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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逝在酒館里的歲月

      2014-04-29 00:44:03馬語
      北京文學 2014年1期

      保證難寫

      記得在很早以前,也寫過一兩份保證書,為戒酒。

      這些年身邊不時會聽到有人因喝酒出事或喪命。在奔向40歲的路途上,在這個春天里,我準備了好些天,下決心寫下這份保證書:不再那樣喝酒。絕不能再那樣糟踐自己的身體,絕不能再那樣荒廢時光與生命……

      我沒敢寫我要徹底戒酒。

      在我們這個地方生活,不喝酒,那怎么可能?僅僅因為走錯了房門,一下就多喝了幾十杯酒:那天去北中國大酒店吃飯,記錯了朋友說的包間號,推門進去一看不是,反身要退出卻已來不及。在座的也是一幫熟人,只好過去敬酒,連敬帶被敬,在我倉皇退出時已喝下30多杯酒。如果全國那么多和我一樣的機關干部,都像我這樣喝,那還能喝不掉一個西湖?兩個三個都有可能啊。我只能保證,今后我個人一次喝的量要少,若沒有特殊情況不能醉。特別是喝酒的次數要絕對減下來。

      下午下班,在走向酒館的路途上,一邊是家中妻子打來的電話,不允許我去喝酒,要我立馬回家;一邊是朋友們在酒館里打來的電話,要我快點過去,說就差我一個人了。我在電話里一再向朋友推辭,說妻子死活不讓我出來喝酒了,一定要我回家。

      朋友哈哈一笑,要我趕快給妻說明,喝酒也是工作的延續(xù)嘛……這一點,我自己其實比這個朋友更清楚。善喝酒,酒量大,讓一些干部確實沾了不少光。這些年,吃喝招待之風如此盛行,其中蘊藏著很深的處世“哲學”和人生“學問”:吃出好印象,吃掉工作中存在的問題,在各式宴會廳,在頻頻舉杯中,你好我好大家好。對此,美國馬薩諸塞大學波士頓學院社會學教授鄧小剛有這樣的觀點:“中國有一個文化傳統(tǒng),一個人得到提升,很大程度上不是看你的業(yè)績,而是看你跟領導的關系和你的社交網絡。怎么獲得領導對你的好感?一個辦法就是各種鋪張浪費,大規(guī)模招待,使上級領導感到有氣派、有場面,給足自己面子。給上級的招待多了,領導對你的印象就發(fā)生變化,對他的決策也產生影響。特別是這種現象在中國上行下效?!?/p>

      在故鄉(xiāng)黃河岸邊割草、放牛長大的孩子,曾一直為自己的身體很自豪,我就是黃河邊石壁上自由行走、奔跳的那一只黃羊,或廣闊田野上無人管束的那匹小馬。初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曾在它的體育場那細沙石子鋪成,長滿一片一片青青蒺藜的跑道上,一氣跑十來圈??墒乾F在,在新修成的世紀廣場的塑膠跑道上,僅能跑下一圈來。東沙的老城墻上,是我以前經常去的地方,那里清風徐徐,空氣澄明,四季都有鴿群從空中飛過,可以一覽這個城市的全貌。好幾年了,再沒爬上去過,每次只是在老城的石板街上,前后走一圈,抬頭望向東沙那老城墻興嘆。

      這些天,家人和親友一直在催促我,去醫(yī)院,作檢查。在這人生及生命的重要時刻,諸事打擾,未來得及去,但已作了很多深思:這個城市,成年男人身體大多有疾,許多都是與喝酒有直接的關系;許多人之所以停了酒,就是因為以前喝得太多,身體出了毛病。如我的趙非兄,過去一回能喝一瓶白酒,今年夏天做了大腦開顱手術,才止了酒。許多人再不戒酒,性命不保。就是現在,我只要三到五天不喝酒,輕松自如,又像出現在故鄉(xiāng)田野上在金色陽光下歡蹦亂跳的那匹小馬。

      這是一塊什么樣的土地?生活在這里的人們?yōu)槭裁催@樣不惜生命地喝酒?我一直在尋找答案,閱讀史志,閱讀塵世,也閱讀了大量古人飲酒留下的詩文。

      斗酒詩百篇

      古人是怎樣喝酒的?

      翻閱古代的文學作品,與酒有關的詩文燦若星漢。曹操“對酒當歌”、陸游《樓上醉歌》、蘇軾《水調歌頭》、杜甫《醉時歌》、李白《將進酒》……都是流傳后世的不朽之作。這些酒詩的文化內涵之深、積極意義之廣,是后人千百年都未能品讀盡的。

      曹孟德喜飲杜康,白居易、蘇軾好喝屠蘇酒……歷代文人都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歡樂時“白日放歌須縱酒”;愁苦時“醉里不辭金盞滿”;相逢時“一壺濁酒喜相逢”;送別時“勸君更盡一杯酒”;賞月時“舉杯邀明月”。無時不酒,無處不酒……

      唐敬宗寶歷二年(826),劉禹錫罷和州刺史任返洛陽,這一天白居易也從蘇州歸洛,兩位詩人在揚州相逢。筵席上,二人對飲并以詩相贈,劉禹錫寫下了他的傳世名篇《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

      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xiāng)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薄瓪v代文星之中,飲酒賦詩,當推李白。翻開他的詩詞,一股俠客豪飲之風撲面而來。從詩仙的眾多詩句中,我們似乎看到他經常醉著,而他卻是睜著一雙世事洞明的大眼睛。他就這么一邊喝著,一邊激揚文字,指點江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黃河源遠流長,此時在詩仙的詩中如從天而降,一瀉千里,東去大海。上句寫大河之來,勢不可當;下句寫大河之去,勢不可回……黃河日夜奔流,青絲與白發(fā)就這么悄然地交替……

      有什么是屬于永久的期待?

