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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梅山莊

      2014-03-31 14:21:19葉莫
      傳奇·傳記文學(xué)選刊 2014年3期
      關(guān)鍵詞:老嫗少婦紅梅

      葉莫

      借 宿

      上山的時候還一片晴朗,誰知轉(zhuǎn)眼間就烏云壓頂。

      陳希喬一行人只好先投靠在山中的一家莊園里。莊門上一幅匾額寫著“落梅山莊”四個大字。

      大門打開的一剎那,還沒見人,先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洶涌而出,眾人的精神為之一振。

      開門的是一位滿頭華發(fā)的老嫗。老嫗十分熱忱,極愿行個方便。

      眾人跟著她進(jìn)了山莊。言談間才知老嫗如今和兒子媳婦住在這里,兒子身體不大好,看中這山里幽靜,方便養(yǎng)身子。

      庭園里種著偌大的一株紅梅,正是它隨著陣陣寒風(fēng)發(fā)出清香。陳希喬從來沒見過長得這么茂盛的紅梅,只是一棵樹,枝枝丫丫蔓延展開,幾乎占掉了整個院子。

      老嫗笑著說:“這紅梅開了大半個月,光是開花,卻不見落,也是奇。”說著,她笑著折了一枝最好最密的紅梅送給陳希喬,“既然大官人喜歡,拿去玩賞吧。”

      陳希喬將那枝紅梅雙手接過,道了聲謝。

      眾人剛在堂上坐定,灰蒙蒙的天空里就飄飄揚(yáng)揚(yáng)地下起了雪花,且越下越大,到晚間也不見停。老嫗著實(shí)好客,不僅留他們過宿,又下廚準(zhǔn)備了熱湯和飯菜。

      直到這時,眾人才見著老嫗的兒媳婦。她并沒有上前,只站在門外頭微微低著頭讓到一旁,幫她婆婆端著飯菜,由婆婆一一地端進(jìn)來。不過陳希喬暗暗地留意,也足夠看清她的樣貌。

      那少婦頂多十八九歲,水靈靈的一雙眼睛,蜂腰猿背,真是妙絕了!陳希喬看在眼里,癢在心里。

      陳希喬有個最大的毛?。荷?/p>

      一個叫崔牛的隨從一眼看出陳希喬動了心思,笑嘻嘻地靠上前來:“大官人真是有眼光。”

      陳希喬斜著眼睛,笑罵了他一聲:“就你眼尖?!?/p>

      崔牛正要攛掇幾句,冷不丁另一個叫老水的不痛快地插上嘴來:“我們現(xiàn)如今正借著人家的園子避雪,你卻在這里動這些歪心思?!?/p>

      崔牛當(dāng)下冷哼一聲,徑自道:“少在這里裝模作樣,去年那一樁好事,若不是你松了那小娘子的繩子,何至于讓大官人打人命官司,還賠了那么多銀子……”

      “好了!”陳希喬冷聲截?cái)?。崔牛見陳希喬臉色也變了,才驚覺自己只顧著辱罵老水,卻不小心把陳希喬的心事也給觸動了。

      陳希喬一想起那女子,便覺得眼前血光一閃,仿佛一腔熱血沒頭沒臉地?fù)溥^來一般,那好色之心便也淡了些,于是嘆了一口氣道:“老水這話也有道理。早早歇著吧,明天一早下山?!?/p>

      眾人當(dāng)晚便在“落梅山莊”下榻。陳希喬獨(dú)自宿了一間房,那些隨從們自然沒他講究,幾個人就擠在他隔壁的一間房。

      白骨人手

      陳希喬是睡慣溫柔鄉(xiāng)的人,這一下哪里睡得著。他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最后索性披衣起床,左右無事,便想拿那枝紅梅賞玩。

      但回頭一看,原本放在桌上的紅梅卻沒了蹤影,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陳希喬也不甚在意,坐到火盆前烤火,但奇怪的是,無論他將火撥得多么旺,身上依舊是沁骨的冷,他甚至覺得自己背上有一股冰涼,且那股冰涼……還在往脖子上爬!摩挲得綢緞面料發(fā)出細(xì)微聲響。

      陳希喬的呼吸急促起來。忽然,他鼓足了勇氣,一把抓住那物件。

      手心里一片冰涼,就像握住了一塊寒冰。他顫抖著將手里的東西拿到面前,頓時發(fā)出一聲慘叫,扔在了地上,那竟然是一只白骨森森的人手!

      崔牛和老水等人很快被驚醒了,慌慌張張地闖了進(jìn)來。

      陳希喬指著那只白骨人手說不出話來,整個人因?yàn)榭謶稚l(fā)抖。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卻只看到一枝紅梅!

