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珂先生

失戀后。

有的人去了西藏，說是去轉經筒修來世。

有的人去了北京，說是去另謀天地，把兒女情長拋一邊。

有的人去了普羅旺斯，說是去看薰衣草。

有的人，則原地不動，或悲傷或難過，或欣喜或孤獨，或言或不言。

愛到最后，各自散去，都在為逃避找借口。

都說不疼，卻都在逃；都說疼，卻都在愛。

——題記

1.

愛情的得失從來都不成比例，其痛徹心扉的結果直接證明比例失調。

西源滿臉胡渣，頭發(fā)油亮，白色的T恤穿出了顏色。

他失戀一個星期，沒有刷過牙，沒有洗過臉，也沒有洗過澡，吃飯也是我們親自給他端到床上。他白天睡覺，晚上就跑出去喝酒，每次都坐在天橋的階梯上仰頭猛灌著啤酒。偶爾用特別低沉的聲音說：“沒有她，我都快活不下去了，我要死了，我心痛死了！”

我和李杰一靠在欄桿邊緣看他灌酒、痛哭，極為不知無措。因為我們一有想架他回宿舍的舉動，他就像得了狂犬癥，極其狂暴地反抗，沖我們嘶吼著：“滾開，別碰老子！”

李杰一在旁邊憤怒地走來走去，最后忍不住指著西源氣憤地說：“喝，你就使勁喝，最好把你腦細胞全部喝死；你個腦殘，屁大點事就要死要活，我實在想不通就憑你這智商，那姑娘是怎么看上你的！”

李杰一的情緒有點過頭，指著他的手都在發(fā)顫，一氣之下便勾住我的肩膀轉身就走。 他接著說：“我們走，隨他死活，與我倆無關！”

走了幾步，我覺得不妥便停下來說：“好歹西源也是我們哥們，萬一真出什么事，對誰都不好交代?！?/p>

話畢，就聽見啤酒瓶破裂的聲音。我和李杰一嚇得一同往西源看去，就看見鮮血從他頭頂一股一股地往下流，剩下的半截啤酒瓶從他手中落下去，然后他就“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西源是我見過最沒出息的男人。

就因為半年不到的感情搞得他精神崩潰玩起自殘。本來一向比較帥氣的皮囊，被他折騰得烏煙瘴氣。

李杰一說他是窩囊廢，卻還是往他嘴里一勺一勺地送飯。那時候西源頭上裹著的紗布就像一頂厚重的帽子。醫(yī)生從他頭皮里取下小塊啤酒瓶碎片說：“這碎片要是再大一點，或者位置再偏一點刺破血管的話，那可能就不會趟在這個普通病房，那可能就得通知父母去太平間取尸，或者成個植物人，當然這是最壞的結果，最輕的結果是導致失憶，或者精神失常?！?/p>

所以，西源在睜眼看到我們還能叫出我們的名字時，我們都松了一口氣，起碼這人還正常。

西源這件事，影響不小，全校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在背后議論著——有人說他是情圣，有人說他真男人，有人說他傻逼，有人說他不值得；也有很多女生捧著大束大束的鮮花來醫(yī)院看他，一睹傳說中為愛鬧自殺的英雄。

唯獨西源想見的那個姑娘沒有出現(xiàn)，這讓他總是沉默地盯著窗外，雙眼空洞。

這并不是什么光彩事，不比曾經他抱著吉它唱歌時臺下一片騷動。

西源被醫(yī)院的蘇打水喚醒神智之后，摸著腦袋的傷說：“我他媽怎么這么傻！”

2.

西源一個星期后出院，傷口還未痊愈，頂著大塊血痂行走在烈日里。

他變得沉默寡言，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單丟進洗衣機里絞了三個小時，把有關那姑娘的一切都扔進垃圾桶里，然后洗澡，把胡子也刮得干干凈凈……換了身行頭，出門剪了一個清爽的發(fā)型后就回來背走吉他。

我和李杰一都覺得西源像變了一個人，都在擔心他頭上的傷會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其實更多的時候，是為這哥們感到心酸。