      是酒,與那酒香中流瀉的詩情,才是詩人亙古常新的生命關懷?!叭松靡忭毐M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币苍S有人會說李白也是悲情的,但那是巨人式的傷感!不是頹廢,而是更大的自信。張揚自我,肯定個性,李白相信他不是凡人;不相信人是金錢的奴隸,一切隨心而動,千金散去全不悔。“會須一飲三百杯”,可以想見,那是一場多么磊落的豪飲……

      同樣是飲酒,一壺酒,讓天才詩人蘇軾詩興大發(fā),寫下與《赤壁賦》齊名的千古名作《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把酒臨風,詩人抬頭遙望當空明月,其思想情感插上了翅膀,天上人間自由翱翔。將青天作為朋友,把酒相問,這是何等不凡的氣魄!“但愿人長久”打破時間的局限,“千里共嬋娟”打破空間的阻隔,這又是何等豐富博大的精神境界!眾多史料證實,蘇軾酒后的書畫更具神韻,提倡“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肯定“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境界。存世書跡有《黃州寒食詩》《赤壁賦》等。存世畫跡有《古木怪石圖卷》《竹石圖》,近年發(fā)現的《瀟湘竹石圖卷》也是他的作品。蘇軾在詩、文、詞、書、畫方面,在才俊輩出的宋代均取得了登峰造極的成就,成為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文學和藝術天才。

      千年之后,在我們這座城市這些高檔酒店,一大桌的肥肉大酒,常會有多半桌吃剩,大盤大盤地端走倒掉。凡桌上飯菜堆得小山似的,酒足飯飽后剩菜滿桌、酒瓶成堆的,不用問大多是公款消費。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弗里德曼這樣說過:“花自己的錢辦自己的事,最為經濟;花自己的錢給別人辦事,最有效率;花別人的錢為自己辦事,最為浪費;花別人的錢為別人辦事,最不負責任?!边^去的這些年,僅此造成的資金、資源浪費難以計算。中國也因此成為泔水大國,更引起地溝油泛濫,連政府機關領導的餐桌也未能幸免。最讓人心痛的是,一桌這樣的酒宴,會吃喝掉一個甚至幾個貧困大學生一年上學的費用!

      古人是怎么飲酒的呢?“故人賞我趣,挈壺相與至。班荊坐松下,數斟已復醉。父老雜亂言,觴酌失行次。不覺知有我,安知物為貴。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寫出不朽之作《桃花源記》的魏晉名士陶淵明,請友人松下坐飲,沒有桌椅,只好鋪荊于地,賓主圍坐,沒有絲竹音樂,只能聽風吹樹葉,聽父老說鄉(xiāng)野閑話。這樣的情境,詩人卻“不覺知有我”,物我兩忘;有些人迷戀于虛榮名利,而我則知“酒中有深味”,追求一種與自然冥合的境界,酒之深味是在于此。

      故鄉(xiāng)的酒曲

      小的時候,在我的故鄉(xiāng),每遇嫁娶、祝壽、老人過世,事主家要請來四鄰八村的親朋好友大擺幾天酒席。打起火塔,窯洞里、場院上,吹打起熱烈而悠揚的鼓樂,高亢嘹亮的陜北嗩吶,小山村總要紅火熱鬧好幾天。

      那時小山村的酒席上,喝酒是要按一定的套數來的,分告坐、要酒、看酒(即斟酒)、讓酒、奉承、對酒、退酒等,每個程序都有酒曲。唱酒曲的程序,一般是當客人在席前坐定后,主人先將第一杯酒潑于塵埃,以祭天地,然后傳壺遞飲。

      酒過三巡,主人開始勸酒,每位賓客敬酒兩杯,謂之“兩相好”。敬酒三巡,謂之“桃園三結義”,然后相互敬酒。此時主人先唱《敬酒歌》,如:“弦子抱在懷,小小酒曲唱上來,油漆桌子安上來,濕布子擦來干布子揩,象牙筷兒對對來撒開,四個菜碟四下里擺,事主家有酒大壺里篩,銀壺里添酒金盅里來,斟起冒起圪堆起,一個罷了一個再來?!背?,酒宴才正式開始。席間可以行令、猜拳、打通關。其間有唱《要酒歌》的:“太陽出來一點紅,照見主家大酒瓶,大燒燒酒不給喝,小燒喝得怪頭疼?!庇斜槐娍腿苏埰饋沓模骸敖形页獊砦也粫娢挥H朋多多原諒。攔羊的嗓子回牛聲,驚起母豬掀墻根。掀起墻,壓死羊,一家叫我打新墻,一家又叫我賠綿羊。哎,今天咱就丟下這么兩句狂?!陛斦咭陡孑敻琛坊蛘埲舜纭稉形覀兡贻p人》:“一來我人年輕,二來我初出門,三來我人生認不得人,好像那孤雁落在鳳凰群,展不開翅膀,放不開身,叫親朋們你多擔承,擔承我們年輕人,初出那一回門?!币灿薪杈婆d上來自告奮勇亮開嗓門唱的:“生來我一十九,吆上那牲口趕馬頭,遠走那山西汾陽府,路過又走古名州。馬家鹼的果餡到口酥,麒麟溝過來又喝四兩酒,石灣街,月牙路,四根旗桿擎天柱,檸條梁上我馱回兩桶油?!?/p>

      酒宴時間長了,酒令就逐漸變得隨便,而歌興很濃的人,則可以找人對歌,即興出口,各顯其能,如對歌《月兒彎彎照高樓》:“月兒彎彎照高樓,幾人歡樂幾人愁。什么人在高樓飲好酒,什么人丟下在外頭?”“月兒彎彎照高樓,新女婿歡樂新媳婦愁,客人親戚在高樓飲好酒,吹鼓手丟下在外頭?!比鐚Υ鸩簧暇土P酒,相持不下,就猜拳行令定勝負。到了最后酒酣歌盡時,便唱《退酒歌》告終。如:“一坰高粱打八斗,高粱頭上有燒酒,酒壞君子水壞路,神仙出不了酒的夠。”意思是喝酒應有所節(jié)制,主客之間、客人與客人之間不要再互相敬酒和對歌喝酒了。

