著纓纓給他唱歌謠。這回唱的是《乞討歌》:

      彎彎棍,豁豁碗

      把你吃的給上點

      你不給我不走

      我在你院磕破頭

      ……

      狗娃還不滿足,讓纓纓給他講上一個古今,纓纓就給他講了一段《冷女婿》:

      從前有一位乖女子姣姣,嫁給了財東家的愣夯夯少爺。有一次,冷女婿的丈人過壽,姣姣早一天回娘家,并囑咐冷女婿:明天來我家將你那驢臉洗干凈。到了第二天,女方家正熱鬧著,冷女婿來了,頭發(fā)像氈片臉上黑鍋墨一道道,鼻涕像兩條白蟲從鼻孔出來進去。他騎這驢一直走到當(dāng)院。眾人一見哄地笑了:原來那驢臉白的成了肉臉,冷女婿用剃頭刀花費了一下午功夫,將驢臉上的毛,胡子,眉毛全部刮了。

      姣姣氣得直翻白眼,心想真是個冷八成,讓你洗臉哩卻把驢臉洗了。一氣之下幫忙端飯去了。

      冷女婿是個現(xiàn)成人(方言:老實),席桌上一座,操起筷子就吃起來,像雞啄米似的吃起花生米,象餓死鬼掏腸子般撮肉片。眾人嫌冷女婿搡眼,沒有了食欲。主人忙就將冷女婿跟碎娃娃們安排在一起。當(dāng)一道菜上來,娃娃們都站起來用筷子抄,頭擠在一起,形成碗大的口,一只帽子就能蓋住。冷女婿喝了些酒,來了一段倒騎驢表演,就將驢牽到牛圈,拴在槽上。丈人正在喂牛,見冷女婿來了,臉邁向一邊。冷女婿撿起一塊料僵石問丈人此物是啥。丈人沒好氣地說:“驢駒蛋。”

      冷女婿樂得直笑,將料僵石揣在懷里,心想暖熱了能孵出驢駒哩。回家的路上,冷女婿一直齜牙笑。姣姣說,你看你外式子唦,你懷里揣著啥。冷女婿說,我丈人送了我一顆驢駒蛋。說著小心的掏出來讓姣姣看。姣姣一把叼過去扔了,恰巧石子落處有只白兔被驚,跳起來豎著雙耳就蹦。冷女婿大叫,哎呀呀,這下把驢駒子摔出來了,攆上兔子就追,急了將帽子扔出去扣住兔子。不料被兔子戴著又跑,一直追了二里多地,最后跑到一群穿白衣戴白帽的人那里,不見了。這群人正在埋人。冷女婿趕上來問人家:老漢叔,你可見到驢駒戴著孝帽跑到這里?

      眾孝子一見從那里冒出這么個半吊子,將大家說成是驢,不由分說揍冷女婿個滿臉開花。冷女婿哭著回家給姣姣訴說了。姣姣說,人家埋人哩,你說二毬話,人家還能打旁人,要幫著人家哭哩。冷女婿記住了媳婦的話,一次莊上一位后生結(jié)婚鞭炮剛響過,他就老牛腔一吼,捶胸頓足哭上了。結(jié)果被人家拖死狗般拉到壕邊,外加兩個嘴巴子。姣姣知道了,罵冷女婿是冷實了,這種場合要歡天喜地笑哩。冷女婿卻在一家房著火時,不去救而站在高塄坎上哈哈大笑,又被人家打了一頓……

      纓纓講著《冷女婿》,狗娃覺得太好玩了,順口說:“纓纓姐,給你找個冷女婿,讓給我一顆驢駒蛋?!?/p>

      纓纓就擰狗娃的臉,兩人在炕上滾成了一團。

      狗娃后來一直沒有夢見爹娘,每夜他在纓纓的懷里一睡著,啥也不知道了,醒來已是天亮,纓纓早就起身干家務(wù)活,燒鍋做飯。不知不覺過了冬天。清明那天,纓纓帶著他去給爹娘上了墳燒了紙。畢了,就讓狗娃在家里待著,她回王家凹給親爹娘燒紙。狗娃嚷著要去,兩人一同去了。

      這夜月亮很明,纓纓睡著了,胸脯一起一伏,狗娃睡不著,猜想是不是纓纓已夢見自己的爹娘,想著就有一種幽香襲過來,忙睜大眼睛尋覓夢中曾見到的那瓣菊花,尋來覓去才發(fā)現(xiàn)香味是從纓纓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心想莫非是纓纓戴著香包,咋從來沒見過。

