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傳耀　盛榮　姚智勇　王志略

大年剛過，我們便迫切地開始了前往黔東南州麻江縣賢昌鄉(xiāng)高枧村的行程。冬季的田野裸露著黃土，遠處的山巒也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暗色，少了春、夏季節(jié)時的蒼翠。冬的蕭瑟，展現了大自然另一幅景象，也讓那充溢著詩情畫意的生命之季和綠水青山更令人向往和珍視。

此次鄉(xiāng)村之行，是在當今巨大變化和快速消失同時并存的一次找尋。鄉(xiāng)土氣韻、桑梓情懷、歷史文脈……安在？在“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的呼喚下，有多少幡然猛醒，有多少價值重拾？高枧村之行給我們帶來驚喜，在這個鮮為人知，但留存著厚重文化根脈的民族小山村，后人從歷史文化中尋求發(fā)展建設新農村的思路，讓人眼前一亮。那承載著一位歷史人物的百年鄉(xiāng)愁，讓我們感受到了一個蓄勢待發(fā)寶地的再興。

以狀元為自豪

明代以前，貴州開發(fā)較晚，省城未有鄉(xiāng)試，無授予舉人的資格。貴州讀書人遠赴湖廣、云南參加鄉(xiāng)試，在外省中舉之后，才有機會進京參加會試。明嘉靖年間，貴州獲準設科鄉(xiāng)試。此后，貴州才有了“六千舉人，七百進士”的盛況。

在明清漫長的300多年時間里，貴州總共出了3位狀元，都發(fā)生在清康熙至光緒年間。第一個狀元是武狀元，叫曹維城，貴陽人。20歲時中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癸未科武舉殿試進士一甲第一名，成為云貴唯一武狀元。第二個狀元是文狀元，叫趙以炯，花溪青巖人。20歲時中光緒十二年（1886年）丙午科進士一甲第一名。第三個狀元是貴州最后一個文狀元。他30歲時（1898年）參加殿試，策問答卷縱橫捭闔、見解精辟、邏輯嚴密，被光緒帝欽定為戊戌科進士一甲第一名。黃榜昭告，狀元及第，大魁天下。這位狀元就是夏同龢，他的狀元第就在高枧。

可能是因為宣傳不夠的原因，外界對高枧村有一個狀元第知之甚少。但村里面的人講起來卻是如數家珍。從村民的講述中，我們能看到他們溢于言表的自豪。同時也得知，這個地方在明代叫高枧堡，夏同龢是屯堡人后裔，其先祖夏永昌明朝初年由江蘇南京隨戍邊部隊來到貴州，定居麻江縣高枧堡，迄今600余年。夏家祖屋背靠著獅子山，前傍著從牛龍洞、馬龍洞中流出來的山泉水。在這靈山秀水的滋養(yǎng)下，高枧夏氏出了多位舉人、縣官和知府。

高枧村距麻江縣城8公里，貴新高速、201國道、309省道穿村而過，交通便利。進村的路口豎著一塊大大的牌坊，突顯著村落的古樸和不同一般。走進村莊，迎面而來遍野的莊稼和草木氣息，一股濃濃的鄉(xiāng)愁氤氳掠上心頭。這里民族風情獨特，全村378戶、3729人口中，有布依、仫佬、畬、漢等民族，少數民族人口占全村總人口的85.9%。一排排木椽青瓦民居犬牙交錯，一棵棵參天古樹相映成趣，讓人感到歷經歲月厚積而成就的民族和諧、人與自然和睦的鄉(xiāng)村風情圖。年輕的女鎮(zhèn)長文霞介紹說，實施新農村建設以來，基礎設施有了大的進展，村容村貌改變很大，很多農戶家是舊貌換新顏。踏著新鋪建的石板路，舉目修整過的農舍，新建成的一排民族村落，歷史感和民族特色和諧相映，青山綠水中的高枧真是一個有模有樣的秀美山村。

坐落在村落中的狀元第，最初是知府府宅，由夏同龢父親夏源任知府時修建。老宅木椽青瓦，外磚內木，占地四百余平方米。坐北向南，正房、門樓兩進前后各三間，東西兩廂各一間，組成一個“四合院”，中間天井，石條砌坎，石板墁地。四周封火高墻，只留一門窗以采光和進出，一看就是典型的屯堡式建筑。翹檐圖案，生動活潑，富有生機。夏同龢自幼在此讀書寫字，中狀元后的第二年，衣錦還鄉(xiāng)，省親祭祖，在此居住了32天。

