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用功夫打他？

寧二

我一直在想，那把砍我的刀，究竟是不是真刀。兩個小伙子一前一后堵住我，后面的用刀砍我的腿，進而背，進而頭的一剎那，月牙般的阿拉伯彎刀在我的腦海里閃著光。那刀很大，似乎很重。我舉起雙手示弱，前面的壞小子迅速從我的褲兜掏走手機，轉身就跑，飛快，扭頭之間消失了蹤影，我甚至沒有看清他們的模樣，只記得背后那下巴上全是胡子茬的壞小子的眼神，冷入骨髓的狠，反恐電影里人肉炸彈目中的兇光就是那樣。摸摸后腦勺，沒有血，才想起來他們的確是手下留情了，那刀或許是真的，可他們只用刀背磕我的頭嚇唬我。

這發(fā)生在摩洛哥第二大移民城市也是犯罪率第二高的城市塞拉的街頭劫案，前后持續(xù)了不超過一分鐘。太迅速，以至于我恍惚著仿佛不像是真的。真正細致又精彩的故事倒是到警局報案之后。

“你真幸運，太幸運了！”四壁如洗，看起來只有國王畫像嶄新的破舊警局里，一個叫穆罕默德的瘦高個警察在聽說我只被搶走了兩部手機后，滿臉喜悅，他反復念叨著“幸運”，好像我真是中了頭彩。

“你是什么？”坐在電腦前，又拿出紙筆準備登記情況的穆罕默德突然用蹩腳的英文問，我知道他在問我的屬相，我已經(jīng)被好奇的摩洛哥人問過多次?！昂镒印?。他哈哈大笑，“猴子，人怎么可能是猴子？”我不語，知道穆斯林不信這個?！拔沂抢匣ⅲ　彼蝗坏谋β曉僖淮瘟钗也贿m，我沉默，不接茬，管你是老虎還是老鼠?！澳阒烂?，去年有一個中國女孩也被搶了，她叫……你認得她嗎？”我說：“她還在塞拉？”他說：“是啊，我還有她手機號呢！”他掏出手機給我看，那名字顯示是個日本女孩。我告訴他日本和中國是兩個國家，他說：“哦，你們很像，都有細長的眼睛！”伸出手狠狠地把自己的眼角往后扯，緊接著又是毫不遮掩的笑聲。

他又想問我什么，翻來覆去說著，我聽不懂他的英語，也不想聽懂。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悅，微笑著說：“摩洛哥人喜歡中國人和日本人！”我說：“謝謝，但一定不包括搶我的那兩個人?！彼执笮?。我冷著臉，他在鍵盤上用左右手的食指敲字，彈跳一般帶著節(jié)奏感，打兩句說兩句，抽冷子又問我：“你會功夫么？為什么不用功夫打他們？”眼神里仍然露著戲謔的笑。

“我會功夫，我要真是Jackie Chen，還用來找你？”我心里想著?？磥磉@警察大哥終于遇到了一個送上門來的中國人。我煩，不言語，他追著問：“你知道你長得像誰么？”“Jackie Chen！”他像雷一樣的笑聲在空闊無物的辦公室響起來，是對我有自知之明表達著贊嘆?！前?，我為什么不用功夫打他們？如果我擺出太極的云手或者詠春的招式，那倆壞小子估計跑了吧？我為什么不打他們？我已經(jīng)被一前一后堵住，如何來得及伸出手或者抬高腿作成龍李連杰的扮相？我為什么不打他們？我破壞了中國人個個都是功夫高手的非洲形象么？

兩小時過去了，日漸黃昏，天色暗下去，我焦躁不安。透過警局的窗戶往下望，是雜貨鋪，幾個半大小子站在門口，和這個國家大多數(shù)青年一樣，無所事事，眼神竟然也不平靜，滿是怨氣。他突然又打起電話來了，松弛地笑著，時不時瞟我一眼?！爸袊酥袊恕保⒗Z的中國人時不時蹦出來，我詫異地看著他，我的資料還沒有登記完呢，這就上報領導了？可那很快變得不正經(jīng)，倒又像是跟個朋友分享著某個好笑的秘密。

不幸的是，我知道主角是我，一個幸運的中國人，一個不會功夫的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