      次日清早,狗娃就問纓纓要香包。纓纓莫名其妙地說,你胡鬧啥。狗娃就說了自己的發(fā)現(xiàn)。倒把纓纓弄了個紅臉。纓纓想,甭看狗娃小,人靈醒著哩。以后夜里睡覺就穿著內(nèi)衣,但那香味包不住,狗娃仍能聞得著。

      一晃幾年過去了。纓纓出落成俊姑娘,眼睛賊亮睫毛很長,乳房把胸脯繃緊,像一座小丘,走路細(xì)腰一扭一扭。尻子圓滾滾。她領(lǐng)著狗娃上地干活晚上紡線。狗娃也長高了,寬肩膀闊胸脯,活脫脫又一個夾夾模樣。他閑下來就擺弄鐵爐,不覺入了門道,常串鄉(xiāng)收些廢鐵,打一把鋤或斧頭,再背到彪角鎮(zhèn)上去賣。也有附近的莊稼人拿來農(nóng)具讓他淬火軋鋼,定做鍘刀。這一來,反倒忙了,纓纓就幫著掄大錘。

      狗娃還是和纓纓在一個炕上睡,只不過打了顛倒,各睡一頭。纓纓每夜抱著狗娃的兩只腳,這樣才能睡踏實;狗娃兩只腳伸進纓纓軟軟的乳溝才能睡去。這一夜,兩人說了一陣子話后各自進入夢鄉(xiāng),狗娃夢見他踩在棉花團上,溫?zé)崴周?,倏忽見棉花團又變成了白云朵朵,托起他在天空飛轉(zhuǎn)……有一種咚咚聲,像打滾,節(jié)奏美好地震著他的腳心。醒來原來是右腳揣在纓纓的乳房上上。狗娃的心莫名其妙地跳猛了,想抽出腳,纓纓的乳谷仿佛有股魔力讓他的腳停駐。他腳有些戰(zhàn)栗,指頭碰到了纓纓的奶頭嘴嘴,忍不住用拇指和食指夾住,全身有種脫光衣服躺在溫水里的感覺。狗娃想,纓纓姐的身子咋這么香。怪了?聽見纓纓枕頭響了一下,他忙裝睡著。

      其時,纓纓也醒過來了,剛才夢見一位毛小伙用手攥她的奶奶,捏她的奶頭嘴嘴,弄得她全身癢酥酥的,像從天空往下飄落,心兒離開了身體,有一種死去活來的快感。她被一陣陣鼓聲驚醒,定神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的心跳,又清楚原來是狗娃用腳心揉她的奶奶。她快活的身子發(fā)抖,臉燙的火燒,想推開狗娃的腳,全身沒有一絲的力氣。

      第二天起炕后,想起昨夜的事情。兩人臉都紅了,相互不敢直視,其實兩人的眼都紅腫著。纓纓不言不語燒鍋做飯,狗娃扛著鋤頭去地里鋤草。飯做好了,纓纓喊狗娃,不像往日那樣站在澇池邊,狗娃哎—吃飯哩!那樣放聲地喊,而是進地里低著頭說:“吃飯哩?!惫吠蘧透丶遥南?,是不是纓纓生氣了,也就悶悶不樂。纓纓也想:是不是狗娃生氣了。

      吃飯的時候,兩人對面坐著,不看對方的臉,只一口一口地吃。纓纓想說狗娃你生氣了吧,嘴張了張卻沒了詞兒。狗娃也想這么說,也沒有詞兒。吃過飯洗過碗,狗娃將一些鐵器在背簍里一放,背起來去彪角鎮(zhèn)趕集去了。臨走時想說一聲,始終沒有說出口。

