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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堵墻

      2014-03-20 02:41:34劉宏偉
      飛天 2014年7期
      關鍵詞:喬爾

      ? 劉宏偉

      劉宏偉,男,1977年生。畢業(yè)于魯迅文學院第二屆高研班(主編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曾獲全國冰心散文獎、全國孫犁散文獎一等獎等獎項。著有《紅塵醉語》《邂逅拉薩》《旅痕》等各類文學作品十余部?!堵姐y錠橋》《拉薩的黃昏》等多篇散文入選全國高考模擬考卷及上海市、北京市等省市高中畢業(yè)會考考卷?,F(xiàn)居北京。

      1

      一堵墻,兩條人命,一對死仇。事情已過去一周了,危皚看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那篇《寶石鎮(zhèn)政府非法強拆草菅人命》的報道,依然感覺有些恍惚。

      電話是凌晨1點25分打進來的,危皚關機前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他伸手使勁地在臉上搓揉了幾下,像做蘭州拉面的師傅搓面團一般,手心上很快沾上了一層粘糊糊的汗?jié)n,還有粗沙沙的不明碎屑。他張開右手五指,習慣性地搭上腦袋,由前到后梳了一把頭發(fā),汗噠噠的油膩感令他心里發(fā)毛。只想快點兒進衛(wèi)生間,痛快地沖個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覺。為趕這篇深度報道,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三天沒有睡過安穩(wěn)覺了。

      危皚故意拖延著時間,希望電話鈴聲能很快結(jié)束。電信詐騙近乎到了無所顧忌的瘋狂地步,每天總有十幾通吸費騙錢的電話,響一聲或幾聲就掛掉,搞得人聽見電話就條件反射地激起一股無名火。加上各種沒完沒了的投資、保險、售樓推銷電話,搞得人無限崩潰。不是熟悉的號碼,他一概不理茬兒。

      很快,危皚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拖延戰(zhàn)術失敗了,電話鈴聲持續(xù)響著,沒完沒了。中途斷了一次,很快又響了起來?!啊痢痢粒 蔽0}惡狠狠地“問候”了對方的親人后,屁股在旋轉(zhuǎn)椅上朝前一聳,左手快速地朝桌面上的手機伸去。在身體后蕩之際,手機已被輕巧地拿到了手中。一看來電,顯示的區(qū)號是老家的,但號碼陌生。

      該不會是老家的親友出啥事兒了吧?危皚趕緊按下了接聽鍵。“危皚啊,我是你表姐夫甘梓,聽出來沒有?這次你可得幫你任瓊表姐一把啊,她都快被人欺負死了,被幾十個人圍攻、按在地上……”電話那頭立即響起了表姐夫甘梓急抓抓的聲音,帶著哭腔,他能想象出此刻電話另一頭甘梓瘦削的臉上的憤怒和無奈。記憶里,這張臉除了微笑和平靜,似乎沒有別的表情。

      任瓊是危皚大姑媽的大女兒,很小就嫁到了寶石鎮(zhèn),是遠近聞名的裁縫。表姐夫甘梓是個修鐘表的,在盛行戴手表的年代,這是個不錯的職業(yè)。加上他的手藝精湛,任何款式的手表,不管啥毛病,只要一到他手里,一陣擺弄,用皮瓠子呼呼地吹幾下,就開始滴答滴答地轉(zhuǎn)悠起來。

      甘梓的老家就在寶石鎮(zhèn)場鎮(zhèn)后面,兩口子起初是在場鎮(zhèn)上擺攤做生意。后來條件有所改善后,就在場鎮(zhèn)旁邊自家的地里蓋了一棟小樓,這樣就有了固定的經(jīng)營場所,再也不用擔心日曬雨淋了。兩口子都心地善良,只要別人開口,自己又能做到的,從來不會令人失望。因此,附近十幾個鄉(xiāng)的年輕裁縫和鐘表匠,幾乎都是他們兩口子的徒弟、徒孫。

      在鄉(xiāng)下,逢年過節(jié)時,出師和未出師的徒弟都要去師傅家拜謝。其他東西可以隨便,但“膀膀”(割成圓弧形的整條豬腿,前腿割下來的“前膀膀”分量遠遠不及后退割下來的“后膀膀”,“后膀膀”更顯誠意)是必不可少的?!鞍虬颉笔莻€金貴貨,有專門的孝敬對象:老丈人和師傅。

      據(jù)說有年表姐家的墻上一口氣掛滿了三四十個“膀膀”,羨慕得遠近的大盜小偷都紅了眼。趁他們兩口子大年初二回娘家拜年時,搭樓梯爬進他們家,把墻壁上的“膀膀”席卷一空,連帶卷走了百多斤臘肉,心疼得表姐唉聲嘆氣了好幾個月?!斑@些家伙偷那么多回去,千萬別吃卡到起了!”這算是說得最兇狠的一句話了。

      兩口子靠著精湛的手藝和善良厚道,很快成了寶石鎮(zhèn)上的小康人家。三峽移民搬遷時,老家新家的房子都在175米淹沒水位下,一起被拆遷了。雖然移民補償款被層層克扣盤剝了不少,但發(fā)到手頭的錢對鄉(xiāng)鎮(zhèn)上的人而言,依然是筆可觀的數(shù)目。

      兩口子在就地后移的新場鎮(zhèn)上修了兩層小樓,在天香縣城買了兩間鋪面和一套房子,準備搬到縣城去重新開始營生。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無論是裁縫還是鐘表匠,在縣城都成了備受冷落的行當,生意遠遠趕不上在寶石鎮(zhèn)上紅火。于是,兩口子把縣里的房產(chǎn)出租后,重新回到寶石鎮(zhèn),重操舊業(yè)。

      表姐家的兩個孩子還算成器,大兒子因愛玩游戲,只考上了一所本地的大專院校,畢業(yè)后進了洛城一家工廠當銷售員。小兒子很爭氣,考上了清華大學,本科畢業(yè)后還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只要兒女有了出息,做父母的在當?shù)匮鼦U就要比一般人直得多,一般人也不敢欺負上門去。

      任瓊跟危皚年齡相差了將近20歲,平日里接觸也不多,但親戚間的那份血脈親情是與生俱來的,表姐夫甘梓的話把危皚心頭的無名火騰地一下點著了,但心里也不無疑惑:這樣老實巴交與人為善的兩個手藝人,兩個兒子都在外面很有出息,危皚實在想象不出他們能遭遇到啥被人欺負死的事兒,而且還是被幾十個人圍攻、按在地上。

      甘梓的嗓門很大,嘰里咕嚕地怒罵痛訴了半個多小時候后,危皚總算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心頭也開始憤憤不平起來。

      這些年地方干部官員的野蠻和橫行霸道的事兒不時見諸報端,已經(jīng)不是啥新鮮事兒了。對于成天跟新聞打交道的危皚而言,甚至到了麻木的程度。在無端重復的一次比一次血腥離譜的案例面前,在一次又一次的無力發(fā)聲后,一個人的良知很容易被堵在自我的小軀殼里。想管天下不平事兒,那得具備天大的本事。危皚無數(shù)次的熱心腸正義行動遭遇到失敗,有時候甚至是一個小小的編輯就能把他費盡周折的一篇伸張正義的報道扼殺掉后,他不得不把自己的良知收起來,做個獨善其身的小記者。

      事不關己時,或許就這樣一直隱忍下去,做個熱心冷眼的旁觀者。一旦事情牽涉到至親,長期的隱忍就會山洪般爆發(fā)。這事兒,在情在理,必須得管管。這是危皚聽完甘梓的講述后做的決定。表姐任瓊還躺在鎮(zhèn)衛(wèi)生院里,沒有通上話。

      2

      原來甘梓一家當初就地移民到新場鎮(zhèn)時,寶石鎮(zhèn)政府按照每家60平方米的面積給劃分了宅基地,一家挨著一家地劃分下去,中間留有兩米的間隔作過道。不知是當?shù)卣母刹肯勇闊€是腦子里壓根兒就沒這根兒弦,各家之間的宅基地并沒有嚴格的界石,只是在各家的界限上畫了道紅線。

      甘梓家當初修建房子時,因在天香縣城買了房產(chǎn),資金周轉(zhuǎn)困難,并沒有一次性將60平方米的宅基地修完,而是先修了50平方米,余下的面積準備湊足錢后修建上下樓的樓梯間。當時只臨時在外墻邊上焊接了一部簡易鐵梯子,供上下樓用。

      旁邊的鄔天一家修建住宅時,發(fā)現(xiàn)甘梓家預留的樓梯間面積很寬,不顧甘梓的再三勸阻,硬生生把宅基地的面積朝兩家之間的公共過道拓展了將近一米的距離。表姐夫甘梓生性厚道,勸鄔天說“你這樣修,以后我家的樓梯間修起來,不把你家的光線擋了嗎?到時候你可別有意見”。

      鄔天一向不服氣甘梓一家,瞟了甘梓一眼,沒搭茬兒。甘梓見對方不聽勸阻,擔心以后自己修樓梯間時對方找事兒,他便到鎮(zhèn)政府反應情況。結(jié)果鎮(zhèn)里的文書勸他算了,鎮(zhèn)長站在一旁沒吱聲。因?qū)Ψ郊业囊粋€親戚在寶石鎮(zhèn)政府當副鎮(zhèn)長,在當?shù)匾幌驒M行霸道,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

      鄔法有天在門口遇到甘梓,把嘴上叼著的香煙朝他面前的地上狠狠地一吐,語帶譏諷地質(zhì)問道:“你咋不去繼續(xù)告了呢?不是嚇唬你,你龜兒子就是告到北京去,老子的房子還是照修??茨隳芴饋戆牙献拥穆炎右б豢诓弧?/p>

      甘梓不服氣地看了對方一眼,沒吱聲,皺著眉頭低頭從他身邊走了過去。但心里的恨已經(jīng)記上了。人老實并不代表沒志氣,他暗暗發(fā)誓要好好培養(yǎng)兩個孩子。等孩子長大有出息了,到時候再來好好收拾這家伙。厚道之人一般不容易記恨,一旦記下了,也就成了死仇。

