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ū)O敏瑛
虐 愛(外一篇)
◎?qū)O敏瑛
那一戶人家門前有一叢美人蕉,每年三月,淡淡的春陽照著,泥地里總會抽出許多管翠綠的軟笛,不幾日,那笛子長開了,變成了一方方斜斜的綠帕,柔潤、無瑕,不見一絲褶痕。到了八月里,它們長到齊人高,頂上便開出一朵朵花,紅得熱烈,遠看就像是一叢翠綠之上突然迸出的一蓬蓬火。
因為開著這樣一叢花,那家的門前常常會有人來照相,也常常會有孩子圍攏來看。
這戶人家的男人是鎮(zhèn)上一家國營單位的領(lǐng)導(dǎo),他的妻子沒有工作,只是待在家里,卻不做家務(wù)。所有的衣物都是她丈夫星期六和星期天利用休息時間洗的,每次總見他從菜場里買菜回來,做好飯,再叫他的妻子吃。他的妻子,雖然人長得很漂亮,也很白,但是,實在是兇。我剛和他們成為鄰居時,聽見他們屋子里打來打去的聲音,還以為是丈夫動粗,后來他們打到外面來,才知道是妻子打丈夫。她打起他來,一點也不留情面,有時候用掃帚,有時候用雞毛撣,有時候用拖把。夏天,她的丈夫上身只有一件白背心,看得見背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傷痕,有一次,一條背心帶也被她給扯斷了,她的丈夫光著腳站在馬路上,嘴里說:“好了吧,好了吧?!彼麄兊呐畠憾阍诜块g里,一聲也不敢響。
那年秋天,一個傍晚,有個女的跑來他們家門口大罵,還把他們家的美人蕉給折斷了,一地艷紅的花,被看熱鬧的人踩得一片狼藉。
原來,是這個男人的妻子與人有了私情,被那家的女主人堵在了屋子里。那個心里受了傷害的女人對著他們家罵了許多難聽話。直到天黑透,這個做丈夫的從門里出來了,朝著對方的妻子賠禮道歉,并且說:“好了吧,她已經(jīng)認錯了,說再也不這樣了。”人家聽了,都笑。對方的妻子就罵他是縮頭烏龜,說他活該戴綠帽子,然后氣憤地走掉了。
許多鄰居說起這事,都覺得不明白,堂堂七尺男兒,不偷不搶,勤奮做事,又有才干,怎么能忍受這樣的妻子呢?我也一直想不明白,難道真有什么不能啟齒的秘密,使他不得不受制于妻子?可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一個男人活成這樣,真是讓人心里難受。
生趣
初春,日光淺淺地描了枇杷樹的影子在低矮的瓦背上,遮出一片陰涼。一只初生的小貓臥在一蓬亂草上,像一團小小的白絨球。它在顧自做著春夢,粉紅的耳朵,粉紅的嘴,讓人生出無限的愛憐。它是孤單的一個,所以,我不能猜到它的母親究竟是哪一只。附近那一大片老舊的民居,都是低矮的瓦房,生活著灰的貓、黑的貓、花的貓,這樣干凈乖巧的白貓還是頭一次見。
它稍微長大一點后,樣子顯得活潑起來,每天在我門前的花園里練習生存的本領(lǐng),從這叢草躍到那叢草,要么迅速地上樹,再小心翼翼沿著枝干走到了它認為的安全距離,縱身一躍,跳上屋頂。
一日,我在二樓的窗口遠遠望見它與另外一只黑顏色的小貓在屋脊梁那兒對峙,黑貓在上面,占據(jù)有利地形,它在下面,好幾次試著往上,卻總是不能,只好在屋脊那兒一會兒露出一個腦袋,一會兒露出一條尾巴,卻不放棄努力。后來,打著打著,它們竟然忘了初衷,冰釋前嫌,煞有介事地將矛盾轉(zhuǎn)向瓦上的一棵野草,它們輕盈跳躍,完全是一副活潑的頑童樣。
曾經(jīng)有一次,我從外面回來,正巧它從我邊上近不過咫尺的草叢里走過,我學著它叫了一聲,它愣了一下,戒備地抬頭看我一眼,然后飛快地逃走,好像我發(fā)出的叫聲被它理解成了某種可怕的威脅,想起它的緊張,我啞然失笑。
我不愛吃魚,沒有什么可以拿來招待它,便特意從超市里買了一些火腿腸來。我將它的糧食掰成一段一段,放在院子里一棵萬年青葉子底下。它當時正慵懶地躺在陽光里,好像寶寶一樣睡著。聽見我的招呼,有些遲疑地抬頭,看了又看,終于抗拒不了食物的誘惑,慢慢踱步過來。它一邊吃,還一邊淘氣地拿爪子將火腿腸推來推去地玩。吃過了,回到屋瓦上,心滿意足地臥著,舔身體、擦胡子。
快要夏的時候,它已經(jīng)長得像一只成年貓了。近二十個雨天里,我一直不曾見著它,既不在屋頂上,也不在院子里,我放在窗臺上的香腸,一直好好的,沒有被它銜走。直到雨過天晴,才見它重新回到瓦背上來,倒也不見得消瘦下去,想來這么些日子,雖然沒有人喂它,它自己也會勤奮地捉老鼠吃吧。見到我,它飛快地從屋瓦上下來,到院里一叢矮草間蹲著,柔軟的白尾巴盤到前面來遮住它的雙腳。
它歪著腦袋靜靜地注視著我,兩只瞳仁瑩澈透明,像琥珀,像寶石。
它是將我當成它的主人了嗎?這種感覺真得很有些特別,我覺得心里暖暖的。
果然,自那以后,它餓了,總會跑到我家的窗臺上來,耐心等待。
我不知道,它的內(nèi)心是不是和我一樣,會對熟悉的事物生出親密的感覺。有閑的時候,我總愛和它遠遠地呆上一會兒。它一直是孤單的,卻也有屬于自己的快樂,那棵枇杷樹是它的樂園,每次只要有小鳥飛上樹歇腳,它就會悄悄地攀上去,可是,還沒接近呢,警覺的鳥兒已經(jīng)飛走。
盡管從來沒有得逞的時候,它卻從不氣餒。
它是那樣可愛,無論是在安靜的時候,還是淘氣的時候。我以為,伶俐、乖巧、機靈,這些詞都可以拿來形容它,但無論哪個詞都還不夠。它曾是那樣一只渾身戒備的小生靈呢,一有腳步聲靠近,哪怕是極輕微的聲音,也會讓它逃之夭夭??墒?,它的警惕和遲疑,竟能夠在我的柔聲呼喚里一點點瓦解。一想到這,我就不能不愛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