設在狀元第里的陳列館，讓我們對夏同龢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歷有了初步的印象。中狀元后，他被授翰林院修撰、武英殿纂修、國史館協(xié)修，歷任湖南鄉(xiāng)試副考官，八旗中小學堂提調。1904年春，前往日本法政大學法政速成科第一班學習法政，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具有“狀元”和“留學生”雙重身份的人。在日期間，編著了中國最早介紹現代行政法知識的書籍《行政法》。他創(chuàng)辦了中國最早的法政學堂之一——廣東法政學堂（今中山大學前身）并出任監(jiān)督（校長），并代理兩廣高等師范學堂監(jiān)督，兼任廣東地方自治講習所所長，中國近現代史上許多赫赫有名的人物，都是他聘請的老師或者教出的學生，如被孫中山稱為左右手的朱執(zhí)信、中山大學首任校長鄒魯、廣東省省長陳炯明等。民國成立后，他是首屆國會議員，并當選憲法起草委員會六理事之一。

從狀元到議員，從大清到共和，夏同龢見證了中國歷史上這個“千年未有之變局”，他在入仕后與時俱進，完成了一次次蛻變，一次次轉身。夏同龢早年游學西南，中年漂泊四海，晚年寓居北京。曾一度隨父居住貴陽市團井巷（今夏狀元街），但他的記憶深處，難以割舍的還是童年的麻哈（即麻江），他的根在賢昌，在高枧的獅子山。獅子山是他永遠的鄉(xiāng)愁。所以他自號獅山山人。

以文化涵養(yǎng)后人

有人說：村莊是人類生命的圖騰，簡陋卻更具內涵和質感。其實，對每一個個體生命而言，土地和家園是脫不了的胎記，那一聲聲牙牙學語，那一步步蹣跚前行，永遠定格在靈魂的深處，正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

中國四大書院之一的白鹿洞書院有一副對聯：“傍百年樹，讀萬卷書”。夏狀元第也很相似。獅子山腳下，挺拔著一雌一雄兩棵古銀杏樹，遙遙相對站立了500多年，涵養(yǎng)著高枧的水源，見證著高枧的變遷。據說夏同龢赴京會試前，曾經專門祭拜古樹，祈福告別。

沒有樹，土地會失去靈魂。沒有文化，人也會失去靈魂。鄉(xiāng)規(guī)民約的神奇力量在于，它能有效的讓村民揚善棄惡，勤勞上進。高枧村那座郁郁蔥蔥的獅子山，就是一代代人保護下來的結果。村民告訴我們：沒有人會隨意上山，更不會損壞山上的一草一木。望見村里高大的銀杏古樹，瞻仰修葺后的狀元第，感受到了村民珍視傳統(tǒng)、保護傳統(tǒng)的淳厚民風。這恰恰是一個地方得以再興最為珍貴的資源。當不少地方肆無忌憚地丟棄和抹殺自己的歷史遺存，把一些城鎮(zhèn)弄得面目全非時，高枧讓我們感動。

歲月蹉跎，狀元第歷經滄桑。上世紀50年代，府宅被分給5戶農民居住。年久失修，百年老屋，板壁倒塌，木榫脫落，普遍漏雨……盡管如此，它沒有被付之一炬，仍然比較完整保留了下來。1997年，被列為縣級文化保護單位；1999年，被列為省級文化保護單位。2001年，政府和文物保護部門籌資數十萬元，將舊居內的農戶遷出，對狀元第進行維護。

“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第一等事業(yè)還是讀書。”狀元第這副對聯，寄托著舊時讀書人的光榮與夢想，對后代、對當地影響深遠。夏狀元之子夏伯寅曾留學日本，1942年回麻江，做了3年陸軍教官。后回高枧小學教了一輩子書。我們看到，狀元第大門口，存放著一米高的銅鑄香爐，里面堆積著厚厚的香灰。據說，這是遠近慕名而來的高考學子們前來祭拜時留下的痕跡。