      再說人家有靠山,甭說霸占一部分公共過道,就算全部霸占了也沒啥稀奇的,反正又沒占著自己家的宅基地。僻遠的鄉(xiāng)村,橫行鄉(xiāng)鄰的基層干部并不鮮見。眼下這年代,要沒點兒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恐怕真要像趙本山小品里調(diào)侃的那般——活不起了。

      直到今年三月份,甘梓家焊接的簡易鐵樓梯年久失修,已經(jīng)銹跡斑斑,危及到一家人的上下出行了。尤其是家中兩位80多歲的老人,上下鐵樓梯極不方便。任瓊跟甘梓是遠近出了名的孝順夫妻,甘梓的父親跟任瓊的母親一直跟他們居住在一起。

      經(jīng)過這幾年的積攢,費用已不是問題。甘梓決定把當年預留的樓梯間修建起來。于是請人在先前預留的十平方米面積上,修建了一座鋼筋水泥結(jié)構(gòu)的樓梯間,把鐵樓梯換成了預制板的臺階,在靠外的一面修建了一堵墻,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樓梯間。沒想到這件原本無可厚非的事情,卻成了麻煩的開頭。

      甘梓找來泥水匠開始修樓梯間時,鄔天一家并沒有出面反對。再說在自家的宅基地上修樓梯間,也輪不上別人來反對。問題出現(xiàn)在砌外墻時,當工人剛把外墻砌到一半時,鄔天跟他兒子鄔法就找上門了。讓甘梓停止修外墻,外墻遮擋住了他家的采光。以前是鏤空的鐵樓梯,自然是不會影響到鄔天家的采光了?,F(xiàn)在換成了一堵水泥墻,鄔天家的采光自然就受到了影響。

      “我在自家的宅基地上修樓梯,是我的權利。你們家當初要不是擠占了將近一米的公共過道,自然就不會影響到采光了。當初我就勸過你們,是你們自己不聽,現(xiàn)在有意見,晚了。反正這事兒怪不著我?!备疏鞯幕卮鹩欣碛袚?jù),令鄔天父子一時間也找不到別的說辭。看著鄔天父子灰溜溜地離開,甘梓臉上露出了解氣的笑。

      鄔法在天香縣城開夜總會,自認黑白兩道都要給他三分面子。他沒料到第一個不給他面子的,竟然是一向老實巴交的鄰居甘梓。回到家越想越生氣,火氣上涌,就要沖出去揍甘梓,最后被父親鄔天給攔住了。

      在甘梓的親自監(jiān)工下,加上他找來的師傅大多是欠過他家人情的熟人,干活兒自然比在別處更賣力。這堵外墻很快就修好了。最后一點兒收尾工作,還是在夜里點著燈完成的。

      鄔天一家第二天一早推開門一看,徹底傻眼了。一堵水泥墻直愣愣地豎在自家大門前,氣得當場就嗷嗷叫喚了起來,立馬打電話叫回了鄔法。鄔法當即便要召集人馬砸了甘梓家的墻,鄔天不同意,說那樣會惹上麻煩,要借力打力。

      父子倆商議后,到寶石鎮(zhèn)政府找到了鄔天的表哥——副鎮(zhèn)長“巴倒燙”?!鞍偷範C”真名巴道唐,因為人陰險,時常在鄉(xiāng)里干點兒欺男霸女的勾當,被村民封了個“巴倒燙”的大號,意即像狗皮膏藥似地沾惹不起。

      “巴倒燙”見推門進來的是鄔天父子,并沒有挪動塌陷在旋轉(zhuǎn)椅里的肥大的屁股,而是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倆。兩家雖是表親,平日里多少有些往來,但同屬重利輕義之輩,彼此感情并不深厚。他知道,這父子倆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主兒,沒啥事情肯定是不會找上門來的。

      鄔法笑瞇瞇地沖“巴倒燙”無限親熱地喊了聲表叔,從襯衣口袋里掏出一盒軟中華遞了過去。

      “巴倒燙”伸手接過放到桌面上,粗短的食指跟中指一并,把腦袋上殘存的幾根稀疏的頭發(fā)朝腦后梳了兩下,臉上的橫肉朝旁一裂,兩顆金黃的大門牙便齊嶄嶄地暴露出來。隨后露出一個假兮兮的微笑,沖已自行在他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的鄔天鄔法說道:“客氣啥?都是自家親戚。今天你們父子倆齊上陣,看來事情不小。有啥事兒盡管說,能辦的我還能打埋伏不成?”

      “那是、那是,自從你調(diào)到寶石鎮(zhèn)后,可沒少幫忙。我經(jīng)常對鄔法說,咱這輩子誰都可以忘,千萬不能忘記你巴表叔對咱們的恩情。別的不說,就說這興建移民房,要不是你當初支持,咱家的房子也不能多修那么寬的面積?!编w天邊說邊從自己的煙盒里彈出一根煙,起身走到“巴倒燙”面前,雙手遞上,還親自給點上了火。加上他話里情真意切的感激之情,“巴倒燙”很是受用,把煙戳到嘴邊用力深吸了一口后,很享受地在旋轉(zhuǎn)椅上晃動了兩下肥大的屁股。

      “表叔,您可能還不知道,今天差點兒沒把我們氣死。上次不是跟您提過咱們修房子時多占了點兒過道,甘梓還找到鎮(zhèn)里投訴過的那事兒?這王八蛋居然在我們家門口修了一堵高墻,把我們家的光線擋得死死的。他這是擺明了欺負人!您這次可要為我們家做主啊,趕緊把他那堵該死的墻推掉?!闭f到激動處,鄔法開始張牙舞爪起來。酒色過度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

      “哦?你們今天就為這事兒來找我?”“巴倒燙”總算明白了對方的來意,心里暗自有了主意。其實這事兒他早在幾天前就聽說了,以為鄔天一家人不會介意光線被遮擋這事兒,畢竟是他家先占用了公共過道。

      當初要不是自己幫忙給鎮(zhèn)委書記墊了句話,又出面請鎮(zhèn)里的幾位主要領導到鄔法的夜總會享受了一次“一條龍”服務,鄔天一家就只能撤掉多占用的過道面積,這遮光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了。雖然直線只擠占了將近一米的距離,加上橫向延伸出去的面積,兩層樓房就硬生生地多出了將近二十平方米的面積。當初也是看準了甘梓一家忠厚老實,碼得住,才敢下手的。換成一個較真兒的各色的,他未必敢下這個坎子。

      鄔天連連點頭,趕忙把煙頭杵滅在茶幾上的水晶煙缸里,說道:“是啊,老表啊,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們出了這口惡氣。甘梓明明知道我們的關系,還敢這么做,擺明了連你的面子都不給,這樣下去還了得?”

      “這樣吧,你們倆先回去,我今天要下鄉(xiāng)去檢查大棚蔬菜基地的育苗情況,等我回來去現(xiàn)場看看情況再說。再說你們也知道,這事兒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就能算的。現(xiàn)在不比以前了,動不動就有人上訪,一上訪領導就會被嚇得屁眼兒緊?!薄鞍偷範C”從旋轉(zhuǎn)椅上拔出肥碩的身子,邊說邊站起身,一副送客的樣子。

      鄔天沖兒子鄔法使了使眼色,父子倆心有靈犀地彼此點了點頭。鄔法丟下句“表叔,您幫我約一下鎮(zhèn)里的領導,晚上我派車來接你們到我那里樂呵樂呵去”后,把一個牛皮信封放到了茶幾上,沒等“巴倒燙”答話,跟在父親身后起身告辭了。

      “巴倒燙”最近正在忙活跟鎮(zhèn)委書記更進一步密切關系,想讓他幫自己把安樂村的村支書拿下,換上自己前不久下村“結(jié)交”上的安樂村婦女主任金燕,這下正好借花獻佛??粗鑾咨系男欧猓€有鄔天父子離去的背影,臉上的橫肉打橫裂成了一道棱。

      3

      甘梓起初還擔心墻修好后鄔天一家會找上門來鬧騰。緊張地等了一天沒見動靜后,心里才暗暗踏實下來,帶著兩個老人上上下下爬了好幾趟,看樓梯的寬度和高度是否合適。兩位老人扶著新砌的墻上下,比往日在鐵樓梯上上下省勁多了,溝壑密布的老臉上蕩開了心滿意足的笑。當天的晚飯一家人特意加了幾道菜,跟新房落成賀梁似的高興著。甘梓還破例喝了兩瓶啤酒,他一向不沾酒。

      四天后,甘梓一家人的喜悅還沒落地,兩位八旬老人還沒完全適應新修的樓梯間。鎮(zhèn)城管辦的人就找上了門,把一紙《違章建筑限期拆除通知書》送到了甘梓手上。任瓊當時不在家,到天香縣城進布料去了,順帶幫兩位老人抓幾付中藥。

      因為常年在鎮(zhèn)上居住和做生意,甘梓跟城管辦的人并不陌生??粗稚系摹哆`章建筑限期拆除通知書》,愣神了好一陣子,才想起追問送通知書的小伙子,為何在自家的宅基地上修建樓梯間就成了違章建筑呢?而且這些天從來沒見城管辦的工作人員上門了解情況。難道坐在辦公室里就知道誰家建筑違章了?

      小伙子沖甘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丟下句“我只是個小兵,奉命行事,有疑問你可以去找我們領導”,轉(zhuǎn)身走了。

      甘梓被這張突如其來的通知書搞得心神不寧起來,根本無法繼續(xù)修表,于是拿著通知書找到城管辦。城管辦的小頭頭照樣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還故作神秘地小聲告訴甘梓:“看在街坊的份兒上,這事兒你可以去找找鎮(zhèn)里的領導,我們接到的指示是限期拆除你家修的樓梯間,特別是那堵墻。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你可不能對別人說這些話是我告訴你的。即便你說出去,我也不會承認?!?/p>

      甘梓心急火燎地拿著通知書找到了鎮(zhèn)長向樣,向樣正要離開辦公室,很不耐煩地沖甘梓說道:“你家新修的那堵墻擋住鄰居家的光線了,屬于違章建筑,自然是要拆除的,你給我說也沒用?!?/p>

      “向鎮(zhèn)長,我家的樓梯間和那堵墻都是修建在當初鎮(zhèn)里劃給我的60平方米宅基地上的,怎么會是違章建筑呢?明明是鄔天家修建房子時擠占了公共過道,才導致他家采光的問題。這個問題在他家當初修建房子時,我就曾向鎮(zhèn)里反映過,記得當時您也在場。你們當領導的怎么能不講青紅皂白呢?”甘梓沒料到向樣會擺明了向著鄔天家,老實人也有火氣,一臉不服氣地質(zhì)問道。

      見一向溫和的甘梓來勁了,并且說得頭頭是道,向樣的態(tài)度稍稍軟和了些。他拍了拍甘梓的肩頭說道:“就算他家當初擠占了過道,但他家的房子先修建,你家的樓梯間后建,要拆也得拆你家的樓梯間。再說了,鄔天家修建的是房子,你總不能讓我派人把他家的房子拆了吧?你家就一堵墻,拆了不就得了?;蛘吒纱嗷謴统稍鹊蔫F樓梯。和諧社會,各自退一步,這矛盾不就化解了嗎?干嘛認死理呢?”