感情從來就極不穩(wěn)定，去留叵測；若為它執(zhí)著，便要懂得適可而止。

這事大概過去一個月，我們才敢似開玩笑般問西源當初喜歡那姑娘什么。

那姑娘我們曾經見過，他倆剛在一起時，在KTV里介紹給我們認識。說實話，我覺得像西源身高、外貌極為出眾，并且還有一堆少女粉絲瘋狂的愛著他，所以找個優(yōu)秀的女朋友應該是件信手拈來的事。

而那姑娘怎么說呢，和西源身高差距懸殊慘烈且不說，還有點肥胖，聲音嗲里嗲氣，唱歌走音可以殺死在場所有人，并且她還自認為唱得不錯。經過我們身邊時還有香水也掩蓋不了的狐臭味。偶爾盤腿坐在沙發(fā)上扣鼻孔，將扣出來的東西隨手往沙發(fā)上一蹭或者在手指間搓來搓去然后猛的一彈，也不知彈到哪個倒霉鬼身上。這讓我和李杰一面面相覷，雞皮疙瘩掉了滿地。

我這不是進行人身詆毀，確實是搬照事實。西源他也承認，有時認真觀察起那姑娘，就想撇嘴。但他卻鄭重其事地說：“我就喜歡她那毫不掩飾的品格，人本就不完美，真實才是最好的?！?/p>

我想我和李杰一可能還無法像西源一樣找個那樣的女朋友，但卻知他說得很對。

就是這樣的姑娘，成了西源頭上的那塊硬傷，也成了西源心里最脆弱的墻。脆弱到我們無法在他面前談及有關愛情，有關跟那姑娘的任何事情。

3.

那天我和李杰一坐在臺下聽西源唱歌，臺下異常安靜，所有人都不似往常那般吹口哨、尖叫。這讓西源的聲音更加綿長、寂寞。一向走搖滾路線的他，唱起了揪心斷腸的情歌，讓臺下很多的人都捂著臉，眼花亂轉。

李杰一對我說：“西源是真?zhèn)?！?/p>

想起西源跟那姑娘在一起后，世界里就再也沒有我們這些哥們，也不跟我們一起打球，也不給我們彈吉它，每天總是很晚回來?；貋淼臅r候，永遠都拿著手機通話?？偸前胍箷r間在我們都上床睡覺的時候，才開始脫鞋子、洗簌，黑燈瞎火地忙活半天。等我們都睡得不省人事時，他還盯著手機屏幕傻笑，笑得整架床都跟著顫抖。為此，睡在他下床的哥們總是突然被驚醒，然后從床上坐起來大吼：“剛才是不是地震了？”

說實話，我跟李杰一都羨慕過西源好長時間，但羨慕歸羨慕，每次看到西源跟他女朋友吵完架回來垂頭喪氣的樣子，我們也跟著難受，難受得甚至勸起西源說：“那姑娘玩玩就行了?！?/p>

這話一說完，西源就瞪得我們啞口無言。

那個冬天，當我和李杰一在操場打著一場場籃球；西源就在昏暗的宿舍里織著一條條圍巾，煲著一鍋鍋補湯，編著一首首情歌。那個春天，當我和李杰一坐在實驗室里對著顯微鏡下各種昆蟲的標本犯傻，或者在森林里尋找新植物；西源卻跟著那姑娘游山玩水，回來后，就窮得叮當響，開始吃起白面饅頭，四處唱歌掙錢。那個夏天，當我和李杰一在游泳池像條魚游來游去，或者坐在水吧里吹著空調，虛度著時光；西源卻背著吉它，拉著那姑娘的手奔往操場，尋一塊二人寶地，玩起浪漫。

他在離他的愛情越來越近時，離我們卻越來越遠。

以李杰一借用廣大群眾常說的話來說他就是，重色輕友。

當一個人戀愛時，滿世界只有對方的存在，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為如果哪天對方在不經意間就消失了，你的世界就什么也沒有了。

——西源就是這樣，圍著那姑娘轉了好幾個月。冬天轉成春天，春天又轉成夏天，那姑娘突然就不見了。

西源緩過神來卻還在臺上深情地唱著：“為什么你就這樣走了？”

4.