我們隨意走進一個叫夏慶云的農戶家，與女主人聊了起來。她膝下兩女已出嫁，小兒子在外打工，兩老就在高枧養(yǎng)豬，既養(yǎng)種豬，也養(yǎng)母豬，每年有十多頭母豬和一百多頭小豬仔。兩老建有一棟三層樓房，日子辛苦但很殷實。當問及平時怎么教育孩子時，這位農村婦女說：“一是要讓他們勤勞，不要怕吃苦；再就是要他們節(jié)儉，不要把家敗了?！焙唵卧捳Z中蘊藏著深刻道理。在高枧，家風依舊純正。

夏慶云家后面是高枧小學，由于澤被深厚而聲名遠播。學?，F有教師23人，在校學生452人，適齡兒童入學率達99.6%。去年，學校綜合排名位于全縣第三。村內設有一個衛(wèi)生室，從業(yè)醫(yī)生5人，護士5人，農村新型合作醫(yī)療參合率達95.45%。村里有4支由村民組成的文藝宣傳隊，逢年過節(jié)為村民表演，與村民同樂。村里的農村書屋也建得有模有樣……縣新農辦副主任龍永昌說，高枧的村民對孩子們的教育很上心，只要學校需要都盡量滿足。

“逝者如斯夫”，但有的事物卻歷久彌新。重視文化的力量，用文化涵養(yǎng)后人，這是狀元第留在村民心里的夢想和啟迪。高枧走出一個夏狀元，正是夏家互相影響，互相引導，一代又一代人涵養(yǎng)的結果。夏家入黔300年后出第一位舉人，即十世祖夏朝正，標志著夏家由武轉文。十二世祖夏鴻時也是舉人。他與獨山人莫與儔結伴進京趕考。途中，夏鴻時患病，莫與儔給予了無微不至關懷。考試結果，莫與儔進士及第，夏鴻時落榜。返鄉(xiāng)前，夏鴻時將所帶錢物盡數交與莫與儔，使他順利選為庶吉士，從此夏莫兩家成為至交，后來，夏鴻時還將小女夏芙衣許配給莫與儔的兒子莫友芝，兩家成為姻親。

莫友芝是與鄭珍、黎庶昌并稱西南三巨儒的沙灘文化代表人之一。他作為夏同龢姑曾祖父，在夏同龢出生前20年，從遵義來到高枧過除夕，游獅子山、金盆山、姊妹井，留下多首詩作，吟出獅子山“連山迤欲斷，斗起何蒼雄”等名句。應該說，夏同龢中狀元，與祖上的積累和環(huán)境的營造有著莫大淵源。這也應答了：為什么在這樣一個少數民族聚居的村莊，會出狀元的原因了。

以文化富裕鄉(xiāng)親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胺e德之村，必會再興”。麻江縣文廣局局長曾正軍說，麻江正在“覺醒和引導”的路上。他的意思我們理解，就是對這塊土地文化的認同和信心，這需要一種高度的文化自覺，尊古不守舊，堅守能應變，感知傳統(tǒng)，儲備能量。2011年，麻江縣成立夏同龢狀元文化產業(yè)園區(qū)，開啟了以文化富裕鄉(xiāng)親的發(fā)展新路。2012年，完成產業(yè)園營運策劃報告編制。2013年，成立了文化產業(yè)園建設指揮部，并將辦公場地設在高枧村委會。同時，委托第三方編制產業(yè)園總體規(guī)劃。

根據規(guī)劃大致思路，以夏同龢狀元文化為核心，大力挖掘狀元文化和民族傳統(tǒng)文化，修復和興建包括狀元故居、夏氏宗祠、姜氏宗祠、狀元湖、九步三孔橋等元素在內的歷史人文景觀，建立狀元文化紀念館、陳列館，將全縣自古及今的文化名人收錄其中。他們在貴州乃至全國都是響當當的人物。有“麻江雙璧”周恭壽和周昌壽，前者為貴州大學首任校長，后者是夏同龢侄女婿，著名物理學家。有主講貴山書院二十多年的史學家、教育家艾茂等。經過這樣建設，使該村成為一個集旅游景點和文化產業(yè)園相結合的現代新農村，成為傳統(tǒng)文化教育基地。