      “我家老人上下樓梯咋辦?都80多歲的人了,要沒個手扶的地方,能方便嗎?凡事都要講個理,我在自家宅基地上修樓梯間,說破大天也不可能是違法建筑。我知道,你們是向著鄔天家,跟他老表‘巴倒燙’穿一條褲子,但我不怕,這墻我是絕對不會拆的。”如果只牽涉到自己的問題,甘梓或許真會讓步,但一向把孝敬老人看得比命還重要的他,為了兩位老人上下方便,是決計不會讓步的。加上原本就跟鄔天家有了心結(jié),更沒有退讓的道理。

      “甘梓,藥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對你家下達的拆除通知書,是經(jīng)過鎮(zhèn)里統(tǒng)一開會決定的,并非哪一個領導的主意,我勸你還是執(zhí)行的好。你要不執(zhí)行,我們到時候只能采取強行拆除了。我還有事兒,先這樣吧?!毕驑诱f完,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朝過道盡頭走去。

      甘梓知道,“巴倒燙”就在過道盡頭的那間辦公室。這樣明目張膽地沆瀣一氣欺負人,甘梓心里更不服了。

      “媽的,老子就不拆,看你們能咋樣!”甘梓憤憤不平地叨咕完,拿著拆遷通知書回家等媳婦兒任瓊回來合計對策。

      甘梓回到家時,任瓊已經(jīng)從縣城回來了。相對甘梓的老實,任瓊的腦子更活泛,膽子也比他大些。她看完拆遷通知書后,沒當回事兒地扔到了一旁,繼續(xù)忙著手頭的縫紉活兒。兩人都沒把這事兒告訴家里的老人,擔心兩位老人家跟著擔驚受怕。

      當了一輩子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歷經(jīng)了新舊兩個社會,兩位老人家對政府向來是言聽計從,堅信著“民不跟官斗”的信條。任瓊跟甘梓也不愿意跟官斗,向來遠遠地避著“巴倒燙”之流,但眼下這事兒鄔天實在是太欺負人了。無論如何,他們都咽不下這口氣。

      半個月后,城管辦再次登門,第二次送上了《違章建筑限期拆除通知書》,來人聲稱這次是“最后通牒”,通知書上比上次多了條“限期10天內(nèi)拆除”的條款。

      任瓊這才感覺到了事態(tài)的嚴重,背著兩位老人給在外地的兩個兒子打了電話,兩個兒子一聽,氣得不得了,義憤填膺地表示這事兒必須堅持到底、決不妥協(xié)。兩人立馬就要趕回家去討說法,被父母勸阻了。一是對方還沒采取行動,二來兩個兒子一個上著班一個上著學,都是耽誤不起的事情。

      小兒子正在清華念研究生,接觸的世面比較多,知道地方政府在強拆方面有多惡劣兇狠,草菅人命的事件時常見諸報端。他叮囑母親務必做好最壞的打算,準備一部相機。一旦對方真的非法強行拆除,讓信得過的街坊把現(xiàn)場畫面保存下來,作為追訴的證據(jù)。

      從這天開始,甘梓跟任瓊不再同時出門。即便出門,也不走遠,成天惶惶不可終日地留心著附近的風吹草動。

      他們見識過去年寶石鎮(zhèn)最西頭的老李頭家被強拆的畫面:鎮(zhèn)長向樣的內(nèi)弟看上了鎮(zhèn)西頭的一塊地,準備買下來開發(fā)房地產(chǎn)。其他幾家人很快就聽話地搬走了,但無兒無女的老李頭死活不肯搬。他一個人生活,日常開支用不了幾個錢,對補償款并不感興趣,再說那是他家祖祖輩輩幾代人生活的地方,不能斷在自己手上。

      結(jié)果有天老李頭到衛(wèi)生院看牙齒,等他回家時,六間大瓦房早已被一伙兒來歷不明的人用推土機夷為了平地,連家電家具都悉數(shù)被壓得稀巴爛。

      氣得發(fā)瘋的老李頭四處上告上訪無門后,人開始變得瘋瘋癲癲的。跟一般人還能正常溝通,但一見到向樣和他的內(nèi)弟,就開始發(fā)瘋,沖上去又抓又咬。最后真的被向樣用一紙鑒定書,把老李頭送進了縣里的精神病院。

      4

      盡管事先有了心理準備,但事情還是大大地超出了任瓊一家人的意料。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陰都灑在了寶石鎮(zhèn)跟那臺縫紉機上的她,并不清楚愚人節(jié)為何物,但4月1日這天,卻成了她平淡人生的劫難日。

      這天,甘梓起了個大早,要到鎮(zhèn)東頭的路邊菜攤買些新鮮的窩麻菜葉子,下面條時能香個氣氣。這些菜攤都是附近山上的農(nóng)民挑著自家的蔬菜在馬路邊兒歇腳,不敢進鎮(zhèn)子,一進鎮(zhèn)子就要被工商所的王狗頭強行收稅。窩麻菜葉子便宜,而且大清早摘下來還帶著露水,新鮮得很。鎮(zhèn)上的人都喜歡買,去晚了就買不著了。

      任瓊洗完臉,正要到灶頭給兩位老人熬稀飯時,大門被人砰砰砰地敲得山響,不知道又是哪個村的村民大清早來取衣服。一邊罵著“哪個背時鬼你想把我的門敲破嗦”,一邊小跑著把門打開了。

      任瓊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蜂擁而入的人群擠到了門背后。接著四五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把她圍了起來。余下30多人除了少數(shù)幾人留在大門口和兩位老人居住的房間外看護把守外,余下的都掄著鋼釬鐵錘朝她家新修的樓梯間涌了過去,很快就響起了哐啷哐啷的砸墻聲。

      任瓊認出了這些闖到家里來的人,除了帶頭的“巴倒燙”外,余下的全部都是鎮(zhèn)政府的工作人員。她沒料到對方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闖入家里砸墻。急得一邊高喊“你們這些強盜、土匪,你們還有王法嗎”,一邊拼命地朝樓梯間沖去。身材嬌小的她哪是四五個彪形大漢的對手?她根本無法沖出幾人用身體圍成的包圍圈。

      情急之下,任瓊也顧不得斯文了。開始對圍著自己的人又抓又咬,圍堵她的人頓時慌了神。眼看她就要沖到樓梯間了,其中一人一把拎住了任瓊的左手。余下幾人反應過來,快速地抓住了她的手腳,把她按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惟有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這陣仗早驚動了附近的居民。任瓊一家人平日里的口碑人緣很好,不少人看不過去,邊議論邊指責鎮(zhèn)政府的工作人員太過分了,有人跑到鎮(zhèn)東頭給甘梓報了信。

      甘梓聞訊丟下手里的窩麻菜,撒腿朝家里跑去。甭看他身材瘦削,拼起命來,門口的人攔不住他。他一進屋看見媳婦兒被人按倒的情形,頓時急紅了眼。嘴里喊了聲“老子跟你們拼了”,抄起門后的鋼釬就朝幾人捅了過去。

      政府工作人員,個個惜命,原本就是跟著起哄架秧子,沒人跟甘梓有仇,見狀立馬放開了任瓊,躲到一旁去了。

      甘梓從地上扶起任瓊,交給跟進來的街坊幫忙照看著。尋聲沖到樓梯間,正在砸墻的工作人員見到紅了眼的甘梓,立即停了下來。帶隊的“巴倒燙”料定一向老實巴交的甘梓不敢傷人,掄起鐵錘還要繼續(xù)砸墻。想到新仇舊恨,甘梓毫不猶豫地一鋼釬捅了過去,嘴里狂喊:“一命換一命,狗日的‘巴倒燙’,老子今天跟你拼了!”

      要不是“巴倒燙”躲閃得快,一旁的工作人員及時伸手抱住了甘梓,恐怕鋼釬早已對直穿過了他肥碩的大肚皮。見甘梓敢動真格的,“巴倒燙”心虛了,防范地盯著他,小心翼翼地沿著墻壁朝外面退去。嘴里依然叫囂著:“甘梓,你這是公然抵抗政府行為,是在犯罪,老子一會兒再派警察來抓你,你等著!”