      眾人問陳希喬出了什么事,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又能怎么回答?只好隨便敷衍了兩句。之后,眾人留了一個人在陳希喬床前守夜,其他人各自散開了。

      這一夜,就這樣過去了。陳希喬硬是一直睜眼躺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陳希喬便急急起身想要離開,哪知天公不作美,鵝毛大雪從天亮一直飄到天黑,絲毫也沒有變小。連那一株紅梅都被白雪蓋住,一朵紅花都看不見了。

      這一晚,只好再度留宿。

      許是因?yàn)槭煜ち?,晚飯時,兒媳婦終于不再站在堂外,和婆婆一起端著熱飯菜走了進(jìn)來。當(dāng)她將一碗熱面輕輕地放在陳希喬的面前時,陳希喬分明看見她忽然眼光流轉(zhuǎn)地看了自己一眼。

      陳希喬心中一動。

      崔牛笑著湊過來,“大官人,看來這小娘子對您也有意啊!”然后又很荒唐地壓低了聲音,“說不定晚上要去找您呢!”

      陳希喬笑罵了他一句,也不與他多說。晚上一個人回到房里,陳希喬又見到那株紅梅,終覺有些不快。手一揚(yáng),將它丟進(jìn)了火盆里。

      是夜,不知睡到幾時,陳希喬被一陣和著清香的笑語聲驚醒了。這山莊里除了老嫗就只有她的兒媳婦了。陳希喬忽然想起晚飯時,崔牛的那一句笑語,心頭一動,不覺披起衣服起身。

      他打開門,門口站著的正是這家的兒媳婦。她看見陳希喬一點(diǎn)兒也不慌張,夜色里清新雅致,比白天時更添一分幽艷。

      陳希喬心中大喜,一把抓住了她雪白的手,將她拉進(jìn)了房里。

      既到了這一步,也無須多話。陳希喬便抱著她親昵,少婦也不推擋,只笑著躲過臉去。兩個人便磕磕絆絆地倒上了床。

      陳希喬性急地去解那少婦的衣衫,少婦只管輕笑個不停。屋子里頭黑乎乎的,只有火盆里即將消失的火花還在微弱地跳動。陳希喬抱著少婦,一只手就去摸她裸露的胸口,只覺十分滑膩……滑膩得好像……有一些冰冷、一些濕滑。

      陳希喬不覺緩緩地收回手,借著微弱的火光低頭一看,頓時倒抽一口涼氣:自己的手掌上竟是鮮紅淋漓的一片。

      陳希喬忽然不敢看那近在咫尺的臉了。他睜大了眼睛,一任染血的手掌不停地顫抖。然后他悄悄地將眼珠往少婦的胸口上移去,只一眼,便差點(diǎn)兒驚叫出聲。

      少婦的胸膛上有一個血淋淋黑洞洞的大窟窿,皮膚潰爛了,露出森森的白骨……

      “大官人,大官人!”endprint

      一聲聲喊聲仿佛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陳希喬一晃神,再睜開眼睛時,卻見崔牛等人正立在榻前看他。他忽然想起昨夜的恐怖之事。連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和床榻。沒有一滴血,也沒有別人的痕跡。

      陳希喬松了一口氣,心里不免疑惑:難道是做了一場噩夢?

      老水看在眼里,總覺得有些不妙。便道:“大官人,今日大雪總算停了,我們不如早早下山吧?!?/p>

      色膽包天

      哪知今日雪雖停了,卻結(jié)了冰,那山路一走一滑,根本下不去,實(shí)在無法,只得再住一夜。

      陳希喬想,在莊里叨擾多日,還不曾拜見過老嫗病中的兒子,實(shí)在太不應(yīng)該,便主動要前去探望一番。老嫗笑著客套一番,便親自領(lǐng)著他向內(nèi)走去。

      房屋里,少婦正陪在榻前的凳子上做些女紅,一看見陳希喬和老嫗進(jìn)來,慌忙丟下針線就要避開。

      老嫗笑道:“媳婦,咱們家大不如前了,如今大官人肯來誠心探病,咱們也別太計(jì)較了?!?/p>

      少婦這才勉強(qiáng)留下,低聲道:“剛吃了藥,怕是睡著了。”

      這是陳希喬第一次聽見她說話,卻莫名覺得有幾分熟悉。

      待陳希喬回去,便見老水等人正在等他。崔牛笑嘻嘻地道:“那小娘子,大官人又見過了?”見陳希喬笑起來,便越發(fā)大膽,“不如大官人索性收了她去?!?/p>

      老水一旁聽見,連忙插嘴:“人家婆婆和相公俱在,你……”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崔牛打斷:“好像你從來沒做過一般,只不過你辦事太不利索!”回頭又去哄陳希喬,“老天爺連番地不讓咱們走,說不定是不忍心讓大官人錯過這小娘子呢!再說了,跟著大官人,不比在這荒山野嶺守著個病秧子強(qiáng)?”