      酒歌,或葷段子

      今人的酒桌上,酒歌早已消失。李白:“風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喚客嘗。”李清照:“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吟詩作賦,或巧對妙聯(lián),亦早已絕跡。當今的酒文化已經很少“風、雅、頌,賦、比、興”,不管大小酒場,聽到的全是與兩性有關的“比、興”話題,或葷段子,且在社會上廣為流傳。

      只要是兩性話題,今人的想象力并不比古人差多少。我們這里有個地方,為了說他們的羊肉好吃,竟說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如果男人和女人都吃了,家里的床受不了。一小碟咸菜,都能給編出精彩的段子,服務員送上來一小碟咸菜,一干部就指著桌上這一小碟咸菜給大家講:在縣里,一男子到相好的家里串門,只有女人在家,兩人就熱火了一回。事畢男子欲匆匆離去,不想被從外打完麻將回來的女人的男人碰在了門里。男人看床上的情形及兩人的慌張神色,已斷定不該發(fā)生的事發(fā)生了,操起家伙對著那男子大喝,文來還是武來?再看兩人還在地上放的便盆里尿了半盆尿,男人喝令男子,先把那半盆尿端起喝了。這個時候,男子只有聽命,端起來喝,沒喝幾口,又酸又澀又臊,實在難以下咽,苦苦求告,能不能給點咸菜就上兩口?段子還沒講完,在座的人已笑得前仰后合,包括那兩位女士,一點惱的意思都沒有……一個段子,再次助燃酒場氣氛,一朋友站起來要給大家敬酒,每人都端起了面前的酒杯,大家看他一個人站著喝,不好意思,都叫他坐下來一齊喝。這朋友為表敬意,堅決要站著喝這杯酒,一領導身份的朋友就出口了,球的酒量都沒有,還要站著喝???即興又給大家講段子:說一男子躺在病床上,手術前先做皮試,年輕女護士給他剃陽物周圍的毛,男人的東西一下硬起來不倒,嚇跑了護士。護士長聽后,一臉平靜,拿了酒精瓶過來給男子陽物上倒了點酒精,冰涼的酒精一刺激,男子的陽物立刻軟下去了。護士長一邊走出病房一邊罵道,球的點酒量都沒有,還要站著喝酒……類似的段子在酒場上不斷被翻版,隨著場合的不同,桌上飲酒者層次及文化程度的不同,有無女性在場,均會有不同的演繹,往往是有一二女性在場同飲,這些段子會被演繹得更“精彩”。

      “喝酒基本靠送,抽煙基本靠供,老婆基本不用,工資基本不動?!边@條從酒桌上下來的段子,在民間已流傳好些年,它是不是反映了一種真實面目,相信百姓心中是有數的。如果說上面這條段子是針對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士編的,那下面這條可以說是為很大一部分國人編寫的:男人“四鬼”——“晚上下班回家是窮鬼,晚上9點回家是酒鬼,晚上12點回家是色鬼,凌晨4點回家是賭鬼?!边€有喝酒人為自己編的這條段子,早就是名篇:一男子喝得大醉,出去解手,闖入人家豬圈,醉倒在豬旁,老母豬被驚動站起來嘻嘻哼哼。男子開口,別唱了,唱我也不喝;隨后老母豬撒尿時淋在了男子臉上,男子便罵,別灌了,灌我也不喝;一泡豬尿將男子淋醒了一點,他爬起來小解,提褲子時不慎將褲帶扎進了豬圈門柵欄,怎么也走不脫,男子嚷道,別拉了,拉我也不喝了……

      一千多年前,范仲淹身居朝廷要職,仕途沉浮幾十年,數遭貶黜,但他澄清吏治、憂國憂民之心始終未改,“寵辱皆忘,把酒臨風”,寫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和“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句。

      一路喝過來

      20歲前,我還是沒有沾過酒的,不像現在的男孩子,大學畢業(yè)前,豈止是喝酒呢?好多事他們都做過了嘗試過了。我最早接觸酒,是那年到縣教育局工作的時候。有一天,局里派我到大山里下鄉(xiāng),老校長叫了鄉(xiāng)上的書記來陪我吃飯,那是我第一次下鄉(xiāng),那“長脖”西鳳很辣,我眼睛都流出了淚。但看著幾位領導站著給我把酒端過來,特別鄉(xiāng)書記那樣熱情地給我敬酒,我還是一仰脖喝下去了。再看看老校長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我一杯一杯把倒到我杯里的酒喝了。山里的小飯館,就剩那兩瓶“長脖”西鳳了,后來我們改為喝啤酒,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結束的。第二天早晨起來,老校長問我,他看見半夜里我在門背后轉來轉去直轉圈兒,不知在干什么。我使勁回憶,想起可能是這樣的:那天老校長安排我和他在一孔窯里睡,待我酒稍醒一些的時候,我一定是想去看老校長的兩個女兒哪里去了??晌覜]這么說,我說出口的是另外一條原因,啤酒喝多了,尿憋得厲害,起來要出去解手,卻又懼怕門外院子里那條兇悍的土狗。

      從那,我開始沾上了酒,而且一喝不可收。

      有一回下班,單位里幾個同事不回家,要去喝酒,他們只是禮節(jié)性地讓了下,叫我跟他們去。待酒稍喝大的時候,不知什么話沒有說對,請客那個同事直指著我喊叫,我們又沒叫你來,你出去吧!那天我醉得不省人事回到家。妻不能理解我,其實這些年來,只要我喝了酒,她從來都沒有理解過我。我醉了罵她,她會用更惡的話語來對付我。那天我本已那樣醉,妻還又罵我,我端起灶臺上的一鋁鍋飯向她身上摔去。

