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楊
“高密王國”橫空出世
文學史應該記住1986年3月。
這個月的《人民文學》,發(fā)表了莫言的中篇小說《紅高粱》。
我們再把時間拉到2000年,在美國的一次演講中,莫言回憶道“我清楚地記得那是1984年的12月里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我從同學那里借到了一本??思{的《喧嘩與騷動》?!薄拔也辉诤跛麑ξ抑v了什么故事,因為我編造故事的才能絕不在他之下,我欣賞的是他那種講述故事的語氣和態(tài)度?!?/p>
可以說,??思{于莫言,更多的是一種激活,幫助他發(fā)現了自己文學地理中的“高密東北鄉(xiāng)”。于是他自封疆土,劃地為王。
朱向前在1986年12月8日的《人民日報》上發(fā)表的一篇文章中說:“《紅高粱》對莫言小說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而言,無疑標志著他的‘郵票構想的初步成功?!边@方小小的“郵票”,便是莫言的“高密東北鄉(xiāng)”。
高密東北鄉(xiāng)第一次集中展現,便是在《紅高粱》里。
莫言塑造的這些生長在北國高粱地里的莊稼漢們,他們不再是某種思想理念和道德模式的體現者,而是一批充滿了野性、充滿了原始生命激情,豪放不羈、不屈不撓、追求自由的人,張揚著獨立人格和生命欲望的英雄。
作家葉開說:“《紅高粱》之所以震撼人心,就是因為在那個傳統(tǒng)敘事占統(tǒng)治地位的背景下,在虛假的溫和乃至娘娘腔的抒情下,這種突如其來的切入角度和敘事方法,都有些離經叛道,出人意料,令人瞠目結舌。對于正統(tǒng)歷史教科書觀念的顛覆,更是力量十足。”
從小說到電影,高粱地里的家與國
1986年的夏天,一個穿著破汗衫、剃著光頭、臉黑得像煤炭的人,手里提著一只涼鞋,在樓下叫莫言。多少年后,莫言回憶道:“他說他是張藝謀,他看好了《紅高粱》,想當導演。我對張藝謀做攝影師拍攝的電影很感興趣,他作為演員、攝影已經很有名了。我們談了統(tǒng)共不到10分鐘?!艺f我不是魯迅,也不是茅盾,改編他們的作品要忠實原著,改編莫言的作品愛怎么改怎么改。你要‘我爺爺、‘我奶奶在高粱地里實驗原子彈也與我無關。非但無關,我還要歡呼你的好勇氣。拍好了是你張藝謀的光榮,拍砸了也不是我的恥辱。”
莫言與張藝謀的結合,是當時最為經典的小說與電影雙贏的壯觀場面。
在上個世紀80年代,用張藝謀的說法,小說馱著電影走。那個時代,文化界各個領域都充滿著一股凌厲的創(chuàng)新銳氣,小說界的莫言、電影界的張藝謀,都是30多歲的年紀,各方面趨向成熟,有閱歷、有經驗也有激情。
如今享盡了榮華富貴的導演張藝謀,那時“手里提著一只涼鞋”,可謂是創(chuàng)業(yè)之時事事艱,唯有雄心可凌云。寫出了中篇小說《紅高粱》之后的莫言,也處在一種瘋魔的狀態(tài),根本就無法顧及其他,只是拼命地寫小說。
那一年,無數高密人親眼目睹了電影的拍攝過程,并有人在電影中扮演鬼子、吹嗩吶,參與歷史。
1987年,電影上映,捧紅了小女生鞏俐,摘取了西柏林的金熊獎,造就了好幾個神話。因為契合當時社會上的苦悶心情和宣泄的需求,在大街小巷,男生走著走著,就會吼一嗓子:“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啊頭——”在這種激情澎湃的、略帶粗野的歌聲中,人們孱弱的軀體獲得了一種強悍的假象和虛偽的勇氣。
一個作家的青春期
莫言寫《紅高粱家族》的設想,背景是韓少功當年提出的“尋根”的口號。韓少功提出“尋根”后,很快發(fā)表了《歸去來》、《爸爸爸》。賈平凹隨后迅速以他的商州系列呼應。當時鄭萬隆在北京寫他的老家關東,李杭育在杭州寫葛川江系列,莫言是在這個基礎上,才從意象轉換到對傳奇的興趣。
借助于電影的影響和傳播,《紅高粱》毫無疑問是莫言所有小說中最有名的一部。這點莫言也很清楚,對于他來說,這既造就了他的暴得大名,同時也掩蓋了他其他作品的光芒,甚至使其他同樣優(yōu)秀的作品遭到了被遮蔽、被誤讀。
莫言說,“一個作家一輩子可能寫出幾十本書,可能塑造出幾百個人物,但幾十本書只不過是一本書的種種翻版,幾百個人物只不過是一個人物的種種化身。這幾十本書合成的一本書就是作家的自傳,這幾百個人物合成的一個人物就是作家的自我。”
當時的《人民文學》編輯朱偉說:“他后來的創(chuàng)作因素,在他80年代前期的創(chuàng)作中其實都已經萌芽,比如對丑陋的展示與深刻的嘲諷,用展示殘酷的方式來尖銳揭示殘酷的人性,再比如在天馬行空般的倒錯中無邊的悲傷。只不過90年代以后,他把原有這些因素都重新發(fā)酵、放大了,組裝成一部部鴻篇巨制?!?/p>
莫言的80年代,是他的青春期,接下來的一切都已經奠定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