      一行人見“巴倒燙”撤退了,在圍觀居民的指指點點中表情各異地跟著離開了。兩位老人雖然一直被人堵在房間里,但從叫嚷聲中已經(jīng)獲知了外面的情形,驚魂未定的一家人不知所措地聚在客廳,在居民的建議下報了警。

      寶石鎮(zhèn)派出所來了位民警,簡單地了解了一下情況。稱此事牽涉到政府部門,派出所不便處理,只做了個簡單的筆錄。

      任瓊原本就有高血壓,經(jīng)過這么一折騰,人很快就支持不住,暈倒在地上。甘梓跟街坊趕忙把她送到了就近的衛(wèi)生院。經(jīng)過醫(yī)生的搶救,人總算緩了過來。身上好幾處外傷都在滲血。那是她被按在地上時,拼命掙扎留下的傷痕。

      不少居民平日里就見不慣“巴倒燙”跟鎮(zhèn)里領導作威作福,今天見他們?nèi)绱似圬撎毂镜胤值母疏饕患依闲?,義憤填膺地叫嚷著讓甘梓一家去縣里告鎮(zhèn)政府和“巴倒燙”。鎮(zhèn)里大部分的人都是早年在沿海打過工的,世面沒少見,并不懼“巴倒燙”之流。

      接下來的時間里,甘梓兩口子把三親六戚中能想到的幫得上忙的人的電話打遍了。同情和主意討了不少,但都沒有找到一條可行的辦法。也并非全無收獲,任瓊第二天一早就到縣里找法醫(yī)做了傷情鑒定,同時拿到了早先聽小兒子叮囑讓街對面的街坊拍攝的現(xiàn)場照片。

      甘梓在電話中跟兩個兒子分別做了溝通。大兒子一向沒啥主意,小兒子聽后讓甘梓把手頭的資料傳了過去,“哪怕拼著不要鎮(zhèn)里的房子,我也不能便宜了這幫王八蛋”。小兒子血氣方剛,無法忍受母親被人欺負,第一時間把寶石鎮(zhèn)的行徑發(fā)布到網(wǎng)上。

      5

      在任瓊前往縣里做傷情鑒定時,甘梓授意家里的兩位老人杵著拐杖到鎮(zhèn)政府討要說法?!爱敼俚亩寂隆焕弦恍 保@招是斜對門的王大媽教甘梓的,她經(jīng)常推出自己80多歲的老爹來對付上門找茬兒的城管,特管用。

      王大媽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她的老父親以前是殺豬的,膽子大,底氣足,老了也不怯場合。而甘梓的老爹跟丈母娘,是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實巴交的本分人,一輩子連大氣都沒痛快地敞過幾次。要不是仗著兒子女兒有門手藝,這輩子也甭想過上坐街的日子。

      兩位老人鼓起勇氣哆嗦著剛進向樣的辦公室,話還沒出口,就被對方客氣地請到了會議室,隨即轉(zhuǎn)身出去鎖上辦公室溜之大吉了。書記黃瑟這些天一直在縣里開會,更是找不著。兩人干坐了一個多小時后,只好顫巍巍地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甘梓又到鎮(zhèn)政府找向樣討說法,向樣的辦公室門開著,沒人。轉(zhuǎn)身到書記辦公室。聽鎮(zhèn)西頭的小順子說昨晚見著書記黃瑟的車開回鎮(zhèn)里了。推開門一看,黃瑟跟向樣都在。

      兩人見到推門進來的甘梓,臉上的表情立即起了戲劇性的變化。黃瑟面露微笑,向樣臉色一黑,搶先發(fā)話了:“甘梓,不管你想玩啥花樣,我都陪你玩兒到底,政府有的是錢?!?/p>

      甘梓盯著向樣,把頭一歪,不服氣地辯解道:“向鎮(zhèn)長,你這個話我不敢贊同。政府是有錢,這錢是用來欺負老百姓的嘜?你們政府的工作人員非法闖進我家,毀了我家的墻,還把人打傷住院了,這些天你們不但沒給個說法,連派個人去醫(yī)院探望都沒有。你們還有點兒良心嗎?反而說我在鬧?”

      黃瑟從那張寬大的真皮旋轉(zhuǎn)椅上站了起來,沖甘梓客氣地說道:“甘梓,你別動火,這里面一定有啥誤會。我們的工作人員是在履行職責,談不上非法。再說鄔法的老爹天天跑到鎮(zhèn)政府來鬧,說你家新修的墻擋住了他家的光線,鬧得我們都無法正常上班了。我知道你們兩口子一向心地善良,現(xiàn)在全國上下都在提倡構(gòu)建和諧社會,退讓一步,就當給我私人一個面子。不就一堵墻嗎?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鎮(zhèn)里出錢,你請人把墻拆了,重新焊個更結(jié)實的鐵樓梯、鐵扶手?”

      黃瑟的話很客氣,乍一聽也不無道理,但甘梓并不認同:“我在自家的宅基地上修樓梯間,憑啥要為違法擠占過道的人退一步?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我家的樓梯間是合法的,你們政府的人闖到我家傷人砸墻,還不是非法行為?”

      “那你想咋辦?”向樣很不耐煩地瞟了甘梓一眼,質(zhì)問道。

      “咋辦?打傷人了該不該賠醫(yī)藥費?砸壞的墻要不要復原?還有,你們憑什么給我家的樓梯間下違章建筑強拆通知書?”甘梓越說越氣憤,越說越著急,越說越委屈。強忍著無助的眼淚,努力裝出一副強勢的樣子。

      “哼,要求還不少。隨你,我看你能把我咋樣,老子懶得理你?!毕驑铀は逻@句大派派的話后,轉(zhuǎn)身出門而去。黃瑟起身接了個電話,隨后也離開了辦公室。

      甘梓干坐在黃瑟的辦公室,等了一個小時,也沒見他回來。擔心對方污蔑自己偷東西啥的,只好起身離開了。去年下河口鎮(zhèn)的一個村民,被計生委的人抄家。他到鄉(xiāng)里找鄉(xiāng)長討說法,揚言要到縣里上訪去。當時正值兩會期間,鄉(xiāng)長最怕的就是有人到上面上訪去,這事兒搞不好烏紗帽難保。

      結(jié)果村民走出沒多遠,就被鄉(xiāng)里的治安員攔了回來。說懷疑他偷了鄉(xiāng)長辦公室里的東西,一搜,還真在他的口袋里搜出了一塊手表,當場就被拘留了。那位村民根本就不知道鄉(xiāng)長的手表是如何從自己口袋里找到的,自己口袋里明明啥都沒有,怎么被治安員一搜就搜出了一塊手表呢?公道沒討回反而被污蔑成了小偷,一輩子清清白白的,人窮志不短,越想越憋屈,當晚就一頭撞墻了……第二天被人發(fā)現(xiàn)時,因流血過多沒救過來。聽說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用手抹了好幾把他的眼睛,依然瞪得大如銅鈴,怎么也閉不上。警察最后給了個“畏罪自殺”的結(jié)論草草結(jié)案,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了。

      晚上甘梓一家人合計到夜里12點多,依然沒有想出解決的辦法。暗自擔心著鎮(zhèn)政府的人會再次上門傷人拆墻。垂頭喪氣的任瓊看見母親手上用來修鞋樣的報紙,突然想起啥似地大叫一聲:“哎呀,舅舅家的危皚一直在洛城當記者,這事兒他肯定能幫上忙,當官的就怕記者曝光,咋就沒想起他來呢?”

      經(jīng)任瓊一提醒,甘梓也來勁兒了,一家人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也顧不上時間多晚了,任瓊撥通了舅舅的電話,要了危皚的手機號后,讓甘梓打了過去。

      到底是誰把他從遺忘的角落里拎了出來,危皚不知道。從離開家鄉(xiāng)念書,到畢業(yè)工作至今,遠遠超過十年的時間,自己跟甘梓、任瓊沒見過面了,也沒電話往來。兩家有啥人情往來,相互的親友里有啥新變化,一般也是危皚的父親去走動和互通消息。

      危皚能理解甘梓凌晨打來這個電話的含義,似乎把他看成了絕望中最后一抹曙光。在偏遠地區(qū),人們還沒完全識透記者這個職業(yè)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無力,寄望依然很高。從甘梓跟他的對話中可見一斑。

      “《行政法》頒布很多年了,如果真如你所說,你可以采取行政復議或行政訴訟的方式討一個說法。前者可以撤銷城管辦毫無事實根據(jù)的違建認定書,后者可以對他們當天的違法行政進行處罰。我以前的老師現(xiàn)在在縣司法局法律援助中心當律師,你們可以去找他幫忙。申請法律援助,律師費可以減免?!痹谖0}看來,此事要得到妥善解決并不難。

      “我跟你表姐不想打官司,打官司太麻煩,而且資料全在鎮(zhèn)里,根本拿不到,拿到的也不是最初的底稿。他們是政府當官的,民告官有幾個能告贏的?我們想請你找比他們更大的官管管他們,當官的管當官的最有效,比法院管用多了?!蔽0}沒料到老實巴交的甘梓,真遇到事情后一點兒也不含糊。幾句大實話,對當下社會運轉(zhuǎn)體系一針見血。這讓他想起了“兔子急了也咬人”的老話。

      危皚在腦海里快速地搜索了一遍,在縣里并沒有掌握著實權的朋友。他很清楚自己的分量,甭說寶石鎮(zhèn)對洛城而言天高皇帝遠,即便輾轉(zhuǎn)能找到點兒關系,也起不到啥作用,卻又不便一口回絕甘梓,答應第二天給回音。

      其實危皚聽完甘梓的講述后,很想勸勸他,花點兒錢把水泥墻換成不銹鋼扶手,這樣兩家的問題不都解決了嗎?他由此想起了“六尺巷”的故事:相傳當年宰相張英的鄰居建房,因宅基地和張家發(fā)生了爭執(zhí)。張英家人飛書京城,希望相爺打個招呼“擺平”鄰居。張英看完家書淡淡一笑,在家書上回復:“千里家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家人看后甚感羞愧,便按相爺之意退讓三尺宅基地。鄰家見相爺家人如此豁達謙讓,深受感動,亦退讓三尺,遂成六尺巷。

      危皚也清楚,甘梓跟鄰居的問題比“六尺巷”的典故麻煩,因為鄔天一家遇到的親戚不是張英似的明理之人,而是被村民冠以“巴倒燙”的副鎮(zhèn)長。不但沒在背后規(guī)勸自家親戚,反而助其欺負鄰里。

      危皚剛擱下已開始發(fā)燙的手機,鈴聲再次響了起來。以為是甘梓還有啥沒交代,沒看來電顯示就直接按下了接聽鍵。話筒里傳出的聲音令他神情一震,父親從來沒這么晚打來過電話,難道家里出啥事兒了?