      離開我初參加工作的地方,來到這個更大一點的城市,酒局就更多了。初到這里那年,有一天在大湖公園里喝酒,是公園的人請,在公園西邊湖畔的那個鐵皮房子小飯館里,從上午11時半開始喝,喝到下午6時。喝醉了,幾個人都要上舞廳繼續(xù)喝。走到一家叫“夜夜紅”的舞廳,又開始喝,而且還叫來兩個小姐。那時,歌舞廳的小姐,還僅限于跳舞的時候稍稍摟抱一下,我們一直喝到夜里12時。那時妻還在縣里,我單身,沒人管我。

      這幾年,我把自己鼓搗成了我們這小地方的名人,徒有虛名,但每次上酒桌,我還總是被一同喝酒的人給讓到主要一些的位置坐下。我沒有錢,說出的話不管用,給人辦不成事,只一介文人。但我不怨怪任何人,從內心里,感激機關干部和各行各業(yè)我的那些讀者,沒有他們,我什么也不是;他們是水,我是一葉小舟。

      實在不勝白酒的烈性,我要求喝點兒啤酒,在座的喝酒人,大都不同意。說土豆不算豆,醬油不算油,啤酒不算酒,我要不喝白酒,這場酒就沒氣氛了。只能喝白酒,每回我喝完,有人總要盯著我的杯子,看有沒有殘留的,只要有一點,必須要我重喝。當然凡這樣要求我的那些朋友,人家自己肯定是全喝了,一滴不剩,感情深,一口悶嘛!還有好些朋友,在平時的電話里,大家都是要安慰、勸說一番的,今后一定少喝酒……喝酒實在是傷身體了……可一旦坐在酒桌上,就變得不像那個人了,就不讓我喝剩了。輪到我的,一杯都不想讓我少喝。有一次,我實在喝不下去了,不得不給他們打了喝酒認(尸從)書:

      2012年5月1日,在煤海大酒店喝酒,因本人思想素質低,搖骰子技術不如人,酒量實在是差,真的實在喝不下去,我心甘情愿向張明簽下投降書,承認我就是小酒量,從此喝酒講話不能大聲,別人說我窩囊不能還口,必須點頭承認并應一聲:我是小酒量!另:還欠劉振軍6杯酒,于下次喝酒的時候先還清才可上桌。

      見證人:李平、王二飛、劉引林。

      本人:馬語

      2012年5月1日

      有一回,和妻到了她鄉(xiāng)下的娘家,當地縣里的朋友請喝酒,晚上回到鄉(xiāng)下,一下爛醉如泥了。不,是不知人事,無端地把妻子娘家一家人手指著大罵一通,連同岳父岳母,大概像村婦罵街那樣。我當然一無所知,這是第二天妻子的描述。為什么,這一兩年,喝酒不斷“出事”。早在前些年,我曾給家人說過一句話:我的身體是一捆燃過旺火的柴火。那時搞新聞,每個深度報道寫完,必然要感冒。這幾年,工作上輕松了一點,但完成了自己的幾個大作品,在社會上引起了反響,還獲得了全國大獎,它們是我生命的結晶。如今40歲剛過的人,早上洗臉看一下鏡子,看見的是一張50歲的臉。人家為什么都那么能喝?酒桌上人家都比我喝得多啊,好些人還開著車呢。

      那天,從大西南回來,朋友們要為我接風,自是醉了。第二天早上,我去辦公室取一個東西就走了。中午又回到辦公室,同事說我南方一行曬黑了。我說是昨天喝多了。她說:今早上,我開門進辦公室,就聞到一股酒味。

      人過留名那句話,在這里被我改寫。

      喝酒的理由

      曾喝過這樣的一回酒。沒有什么風,古城街道兩旁老槐樹上枯黃的葉子,快要落光了;陰沉的天空,一點預感沒有就飄起了星星點點的雪花。

      這雪花使辦公室里的人即刻意識到冬的到來,幾個同事就坐不住了,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啊,咱們一定要慶賀慶賀!

      還不到下班時間,我們即已都把手頭的工作草草安排了,離開單位,走向酒館。開車在雪花飛飛揚揚的街道上,從前到后轉了幾圈,都找不到有雅座包間的地方,每一個酒館里都坐滿了人。看來此時此刻北方大地那無數的辦公室里許許多多的人,和我們幾個的心情是一樣的。

      其實,這樣的喝酒理由,還有很多很多。10年的新聞記者了,這兩年卻不敢下鄉(xiāng)采訪,在高原之北的這些地方,一下鄉(xiāng),不管你走到哪里,迎接你等待你的,都是酒?;鶎訖C關單位的同志有的是時間,有的是人力來陪你喝酒。你一個人,他們來一桌,首先就是敬酒,正職敬了,副職敬,完了干事再敬。在生活中,在工作上,好多事他們相互推諉,但上了酒場,給客人敬酒,則一個都不甘“落后”。有一次僅敬酒,我就喝下半瓶多白酒。

      后來,躲避回大礦區(qū)那個縣辦事、出差,哪怕有多重要的事,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就是怕酒,有四五個人就要喝掉一箱的老白干。那天下午到那里,縣里很有頭臉的人過來敬酒,來去幾撥人,光敬酒就喝了不少,怎樣從酒店二樓上到十樓,倒在床上睡了,全沒有記憶。第二天起來,感覺顴骨不對,劃了一個小口子,問陪我的人,才知我從床上滾下去,在床頭柜角上劃了一下,要是再往上劃一點,劃在眼球上呢?頭天下午到達,只有喝酒的份了,第二天,才能真正開始辦事。因為求人辦事,所以大中午就開始喝酒,喝完酒回去,一下午都沒有醒過來。六七點,叫了兩個朋友來,他們領著我出去吃飯,大腦還不清醒,連眼睛都模糊,難受得坐不住,飯吃了一半,就跑回賓館,大睡。令朋友很是遺憾,他們本是在飯后安排了另外的“項目”。