      整整一下午,纓纓紡線,心亂如麻,手里的捻子抽出的絲線也就格外斷的多,吱嚀嚀紡了好一陣,線瓜兒不見肥胖。老想著能有一個人揉揉自己的奶奶,以減少脹痛。想起昨夜,就意亂神迷,心思就朝邪處走,自己也就罵自己不知恥,但理念無法遏住春心的躁動,她想叫想喊想哭,想咬人,胸口有一團火,燒得她口干舌燥,腿胯間癢得難耐。她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要出事了。她用手摸了摸自己奶奶,襠里就開始癢,令她呼吸急促,突然覺得胯下一熱,有液狀東西流出,大腿根黏稠滑膩。她下炕關(guān)緊門,解開褲子,一看,媽呀一聲,嚇得面色發(fā)白,原來尿血了。她惶恐不堪,怕得要死,血還在往出尿,再這樣就沒命了。她忙扯下一綹布,騎在上面,穿上褲子,躺在炕上。她心酸落淚,假如她一直尿血活不了,狗娃咋辦,眼前就浮現(xiàn)出狗娃和他耳鬢廝磨,鉆在他懷里,她抱著他的腳,講古今……這些情景一下子變得那么美好,讓她迷戀,她就急切盼狗娃快回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于聽見了狗娃的腳步聲,她慌忙下炕,打開屋門。狗娃站在門口望著她,仿佛一下子長高了,長大了。她身子開始搖晃,淚水簌簌而下。狗娃嚇呆了,撲上去扶住她,又抱到炕上,看見她的臉蒼白,急切地問:“姐,你咋了?”一急就哭上了。

      狗娃一哭,纓纓也哭了,邊哭邊抱著狗娃,哽咽著說不出話來。狗娃急得不斷追問。好一陣兒她才住了聲,說:“狗娃,我死了你能記起我吧!”

      “姐,你到底咋啦,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我該死!”

      “你甭怪自己-—你能記起我吧!”

      狗娃又哇一聲哭了:“姐姐,你死我也跟你死!”

      纓纓就猛將狗娃拉上炕,抱在懷里,一遍一遍地親,平靜后,才說:“姐得了一個嚇?biāo)廊说牟 蜓!?/p>

      狗娃猛坐起:“我去請大夫?”

      纓纓驚慌失措:“不,不,不要去,羞死人了?!?/p>

      狗娃堅持要去,纓纓跪下求他不要去。狗娃不理會,大人般果斷的拉開屋門,纓纓叫道:“狗娃,你去我就碰死了,不要丟我的人……”

      狗娃無奈,過來將纓纓扶到炕上,掖好被子。不讓纓纓插手,他為她打荷包蛋,做飯,端到炕邊,一口一口喂她吃。晚上不睡覺守著她,問她那里疼。纓纓說,那兒也不疼。

      這樣過了好幾天,狗娃熬廋了,但他更加體切纓纓,他不能沒有纓纓,纓纓是他活著的一切寄托。每當(dāng)夜深人靜,望著她熟睡的臉龐,他悄悄說:姐姐,你千萬別離開我,死也要在一搭。好幾次,纓纓閑著眼聽到了,流出淚水。幾天后,終于不尿血了,纓纓和狗娃高興地唱歌。以后幾乎每個月,纓纓都要尿一次血,幾天后就干凈了。起先纓纓還害怕,后來就不怕了。幾年后,有一位莊上的媳婦告訴她叫月經(jīng)。纓纓告訴了狗娃,狗娃沒聽清:“噢,原來是月餅?!?/p>

      狗娃的鐵匠手藝一年比一年精湛,凡經(jīng)他手打出的斧子刃口不卷,西瓜刀越用越順手,至于鋤頭、镢頭鋼口就更純青。彪角鎮(zhèn)歷來是買賣商賈云集之風(fēng)水寶地,賣鍘面的,賣肉的天生一個好刀法。狗娃的鐵器輕巧,受看,剁石頭上刃口也不卷。狗娃一出名,生意就火暴,銅錢就多得用海子裝。他和纓纓商量了一下,買料蓋了三間順椽瓦房,前面又蓋了兩間夏房帶門房。狗娃還想在彪角賃門面,開個“夾夾鐵鋪”,纓纓擋了,也說不清啥具體原因,她跟狗娃去鎮(zhèn)上賣了好幾次活,見不少俊姐給狗娃瞟來火辣辣的目光,或者用目光閱讀狗娃的寬肩膀和日漸豐厚的胸脯。纓纓心想,要是狗娃在外面開個門面,那些妖精沒準(zhǔn)會晚上纏他。

      她隨狗娃去鎮(zhèn)上次數(shù)多了,發(fā)現(xiàn)有位名叫巧巧的閨女常有事沒事來狗娃跟前。這閨女是開雜貨鋪的老板張歲太的女兒,長得小巧玲瓏,說話甜甜的,望人甜甜的,許是常去鳳翔府見過世面,穿一身粉紅色的旗袍,云鬢扎朵花,描眉涂紅,蹲下來裙叉開啟一道縫,裸出細(xì)白細(xì)白的大腿根。

      “狗娃,你真能干??!”