      危皚的擔憂很快平息了下來,原來父親打來電話也是說甘梓家的事情,讓他看在姑媽的面子上,一定要盡力幫忙。父親一向熱心過度,又愛打抱不平,平時就沒少給自己找麻煩,這次遇到自己姐姐家的事情,聲音更顯激動。

      在父親的眼里,兒子危皚特別能耐,再麻煩的事情到他手上都能解決。危皚為此曾不止一次地跟父親溝通記者在當下的無力無能,自己只是個靠碼字混口飯吃的普通打工仔。父親嘴上答應著不再為他張羅事兒,卻時不時地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的言不由衷。

      為此,父子倆好幾次都鬧得很不愉快。父親認為兒子不給他面子,讓他在鄉(xiāng)親面前抬不起頭。危皚覺得父親無理取鬧,沒事兒找事兒。但今晚這事兒,危皚很認真地告訴父親,他會盡力想辦法,其實心里一點兒底都沒有。父親聽后,滿意地嗯了聲,掛了電話。

      6

      危皚看著墻上的那幅“貓趣”。那是去年夏天去西山的太陽寺小住時,方丈慧通大師題贈的,回來裝裱后一直掛在書房里。腦子里卻琢磨著如何幫表姐任瓊一家的忙。媒體曝光很直接,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但在人心麻木的年代,一般的新聞選題是很難通過的。老總不批準,采訪了也發(fā)不出來。像寶石鎮(zhèn)政府的行為,連上個小邊欄的價值都沒有。

      危皚供職的《洛城晚報》在市里影響挺大,但輻射面緊緊限于洛城城區(qū),跟下面的區(qū)縣很少打交道,自然談不上啥影響力??障胍膊皇寝k法,他轉(zhuǎn)身從背后的文件柜里拿出名片夾,一頁一頁地翻找起來。

      《洛城晚報》屬于都市報,平日里接觸的對象多半是跟老百姓的衣食住行相關的行業(yè)人士。除了專門跑時政口的記者,一般的編輯記者很少跟政府部門打交道。厚厚的名片夾里,沒幾張政府部門的,有也是市政、城管、水電氣方面的部門,而且認識的全是些位卑職低的“蝦兵蟹將”。

      厚厚的一本名片冊翻完了,危皚也沒找到一個能幫上表姐一家忙的官。上下眼皮不斷掐架,哈欠一個接著一個。一看時間,快凌晨三點鐘了,臉都沒洗一把,直接走進臥室把自己放倒在床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一直睡到中午,危皚才醒了過來。不用早九晚五地坐班,這是當記者的好處之一。雖然有發(fā)稿任務考核,但考核期是按月計算,不用只爭朝夕。

      窗外的陽光很打眼,卻沒啥火氣。危皚清醒后想起的第一件事情,依然是表姐家的那堵墻。看著天花板上吊著的那盞水晶燈,猛地想起買這盞燈的人來。

      “咦喲!你這個背時鬼,是從陰間打來的呢,還是從外太空來電?”喬爾依然是喬爾,依然是一副口沒遮攔的女二桿子相。這大半年的時間里,危皚換了好幾次手機號碼,沒想到?jīng)_著話筒剛喂了一聲,就被她聽了出來。

      要是換了以前,危皚會張口教訓喬爾要注意口腔衛(wèi)生,都混成高新區(qū)孵化器里的創(chuàng)業(yè)明星了,也不提高一下自己的文明程度,一開口就令人心頭泛惡。但他今天有求于人,心里底氣不足,只好發(fā)出幾聲尷尬的“嘿嘿”聲,盡快把腦海中的不愉快擠出。

      當初就是因為受不了喬爾的率直和粗口,危皚才從她的床上下去后再也沒敢上去過。但喬爾從不埋怨他,她對危皚的愛,修煉到了沒遮沒攔沒心沒肺的地步——你來,我接著;你不來,我等著。洛城妹子,天生一副敢愛敢恨敢擔待的心腸,羨煞了無數(shù)外地男子。

      喬爾在高新區(qū)開了家科技公司,專門為企業(yè)、政府機關設計和維護網(wǎng)站,這幾年生意十分紅火。這年頭,跟政府機關的人打交道,除了會來事兒,還必須有自己的“來頭”。喬爾平時口沒遮攔,但在大事兒上,口風向來很緊。很少有人知道,喬爾有個在洛城市政府當副秘書長的姐夫。他也只聽喬爾提過一次,據(jù)說她這個姐夫出了名的正直,從來不肯幫親友謀求好處利益。

      聽完危皚的敘述,喬爾沒吱聲。就在危皚以為她不會幫忙時,電話那頭冒出句“請我吃中午飯,‘地獄’見”,說完便掛了電話。

      “地獄”是家農(nóng)家菜館兒,專賣蒸菜,開在離危皚家不遠處馬路對面的梯坎兒下面。除了蒸菜味道地道外,“地獄”靠山面江的環(huán)境也深受危皚的喜歡。尤其是店門前的那棵巨大的黃果樹,聽說已有數(shù)百年的歷史,像一把巨傘,將“地獄”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這里還是他跟喬爾第一次約會吃飯的地方。

      喬爾不容置疑地掛了電話,危皚只好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知道,要是不去,喬爾會直接打上門來把他從床上拽下來。她的過于霸道,也是令兩人的關系一直未再朝前繼續(xù)下去的原因之一。盡管危皚能感受到,喬爾的霸道都是為他好,是拿心在待他。在無處不算計的年代,她的這份沒遮沒攔的付出,反而成了難以消受的美人恩。兩人中間,仿佛隔著一道無形的墻。

      7

      熱水器好幾年沒清洗了,燒水的速度就跟老太婆走路似的,邁了半天的碎步還在原地晃悠。危皚擰開噴頭,兩眼一閉,涼沁沁的冷水令他渾身哆嗦了幾下子,才緩過勁兒來。初秋的天氣,已經(jīng)消退了夏的火辣。室外的空氣還是飽含著熱乎乎的濕氣,但噴頭里的自來水,卻已冷冽襲人。

      危皚嘴里發(fā)出嘶嘶的冷氣,用香皂在身上快速地游走,渾身上下潦草地搓了幾把。憋住一口氣沖洗干凈后,立即把自己裹進了襯衫里,穿好衣服后徑直朝“地獄”走去。

      危皚從梯坎上一冒頭,就看見一身水綠長裙的喬爾背靠黃果樹,長裙下的身體曲線十分誘人。一只腳曲起抵在樹干上,輕輕地踢蹬著。齊肩的短發(fā)變成了長發(fā),被腦后的蝴蝶結(jié)攏在肩上。烏黑的大眼睛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似乎料定他會在此時此刻此地出現(xiàn)似的。眼前的喬爾,一點兒女強人的痕跡也找不到,十足一翹首企盼有情郎的相思女子。

      “你就不擔心爆炸?像前不久上海那邊出現(xiàn)的爆炸瓜那樣。要是再解開兩顆扣子,八成會有人上前詢價,你信不信?”危皚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走到喬爾近前兩眼死盯著她的胸脯說道,典型的二桿子相。

      喬爾臉上的笑容更甜了,仿佛沒聽出危皚話里的意思,還沖他親熱地招了招手,做了個說悄悄話的動作。得意忘形的危皚毫無防備地把頭湊了過去,正等著喬爾告訴他秘密時,耳邊突然響起“啪”的一聲脆響,右臉上立即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本能地后退兩步,伸手一摸,腫痛麻木,這一巴掌拍得可不輕。抬頭看向喬爾,依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跟剛才的一巴掌跟她沒啥關系似的。危皚眉頭緊皺地瞪了喬爾一眼,臉上露著苦笑,嘴里發(fā)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

      “還敢瞎說不?不給你點兒厲害,你當本姑娘好欺負??!”喬爾像做總結(jié)似地說完,從靠著的樹干上站直身子,丟給危皚一個俏皮的微笑,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半拉半拽地朝“地獄”走去。

      要是換別的女人或別的時候,危皚早就毛了。但遇到喬爾,遇到今天這樣有求于她的時刻,除了忍,也沒別的招。再說自己剛才的玩笑開得確實有些過了。怎么看,喬爾也不像從事那種職業(yè)的女人。

      “粉蒸排骨、肥腸、鹽菜扣肉,對了,再把你們的芋兒雞整一份,對了,先給我們來壺節(jié)耳根涼茶?!辈挥梦0}操心,喬爾已沖站在一旁點菜的小姑娘把他愛吃的菜悉數(shù)點了。

      點完菜的喬爾,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危皚的右臉,輕輕地吹了幾口氣,心疼地問“還疼不”?危皚丟給她一個白眼,假裝還在生氣。趁四周無人注意,伸手在喬爾的屁股上狠狠地抓了一把,惱得喬爾在他的胳膊上接連掐了好幾下。此刻哪里還能看出是位腰纏千萬的女老板,十足一不諳世事的純情女子。

      危皚護痛,一把將喬爾死死地摟住,讓她動彈不得。喬爾突然停止掙扎,一昂頭,快速地在危皚的右臉上啄了一口。經(jīng)過這番折騰,兩人才徹底安靜下來。涼茶和蒸菜都是現(xiàn)成的,點完很快就上桌了。兩人邊吃邊聊上了:

      我沒給姐夫說這件事兒。我直接給符堅打了個電話,他現(xiàn)在是天香縣委常委??h官不如現(xiàn)管,照說應該有能力管寶石鎮(zhèn)的事兒。

      伸張正義的事情你姐夫也不管?符堅怎么說?

      這樣的事兒姐夫一準兒管,只是現(xiàn)在還用不上他出面。符堅答應立馬去了解情況,稍后給我回話。

      你跟他關系很鐵嗎?