      從大礦區(qū)一回來,就住進了醫(yī)院,醫(yī)生檢測我的尿液,化驗結果出來,我的尿液所含酒精度比啤酒還高。

      中國酒風,恐怕在全世界都是最盛的,特別在黨政機關這一龐大隊伍中,不喝酒者可以說是少數的另類吧?大大小小的機關干部,他們工作重要的一部分就是陪喝,甚至連同女士。上面下來人要喝,開會要喝,慶典節(jié)日要喝,領導檢查工作要喝……由此好多人年紀輕輕就患上“三高”,更有甚者還成了“酒烈士”??杀氖窃谶@個時代,那份“酒烈士”名單上,新人輩隊伍還在不斷壯大。

      讓我沒想到的是,躲在我們這個城里,同樣躲不過酒。正常的接待客人及參與婚喪嫁娶自不必說。同學來了,各地朋友來了,這個城里的那么多朋友,加上本單位同事間的往來,遇自己的心情不好,或某件很難辦的事,讓自己給拿下了,反正喝酒的理由有千千萬個。特別是每個人大小有點高興的事,同事們朋友們就嚷嚷著要慶賀,自然是到酒館大喝一番。有不少人,每遇一點高興的事,就是朋友們不攛掇,自己也不想回家,總會叫幾個關系好的人去酒館里坐坐。

      領導講話

      這十多年,我們這地方酒桌上的喝酒,實際上是一種賭,這種賭,賭的是酒。我不會耍賭,卻深深地迷上了喝酒的賭,不信贏不了人家,結果卻常常是打人一千,自損八百,每玩一把贏了人家十來杯,我自己也得代喝三兩杯。

      賭具就是打麻將用的骰子。一人拿一把骰,三顆骰,用專制的塑料殼扣著,有“成和壓點”或“只比大小點”,有“詐金花”,有“十八硬”,有“打麻將”,有“捉老麻”。問問工作上又有多少創(chuàng)新呢?每個機關單位刻寫、張貼在樓道、走廊上的形象宣傳語中,不論寫了什么內容,具有什么行業(yè)特點,離不了“創(chuàng)新”“務實”這兩個詞語。而實際的情形又怎樣呢?相信我們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多屬于吹牛,有的怕還會相反。而在這喝酒的玩骰子上,不斷創(chuàng)新,骰子一顆到兩顆到三顆直至玩到六顆。勇于開拓,這些年開發(fā)了多少種玩法,沒有人一時能點得清。每一種賭法,里面的玄機與智慧之大,一時又怎能說清?但我們這里的機關干部大多樣樣都會,包括女士。

      最通用的一種賭法叫吹牛,是我們這里機關干部于當下現實生活中“提煉”出來的一種新玩法,將時代中的一些情緒現實化,搬上娛樂場。兩個人一人拿一把(三顆)骰子搖,里面的紅點一,可以準任何數,且吹到七以下,這個紅點一,一個算二,若吹到了七以上,一個就可以算四個。你吹了三個什么的話,對方就得吹比三個什么大的數,上四或更大的都行。比如你先吹三個六,對方至少要吹四個以上的什么數,你不打開,再吹到七個以上的什么數,比如七個六,對方不信有,打開了,如兩個人的骰子上面的六點加起夠七個六,算你贏了,不夠你輸了。自己手中有幾個,再猜對方手里有幾個,可以根據情況實際一點吹,但更多的時候可以完全瞎吹,自己一個某點數都不拿著,可以吹多個??梢詫嵈?,也可以虛吹,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無法捉摸。一般是虛的多,如自己一個某數字都不拿,就可以喊叫到多個。實話實說,卻不一定能贏,玩虛的胡吹,贏的機會還大。很快人們又把這種“吹牛”玩法改叫“領導講話”。上了酒桌,誰的角色重要,在主要位置坐著,大家就讓誰先開始打通關。已習慣了,這時候人們就會說:“領導,你先開始講話吧。”

      有的地方還“發(fā)明”出了“一拖三”,這種賭法的輸贏大,只搖一把,算三把數,一把按“領導講話”算,一把按“詐金花”算,一把按“上面紅點找差價”算。如果一個數字頂一杯酒,這樣的一把就有可能輸贏十幾二十杯酒。一桌坐四五個人,要是用這樣的賭法,一個人打下一個通關來,就得一瓶白酒。這樣的賭法,我也曾參與過多次。好多人,每天下班后,就用這樣的賭法,坐在飯館酒店一瓶一瓶喝著酒。

      在請客應酬的大軍中,有不少人其實渾身都喝出了毛病。有的甚至查出了疾病的先兆,然而為了將要到來的升遷與提拔,他們置自己的身體、健康和生命于不顧,決意要喝,待到那個山花爛漫的時刻。故鄉(xiāng)那里,有一位鄉(xiāng)長,肯為群眾辦實事,在百姓中口碑很好,做了腸道切除手術,幾年內不許喝酒。因升了副縣長,又開始少量喝酒,也有不得已喝醉的時候。病犯,如日中天的生命,早早殞落。這樣的悲劇,在當今官場上又有多少?

      女人與酒

      關于女人與酒,有這樣三句總結性的話語:一般的女人不喝酒,女人不喝一般的酒,喝酒的女人不一般。因此喝一點酒的女人,多一點特別,也多一份生活的品味。

      酒桌上有女子,氣氛必然活躍。坦蕩地說,我就是愛與女子喝酒的一個人。不過我是這樣想的,一個女子敢喝,一個大老爺們兒還怕什么酒?這時候,有人就看見我的酒喝得痛快。懷著這樣的心理,就更容易上她們的當。一次與一位女士在蒙古包喝酒,兩人都醉了,相比我更醉。一覺醒來,才發(fā)現只剩我一個人在蒙古包的炕上睡著。