      “狗娃,給,吃瓜子?!?/p>

      “狗娃,啥時候去你家轉(zhuǎn)轉(zhuǎn)?!?/p>

      ……

      巧巧總有一串串話,一邊拿起刀子揣揣,一邊又嬌兮兮地說,她見刀子就怕。纓纓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想讓巧巧快點離開,但巧巧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對狗娃說,你爹可是個大英雄哩,鳳翔府滿城都在傳頌哩。狗娃顯然對這話很感興趣,竟與巧巧說的熱火。纓纓被晾在一邊早上了氣,見一顧客來,拿出當(dāng)姐姐的架勢,訓(xùn)了狗娃一頓:“狗娃你話咋多得像牛毛,活賣不賣了——這位丫頭你讓讓路,人家買東西來了!”

      狗娃被纓纓訓(xùn)了一頓,忙賣活。巧巧扼了興,抬頭看了看纓纓,問:“哦,你是……”狗娃忙說:“她是我姐姐?!鼻汕缮笛壑新牭竭@話,眉角眼梢又掛上笑,胸脯松了一口氣,接著報以討好的表情。

      巧巧瓷在那里,狗娃的一聲姐讓她感到有種說不出的隔膜,以前聽?wèi)T了狗娃叫姐,她覺得乖巧親近,現(xiàn)在她恨這個姐字,細(xì)細(xì)一想,鎮(zhèn)上幾乎所有認(rèn)識的人都知道她是狗娃的姐姐。姐姐嘛,遲早要嫁人的。正是因為這,才使鎮(zhèn)上的閨女們沒遮沒擋拐她的狗娃。纓纓沒心思賣活了,想找一個人說說心里話,但對誰說哩,這話咋說得出口。她對狗娃說了聲,你賣活吧,我先回家去了。狗娃有些犯悶,姐是咋了,離集散還早著哩,就去看纓纓的表神。纓纓頭邁向一邊,真希望狗娃說,咱一搭回。但狗娃哪能猜中她的心里。

      纓纓買了些下鍋菜回到家,坐在鐵鋪那間房子的炕上就抹起眼淚,狗娃小時候的面影便在腦海中浮現(xiàn),似乎狗娃又用手抓住她的奶奶叫,纓纓姐!她不想聽這種稱呼,但又一想,那叫啥哩,不叫姐叫啥……纓纓不敢往下想了。她開了灶房的門擇菜、和面、揉面,鬼差神使般隔一會兒走出頭門,朝街巷望狗娃回來沒有,搟著面還繃緊神經(jīng)諦聽外面的動靜,盼望那種熟悉的腳步聲,一邊免不了胡思亂想:也許巧巧這會兒又坐在狗娃旁邊諞的火熱,那火辣辣的眼光盯狗娃的胸脯哩……

      晌午偏過了,狗娃興沖沖回到家,放下背簍就叫:“纓纓姐,飯好了吧,我餓了?!?/p>

      纓纓一聽“姐”字心里氣不打一處來,沒吭聲,將切得齊齊的寬頁面下進鍋里,用筷子動了動。心想瞧你那歡喜勁,一定讓巧巧那小妖精迷住了。狗娃走進灶房,忙去扯風(fēng)匣。纓纓已蓋上鍋板,將狗娃拉過,不讓他插手燒鍋。

      飯菜端上了飯桌,狗娃將碟子里的肉往纓纓碗里撥,纓纓心一熱,夾起一塊瘦肉喂進狗娃嘴里。狗娃憨憨可愛地笑了:“纓纓姐,你真好。”“你以后甭叫我姐了。”纓纓臉一沉。狗娃迷惑了:“不叫姐叫啥,還能叫妹子,我不敢。”“你啥也甭叫了。”纓纓直視著狗娃。狗娃犯了傻,固執(zhí)地說:“不,我就要叫姐,你不讓叫我也要叫,你比親姐還要親!”

