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志

堂妹駕到

唐清噼里啪啦地用鑰匙捅開門，先去冰箱里翻出一罐極冰的紅牛，胡亂灌了幾口，然后沖到書房，將包扔到老林的書桌邊，惡言惡語地說：“真不要臉，他憑什么嫌我表妹胖?！崩狭诸^都懶得轉(zhuǎn)過去，敲著鍵盤一個字一個字說：“唐靈是不漂亮嘛?！碧魄遄旖浅榇ち艘幌?，話被硬生生堵回去，糾結(jié)地躺到床上。

第八次帶唐靈相親，第八次失敗。也怪不得甲方們挑剔，又不是石器時代，敦實厚重的女孩，再厲害的seller也推銷不出去。

唐靈是唐清叔叔的獨女，3年前從美院畢業(yè)后來到深圳投奔唐清，拖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眼神明亮。22歲的女孩不漂亮也不火辣，只是那股子生猛勁兒，讓人敬畏。唐清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見她，陽光下偷偷瞄著她的臉，心里唏噓：“老唐家的基因好，女孩兒個個窈窕貌美，怎么唯獨唐靈，胖得像桶。”

那個時候，唐清和老林還在戀愛。兩個人各自有套房子，隔了15公里。老林提過幾次要搬到一起，節(jié)省資源還多些親密機會。唐清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其一習(xí)慣了自己住，倨傲又簡單；其二也不確定就是老林。一個工程師，生活穩(wěn)定，性格簡單，一眼看得到頭的人生，她還是覺得不夠圓滿。正巧趕上唐靈來，便喊了老林一起吃飯。

三人的晚餐，在西餐廳，唐清在桌子下面用腳勾住老林，看他繃著臉，覺得真有趣。晚上老林送她們回去，便不肯走，從衣柜里翻出換洗的衣服，要去洗澡。唐清瞪著他，輕聲地說：“跟這么多姑娘住，真不要臉，當(dāng)自己賈寶玉？”老林翻了翻白眼，哼著口哨去洗澡。關(guān)了燈，老林摩挲著唐清的背脊，兩個人把講過一萬遍的話又過了一遍。

“你愛我嗎？”

“愛?！?/p>

“愛我什么？”

“漂亮?！?/p>

“你怎么那么膚淺呀?！?/p>

“賢惠?！?/p>

“罵誰呀，你才賢惠呢！”

女人常常要問“你愛我嗎”這樣的話，即便問了千遍也不厭倦，因為她們隱約知道，那些肯定的堅決的回答只有在戀愛時才能享受得到。在不遠的未來，在千萬人俱往矣的婚姻里，男人的回答會變得慵懶、無聊和敷衍。

同學(xué)老林

唐靈來了后，唐清覺得生活飽滿了許多，每日下班要去菜市場走一圈，花一個小時弄出一桌菜，等著唐靈在吃飯時大呼驚艷。這些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做飯洗衣，都悟出來了真理。

唐清大唐靈6歲，唐靈剛出生的時候，唐清去看過她，回來后跟小朋友比劃：“我有個堂妹，跟燒雞那么大。”叔叔是個翻譯，很早便是國際游客，常常給家里帶各種進口食品。每個周末唐清最大的心愿就是去唐靈家吃開心果，一邊給她胡亂講些現(xiàn)編的童話故事，一邊翻冰箱。

時間過得這樣快。唐清讀書、戀愛、畢業(yè)、戀愛、工作、戀愛……她好像有點精力過剩的樣子，永遠在戀愛，永遠在傷心，永遠大不了從頭再來。只不過上一次戀愛時，動了真格的，那個型男過分耀眼，連唐靈都說他是唐清眾男友里最出眾的。不過帥哥總是雙刃劍，那個跟頭跌得重了，重到唐清不想再待在老家，鼻涕眼淚地爬上火車南下，沒有跟任何人告別。只有唐靈來送她，方便面八寶粥開心果買了一大袋，站在月臺上，火車開了也不肯走。唐清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漸漸變小變模糊，內(nèi)心默念：再見，唐靈。

這些年，唐清的生活漸漸打開了局面。傷過心的人會有很長時間的免疫期，情海的翻騰看得開且淡，對男人的條件也漸漸清晰明朗。不再追逐肌肉和五官，要多一些穩(wěn)定和未來。也是因為生得好看，所以有選擇的權(quán)利，這些年唐清賺的錢，多是拿來買衣服和化妝品了。女人過了26歲，還靠天生麗質(zhì)純屬瞎掰。

唐清的工作只換過一次，對于這個換工作就像換衣服的年代，唐清算穩(wěn)健的角色。她從默默無聞的文員做起，白天上班，晚上學(xué)西班牙語。跳槽時，小語種的優(yōu)勢讓職位連跳兩級，加上硬件可靠，軟件過硬，她的新辦公室就在總裁辦隔壁。

老林是唐清西班牙語班的同學(xué)。彼時，老林正要去歐洲常駐，臨陣磨槍，趕來上學(xué)堂。聽他發(fā)音，唐清都覺得可怕，碰了碰他的胳膊：“這位同學(xué)，你扁桃腺切過嗎？”老林要是知道自己不過是唐清人力資源儲備的角色的話，肯定早上了去歐洲的飛機。關(guān)鍵是這個男人也沒談過什么戀愛，跟唐靈一樣，感情上是個二桿子，一頭栽下去，要一段未來。

送神出門

唐靈找工作找了快一個月，起先還來勁，沒少說豪言壯語，要進大設(shè)計公司，要在深圳買房。唐清新買的小房子她還看不上，說要買就買大 house。到后來，不說大設(shè)計公司，連迷你公司的面試都過不去，唐靈才著了急。