      在酒場上,要有女人,特別是那種年輕姣好又能喝兩杯的女人,會把酒場的氣氛燃得更旺,幾個男人是烈酒,女人是一把火。許多時候,東道主或請客的人往往會把這些女士安排在領導身邊坐,當然不是指明安排座位,是用目光或一種看不見的情感的力量,在客人進來時順勢安排的。在喝酒過程中,領導們多是把自己輸的酒,給別人端出去,但要是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輸了酒,只要那雙白皙綿軟的手給他端過來,沒等人再勸,就慷慨笑納,仰脖一飲而盡!當年那個男女在一個山頭上鋤地的故事依然保持著鮮活的生命力,在這里得到了完好的印證。

      妻怕我出去喝酒喝死,怕我出去請人喝酒花錢,也不愿意我去和女人喝酒。

      晚上不回家吃飯的時候,都是提前給妻子打電話,等我到外面坐下的時候,她還是把電話打過來了。特別是每次酒桌上一有女人,她偏偏就把電話打過來了。我又不能指令人家不能出聲、說話。我越不敢接,她越疑心,越不停地使勁打……在座的女士,有熟人、有同事,也有桌上一塊兒喝酒的其他朋友帶來的,我能和人家這些女人有什么問題呢?可我卻在這個時候,不敢接電話。在我們的生活里,有多少物事不能按它的真相出現呢?

      在我們這里,女人能飲者很多。女人們多是先開始不喝,不管你費多少口舌勸說。如果一旦喝上十來杯,她們的頭腦也就開始發(fā)熱。那白皙的臉龐因酒而艷若桃花,那明眸下,更泛著無限春波。有熱心者就根據女人喝酒的表現給喝酒人設定了“五個階段”:第一是“處女”階段,嚴防死守,指好多人上了酒桌,剛開始是任你怎么勸,一杯也不喝;第二是“少婦”階段,半推半就,指開始喝上幾杯,你再端過來也會喝的;第三是“壯年”階段,來者不拒,指酒喝到了中途,頭腦開始發(fā)熱,你來多少喝多少;第四是“寡婦”階段,你不找我,我找你,指酒已喝高了的人,這時你不挑他喝,他會主動挑你喝;第五是“老太太”階段,明知不行還要瞎比畫,指酒已喝醉了的人,這時明擺著喝不進去了,還要和人展手論高低。

      喝酒的女人有些特別,喝酒透露著女人的真性情。這是我的酒友王福田的“總結”。往往酒到杯干,來者不拒的女人,豪放!個性熱辣,是極好的紅顏知己,但很難成為一個好妻子。別人頻頻相勸,就是滴酒不沾的女人,標準淑女。喝得不多,卻愛裝醉的女人,聰明,自我控制極好,而且做事講究手段,目的性很強。不該醉時偏醉的女人,太容易動感情,是那種愛起來天翻地覆,鬧起來雞飛狗跳的女人。在得意時猛喝酒的女人,外冷內熱,個性及情感一如沉默的火山,不發(fā)則已,一發(fā)驚人!

      女人飲酒是風景,和女人抽煙一般,因為有那么一點不尋常,就更加吸引我們的目光。在愈演愈烈的喝酒之風中,女人成了犧牲品:一些政府接待辦、賓館和社會高檔酒店,招聘女工作人員、服務員,把喝酒能過一斤的女孩,當作條件。我想女人喝酒,特別是經常喝,或喝到大醉,一定會付出比男人更沉重的代價。

      酒壞君子水壞路

      那天,就為了慶祝北方的天空下起了第一場雪,我和王小軒、張自民、劉君、趙生財五個人在北中國大酒店喝了四瓶二鍋頭。人家要關門了,我們才從酒店出來。

      這時候沒走幾步,我就一腳滑開,不能站住,渾身都沾了雪,這如鵝絨被般的大地,沒有摔疼我,摔疼的是我的心。我從雪地上爬起來,仰望茫茫雪天,在心中一遍遍問自己,我為什么要喝酒?我為什么要把自己喝到這種模樣?幾個人都醉了,幾個行為怪異、沒有了正常思維的人,此時一個要送一個回家,另一個不讓送,兩個抓著一個。步行街上車輛少,路燈發(fā)出格外溫柔的光,雪片兒在它們的照射下飛飛揚揚落下來。此時的街道上已不見過往行人,這伙搖搖晃晃的醉漢,在橘黃的路燈照射下,跌跌撞撞,拉扯了大概有多半小時,誰也把誰沒辦法,就各自搖晃著回家走了。

      在我們這個城市的街道上,不論是哪個季節(jié),你都能碰見那些醉臥街頭的“英雄”“好漢”。人們都習慣了,沒有人驚呼,也不會圍上去一圈人。一次在鐘樓巷,碰見兩個醉漢打架,引得路人駐足觀看,一個往一個臉上打一拳,另一個反過來把這個踢一腳。又兩個人扭在一起一個往倒摔一個,費了好大勁摔倒了,卻一個又往起拉一個,還給拍打身上沾上的泥灰和一塊狗屎。這是打架嗎?說不是,一個眼圈血紅,一個一拳上去把另一個的鼻子打得出血了。說他們是一對憨漢,也不像。真不知他們的家人何時才能找到他們?還是在這鐘樓巷十字路邊,一男子用肩膀,將一輛高檔小車扛住,那小車只好停下來,站著不敢動,男子說他會武功,直到警察過來,才將其拉開,原來是個醉漢。

      我們單位的小王,人年輕、勤奮,又不多說話。只是一喝了酒,就完全換成了另外一個人。只要他醉了,所有辦公室的人都不得安寧,他挨個兒往過“操練”,人們都知道了他的這一面,所有人都躲著他。一領導硬要勸小王回家,他可能誤聽成單位要打發(fā)他,開除他回家,當時就把這位領導辦公室給砸了。從此,小王喝酒很少了。但不是說他從此就不沾這個魔鬼了,那是去年元旦前一日,單位集體會餐,他又把握不住自己,喝醉了?;氐絾挝挥职€往過敲辦公室的門,走到五樓路過會議室,看見里面有人,進來就把話筒一把奪去,坐下說開了:開…開…的什么會…???我…我也不知道…你們就開會了啊?球的毛病……我宣布從現在開始,從頭開始…再來……幸虧那天我們單位的一把手不在,沒來開會。唉,這實在是應驗了那句民諺:人是好人,酒是壞孫。