      纓纓心涼了,一口連一口吃著飯,嘗不出啥味道。狗娃胃口很好,一邊吃還一邊說爹的名氣真大,到處被人傳頌,又說巧巧還真懂得多哩。他只顧說全然沒有看見纓纓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很難看。纓纓收拾了碗碟,進灶房洗鍋去了。狗娃閑不住去鐵鋪想干活,讓纓纓擋住了:“累了炕上躺躺去?!?/p>

      纓纓一邊洗碗,一邊偷偷啜泣。到了晚上,她神差鬼使般將尿盆提進屋里,自己脫光衣服睡了。狗娃睡在另張床上。兩人說了一陣子話,纓纓假裝睡著了,一邊打著鼾,一邊將被子蹬翻,露出白玉般亮生生地身子。她有一種強烈的渴望,但又感覺迷蒙。她期待著什么。她全身心聽著狗娃床上的動靜,可除了狗娃的鼾聲,聽不到她盼望的聲息。她感到了一種悲哀,突然懷念起往昔懷抱狗娃的歲月。又等了一會兒未聽見動靜,纓纓就想也許狗娃睡著了。她就咚的跳下炕,在門后面的尿盆里撒尿,尿得如泉水叮咚,她想這下狗娃該醒了吧。

      其實狗娃一直沒睡著,纓纓身上那股菊花般的幽香讓他神迷,后來他看見了纓纓蹬開被子露出兩個饅頭般飽滿的奶子,心就跳個不停,真想用雙手去撫摸。但馬上有種負(fù)罪感占了上風(fēng),纓纓冰清玉潔般的肌膚所表現(xiàn)出的圣潔讓他如同中了魔法,不敢動一動身子。后來,他看見她跳下炕,裊裊娜娜走過自己的床邊,腿跨陰柔的擺動令他全身顫栗,聽到那種清脆如同音樂的撒尿聲,狗娃的心跳到喉嚨。接著是死一般的寂靜,但纓纓身子像一塊磁鐵緊緊地粘住他的目光。不久纓纓又一次蹬翻了被子,身子軟軟的側(cè)著,美好的長腿閃著光亮……窗外有涼風(fēng)吹進屋子,狗娃打了個寒噤,見纓纓還亮著光身子,一種心疼愛憐又占了上風(fēng),他跳下床,來到纓纓炕邊,稍遲疑了一下,就扯過被子蓋嚴(yán)實了。

      纓纓失望了,剛才狗娃跳床的一瞬間,她以為等到了終結(jié),直到狗娃到了炕邊,那種男子身上散出的渾重氣息洶涌而來,她興奮地全身顫栗,她等待那一刻,但狗娃只給她蓋嚴(yán)了被子。

      纓纓感到了一種恥辱,似乎被棄之荒野,這一剎那,她內(nèi)心涌上一種從未有過的自卑,是啊,自己咋能和人家巧巧相比哩,巧巧漂亮又見過大世面,爹是雜貨店老板,跟狗娃攀了親,狗娃不是很幸福嗎?而自己無爹無娘,還是寄人籬下的閨女,能給狗娃帶來啥。狗娃大了,不需要照顧了。她傷心地哭了,不出聲的哭,淚水泉涌般流濕枕頭。這一夜,她幾乎流盡了淚水,到天亮,心里倒平靜了。

      一連很多日子,她也不去彪角鎮(zhèn)和狗娃一搭賣活,成天在家為狗娃縫冬衣,一套一套的,接著又縫春夏秋裝,一做就是幾身。狗娃很納悶,問:“纓纓姐,累死你了,你咋做這么多,也不歇歇?!崩t纓說:“反正也閑的沒事?!?/p>

      冬天很快來臨了。這一天狗娃吃過飯就背著鐵器活上了彪角,剛趕了一半集,天色就暗下來,接著下起雪來,一瓣一瓣像棉絮子,掉在脖頸涼生生的,風(fēng)一吹冷得人牙直打架。巧巧披著漂亮的毛大衣,帶著狐貍皮帽子,臉凍的紅潤潤的,見狗娃嘴凍得烏青,說:“你看你凍成烏嘴狗娃了,給,披上我的大衣!”就疼愛的給狗娃披上,狗娃不穿,還給她,說:“我馬上就收攤呀?!?