晚上，跟唐清去散步，唐靈低眉順眼地問唐清：“你怎么找到工作的？”唐清停下來大笑著拍她的肩：“先減肥?！?/p>

人類就是忍受不了太多的真實，唐靈因為這句話，內(nèi)心受傷，回去就要收拾行李走人。唐清跳起來，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喊老林過來解圍。

又是三個人去喝茶，老林又感性又理性地對唐靈談生存法則。他口才其實不壞，唐清聽著都覺得溫馨，雖然是些虛頭八腦的東西，但是對于一個剛剛出來闖世界的女孩兒來說就是圣經(jīng)。

鬼知道真的是林氏法則好用，還是瞎貓遇到死耗子?？傊畠蓚€星期后，唐靈進了一家大型設(shè)計公司，環(huán)境待遇均不錯。那之后，唐靈便時時念著老林的好，對于唐清的私生活，她的態(tài)度也開始反客為主。

“唐清，你給男同事打這么久電話是不對的，你對不起我林哥！”“喂！剛才是哪個野男人送你回來的？”“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電話關(guān)機，又沒干好事吧！”

唐清終于是繃不住了，起了無名火，我跟誰談戀愛關(guān)你個黃毛丫頭屁事！心里這么想，面上又不能說，只能給唐靈暗中張羅租房子，請神容易送神難。

真正等唐靈搬出去住了，唐清心里倒是一空。下班依舊去菜市場買許多菜，拎到家才回過神來。心里空蕩蕩地拿起電話想出去派對、狂歡，或者隨便跟某個男人扯呼扯呼，電話卻撥給了老林，問了一句：“我們要不要一起??？”

單身是一種不可以中斷的生活，一旦你習(xí)慣了別人的存在與體溫，你便很難再回到倨傲與清冷的單身狀態(tài)。

同居必要

唐清和老林終是搬到了一起，即便還未結(jié)婚，卻也領(lǐng)教到了相看兩相厭的境界。他晚上不刷牙，她煩；他有一打一模一樣的白色襪子，她煩；他跟她說話，她煩；他不跟她說話，她也煩。唐清也不知道怎么之前還覺得是個才俊的老林，住到一起后變得這么面目可憎。

唐清對唐靈說：“如果將來你打算結(jié)婚，一定要先同居。同居太重要了，就像預(yù)備黨員那樣，干嘛要預(yù)備呢？就是要考察，不行就靠邊站?！碧旗`瞪著眼睛，聽不懂也不打算懂地說：“你難道不會跟林哥結(jié)婚？”唐清看著正在客廳里眉開眼笑看小品的老林，對唐靈說：“那可不一定?！?/p>

唐靈聳了聳肩：“給我介紹個男友吧?！?/p>

“行啊，我手上貨挺多的，喜歡什么類型？”

“林哥這型的?！?/p>

她不那么在意的人，別人卻看出來好。這句話塞進了唐清的胸口，軟綿綿又濕漉漉，像一塊海綿，表面上干癟無華，整顆心卻一片汪洋。有的時候，唐清覺得老林跟唐靈還真是相像，兩個人皆長相平凡，卻又真誠勇敢。許久以前，唐清也是這樣的人，只是丟在這個花花世界久了，生出許多繁華的心眼兒。

唐清不是什么吃齋供佛的主兒，之前一干姐妹淘，她也做過不少媒，只是許多次都存了私心，陪人去相親，居然把自己打扮成明星。那些時候，唐清自己存著老林，外頭還做偽單身狀，處處留著線索。后來，女友們都不叫她去相親了，讓她一個人爛死在老林的愛情里。

只是，唐靈是自己的妹妹，再與她做對，那真不知道對得起誰。為她張羅男友，唐清是盡了百分努力，交出來的貨源，不是才俊就是豪杰，只可惜男方都沒看中唐靈，眼里俱是遺憾：“不是你妹妹嗎，怎么一點不像？”

堂妹戀愛

兩三年間，唐清的辦公室升級成了海景，連唐靈，工作也有了很大的進步，名片丟出來，正反面俱是英文，還真惹眼。老林終于轉(zhuǎn)正了，唐清還是常常會看他心煩，不過也看出來好。這簡單的日子，如同電話簿上越來越清爽的名單。女人過了28歲，還惦記著花花世界就是犯傻。

這幾年給唐靈張羅男友，也張羅得疲憊不堪，唐清將男方條件一再下調(diào)，連公司新晉的畢業(yè)生都不放過，一有空就問人家是不是單身，搞得小男生滿心幻想著美艷女主管的神秘放電。

唐靈說要帶男友來給他們看，唐清覺得整個世界都釋然了。鏡子邊徘徊了許久，等到老林不耐煩：“見別人男友搞這么隆重，陰謀！”

唐靈的男友出乎所有人的想象，老林坐在人家邊上，像個盆景，了無生氣。唐靈仿佛不知道男友優(yōu)秀，在洗手間里對唐清抱怨：“你覺得怎樣？我怎么覺得沒有林哥實在。”

回家的路上，唐清急切地與老林八卦：“他怎么會喜歡她？肯定只是玩玩而已吧？唐靈被騙了！唐靈完蛋了！”老林騰出手抱住她：“這是唐靈的生活，好不好都要她自己經(jīng)過，我們只是建議者，不是參與者?！?/p>

唐清有點懵，隨即又有點清醒過來，她知道自己是不甘心，但也是真的高興。甚至還有點江山看遍，閱盡滄桑的感慨。唐清將手握了握緊，是啊，這是我們每個人自己的生活，這似水的年華，人人都必須自己走過。

責(zé)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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