其實西源是個好男人，這讓我們開始痛恨起那姑娘來。

當西源告訴我們，他們之間分手是因為那姑娘覺得西源對她太好，以至于覺得透不過氣時，我們都無法理解這樣的分手理由，于是背著西源策劃著找那姑娘談談。

李杰一摸了摸西源頭上的傷疤說：“你覺得值嗎？”

西源淡然地笑著說：“因為是愛，所以無妨被傷害?！?/p>

于是李杰一就送了他“傻蛋”二字。

當西源連續(xù)三次生物試驗考試都沒及格時，教授便鄭重地對他說：“如果想玩，就從這兒離開。你要知道每年很多學生都因為名額不夠而止步于這個校門的?！?/p>

西源開始惡補生物學，研究食物鏈、動物器官。因為教授的話重于泰山，就算西源他不學，生物學能僥幸考及格，但畢業(yè)論文這關估計教授會讓他死得很難堪。

其實，西源并不是懼怕教授的警言而奮起學習的，說白了，他只是將失戀后的悲傷轉移陣地，而生物學便成為了西源的一塊陣地。

沒有人會相信，失戀后就奮起念書的荒唐戲碼，于是網絡游戲便成為了西源的另一塊陣地。

這些時日，白天西源扎頭鉆進生物學的世界里，到了晚上便沉溺在網絡游戲的世界里。每至深夜沒人陪他的時候，就把我和李杰一拉下水，打怪、刷裝備、升級，百般無聊。

李杰一知道我沒有熬夜的習慣，說我扛不住了就去睡覺。每當我爬上床的時候，西源就說：“睡吧，最好明天不好醒來，我們好把那架床搬進棺材里去。”

其實，西源不知道，我交女朋友了，就在西源失戀的前一天。這件事李杰一知道，但他和我一樣，不敢告訴西源，怕西源知道后會受莫大的打擊。所以這件事一直瞞到現(xiàn)在，西源依舊被蒙在鼓里。

這段時間，為了西源的事，我算是完全扮演了兩種角色。陪在女友身邊的時候，滿面桃花，似乎全世界都在微笑。等融入西源的世界，便一臉憂郁地陪著西源悲傷。

如果現(xiàn)在有人讓我給親情、友情、愛情來個大排序。就算我把親情排在第一位，友情與愛情這兩者也會把我難倒。

一頭是隨時待命的女友，另一頭則是兩肋插刀的兄弟。

難以抉擇的結果讓我一會陷入水深火熱，一會掉進北極冰川。

這種痛苦就算李杰一理解，他也無法感同身受。

有多少個晚上，當西源硬拉著我加入戰(zhàn)隊的時候，其實我已經在白天陪女友逛街逛得差點丟了半條命。

或許，這就是愛情與友情的共鳴點，前者能讓你赴湯蹈火，后者也能讓你在所不辭。

5.

西源沉溺在游戲的世界里，不哭不鬧，沉默寡言，安靜得像一潭死水。

偶爾可以看到敲打著鍵盤的他，臉上洋溢出一絲毫不隱藏的微笑。這僅源于他在游戲里結識了一個女孩。

很難想象到底是怎樣的女孩會與西源一起纏綿在網絡的世界里“夜夜笙歌”，忘乎所以。

這個女孩叫夢，自從夢成為了西源游戲里的最佳拍檔之后，李杰一就變成了多余的了。

有一次，李杰一感嘆道：“還真是夢啊！”

我就在一旁故意拉大嗓門對著西源問：“西源，是不是你的春天又來了？”

西源摘下耳麥，鎮(zhèn)定自若地對我們說：“我想去見夢?！?/p>

西源的話讓我和李杰一一時間無言以對。

愛情這個東西，去得快，來得也快。

西源當初為了那姑娘鬧得死去活來，痛不欲生。但這一刻，卻僅僅因為網上的一段相識，便自信滿滿，像遇見了光明一般無比自信地站在我們面前。

我不知道西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的話足以雷到我和李杰一。

于是，李杰一臉不屑地對西源說：“得了吧，要見夢去床上見去，全身上下脫干凈了，被子一蓋，兩眼一閉，用不了多久你就見到夢了?！?/p>

“此夢非彼夢?！?/p>

西源說話時認真的模樣還是這一個多月來我們頭一回看到的。

都說戀愛中每一個人都是“詩人”，失戀時每一個人都變成了“濕人”。但西源失戀這么久，卻沒有驗證這句話。因為在失戀之前，西源是永遠也說不出“此夢非彼夢”這樣內涵深刻的語句來的。