      還有我們單位的柳晨陽,他是北京名牌大學畢業(yè)的高才生,年齡和我一樣不到40歲,就升到了副處,是個極注重個人形象的領導。他分管我們科室,一般情況下我們都在一起,就是出席飯局,有我,他一般是不往醉喝的。只是柳晨陽的飯局太多,總有過不去而喝醉的時候。這時候有人請他去歌廳,他也都順從了。進了歌廳,我們唱歌,他卻和他的小姐(現在改叫“公主”了)繼續(xù)喝啤酒。喝著喝著更醉,就摟著“公主”親,當然給他找的“公主”都是年輕貌美的。我不好意思看領導的舉動,就使勁唱,在換曲目的時候,順帶瞟一眼他們,柳晨陽和“公主”坐一起,一只手臂摟著“公主”的后腰,一只手那么親熱地撫摸著“公主”的大腿……真是古人說的:酒壞君子水壞路啊。

      是酒壞了君子?還是自絕于人民?

      在我們的國土上,有多少人身患重癥,因交付不上巨額醫(yī)療費,掙扎在死亡線上?在我們的城鄉(xiāng),有多少優(yōu)秀的孩子,因家庭困難交不起學費、生活費,徘徊在輟學邊緣?而我們的一些官員,紙醉金迷,荒淫無度。死在20歲女性肚皮上,家屬竟要求法醫(yī)修改鑒定,群眾憤其無恥,為張家界那位曾經是優(yōu)秀公務員的工商局長贈寫挽聯(lián)一副——上聯(lián):赤條條來,深入裙中,海棠樹上梨花顫。下聯(lián):光溜溜去,牡丹花下,嫩草尚綠老牛歸。橫批:畜生入死。不知道貪官污吏們面對百姓這樣的送別挽聯(lián)作何感想?

      終因酒量撐不住,命喪黃泉。媒體上不時就會暴出官員喝死的消息。然而,中國一年到底有多少官員淹死在酒缸里呢?可以作這樣一個粗略的計算,到全國各地作個查訪,或聽聽民間傳聞,一年之中,在一個縣里,有沒有一到兩個局長、副局長以及科員們喝酒醉死?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并且不會只是一兩個人。以這樣的方法推算,全國那么多縣,每一年倒在酒缸里的官員會不會有幾千人呢?

      那一次酒駕

      我唯一的一次酒駕。

      那次在煤海大酒店,這個城里的寫作者聚集在這里,紀念本土籍一位已故全國著名作家去世20周年,活動搞得很熱烈。我是近12時在外面辦完事,順路過來的,露個面,沒準備喝酒,就把車停路邊。一進得大廳,大家熱情那么高,一個一個敬酒,推杯換盞。后來回想,我從酒樓下來,走到車前開門上車那陣子,人還行。開車走動晃蕩一會兒,大中午的,酒勁呼就涌上來了。中途有一個印象,我從一個大十字過的時候,打開車內私裝警報,一時間滿街警報大鳴。有幾個交警過來擋我,我不知罵過他們,還是向他們說了討好的話,都沒印象了。

      這是我的一個小兄弟事后給我的復述,那天我給他打電話,說喝醉了,要他趕快來接。為了快,他打一輛出租車找我。說我什么也說不清,一會兒說在這兒,一會兒又說在那兒,他追過去卻沒有我車的影子。最后他是在我常停車的地方找到我的車,前保險杠蹭爛,車牌子都快剮得掉下來,其時我在車里睡得如爛泥。他一臉無奈地說。

      其實,在我們這個城里,酒后駕車不是不怕,是實在不便。公交不是哪里都有的,到現在我們這里大多數人還沒有坐公交車去吃飯的習慣。打車太難。一次,我在路邊等著打車,聽見同樣站這里等著打車的一個操外地口音的女子給人打電話說:這里的車實在太難打啊,這個城市的出租車,路遠的地方不去,路不好走的地方不去,人少的地方不去,人多擁擠的地方不去,不想去的地方不去。女孩的表達能力怎這么不錯啊,這正是我們這里打車的現狀。而且所有的出租都拼座,一路上拼,見你要是一塊兒站著兩三人,你再怎么招手他們也不會停下來,的哥眼睛很毒。風雨雪天,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好多機關干部,吃飯喝酒時都開著自己的車。

      2013年春上的一天,我接到老家來的電話。是我的五爺,本來有點口吃的五爺,話說得磕磕絆絆,快哭下了,大概意思是,五爺的小兒子,喝了兩瓶啤酒,因酒駕被抓進去了。緊接著又是我的同學楊明軍打來的電話,說的是一回事,奇怪,他們怎么扯到一塊兒的?楊明軍一個接一個地給我打電話。能不能辦了事,故鄉(xiāng)的情不能斷,我當天駕車回到縣里,查問清事情的真相,五爺的兒子原來正是給楊明軍開的車。喝完酒從酒店出來,倒車時,剮了正好駛過來的一輛奔馳350,是交警的。我反復查對,五爺的兒子也不是只喝了兩瓶啤酒??h城里一個老板出了車禍,他身上所有的債務全爛桿了,這樣的事情還在發(fā)生著。楊明軍他們有時為一筆放出去的貸款不好往回收,一夜都睡不著覺,有時四處跑著盯梢、尋找貸了他們的款、后來發(fā)現不太可靠的那些客戶,幾天都吃不下飯。那些全從遠親近鄰手中吸收來的錢,要是被人騙了,血本無歸,怎樣面對父老鄉(xiāng)親?臉面只是一回事,真要還付不了,真會有人敢卸掉他們的胳膊腿腳。絕處逢生,多天追討無望的一筆款,終于有了一線希望,激動難抑,幾個人開著路虎進城里最高檔的酒店痛飲一場,連司機都放開了喝,死死活活一打里走。說“奔馳”讓當天晚上就去處理,要五千元,可他們第二天去處理,結果就報了酒駕,關了人。