      狗娃收了攤,進衣服店給纓纓買了一件毛大衣,一頂狐貍皮帽子,又買了一條毛圍巾,興沖沖趕回家,他想給纓纓一個意外地驚喜。他悄悄放下背簍輕手輕腳走到窗臺下面,縮下身子,溜到門口,一推門,門不開,以為纓纓睡著了,從窗子一望,纓纓不在家。他就叫:“纓纓姐!”還是沒有應(yīng)聲,又說:“你不出來別后悔!”還是沒有動靜。

      他這下心慌了,前院后院尋了個遍,無人,再去鄰居家問了,還無人,滿莊子喊還是無人。他回到家猛然看到被面被里子早換成新的,纓纓炕上的被子疊好放箱子里了。好幾套冬衣,春夏秋裝平展展的包在包袱里。他突然想到,她早已做好了離開家里的打算,而他真笨,見她一下子做這么多衣服,就沒有想到。狗娃叫了一聲:“纓纓姐,你那里去了,你撇下我一個人咋活呀,纓纓姐,姐呀……”

      狗娃瘋了似的找纓纓,從南塬上去,朝西找到東營莊,老營莊,豆村莊,三村莊,四村莊,五村莊,路上他不知摔了多少跤。雪越下越大,四周白茫茫的一片,睜不開眼睛,腳踏在路上咯吱作響,風(fēng)刮得雪打得他臉生疼,耳朵凍木了,似乎不存在了。他從一個坎上爬上來喊一陣:“纓纓姐,纓纓姐,你在那搭哩。纓纓姐……”摔上個仰八叉望著灰蒙蒙的天空叫:“我是你的狗娃,纓纓姐,你快出來啊,嗚嗚嗚——”風(fēng)伴著他的嚎叫飄得很遠(yuǎn)。

      天黑了,雪將夜映襯得白晃晃的,風(fēng)一股一股的吼,像大地的嗚咽,狗娃摔倒在十字路口,再也沒力氣了。他還在拼命地喊,但喊不出聲音,喉嚨腫了,他抓了一把雪吃下去,潤潤喉嚨,又抓起一把雪洗洗發(fā)燙的臉,冷靜地想。突然就想到了王家凹纓纓爹娘的墳。

      狗娃摸到王家凹已是深夜,這五六里路他幾乎摔死,有幾次,他滑進路邊的溝里。爬上來又跑,雪埋過小腿肚,一步都那么艱難,他的頭發(fā)已結(jié)了冰,眉毛,下巴都結(jié)了冰,手失去了直覺,似乎不屬于自己。纓纓爹娘的墳他只去過一次,憑感覺,他踏上了王家凹東塬的那片地,他叫著,哭著,像受傷的狗在狂哮。他跑著跑著,就被一塊墓碑絆倒,那塊墳頭嗚咽一聲,飛卷起雪沫撲了他一脖子。他心跳的幾乎要出腔,一塊又一塊的摸索,又一塊墓碑將他絆倒,奇怪的是沒有磕疼他的腿。他驚叫一聲:“姐,纓纓姐?!本凸芬粯优僦?,爬上前去,將雪人抱在懷里。正是纓纓跪在這里,已成了雪人,胳膊,腿已凍硬了。狗娃瘋了般地解開自己的棉衣,又解開纓纓的衣襟,將自己的胸脯緊緊貼在她的奶子上,漸漸地,他聽見了她的心跳聲。他狂叫:“老天有眼,纓纓不能死啊——”抱著她就飛跑。

      狗娃記不清是怎樣跑回家的,他匆匆燒著木柴火,準(zhǔn)備烤纓纓,又想起奶奶說過身子凍硬要用雪搓,忙用臉盆端來雪,脫光纓纓衣服,一下一下搓她的身體,兩個時辰過去了,纓纓睜開了眼睛,狗娃就撲通跪在炕跟前,哭上了:“求求你,纓纓,你可醒來了,別撇下我,別撇下我……”他神經(jīng)質(zhì)地一連重復(fù)了很多,“別撇下我,要死死一搭,死一搭……嗚嗚嗚……”

      纓纓一動不動望著狗娃。狗娃幾下子脫光衣服,從床上揭過被子,蓋在纓纓的身上又從箱子取出幾條被子壓在上面,他鉆進被窩,將纓纓緊緊摟在懷里,溫暖她。

      “我的狗娃,我還能給你啥,你為啥不讓我去見爹娘?!崩t纓頭埋在他的胸口喃喃地說。

      “我不能沒有你,纓纓……”見她這副柔弱可憐樣,狗娃猛生出一種男人的豪氣,他被她從未有過的柔順觸動得心要碎了。

      “你不叫我姐姐了?!?/p>

      “不叫了,纓纓?!?/p>

      “那你叫啥?”