      談不上多鐵,天香縣政府的官方網(wǎng)站是我們給設計維護的。當時是他牽的頭,打過幾次交道。他一直想通過我拉攏跟姐夫的關系,我還沒答應他。這次他要真幫了忙,我還真有些為難了。不過就吃頓飯,應該沒啥問題。

      喬爾的話讓危皚很感動,這么快就幫忙把自己的事情落實了?!鞍偷範C”只是一個副鎮(zhèn)長,照說一名縣委常委出面,這事兒很快就能有消息。危皚的心里敞亮了不少,加上昨晚已經(jīng)把稿子寫好了,下午沒其他事情,便有了喝酒的興致。側(cè)目看了一眼遠處靠窗位置上的兩人一眼,他們手里正各自握著一瓶老洛城。

      危皚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內(nèi)心的變化悉數(shù)流露到臉上了。喬爾像他肚里的蛔蟲似的,不用他說話,已招手讓服務員開了兩瓶老洛城。危皚一直愛喝老洛城,口味重,帶勁兒。他不愛一個人喝寡酒,喬爾自然要作陪。

      第二瓶老洛城上來還沒開喝,喬爾的手機就響了。危皚一聽稱呼,就明白了打來電話的是符堅。喬爾很少說話,只是嗯嗯地聽著,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

      危皚伸出去的筷子一直杵在那屜粉蒸排骨上,泄了自己有多關心此事的底。喬爾放下電話,皺著眉頭說道:“說寶石鎮(zhèn)的書記鎮(zhèn)長雙雙保證他們的執(zhí)法是在依法行政,經(jīng)得起推敲?!?/p>

      “看樣子這兩個家伙壓根兒沒打算給符堅面子。照理說不應該,一個常委在縣里的影響力是非常大的,除非這兩個家伙另有更硬的背膀子,一準兒是這樣,他們才敢如此狂妄。”危皚說完從粉蒸排骨上收回筷子,情緒激昂,食欲卻大減。他雖直接跟政府官員打交道不多,但成天跟海量的網(wǎng)絡信息和新聞資訊打交道,對官場法則并不陌生。

      喬爾正要說話,隱隱聽見危皚身上的手機響了,用手指了指他的褲子口袋。危皚摸出手機,果真在響。他按下接聽鍵后,除了哼唧幾聲外,惟一說過的一句話就是掛掉電話前的那句“我知道了”。

      危皚把電話重重地拍在桌面上,端起涼茶猛喝了幾大口,狠狠罵道:“瓜娃子!還真把自己當盤兒菜了!”稍頓,瞟了喬爾一眼,“表姐打來的,說剛才‘巴倒燙’又帶著城管的人去她家了,沒直接動手,又給她開了張違建拆除通知書,揚言要不如期自拆,他們將用推土機直接給推平。還說網(wǎng)絡上對鎮(zhèn)政府野蠻執(zhí)法的報道全是誹謗,要讓他們一家負責。一家人擔驚受怕地連飯都吃不下,兩位老人慪氣慪得都躺床上了。你說這幫家伙眼里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其實危皚自己心頭雪亮,跟這幫家伙兒提王法,等于癡人說夢。網(wǎng)絡上的貼子八成是任瓊的小兒子發(fā)布的。

      喬爾沒吱聲,她給危皚面前的茶杯續(xù)上涼茶后,當著他的面撥了通電話。危皚聽出來了,電話是直接打給她那位市委副秘書長姐夫的,把危皚表姐家的情況和剛才危皚提供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

      喬爾放下電話沖危皚笑著說道:“這下你該有胃口吃飯了吧?要是姐夫出面過問還不能讓那幫家伙住手,我也真沒別的辦法了。不過你放心,姐夫向來嫉惡如仇,一旦查證屬實,肯定饒不了這幫家伙。”

      危皚連聲道謝,端起杯子敬了喬爾一杯。喬爾也不落后,爽快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子,把整杯啤酒吞了下去。一絲啤酒從她的嘴角流出,順著白皙的脖子一直流到了胸前。

      危皚扯了兩張餐巾紙?zhí)鎲虪柌潦?,結(jié)果不小心弄開了最上面的紐扣,一片白花花的世界立即呈現(xiàn)在危皚面前。四目相對,兩人心有靈犀,面色羞紅地低頭快速扒拉起飯菜來,很快就將各自碗里的飯菜解決掉了。

      喬爾要買單,被危皚搶先買了。有錢沒錢是一回事兒,跟女孩子在一起必須買單,這是洛城男人的習慣。出了“地獄”,兩人十指緊扣地翻過梯坎兒,一路小跑著穿過馬路,朝危皚的住處而去……

      8

      不知是質(zhì)量問題,還是被折騰得太苦,喬爾輕輕一翻身,床就發(fā)出一陣痛苦的吱嘎聲,仿佛隨時會散架似的。房間里一切照舊,除了堆積的灰塵更厚外,跟她離開時沒啥區(qū)別。天花板上的那盞水晶燈,還是自己到龍溪燈飾城買的呢。

      當時她還在一家大公司當小職員,為多省幾十塊錢,沒讓商家送貨。大夏天,轉(zhuǎn)了幾路公交車,折騰出幾身汗,才把燈倒騰回家。往事歷歷,泛上心頭,喬爾心里泛酸,翻身把一只胳膊搭到危皚身上。只是輕輕地搭上,她知道,危皚不喜歡被人摟抱,說那樣的女人像只吸血的螞蝗。其實是他骨子里野慣了,不習慣任何形式的束縛,身體如此,婚姻更是如此。

      瞧你懶得,就快成豬窩了。

      嗨,干凈一天,臟也一天,打整那么干凈有啥用?又不能裝進袋子保存。

      找個人吧!

      自己都養(yǎng)不活,哪里還敢禍害別人?

      找個能養(yǎng)活你的不就成了?

      你說吃軟飯?

      喬爾突然意識到這話可能傷到了危皚,這些年兩人沒能繼續(xù)發(fā)展下去,就因自己口沒遮攔,導致危皚心里有了疙瘩。心里虛著,沒敢接下話茬兒。搭在危皚身上的胳膊明顯地感覺到他的身體繃緊了,好一陣子才松下勁來,鼻孔里噴了口長氣。兩人沒再言語,各自思量著。

      危皚輕輕撥開喬爾的胳膊,起身朝衛(wèi)生間走去,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嘩嘩的水聲。

      喬爾撐起身體靠在床頭,眉頭緊皺。這些年,圍在她身邊的優(yōu)秀男人都快組成一個連隊了,毫不動心那是假的。年輕貌美的富婆,找個陪自己的男人容易,找個真心待自己的男人,難。

      每到關鍵時候,喬爾腦子里總會冒出危皚的身影,利箭一般,輕易地就射破了她堆積得鼓鼓囊囊的決心。也是,滿世界的男人都在夢想著當“二爺”的時代,危皚這樣神經(jīng)正常尚能堅持個性的男人,就成了稀有物種。

      危皚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看了靠在床頭發(fā)呆的喬爾一眼,問了句“你不去洗洗”?喬爾嘴里嗯了聲,起身進了衛(wèi)生間。剛進去,危皚就在外面敲門,伸手將一塊新的舒膚佳和毛巾遞了進去。

      看著手上連標簽都還沒撕下的毛巾,喬爾心頭滾過一陣感動。危皚還記得她有潔癖的毛病,要是沒有新毛巾,她寧愿不擦身子,自然干。

      喬爾正洗著澡,突然聽見樓下有叫賣野棗的。嘴里一陣泛酸,好久沒吃過這東西了。以前一到這個季節(jié),總會有不少附近山里的農(nóng)民挑著成筐的野棗沿街叫賣。最近這幾年,不知道是山林被破壞野棗少了,還是山里的農(nóng)民都外出務工沒人采摘了,很難再見到賣野棗的身影了。自己出不去,等穿好衣服再下去,人恐怕早就不見了。不好意思指使正生悶氣的危皚,只好干咽了幾口唾沫。

      喬爾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剛一露頭,打橫里伸出來一個小筲箕,里面裝滿了黃綠相間的野棗,嘴里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咦”。一步跨出門檻,撲進危皚的懷中,以經(jīng)常遭到危皚嘲笑的螞蝗似的姿勢,死抱住他的腰身不放,任由危皚如何使勁就是不肯撒手。隱藏在彼此間的那點兒不愉快頓時煙消云散,潤濕的長發(fā)撩撥得危皚心癢難耐,把手里的野棗朝衛(wèi)生間門旁的洗衣機上一放,手開始不老實起來……

      心里甜絲絲的喬爾不想回去上班,公司早步入正軌,有她沒她也沒啥大的區(qū)別。危皚一心等著任瓊表姐那邊的消息,也沒心思去報社。直接電話采訪了幾條線索,寫完發(fā)到部門公共郵箱就算交差了。

      知道喬爾是個美片兒迷,危皚找出幾盤一直沒時間看的美國大片,都是在馬路邊地攤上買的盜版碟,國內(nèi)還沒首映過的。

      兩人貓在房里,一邊吃著野棗,一邊看著大片,連晚飯都是從“地獄”叫的送餐。

      甘梓的電話是夜里十點鐘打來的,危皚正跟喬爾在家門口馬路邊上的大排檔吃宵夜。

      “今天鎮(zhèn)長書記都到我家里去了,商量著如何解決問題。他們的態(tài)度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很客氣,也很有誠意,說是墻不用拆除了,還有你表姐的醫(yī)療費用也按發(fā)票報銷。我跟你表姐都不是鬧事之人,醫(yī)療費本身也不多,也就答應不用鎮(zhèn)里賠了。只要不拆我家的墻就可以了?!备疏魅玑屩刎摰脑捳Z里,隱隱帶著一股子揚眉吐氣的味道。

      “他們承認你家的墻并非違章建筑了嗎?你們達成的協(xié)議有書面的東西嗎?”甘梓一家態(tài)度的軟化和退讓,令危皚感到隱隱的不安。

      他太了解這幫地方政府官員了,反復無常、欺壓良善似乎成了他們?yōu)楣俚臉啡ぶ弧D阒灰艘徊?,他立馬就會頂上去。真要遇到那種尋死覓活、不依不饒、沒理攪三分的村民,他們反倒會退讓三分,甚至不惜拿原則來息事寧人。每到地方和全國兩會期間,總會曝出政府給老上訪戶“封口費”的新聞,更多的是人跟人地盯著。實在不成,開一紙精神鑒定書,關進瘋?cè)嗽毫耸聝?。更離譜的是,暗地里買通市里、省里、京里專門從事“黑監(jiān)獄”業(yè)務的保安公司,把去上訪的人偷偷地抓起來,關個十天半月甚至更長時間,直到風頭過去為止。據(jù)說這門生意,已經(jīng)成為一個龐大的地下產(chǎn)業(yè)鏈。前幾天新聞里還曝光京城又破獲了一起“黑監(jiān)獄”關押上訪戶的事件呢。

      甘梓似乎沒想到這層,猶豫了一下才回答:“沒有,大家都說好了,他們應該不會變卦,再說在場的還有我們對面的那家鄰居。這次的事兒太感謝你了。要是沒有你的幫忙,我跟你表姐真被人欺負死了。你有空來寶石鎮(zhèn)耍,我一定陪你好好喝幾杯!”