我和李杰一知道，這次西源是來真的了，但李杰一還不免嘲笑西源一番：“瞧你那頹廢樣，你拿什么去見夢？”

“明天不是又要生物試驗考試嗎，如果這次我及格了就去見夢，一定去！”西源信誓旦旦地說完，然后戴上耳麥，對于李杰一的質疑完全不屑一顧。

西源這話再次讓我和李杰一無話可說。不知道他哪來的邏輯，因為我們完全不知道見一女孩和考試到底存在什么關系。

大概失戀的人，腦子都會得一種病。面對西源，我們遲遲不知道該給這種病取個什么名字好。

6.

考試西源勉強及格，但教授依舊不給西源臉色，教授認為西源只是僥幸過關而已，但卻不知道暗地里西源花了多少時間和工夫。

當西源看到成績的那一剎那，便捂著嘴笑得不亦樂乎。但這個表情馬上被站在講臺之上的教授捕捉到了。

“笑，最后一名你還笑得出來?！?/p>

教授不知道西源并不完全因為及格了而笑，大半原因是考試及格了就可以去見他日思夜想的夢而笑。

他笑得那么投入，那么猥瑣，那么不可理喻。

晚飯后，西源掏出三張電影票，說請我和李杰一起去看電影。

我看著電影票上的劇目和場次，頓時有種全完了的感覺。

趁著西源不注意，我把李杰一拉到一邊，然后告訴他，剛好今天晚上我和女友去看的電影也是這個劇目這個場次，電影票都買好了。

我把我買的電影票和西源買的電影票遞給李杰一，李杰一仔細看了看，然后有些盲目地對說：“怎么辦？”

“我知道怎么辦的話還拉你出來干什么？”

如果我陪西源去看電影，女友那邊不好交代；如果我陪女友去看電影，又害怕會撞見西源。

這一刻的我比誰都急，所以暗自找西源商量對策。

“那你想怎么辦？”李杰一很無奈地望著我。

再三商討之下，李杰一建議這場電影我還是陪女友去，而李杰一自我犧牲一次，獨自陪西源去。

為了兩撥人不撞在一起，我提前半個小時離開了宿舍。走的時候，西源問我去哪兒，我說大二的學弟生日，今晚的電影不能陪他去了。

說謊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考慮西源感受的同時，自己心里便是無比的糾結。

我這么一說，西源瞬間變臉。當時的氣氛顯得相當的尷尬，我在等待他的審判。但沉默片刻，他無奈地朝我揮揮手說：“你去吧，你去！”

作為哥們，西源還是很理解我，便毫不為難地放我走。

幸好這一切算不上事兒的勾搭之前都和李杰一商量好了，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死成怎樣。

說到底，我和李杰一這樣做，完全是考慮到西源還處于失戀愈合期。在這期間，倘若觸及到他脆弱的神經，事態(tài)的嚴重性我們是無法預計的。

7.

這場電影看得極其地不安心，一面要安撫女友的情緒，一面又要玩弄著手機和李杰一商量下一步的計劃。

這樣的結果導致整場電影看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講的是一個什么故事。唯獨記得女友哭紅的那張臉。

都說人有三急，電影散場時，我便完全顧不上身邊的女友而飛奔去了廁所。說不幸也好，說始料未及也罷，當我忙著解手然后微微地側過頭去的時候，碰巧西源也微微地側過頭。他站在我旁邊的位置，我們四目相望，任何的語言都變成了無聲的辯解。

“哎呀，哥們，你尿到手上了！”

“哎呀，你們倆都尿到手上了！”

站在我和西源身后的陌生男子話剛落，整個廁所里的人都望著我和西源，隨之而來的笑聲讓我恨不得馬上找一處地縫鉆進去。

西源甩了甩濕答答的手，勾搭著我的肩膀往廁所外走去。

“你怎么解釋？”

西源的話瞬間把我拉進了死胡同，我正醞釀著該怎樣編織謊言向西源解釋的時候，女友堵在我和西源面前，直接插上一句：“我還以為你掉進廁所出不來了呢！”