      陳希喬心動了,色心一上來,便惡向膽邊生:“你的意思是……”

      崔牛做了一個手起刀落的手勢,望著陳希喬笑道:“您放心,我辦事可不比老水,定然辦得漂亮!”

      夜又深了。外面的雪凍得硬邦邦的,在月色下泛起森冷的銀光。

      老嫗和少婦一起侍候著兒子又吃了一遍藥。少婦扶著婆婆先進(jìn)了廂房,之后便自己端了藥碗和藥罐出來。才走出門,忽然迎頭躥出一道黑影,一手將她抱住,一手將一把冷冰冰的匕首貼上了她的脖子。她吃了一驚,頓時丟了藥碗和藥罐,摔得“啪嚓”一聲響。

      房里傳來老嫗的聲音:“媳婦,怎么了?”少婦不敢出聲,只能驚恐地看著陳希喬邪惡的臉。其他人也“嗖”地鉆進(jìn)了屋子。

      很快就從屋子里傳來老嫗和一個男人虛弱的驚呼:“你們,你們要干什么?”

      陳希喬邪邪一笑,一把將少婦半拖半抱地帶進(jìn)了屋里。崔牛做事果然妥帖,已然將老嫗和她兒子綁在了一處。男人是被強(qiáng)行從病榻上揪下的,此刻無力地癱伏在地上,低著頭咳個不停。老嫗滿面驚惶地抱著他的肩膀,嗚嗚地哭訴起來:“真是喪盡天良??!我好心好意地招待你們,你們卻恩將仇報(bào)!”

      陳希喬一蹙眉頭,冷笑道:“我也不是無情的人。只要你媳婦乖乖地從了我,我愿意給你們一大筆銀子,就當(dāng)是我的聘禮。”

      老嫗氣得渾身直抖:“豈有向人家媳婦下聘禮的道理!”接著拼全力朝陳希喬的臉上啐了一口唾沫。

      趁著陳希喬愣神時,這家的兒媳婦也掙脫開來,還要奪他的匕首。陳希喬慌忙猛力一拽,拽得少婦人往前一跌,但她偏偏不肯放手。只聽“撲哧”一聲,她忽然定住了……

      陳希喬不由得愣住了,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睛看過來。一股熱血“噗”的一聲狂噴出來,像一場綿密滾燙的血雨,澆得陳希喬一頭一臉……

      人既已經(jīng)死了,陳希喬索性壞事做到底,朝崔牛等人惡聲道:“你們還等什么?”

      崔牛果然手起刀落,銀光一閃,刀子狠狠地沒入了男人的背里。男人只發(fā)出極沉悶的一聲痛呼,連掙扎也沒有就徹底安靜了。另一邊,老嫗還沒來得及為兒子的死傷悲,也被人一把摁倒在地。陳希喬三兩步上前,一刀插進(jìn)她的胸口。

      前后不到一炷香,就不見了三條性命。整個庭園都死寂了,只有冷風(fēng)還在呼呼地吹著。

      陡然間,老水發(fā)出一聲驚恐至極的慘叫,驚得每個人都是心肝一顫。他的嘴巴一直在發(fā)抖,像是想要說些什么,可是實(shí)在太恐懼了,遲遲說不出來。

      陳希喬幾步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領(lǐng),惡聲道:“你抖什么?”

      老水怕得哭出來,一把抓住陳希喬還染著血的手:“大官人,你真的忘了嗎?這一幕,這一幕不是和那天一模一樣嗎?”