      “叫親蛋蛋,我要娶你。”

      “你不怕巧巧傷心?”

      “她愛傷心傷心去?!?/p>

      “你不怕別人說你要姐做老婆?!?/p>

      “我啥也不管,我就要你!”

      “嗚嗚,你這個土匪,狗,沒良心,現(xiàn)在才抱著我說這話,你為啥不早抱我哩,我蹬脫被子讓你抱,你倒看不上我了,就把被蓋上了。你個土匪!”纓纓用捶頭擂鼓般捶狗娃胸脯。

      狗娃擁著她,好像在夢中,他含情的地望著她水汪汪的眼睛,一只手開始撫摸她渾圓的肩膀,揉她的奶奶。纓纓啊啊啊地呻吟,渾身軟了般攤開,將狗娃往身上拉。狗娃趴在她光軟的肚子上,突然想起小時候爹和他打賭爬娘肚子的事,撲哧笑了。纓纓擰了他一把,他快樂得意忘了一切,就趴在肚子上。纓纓柔聲說:“狗狗,你?!惫吠薹磻?yīng)不過來。纓纓就伸手下去暗示。狗娃明白了,接著就忘乎所以。

      一場風(fēng)暴過去。纓纓偎在狗娃懷里甜甜地閉上眼睛,嘴角掛著舒心笑。狗娃恍若在夢里,喃喃地說:“嫽死哩,差點把人美日塌。”

      “你向我發(fā)誓今輩子只和我?!?/p>

      “我發(fā)誓,發(fā)誓!”

      “還有啥?”

      “我愛你,纓纓,我要娶你!”

      “我已成了你的人了,嗚嗚嗚?!?/p>

      “我害怕,纓纓!”

      “怕啥?”

      “怕你撇下我,求求你,我給你跪下了,我只有你一個親人!”

      纓纓用手輕揉的摸狗娃頭,又摸狗娃的臉,想起了好幾年前那可怕的一天,狗娃昏迷過去,不省人事,她摟著他心里一遍一遍叫著“狗娃,狗娃?!币换稳兆恿髟瓢泔w逝,他成了英武的漢子。她在心里說,爹娘,你們可以在九泉下放寬心了,我現(xiàn)在有人愛,有人依靠了。她吧嗒吧嗒地落下淚來。

      狗娃深情地看著他的纓纓,想起她昨夜凍成冰人,該受了多么大得罪啊,他心疼地流淚了。他說:“纓纓,你要是昨夜不能活,我也就在墳前抱住你,變成雪人冰人,跟你一搭兒走?!?/p>

      “別說了我的狗狗?!?/p>

      “咱早就該這樣了,我真笨,以前想也不敢想過。”

      “你究竟比我小,我暗示你幾回?!?/p>

      “我笨的像豬?!?/p>

      纓纓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柔聲說:“我想……”手就滑下去,狗娃一個翻身騎上去……

      外面風(fēng)息了。窗戶紙發(fā)出了白光。

      狗娃起來要去掃雪,纓纓摟住他說:“再睡一會兒?!?/p>

      新的一天充滿了生機,紛紛揚揚的雪花,將大地裝點得分外妖嬈。纓纓掃了雪,抱柴燒飯,哼著一曲古老的歌謠:

      咱倆好 咱倆好

      咱倆個上山打核桃

      咱倆好 咱倆好

      咱倆個吃獻(xiàn)的白饃饃

      咱倆好 咱倆好

      你沒老婆我給你找

      ……

      狗娃取出昨日買的毛大衣,狐貍皮帽,拉毛圍巾,在里屋叫一聲:“纓纓,快來讓你看件東西?!甭牭剿叩介T外,又說:“進門閉住眼。”

      纓纓眼一閉,狗娃就將她抱起來,輕輕放下,給她披上毛大衣,戴上狐貍皮帽,系上拉毛圍巾。纓纓就如畫中人一般,狗娃看呆了,卻見纓纓兩眼瓷瓷盯著他,淚水溢滿眼眶,滴答答落下臉頰,嘴角卻泛上喜色,然后猛扎進狗娃懷里,身子急劇地抽搐著。狗娃也落下淚來,說不出一句話。