目前，依靠政府投入，前期基礎工作強力推進。投入3000多萬元實施房屋立面風貌改造工程，該村公路沿線房屋按晚清建筑風格進行了統(tǒng)一裝飾，村容村貌煥然一新，鄉(xiāng)村旅游的雛形基本形成。全村通組道路和60%的聯戶道路已進行了硬化。建成觀光石板道路1.5公里。年內即將啟動一條長1.8公里、寬10米，從縣城到狀元第的直達公路建設。安裝了162盞太陽能路燈。建成生活污水處理系統(tǒng)2套，人飲水工程14處。新建移民新村1個，安置村民13戶。據文霞鎮(zhèn)長介紹，高枧村依托優(yōu)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在優(yōu)化農業(yè)結構上做文章，大力發(fā)展訂單農業(yè)。在發(fā)展蔬菜產業(yè)和畜禽養(yǎng)殖上下功夫，觀光農業(yè)、特色農業(yè)漸成氣候。

如今的高枧，各項建設方興未艾，各項事業(yè)蓄勢待發(fā)。但推進過程并非一帆風順，總有些坎坷。與縣、鎮(zhèn)干部交流時，他們也反映了規(guī)劃建設中的一些問題。一是園區(qū)總體規(guī)劃編制時間過長，控制建設與群眾建房需求相矛盾，需要盡快公示控規(guī)，啟動群眾建房程序。據介紹規(guī)劃設計公司要價150萬元，目前政府只給得起50萬，設計公司就只提供部分規(guī)劃方案。政府急！群眾也急！二是融資難，啟動公共建設項目少，招商吸引力不足，項目對財政依賴大，不能滿足建設需要。三是農村白色污染嚴重，沒有垃圾收集處理設施，垃圾污染已成為新農村建設的一塊短板。

針對他們提出的問題，我們認為：第一，新農村建設，規(guī)劃最為要緊；而規(guī)劃，定位最重要，找準定位，比急和快都要有價值。但花一百多萬元規(guī)劃一個村，對一個貧困縣來說，確實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希望省有關部門對新農村建設的規(guī)劃給予支持，組織專家進行分類指導，這樣的幫扶也許更實在、更有效，更能讓百姓滿意。第二，整合各類支農資金，助推新農村建設。政府應當制定措施，在政策允許的情況下，加大各類資金拼盤力度。按照新農村建設到哪里，項目配套就到哪里的思路，把新農村建設與支農項目建設有機結合起來，統(tǒng)籌使用資金，統(tǒng)一調度人力物力。探索建立受益群眾出一點、幫扶單位助一點、社會各界捐一點、政策優(yōu)惠減一點、銀行支持企業(yè)建設貸一點的投入機制，實現新農村建設資金的多元籌集。第三，要學習借鑒四川、浙江等省關于農村生活垃圾處理經驗，建立農村生活垃圾村收集、鄉(xiāng)運輸、縣處理的機制，從根本上解決農村垃圾污染問題。

雖然困難不少，但村民對新農村建設表現的高度熱情、積極參與，讓縣、鄉(xiāng)干部倍感欣慰。鎮(zhèn)黨委書記鄧德林介紹說，2013年，產業(yè)園掛牌時，老百姓自己買來煙花爆竹燃放，表達他們的欣喜。在前期工作中，指揮部對14戶村民進行了拆遷安置，群眾積極配合。而現在，他們期盼的，是規(guī)劃盡快出臺，讓建設的步伐邁得更快。老百姓主動融入美麗鄉(xiāng)村建設中來，讓我們堅信高枧村明天一定能夠興旺和繁榮。讓文化遺產切合每個人的希望和夢想，夢想定會照進現實。

夏同龢留學回國時，他的理想是“使法律思想普及于國民，則國力自強”，他認為自己的事業(yè)就是能廣興法政學堂，使普通民眾都能擁有法律知識，使所有的民眾都能依法辦事，以此謀求國家的強盛。夏同龢的法政思想，也是不可忽視的珍貴遺產。如同整個村莊的建設，都要遵循法治原則，理出順應民心的事情，群策群力，圓一個富裕鄉(xiāng)親的夢。

“中國要強，農業(yè)必須強，中國要美，農村必須美，中國要富，農民必須富”，返程途中，這句話一直縈繞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