      陳希喬的腦子突然一片清明,倏忽之間,涌現(xiàn)出許多畫面。一個女子被他按在地上,身上還有剛剛解開沒來得及拿下的繩子。掙扎之間胸口挨了他一刀,那鮮血也像潮水一般噴涌而出,淋了他一身。

      有人哭喊著奔過來,是一個老嫗和一個病殃殃的男人。他那時也帶著這些人,只少了一個崔牛。他們幫著他將那娘兒倆都了結(jié)了,那時流了很多血……湖泊一樣的血染得泥土都紅了。

      惡有惡報(bào)

      陳希喬恍然驚醒,手里的刀子“當(dāng)啷”一聲掉在了地上。陳希喬急忙轉(zhuǎn)身去看,三具尸身都不見了,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老水第一個慘叫起來。緊接著所有的人,包括陳希喬自己也亂了,每一個人都只想趕緊離開這里。就在這時,走廊不見了,屋子不見了,桌椅擺設(shè)……全都不見了。他們正站在空蕩蕩、冷颼颼的一片山野中。

      唯有那一株紅梅在寒冷中傲然綻放,紅艷的花朵像烈火一樣紛紛從厚重的積雪里生長出來,很快便將所有的積雪抖落得一干二凈??墒撬鼪]有停止生長,而是生長得更為迅猛、瘋狂,在這靜夜里,發(fā)出“咔咔嗒嗒”的聲音,像有千千萬萬的骨骼在不停地伸展、擺動。

      眾人都嚇得面無人色。好不容易有一個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正要逃開,便見紅梅陡然暴長出一枝,“噗”的一聲,就刺穿了那人的胸口。眼看著那人在梅枝上哀號了兩聲,便萎靡了下去,變成了干干瘦瘦的一個人殼。

      梅樹暴長起來,黑色的樹枝變成了森森的白色,血紅的梅花也漸漸融化成了鮮血,穿透了一個又一個活人的胸膛……誰也逃不掉。endprint

      暗夜里,冰冷的雪光和銀色的月光交相輝映,那竟然是一株血淋淋的人骨梅樹。

      陳希喬和老水是最后被穿透的。陳希喬不僅胸膛,連手腳也一并穿得鮮血直流。森白的人骨梅枝劇烈抖動著將他拖向了梅樹,經(jīng)過一個一個干癟的人殼。

      陳希喬停在梅樹前,不停地喘著氣,疼痛和恐懼雙雙地折磨著他,他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仿佛回應(yīng)他的疑問,曠野之中忽然響起一個人的笑聲。

      他勉強(qiáng)睜開了眼睛,卻見崔牛笑盈盈地站在月下看他,連忙大喊起來:“救我,救救我!”崔牛卻只是笑著,陳希喬這才有些明白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你,你是人是鬼?”

      “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闭f話的時候,崔牛已變成了一名兩鬢斑白的老婦人,再說話便連聲音都變了,“我只是一個愛花之人?!?/p>

      陳希喬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老婦人便幫他聽懂:“你可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極罕見的梅,叫‘人骨梅。它不能種在土壤里,只能種在世間奇女子的傲骨之中。我?guī)е且幻斗N子走遍大江南北,終于在這里找到了這樣一副傲骨。

      “她在人世時,你用富貴去誘她,她不淫;你用威武去逼她,她不屈,最后在反抗中死在你的刀下。連同她的婆婆和丈夫也一并遭你毒手。她的皮膚血肉雖然都被螻蟻、豺狼食盡,可是她的一身傲骨卻連鬼神也要敬畏三分?!?/p>

      陳希喬驚恐地說:“這是你們早就設(shè)好的圈套……”

      “已經(jīng)給你機(jī)會了!”老婦人冷笑著打斷,“若不是你又起淫心,再起殺意,怎么會到此田地?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p>

      “救命!”陳希喬大叫,“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老婦人笑道:“你不會死的,這人骨梅活多久,你就會跟著她活多久。她每天輸送精氣于你,就算你一直流血也不會死,只是這痛楚卻是不能免的。你將永遠(yuǎn)活在四肢百骸俱被穿透、五臟六腑都被裸露的痛苦里。”

      陳希喬不敢相信地睜大了眼睛,一瞬間,數(shù)不清的人骨梅枝刺透了他的身體,連肚腹都被一簇梅枝生生地從里面撐開……寂靜的山林里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異常凄厲的慘叫,但很快就被冷風(fēng)吹散了。

      生還者

      三個月以后,到處尋找陳希喬未果的陳家人終于在城根下的花子里找到了老水。老水神志不清,胸口上還有一個血淋淋的大洞,一直好不了,卻又不會死。他每抓到一個人就驚恐地嘮叨,講那荒唐的故事。

      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問他:“怎么只有你沒死?”

      他說:“因?yàn)槲以低档靥婺桥咏忾_繩子,因此饒我不死?!?/p>

      旁人若再問,他就不肯說了,只反復(fù)地說:“萬惡淫為首,世間的好女子是不可辱的?!边呎f邊走遠(yuǎn)了。

      [本刊責(zé)任編輯 柳婷婷]

      [原載 《今古傳奇·故事版》 2013年第24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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