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我剛剛又被你氣到了,我打電話問你過年的打算,準備提前訂機票。結(jié)果你又是那樣的口氣:“大小姐你的安排才是安排,我們都隨便呀,你高興怎么樣就怎么樣吧。”我在電話這邊簡直被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
也不曉得是哪對情深的父女搞出來的話,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上輩子給我寫劇本的編劇應該是個熱愛虐戀的后媽。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能把好話壞話所有話都說得像丟刀子的人。
我小的時候以為爸爸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生物:可以認真幫我辦生日會,然后跟一群六七歲的小屁孩兒嘻嘻哈哈打“奶油仗”,可是也會莫名其妙因為我在陌生人面前摔了一跤而賞我一耳光;會耐心花大半年時間給我講完一整本《西游記》當睡前故事,也會在我僅僅只有12歲的時候,在陌生人飯局上突然冒出一句“我家這姑娘一點不長進就是個廢物”,讓我難堪到大腦頓時空白。
從我小學開始你就去外地工作,直到我離家念大學你才終于調(diào)了回去。有段時間我甚至覺得你一回家,就像家里來了陌生人一樣不習慣。我們總是在吵架,最開始我只是哭著被罵,后來大一點時我開始還嘴。初中時忘了因為什么事,有整整一個月,我冷戰(zhàn)到拒絕跟你說任何一句話。
有次你翻我的日記,第一頁就是:“我恨我爸爸?!睋?jù)說那天你去我姑家喝酒,從早上八點一直坐到晚上十點,嘴里碎碎念著:“我怎么會生了一個這樣的女兒?!?/p>
還有一次我吼:“你根本就不回家也不管我,憑什么一回家就要對所有的東西所有的人指手畫腳,你有什么資格?!”前一秒還劍拔弩張的你下一秒就流下淚來。我嚇得夠嗆。
突然肯定,我一定是你親生的,我從小就本能知道哪句話最能戳痛你,讓你心寒,而在神經(jīng)病一樣的青春期里,我也從來不介意把它們說出來。
只是可能年紀真的不會光長到狗肚子里去,有一天我僅僅是掀起眼前幕布一角,就突然發(fā)現(xiàn)生活也許真的不如詩。陡然想起某年春節(jié),喝得半醉半醒的你硬是要拉著我在雪地里放炮仗,整整兩大箱。我當時年紀尚小,只記得你發(fā)神經(jīng)一樣一直笑啊笑,漫天五顏六色的仙女煙花棒多漂亮,可我還是覺得你好像并不開心,那種大笑遮掩下的不開心很深刻地嚇到了我。
我在學校被孤立被欺負,自卑絕望到極點的時候,你不在;你工作被調(diào)到異地,離家數(shù)年,工作家庭不能平衡的時候,我不在;我暗戀了好多年的男生跟我的好朋友在一起了,我整個人難過到不行的時候,你不在;你因為工作,因為家里人的種種不得不出現(xiàn)在各種飯局牌局,喝酒到吐,抽煙到咳的時候,我不在;你缺席我從小到大所有的家長會、畢業(yè)典禮和旅行;我缺席每一場父女的夜談會以及12歲以后你跟任何人的飯局。
我們頂著“父女”這樣的頭銜,一錯過就是二十多年。物質(zhì)上你從不曾苛待我,可是你好多時候連我讀到幾年級了都不記得,而我根本連你具體的工作單位都說不出。這么多年來,我記得最清楚的一通電話是我象征性問起你最近開不開心,你回答:不開心,也不好。只此一次,我覺得你向我反饋了你最真實的情緒。只此一次。可是我并沒有什么“忽然間懂得突然間體諒”之類的感受,我只覺得尷尬,我根本就已經(jīng)害怕也不習慣去跟你進行感情交流了。
我現(xiàn)在是個大姑娘了,我懂得了一些世事艱辛,懂得了好多人生的不如意不愉快不可能,懂得了有說不出口的愛跟眼睛看不見的愧疚。我甚至已經(jīng)可以理解很多時候你別扭的感情表達。
現(xiàn)在不管你再說什么讓我被氣到要死的話,我也很少會跟你吵架了。我知道你是愛我的,只是除了理解、感恩跟體諒以外,我大概不再會對你有依賴跟喜歡的感情了。我曾經(jīng)發(fā)過誓說絕對不要嫁給跟你相似的人,也超級害怕自己以后會變得跟你一樣。
說起來我也很難過。爸爸,我很愛你,也知道你的不容易??墒菍Σ黄?,我沒有辦法去喜歡你。
工作順利,身體健康,爸爸。
不二
2013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