……

謊言就這樣被拆穿了，一路上李杰一還在怪我沒有組織紀律，竟然在危機時刻跑去廁所解手。

可是解手這種事情是我這種凡夫俗子能夠控制得了的嗎？要怪只能怪人算不如天算，一切的一切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

回到宿舍，西源很安靜地問我戀愛這事兒瞞他多久了，我和李杰一知道沒必要再瞞下去了，便如實地告訴了西源。

在西源的煽風點火下，我被挨了一頓打。其中算李杰一下手最重，差點就把我揍得腰肌勞損。雖然我知道李杰一是站在西源的立場上教訓我，但他也沒必要把假戲作如此逼真??！

邊挨打的同時，西源還不免怒斥我一番：“好啊你，兄弟失戀你泡妞，有你這么當兄弟的么？”

教訓完我之后，西源氣喘吁吁地倒在床上指著李杰一道：“李杰一，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事實證明，失戀后一個多月的時間里，西源的智商恢復了正常，甚至比以前更聰明了。

倒是李杰一，望望西源，再看看我，簡直就像啞巴吃了黃連。

雖然我在西源失戀期間交女朋友的事被揭穿，但西源并沒有受到打擊。

我和李杰一暗自判斷，一個多月的時間里，西源已經從這段感情里學會慢慢地走出來了。 但他依舊離開不了那臺電腦，離開不了游戲里的夢。

我和李杰一配合著瞞了西源整整一個多月的秘密被西源親自揭穿后的代價是，我們必須策劃讓他和夢約會。

為此，我和李杰一苦惱了很久，因為我們暗自里策劃讓西源與那姑娘見面的事兒到現(xiàn)在還沒著落。

所幸的是，西源也沒怎么為難我和李杰一，他只是要求在見夢之前，我們先去探探風，證實下夢是不是想象中的那種花癡。

這都是西源的說法，按照我和李杰一的說法就是西源也算是個體面的男人，倘若約會的是一個長的像如花那般的姑娘，那西源這輩子算是栽大跟頭了。

8.

我和李杰一提前來到西源和夢約定好的咖啡廳。

不到一刻鐘，當身材苗條且美貌的女孩坐在西源預訂好的位置上時，我和李杰一便確定，這就是夢。

夢和那姑娘完全是兩種類型的女孩，我們都不知道西源見到夢會有怎樣的反應。

當我和李杰一走出咖啡廳，西源就朝我們迎上來。

“怎么樣，她來了嗎？”

“算你小子走運，那妞還不錯！”李杰一剛說完，西源就朝咖啡廳里面走去。

怎么說呢，盡管我和李杰一知道，夢只是西源失戀后的一個寄托罷了。雖然這樣幫西源有些不人道，但作為哥們兒，我們是無時無刻希望西源能從這段感情里走出來。

可是，西源剛踏進咖啡廳就看到了那姑娘，那姑娘對面坐著一個戴著黑色眼鏡框的斯文男。

這時西源完全忘記了這次來是和夢約會，氣沖沖地走到那個讓他痛苦地尋死尋活的姑娘面前，像個瘋子般朝那姑娘吼道：“你就是這么對我的，你行啊，你！”

斯文男見勢不妙，馬上起身站到那姑娘一邊，語氣溫和地朝西源道：“這位先生，請你說話放尊重一點。”

那姑娘顯得十分淡定，微笑著對斯文男說：“放心，我沒事！”

“那我去一下洗手間?！痹挳叄刮哪型屏送蒲坨R，離開的時候不忘扭過頭瞪了西源一眼，以示警告西源不要亂來。

斯文男走后，那姑娘和西源心平氣和地坐下。

西源問起斯文男，那姑娘毫不避諱地說是她的男朋友。

如果是一個月前，估計這會西源已經選擇自殺來終結自己的生命了。但這一刻，西源表現(xiàn)得相當淡定，臉上沒有一絲悲傷的表情。

不得不相信，時間是偉大的愈合師，它能在不知不覺中輕易愈合我們心口的傷疤。

比如西源，斯文男走后，他鎮(zhèn)定自若地坐在那姑娘對面，不哭不鬧也不再犯賤問分手的理由。

但那姑娘還是對西源說了一些話。一如往常的，那姑娘說西源就是對她太好了，好到無法接受，好到隱隱約約之中感覺他們之間不是愛情，他們之間更像是一種施舍、一種感恩……

那姑娘要的愛情西源給不了，所以她選擇分手，選擇拋棄西源。

原來，在愛情里有千萬張面孔，可惜的是，那姑娘在對的時間找了一張錯的面孔。

西源如斯。

我和李杰一完全是怕西源再一次尋死尋活，才一直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默默地保護著他。