      危皚放下電話,把甘梓的意思重復了一下,末了不放心地嘀咕了一句:“啥叫老實人?你敬他半步,他就會敬你十丈,甚至不惜反過來犧牲自己的利益討好。但我總覺得這事兒沒完?!?/p>

      喬爾不想危皚為這事兒揪心,勸慰道:“你擔心也沒用,真有啥事兒咱們再想辦法,還真不信治不了這幫家伙?!?/p>

      聽到喬爾嘴里的“咱們”,危皚眼里亮了亮,端起酒杯跟她碰了碰,嘴里討好道:“全靠喬總相助。來,敬你一杯?!?/p>

      喬爾小嘴兒一撇,白了危皚一眼,笑瞇瞇地看著他沒言語。吃完宵夜,兩人還在小區(qū)的花園里散了會兒步,才回房間。

      早上危皚醒來時,床上沒了喬爾。滿屋子搜了一遍,也沒找到她的身影,只是在客廳的餐桌上擺放著一屜小籠包和一杯牛奶??礃幼铀遣幌氲任0}醒來,為要不要留她下來為難。

      喬爾的強勢令危皚心存顧忌,但她的這種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的作風,也成了危皚的眷戀。

      9

      接下來的三天里,危皚跟蹤一個利用婚托騙求婚者高昂消費的團伙。有線人配合,事情還算順利。稿子見報后,第一個找上他的卻是公安局的人,刑警大隊的兩名警察。說是局里的領導看見他的報道了,希望他能提供線索破獲這個詐騙團伙。

      危皚不想提供線索,不是袒護這伙騙子,而是給他提供線索的人也會牽扯其中。案子破了,線人也脫離不了干系。做記者的也有底線,有權保護當事人的隱私。

      來人見危皚油鹽不進,找到了總編,希望能做做他的工作??偩幚斫馕0}的難處,但也不好明著得罪公安,報社很多事情需要他們的配合。

      危皚見老總為難,在刑警大隊的人留下書面保證對線人不予追究,并讓《洛城晚報》獨家報道案件后續(xù)新聞后,他才把這伙人的行蹤詳細告訴了他們。

      回到住處,來不及洗澡就倒在客廳沙發(fā)上睡了過去。迷糊中,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了。一看來電顯示,是甘梓的座機。他家的事兒不是了了嗎?還是真如自己預感的又出了岔子?

      “危皚啊,這幫人真是不要臉得很,說話不算話。鎮(zhèn)里面的人這幾天又在開始測量我家的地基,說是要收集材料,要對我家的樓梯間采取徹底措施。你姑媽和表姐成天茶不香飯不思的,從早嘆到晚?!偷範C’還揚言就算拆不了我家的樓梯間,也要把頂樓的防雨棚給拆了?!备疏髦v述的情況雖早在危皚的預料中,卻沒料到他們真的敢這么干,他對甘梓家頂樓防雨棚的情況并不清楚。

      “寶石鎮(zhèn)幾乎家家戶戶都在自家頂樓修得有防雨棚,怕下雨天頂樓滲漏,等于變相地多加了一層。防雨棚是當初建房子時一起修的,又不只我一家搭建,他們憑啥只針對我家?明顯地是在整人嘛……”甘梓感到很委屈。

      危皚明白甘梓心里的委屈,但“巴倒燙”擺明要拿他開刀,一定會找各種理由。即便只拆甘梓一家的防雨棚,也自有他的說法,比如工作只能一步一步地開展,比如懲戒意義,比如清理鎮(zhèn)里的市容市貌。關鍵不在這里,而在喬爾的副秘書長姐夫到底把招呼打到了何種程度、是給何人打的招呼?現(xiàn)在看來對方的辦事力度似乎遠遠不夠,否則決計不敢反復。另一種可能是對方找到了比經(jīng)辦人更牛的后臺,才有膽子繼續(xù)找茬兒。

      事情到了眼下這一步,危皚只能繼續(xù)找喬爾了。喬爾聽完危皚的講述,沒說別的,只是讓他等消息。

      第二天上午,危皚剛到報社樓下,還沒進電梯間,甘梓的電話再次打來。一接聽,里面?zhèn)鞒龅膮s是表姐任瓊的聲音,準確地說,是哭聲。危皚不知道出了啥事兒,心里莫名地慌了,催促著表姐趕緊說話。

      “他們早上來了二十幾個人,把我們家的防雨棚拆了。幾個女的把我抱住了,幾個男的打傷了你表姐夫,醫(yī)生說有內(nèi)出血。兩位老人家腿腳不靈,被倒塌的雨棚壓倒,甘梓的父親沒救過來,已經(jīng)走了。我媽正在衛(wèi)生院搶救,剛才衛(wèi)生院讓我趕緊把人送到縣醫(yī)院,說怕是不成了,嗚……”任瓊向來要強,輕易不會掉淚的人,此刻卻像個孩子般在電話那頭失聲痛哭起來。

      “你報警了嗎?”危皚盡量壓抑著心中的震驚和憤怒。

      “報啥警啊,拆的時候他們就帶著派出所的警察。說‘巴倒燙’他們有憑據(jù)證明我家的頂樓防雨棚屬于違章建筑,是依法行政,派出所必須配合執(zhí)法,他們都是蛇鼠一窩……”任瓊委屈的話語充滿憤怒。危皚勸了幾句,讓她先把人送醫(yī)院治療要緊。

      危皚放下電話,快速地琢磨了一下。先把情況給喬爾說了說,然后撥了父親的電話,讓他趕到任瓊表姐家?guī)兔?,救人要緊。他連樓都沒上,直接在樓下給總編發(fā)了條短信,請了幾天假,趕到車站買了最快一班前往天香縣的汽車票。

      危皚趕到縣醫(yī)院時,正看見全身插滿管子的姑媽被推出手術室。經(jīng)過醫(yī)生的搶救,姑媽總算闖過了鬼門關。80多歲的老人了,經(jīng)此一劫,整個人都脫了形。

      多年未見,依稀還能辨識出彼此的樣子。任瓊見到危皚出現(xiàn)在手術室外的那一刻,眼圈兒一紅,豆大的淚珠無聲地滾落,雙手死死地握住他的手,久久不肯松開。

      姑媽被推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危皚的父親在外守著自己的老姐姐。

      任瓊帶著危皚走到住院部的東頭的一間病房,看見甘梓正躺在床上,臉上還沾著血污。身旁站著兩個剛剛趕回來的兒子,一臉憤懣和無計可施。

      甘梓掙扎著要起身,被危皚按住了。跟任瓊一樣,甘梓的眼里也蓄滿了淚水。此刻的危皚,已成了他們眼中惟一的救星,討回公道的惟一希望。還好,任瓊一家這些年省吃儉用的,家里還有些積蓄,否則恐怕連住院費都交不上。

      中學畢業(yè)后,危皚就離開了天香縣。但依然有不少同學和老師在縣里生活工作,到了此刻,見到表姐一家的遭遇,他已無法置身事外。幾個電話打下來,開始陸續(xù)有人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見到危皚,都是一副無限感慨的樣子。聽說任瓊一家的遭遇后,個個義憤填膺。短短一個小時,就匯聚了十幾個同學。

      危皚讓他們留下一部分人在醫(yī)院幫忙,另一部分人跟著自己和任瓊表姐立馬趕回寶石鎮(zhèn)。當他們趕回鎮(zhèn)衛(wèi)生院時,正好碰上鎮(zhèn)政府派來運甘梓父親遺體的人,原來黃瑟跟向樣知道“巴倒燙”帶人搞出人命后,頓時慌了,打算先把甘梓父親的遺體拉到火葬場毀尸滅跡再說。遺體一燒,便成了死無對證。要不是危皚有先見之明,洞悉了這幫家伙的一貫伎倆,恐怕向樣他們的陰謀就會得逞。

      雙方人馬一遭遇,立馬動起手來。危皚這邊的同學中,好幾個都是高中畢業(yè)后就到部隊當兵了,退役后才轉(zhuǎn)業(yè)到縣里工作的。加上對這幫目無法紀的家伙心頭有氣,動起手來自是毫不客氣,沒幾下工夫就把鎮(zhèn)里派來的五六個人摞倒在地上了。

      危皚讓幫忙的同學把甘梓父親的遺體運回縣城,找家熟識的醫(yī)院太平間存放著。只留下任瓊表姐跟兩位同學陪自己在寶石鎮(zhèn)連夜采訪、收集材料。他并沒有向鎮(zhèn)政府表明身份,一旦表明身份,下面的事情反而不好辦了。

      一直忙碌到凌晨兩點多,危皚一行四人才重新返回縣里。期間向樣跟黃瑟都曾打過甘梓和任瓊的手機,表示要跟兩人談談,叮囑他們不要把事情搞大。兩人沒答應,危皚的出現(xiàn),令兩口子的心逐漸安定了下來,心頭的悲傷和委屈悉數(shù)轉(zhuǎn)為了憤怒。

      10

      做完這一切的危皚,靠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的長椅上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喬爾在自己身旁,他不相信似地伸手掐了喬爾一把,氣得喬爾揚手就要扇他一巴掌。突然想起啥似地,收回了手掌。危皚一回頭,發(fā)現(xiàn)父親就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長椅上。

      “你怎么來啦?也不說一聲?”危皚握了握喬爾的手,語帶埋怨,其實誰都能聽出話里的另一層意思。

      “你不也沒給我說一聲就直接下來了嗎?我怕你一個人忙不過來?!眴虪枩厝岬乜吭谖0}的肩頭,伸出一根手指頭,朝危皚父親的方向指了指。

      危皚明白她的意思,起身帶著她走到父親身邊,替兩人做了介紹。其實危皚的父親早就看出了兩人之間非同尋常的關系,只是沒有危皚介紹,才一直沒開口。危老爺子的眼神已泄露一切,尤其是那聲甜甜的“叔叔”,叫得他對眼前的喬爾相當滿意。

      患難見真情,夾在兩人中間的那堵墻,隨著喬爾的到來,正在無聲地消融。危皚并沒閑著,他把昨晚采訪到的資料進行了整理加工。只待黃瑟跟向樣出現(xiàn),這篇報道就可以發(fā)出去了。