      幾天后,狗娃和纓纓一同在雙方父母的墳上拜過天地,又央求莊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伯做媒人,相互定下終身。到了年底,狗娃從鎮(zhèn)上買來一頭肥豬請屠夫殺了,又備了豐盛的酒宴,兩人舉行了婚禮。莊上所有家里都來了人,大家都為這兩人的結(jié)合而歡喜。

      這天夜里,當(dāng)上李莊人都沉浸在耍媳婦的快樂中時,村子的上空飄過一團火疙瘩,最先看見的人大叫,大家跑出洞房,頭伸的像鶴。那火團掠過房頂,樹梢,停在狗娃的院空,當(dāng)下,狗娃和纓纓已雙雙跪拜,又哭成一團。那火團漸漸清楚,夾夾的光頭閃出一道神光,幾乎令莊上人目眩,接著都看見了狗娃娘抱住夾夾,兩人騎在火鳥的身上?;瘌B的顏色如虹霓,莊上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跪下來。一刻鐘后,火鳥開始向西飄去,一直到土墩臺那里才墜入地下。

      一時間,莊上人大驚:夾夾顯靈了,夾夾是火神。莊里立即籠罩著一層神秘。接下來,幾乎每家人都上夾夾的墳上去跪拜,燒紙,立即就有人提議在土墩臺跟前為夾夾修蓋一座火神廟,眾人皆響應(yīng)。這年春,莊上請來能工巧匠,修起坐北向南的一座廟宇,并為夾夾和狗娃娘塑了神像,從此香火不斷。

      狗娃和纓纓次年就得一子,取名大成,相繼又生了二成、三成、春巧。孩子大了,人手多了,夾夾就在彪角開了一個門面,取名“夾夾鐵鋪”,生意非?;鸨cy錢掙得多了,狗娃和纓纓捐錢在莊上辦了一所書院,讓莊上人都受了益。

      此后多少年,李氏家族人丁興旺,到了民國年間,狗娃和纓纓都已經(jīng)年過五旬,仍相濡以沫,夜里同共一枕,像兒時一樣兩小無猜。日本人打進來那年,狗娃和纓纓都過了八十,兩人預(yù)感到在人間的緣分將至,愈加恩愛有加。一日秋夜,兩人在炕上廝磨良久,讓兒媳婦燒了水來,纓纓就給狗娃洗了身子,然后,狗娃又給纓纓洗了身子。兩人抱在一起,對視著。纓纓說,狗狗,我是不是很難看了。狗娃說,不,你還和過去一樣。過了一會兒,狗娃爬在纓纓胸前,像小時候那樣。纓纓就將狗娃摟在懷里。狗娃說,我真想再叫你一聲姐,說著叫了一聲,淚水順眼眶淌下。纓纓用手撫摸著他的頭,叫道,我的狗狗。這時候,雞已經(jīng)叫過頭遍。狗娃說,咱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纓纓說,到另一個世界去,我再給你當(dāng)姐。當(dāng)下取出新衣,兩人穿好摟在一起……雞叫三遍的時候,兩人恍然感到身體先是輕飄飄的,像一頁紙片,接著,兩人幻化成白色的影子,漸漸同肉身分離,先是穿越過方格窗洞,再輕輕越過院子里那顆高大的椿樹頂端。此時,月光銀亮如水,滿天星星像明亮的眼睛,上李莊像一幅恬美的畫,澇池像夢湖,田野錯落有致,像一幅神奇的棋盤。

      一絲柔風(fēng)輕輕吹來,一首柔婉的童謠從朦朧的月光里升起來——

      咪咪貓 上高窯

      把你妹子給我哥

      我哥嫌你有垢痂

      格扭格扭喀走呀

      咪咪貓 上高窯

      姐姐和你摘毛桃

      扁的酸的都給我

      澇池?fù)苽€小寶寶

      ……

      狗娃和纓纓在歌謠吟唱中似乎聽到了自己兒時的聲音。兩人相互對視,在星月的映襯中,狗娃英俊如初,纓纓宛若天仙。這時候,一道神光閃過,一只火鳥像燈籠騰飛在夜空,狗娃和纓纓在星空做了一個美妙的轉(zhuǎn)身,如同嫦娥舞蹈,眨眼間就飛進那團神光……

      責(zé)任編輯:王彥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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