等那姑娘挽著斯文男的手離開之后，西源坐在那兒，遲遲沒有緩過神來。

其實，面對這樣的場景，我和李杰一也沒有緩過神來，因為我們全然不知夢在什么時候走了。

好像做了一場夢，夢醒之后，我們依舊停留在原地，物是人皆非。

9.

鑒于跟夢約會這件事，西源頓悟：夢終究只是個夢，其實他心里遲遲沒有放下的是一段早已丟失的感情。

世上之事，也并非有那么多巧合。這次西源和那姑娘相遇，也是我和李杰一一手策劃的。

我和李杰一之所以讓夢和那姑娘安排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與西源見面，就是為了讓西源能夠徹底地從這段感情中走出來。

我們無法預測當夢和那姑娘同時出現(xiàn)在一個地方，西源會如何抉擇。但我們可以猜想，如果西源看到那姑娘之后還想著夢，那么西源是喜歡夢的。

如果西源看到那姑娘而遺忘了夢……

已經發(fā)生的事情證明，西源還是因為那姑娘而忘記了夢。

一直以來，夢都只是西源失戀愈合期的寄托罷了。

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我和李杰一找到那姑娘說希望跟她好好談談的時候，那姑娘說沒什么好談的，她和西源早已經撇清關系了，就算西源尋死尋活的也和她沒有任何瓜葛。

這一切，怪只能怪西源像飛蛾撲火般，愛得炙熱，愛得瘋狂，愛得不知道一段感情到了盡頭需要懂得適可而止。

那姑娘說得很清楚，她說西源是個好男人，但不適合她。西源對她太好，好到讓她后怕，讓她畏懼，甚至讓她不敢相信。

當一段感情摻和了不信任的雜質后，便將變得岌岌可危。

起始，西源面對那姑娘的分手理由覺得完全就是在扯淡，可在一個多月的愈合期所發(fā)生的種種事跡似乎突然讓他頓悟：愛和不愛其實都是一個道理，當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不愛一個人也同樣是不需要理由的。

而西源需要的是懂得并放下。

從這之后，夢就憑空消失在西源的世界里。

那天，夢如期赴約，而西源卻和那姑娘攪在一起。我們都不知道夢是在什么時候離開的，但我們知道從那以后，夢切斷了和西源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西源也沒有再找過夢。

如同真的做了一場夢，夢從開始到結束，西源哭過，笑過亦夜以繼日地瘋狂過，但一切終歸于平靜。

平靜才屬于正常生活的步調，一貫的驚心動魄和始料未及只會讓我們迷失方向，甚至丟失自我。

當晚，西源坐在電腦桌面前哭了，這是他為那姑娘最后一次哭泣。

但當我發(fā)現(xiàn)李杰一也偷偷地哭了起來的時候，我便驚嘆地問：“李杰一，你哭什么啊，你有什么好哭的，還哭得梨花帶雨的！”

李杰一抹了一把眼淚，猛然回了我一句：“這些日子我容易嗎，容易嗎？”

是啊，這些日子，為了西源的事，我容易嗎，我容易嗎？

——我也不禁這樣問自己。

10.

李杰一的生日如期而至，如果不是我向西源提起，估計西源也忘記了。

西源說每次過生日都太俗了，這次必須給李杰一準備一份特別的禮物。

我苦思冥想很久都不知道什么禮物算是特別的，西源卻在我陷入困境的時候靈機一動說：“李杰一不是有一個身在異地的女朋友嗎！”

說起李杰一，算是我們三人當中感情最穩(wěn)定的了。他和他的女朋友是從小的青梅竹馬，因為大學，讓兩人分隔在兩座城市，從此像牛郎織女那般，見一次面都變得極其的困難。但李杰一和女友的感情一直很好，像高山流水一般，源遠流長。