      危皚料定這兩個家伙今天一早準會趕到醫(yī)院來做工作。果然,還差一刻鐘才到八點,黃瑟跟向樣就帶著鎮(zhèn)派出所里的警察出現(xiàn)在了甘梓的病房外。病房里嚴陣以待的架勢,完全超出了他們來之前的預料。兩人明顯地弱了幾分底氣,最后在任瓊跟甘梓那句“殺人償命”面前,悉數(shù)退場。兩人一出病房門,就被危皚堵住了,他亮出記者證進行正式采訪。

      黃瑟跟向樣沒料到現(xiàn)場會有《洛城晚報》的記者,他們早跟縣委宣傳部打過招呼,對外全面封鎖消息。兩人一邊說著“我們不接受采訪”,一邊快速地離開了現(xiàn)場。危皚要的就是這效果,他們說話也好,不說話也好,這篇報道都做到了客觀公正。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下鎮(zhèn)政府領導的態(tài)度后,危皚把稿件直接發(fā)到了總編的郵箱里。

      一個小時后,危皚接到了總編的電話??偩幵陔娫捴虚W爍其詞的態(tài)度,讓危皚明白了黃瑟一方已經(jīng)托人找過他了。危皚知道,此刻無論自己再說啥,總編都不會發(fā)表自己的報道了。

      一旁的喬爾聽出了事情的大概,她也撥了個電話。很快,危皚再次接到總編的電話,說稿子可以發(fā)了,還表揚他這篇稿子寫得如何有力度,如何具有爆炸性,要在頭版做導讀刊發(fā)。

      果然,當天下午出來的《洛城晚報》上,危皚的稿件一字不漏地原文刊發(fā)了。這下,整個洛城市都炸鍋了,市委市政府兩套班子聯(lián)合召開緊急會議。近年來,從中央到地方,政府對網(wǎng)絡輿情的處理,已經(jīng)成為體現(xiàn)執(zhí)政能力的方式之一。各種消息鋪天蓋地地涌向天香縣,天香縣委立即召開了常委緊急會議,閉門商討應對之策。

      就在天香縣的頭頭們?yōu)閷毷?zhèn)的案子頭疼時,洛城市城管執(zhí)法局監(jiān)察大隊的人馬早已出現(xiàn)在寶石鎮(zhèn),通過走訪居民和現(xiàn)場勘查,完成了初步的調(diào)查取證,還從其中一戶居民家中找到了寶石鎮(zhèn)最初的規(guī)劃設計圖。據(jù)說這戶居民系前任鎮(zhèn)長的堂弟家。一行人并沒多作停留,連夜趕回了洛城。

      天香縣常委會究竟想出了啥對策,外人并不知情。但有兩個渠道的動作,直接反饋到了危皚處:報社已經(jīng)接到天香縣政府發(fā)出的抗議書,指責危皚的報道嚴重失實,聲稱鎮(zhèn)里完全是在依法行政,危皚是借助新聞力量達到公報私仇的目的,要求報社公開道歉、消除影響、開除危皚;符堅被委派為代表,全權處理寶石鎮(zhèn)強拆事件。他還特意趕到醫(yī)院看望了甘梓和他的岳母。

      有一點令危皚大為吃驚,原本痛罵指責寶石鎮(zhèn)野蠻執(zhí)法草菅人命的網(wǎng)絡輿論,幾個小時候就倒向了另一邊,成了甘梓一家無理取鬧、用死威脅政府依法行政。他讓報社網(wǎng)站的負責人到業(yè)內(nèi)查探,果然是有人出錢雇傭了網(wǎng)絡水軍在攪局。

      符堅到醫(yī)院探望時,危皚跟喬爾都回避了。符堅離開醫(yī)院不久,喬爾就接到了他打來的電話。話語很婉轉(zhuǎn),意思是讓她出面勸勸甘梓一家,大事化小,并承諾會給予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他不知道,喬爾就在他身后不遠處的樓梯間里,看著他的背影接的電話。

      喬爾表面上答應試試,放下電話沖危皚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說道:“這家伙,要是早些這么使勁兒,也不至于鬧出人命,更不會鬧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p>

      當天,天香縣縣委書記、縣長連夜趕到了洛城,要面見洛城市委領導,解釋《洛城晚報》的那篇報道。市委書記、市長一個沒見著,連對他們倆有直接提拔之恩的市委副書記也拒絕見面,兩人才感到事態(tài)嚴重。但還是抱著最后一線希望,在市委大樓里等著。最后接待他們倆的是市委的一位副秘書長,據(jù)說市委市政府已經(jīng)委派這位副秘書長全權調(diào)查處理天香縣強拆事件。

      據(jù)說這位副秘書長對兩人很是客氣,接過兩人搜集整理的網(wǎng)絡上的留言和相關數(shù)據(jù)統(tǒng)計,還有寶石鎮(zhèn)政府提供的資料,一邊翻看著,一邊耐心地聽兩人把話說完,最后和顏悅色地把一疊市城管執(zhí)法局提交市委市政府的調(diào)查報告擺放到兩人面前。

      書記、縣長看完副秘書長遞過來的資料,臉色大變,一言不發(fā)地起身告辭。縣長中途折回,抓住副秘書長的手告饒道:“秘書長啊,這次你一定要救救我??!你之前讓我認真查辦這事兒,秉公執(zhí)法,不是我沒聽進去,而是寶石鎮(zhèn)的人馬全是縣委書記親自提拔起來的,我們還得一起合作,很難辦啊……”

      副秘書長嘆了口氣,回了句:“沒事兒,你們縣里辦不了的事情,市里會辦。你們管不了的事情,自然有人管得了。”

      縣委書記跟縣長連夜趕回天香縣召開常委會,商討補救對策。會后立馬宣布免除黃瑟、向樣、“巴倒燙”的職務,同時將“巴倒燙”移交司法機關處理。

      縣委縣政府一邊組織人馬連夜趕到寶石鎮(zhèn),恢復了甘梓家的防雨棚和此前砸爛的樓梯間,同時開動大型挖掘機,拆除了鄔天家擠占過道面積修建的半邊樓房;一邊派出了縣委書記帶隊的龐大慰問團,前往醫(yī)院慰問甘梓一家,同時責令縣醫(yī)院務必組織最好的醫(yī)生用最好的藥,全力救治任瓊的母親。裝慰問金的紅包鼓鼓囊囊的,事后查看,里面裝了整整五萬元現(xiàn)金。

      強拆時,鄔天鄔法都不在家,他們正在縣城鄔法開的夜總會里商量要不要撈“巴倒燙”。只有他70多歲的老爹一個人在家,眼看著家被拆了,怒火攻心,跑進鄰居家拿起一把菜刀就要跟拆房子的人拼命。結(jié)果刀還沒砍到對方身上,自己卻被腳下的磚頭絆倒在地,當場暈了過去。還沒來得及被送到鎮(zhèn)衛(wèi)生院,就斷氣了,醫(yī)生初步診斷系腦溢血。

      待鄔天鄔法回到寶石鎮(zhèn),見到被拆得只剩下一半的家和老爺子冰涼的遺體時,欲哭無淚。鄔法氣得眼里充血,回到縣城,立即糾集了一幫弟兄到縣政府討說法。結(jié)果還沒嗷幾聲,就被早有準備的縣防暴大隊給悉數(shù)帶走關了起來。失去了靠山“巴倒燙”和兒子勢力的鄔天,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在咨詢了律師因他家違建的證據(jù)明顯告狀毫無勝算后,決定到市里上訪。一向仗勢欺人的他,如今也嘗到了被人欺的痛苦。

      四天后,任瓊的姑媽總算挺了過來,由重癥監(jiān)護室轉(zhuǎn)移到了普通病房。老人家還不知道事情起了變化,見到危皚,老淚縱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痛訴著鄔天一家的仗勢欺人和“巴倒燙”的罪行。

      洛城市委的決定是在危皚姑媽醒來后第三天下達的,是由市委組織部副部長跟那位接見縣長縣委書記的市委副秘書長一起帶到天香縣的??h長縣委書記在這起非法強拆事件中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尤其是在強拆鄔天家的房屋時,完全沒有遵循“和諧社會、執(zhí)政為民”的理念,粗暴野蠻,雙雙被免去了現(xiàn)任領導職務。被“巴倒燙”一手扶起來的安樂村剛剛上任沒幾天的村長金燕,也被打回原形,連她村婦女主任的位置也丟了。

      黃瑟、向樣、“巴倒燙”被雙開,因涉嫌瀆職、貪污罪移交司法機關另行處理。甘梓一家的醫(yī)療費用及合理的補償由縣里先行墊付,隨后由鎮(zhèn)財政支付。其父親的死亡按照國家賠償法予以賠償。

      決定中還特意責成新一屆寶石鎮(zhèn)委、鎮(zhèn)政府領導班子盡快按照建鎮(zhèn)之初的規(guī)劃,恢復鄔天家被強拆的房屋,騰出此前擠占的公共過道面積,并給予適當補償。鄔天的父親屬于意外死亡,從道義上給予一定的安葬費用。在對鄔法進行說服教育后,解除關押。其因涉嫌黑社會組織犯罪,被刑警大隊的人帶走另案處理。

      那位副秘書長還專程到醫(yī)院探望了甘梓一家。臨走時,喬爾悄悄地跟在他后面,走到過道無人處時,才上前喊了聲“姐夫”。對方微笑著點了點頭,叮囑了句“早點兒回去,免得你姐姐擔心”后,轉(zhuǎn)身進了電梯。

      事情遠比危皚預料的處理得及時,不但表姐一家滿意市里的處理結(jié)果,連鄔天一家也沒啥意見。兩家人還沒走出痛失親人的哀傷,卻已表達出對政府的感恩之情。尤其是甘梓,感觸良多:“一個好官,就收拾掉了這么大一群害群之馬。等我們家老幺研究生畢業(yè)后,也去報考公務員……”

      危皚心里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惟一感到欣慰的是,經(jīng)過此事,他跟喬爾心中隔著的那堵墻徹底消失了。喬爾似乎明白危皚心頭所想,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前,說了聲:“咱們回去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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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不住的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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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念
      扣籃(2017年5期)2017-05-26 23:19:33
      大帝重生 喬爾·恩比德
      NBA特刊(2017年24期)2017-04-10 08:50:08
      最悲傷的游戲,最深情的父愛
      請給我一幅畫
      雞蛋可以不等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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