對于李杰一的愛情，有段時間讓我和西源特別的羨慕。按照西源的話說，就是距離產生美，這種愛情的保質方式才恰到好處。

于是，我和西源便策劃著把李杰一異地的女友接過來陪李杰一一起過生日。

當然，這份神秘的生日禮物說出來就失去意義了。就在西源和我討論著該如何如何的時候，我給李杰一的女友打了一個電話，結果一切都變了。

原來，原來……

原來，李杰一和女友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分手了！

推算起來，他還是在西源失戀前和女友分手的。

打完電話，我整個人完全愣住了，李杰一失戀，這不是開玩笑嗎？

為什么李杰一失戀了沒告訴我們？

而且在過去的那段時間，我看不出他有任何一點失戀的表現(xiàn)。

我的思維變得很混亂，當我把這個秘密告訴西源的時候，西源說我又在鬼話連篇、胡說八道。為了證實，西源親自撥通了李杰一女友的號碼。

結果，西源被李杰一的女友狠狠地罵了一頓，說什么她已經和李杰一分手了，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瓜葛了，請不要再用這種鬼點子來打擾她的生活。

自然而然，她誤以為打電話這事是李杰一的主意。

至此，西源不相信也得相信了。他望著我，一臉的疑惑和羞愧。

他疑惑的是李杰一和女友分手這事為什么藏得那么深，深到一個多月漫長的時間里從未曾向我們提及。

他羞愧的是，關乎失戀，他和李杰一比起來，他是多么的弱，簡直是弱爆了！

或許，在愛情里，李杰一才真正擁有一顆強大的心臟。

——既已知留不住對方，便不必再強行挽留。

11.

李杰一生日那天，我們三個喝得稀巴爛醉。

聚會散場后，我們三勾肩搭背走在一條燈光昏暗的馬路上。當我們停在一根高高的鐵管路燈下，西源仰著頭將酒瓶里最后一滴酒喝盡，然后將酒瓶往地面用力一摔，摔成無數粒細小的玻璃渣子。

西源的這個舉動把我和李杰一嚇了一大跳。

所謂酒后吐真言，摔完酒瓶子，西源就指著李杰一吼道：“李杰一，你小子藏得夠深啊，失戀了竟然能瞞我們整整一個多月！”

李杰一迷迷糊糊地也學著西源舉起酒瓶子往地上摔去，隨著“啪”的一聲，李杰一像個瘋子般對天長嘯——“哈哈！去他媽的愛情！”

李杰一哭了，從眼角滑落的眼淚像地上那些玻璃渣子，惹人生憐。

我突然想起西源哭的那晚，李杰一也跟著哭了。我永遠也想不到他哭也是因為自己的愛情丟了。

還有很多事情是我想不到的，比如看電影回來的那晚，李杰一配合著西源揍我。我像個傻瓜一樣以為李杰一完全是站在西源的立場上，才對我下狠手。孰不知他也有自己分明的立場。

李杰一一邊要隱藏自己的悲傷看著我戀愛，一邊還要同我一起出謀劃策拯救西源。

與其說李杰一看破紅塵，不如說他在愛情里懂得適可而止。他不像西源，將自己的悲傷袒露出來，哭天喊地，恨不得自己馬上死去。

他完完全全將自己的悲傷隱藏起來，陪我一起瘋，一起鬧。

那一場場籃球賽，我看到的是李杰一揮汗如雨的表情，看不到的是他隱隱作痛的心臟。

那一節(jié)節(jié)生物研究課，我看到的是李杰一細致認真的眼神，看不到的是他暗地里哭紅的雙眼。

那一次次游泳，我看到的是李杰一在水里像條魚一般輕巧的身軀，看不到的是他被水壓所禁錮的自由。

……

“啪！”

我將手中的酒瓶舉過頭頂，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

碎滿一地的玻璃渣子像無數顆支離破碎的心臟，撕裂開來，汩汩地流著血。

“你怎么也哭了？”

醉得神魂顛倒的西源指著我，跌跌撞撞地差點摔倒在那堆玻璃渣子里。

我上前一把將西源扶穩(wěn)，繼而李杰一一把勾住我的肩膀。

我左看看西源，右瞧瞧李杰一，淚流滿面地說：“我怕如果有一天我失戀了，你們都不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