      我當夜去了,公安局已下班。次日早上,找到公安局,一打問,案子已移送檢察院。故鄉(xiāng)的土,故鄉(xiāng)的人,故鄉(xiāng)有我一顆少年的心。幾度風雨驟,幾度雪飛春。以往的同伴,依然在夢中……我火速跑到檢察院,一番奔走,終于弄得個取保候審。返回后,有一天電話里與我同在那個城里上班的一個朋友說起這事,朋友說,酒駕在他們那邊,只要抓回去,往出放一個人,得花三五萬元,多的有出十來萬元者。

      酒色

      這當然還不算什么,還有更嚴重的問題。古人早就替我們總結出經驗和教訓:酒亂性。

      朋友F君,我們每次只要和他一起喝酒,必然還要上KTV,上洗浴場。F君其實是一個很有才華,也很有奮斗精神的人。

      那天中午下班,我碰見他,他回家路過那片小旅館,走過一段后,站在遠處的路上,回頭望向那片旅館,那片市井鬧市,久久陷入痛苦的思索。那姿勢是在決絕地剝看自己的傷口,也似乎在打量這人世間的悲哀。

      他想起了頭天晚上,酒后他們又去了半坡的一家會所,一人要了一個公主,嘩一下上來了十來位身材高挑、統(tǒng)一著裝的公主,簡直就是一排禮儀小姐。一群淫男蕩女,混作一團,喝酒,蹦迪,瘋狂……

      而面前這些小旅館一條街,是城里那些可鄙之人,為鄉(xiāng)下那些打工者、進城務工人員開的場所。長年離家,他們也是人啊。可他們能進了會所和高檔酒店嗎?這里花幾十元錢,半個小時,能解決了他們的問題,是極樂世界,可也是陷阱,甚至是死亡陷阱——性病、艾滋病到處蔓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么多鄉(xiāng)下來的農民工兄弟,跳入這死亡陷阱。

      這些年,我們這座城市,每個區(qū)域都有一片一片的旅館,或旅館一條街。旅館生意“興隆”,主要靠流動人口、底層打工者;說得更直接一些,好多這樣的小旅館,主要靠那些底層人的色情服務、色情交易的抽成,盤剝妓女的錢,在維持生計。從媒體上看到,一些大城市的高校周邊,也完全是這樣的情形。從數字顯示,艾滋病感染率在15歲到24歲的青年群體中的提高更令人擔憂。

      性解放是社會的進一步開放與人類文明進步的鮮明標志?性給我們帶來的是個人激情的完全釋放和“性?!?,還是相伴的一系列疾病等惡果?性解放的步伐與艾滋病的感染速度成正比?

      不管怎么說,人們的“性”觀念越來越開放,古老的貞節(jié)觀也顯得越來越過時。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性”被人們視為“有傷風化”,女性不可以穿裙子。而今“一夜情”“坐臺”“傍大款”“包二奶”“養(yǎng)小三”甚至在知識精英中都很流行?!靶越夥拧币殉蔀橹袊鐣忻鲾[著的“暗流”。

      酒后,即使是在第二天,朋友F君也很想去那里找女人。而這樣的話,一輩子也只能把它死死地抵在心底一角,沒辦法向任何一個人傾訴的。現在,他撐不住了,向第一個人傾訴了堆積在他心底的隱私,心靈之病痛。他甚至給我說,酒喝多了,走在街道上,那些女人,每一個都能勾去他的心魂。

      F君是這個城里有地位的人,所以他有實力常請我們喝酒娛樂。但他走在街道上,目光常常會被那些弱勢者勾去,那些跪地上鋪著的布子上,向過路人兜售一些襪子、發(fā)卡等日用小物品的女孩,那些蹬著三輪車,拉著比三輪車自身大幾倍的物什,一步一步往前走,臉上積滿歲月灰塵的人。每每此時,他內心的痛苦就會決堤,自己怎就那樣不成器?他恨死了自己那些悲劣行徑。

      他常常這樣想,人的靈魂深處,可能圈著許多的動物。跑出來的,只是我們身邊日常的那些牛羊貓狗,而那些巨獸、怪物卻還圈在靈魂里。

      這座城市,酒樓林立

      高樓林立,不如說酒樓林立。

      新世紀以來,我們這座城市,要用“雨后春筍”來形容某一項事物的話,當數這塊土地上大大小小的飯館和酒店了。燴菜館、羊肉館、三鮮館、火鍋店……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小飯館;北中國大酒店、萬國錦園、天上人間、煤海國際大酒店、石油大廈……高檔酒店不斷建起、投資、開業(yè)。

      高檔酒店是我們這個城市最為矚目的建筑,大多是這個城市標志性建筑。但小飯館生意也一派紅火景象,每到飯口,大多擠滿食客。在小館子喝酒的人們,往往是以花生豆帶頭的四五個小菜一上來,他們就開喝了。骰子嘩嘩搖三下,開始“領導講話”,上七酒減半,不請不代“吹牛”。打關是順時針方向進行,挨個打關。如果坐五六個人打過關時,一般是喝空四瓶白酒,有的人可能就會支不住,上洗手間吐了酒,但這五六個人一般都要定“N加1”(坐幾個人,就得喝幾瓶白酒,最后再加一瓶)的目標。“人對事對攤場對,三瓶五瓶把咱喝不醉”。高檔酒店一座一座建起來了,每家的生意卻并沒有受到影響。這個城市的政要與老板,請客與接待,已完全不在乎錢多錢少,十分注重面子,去的都是煤海國際大酒店、北中國大酒店這些牌子響亮的酒店。商家抓住這種心理,店名一家比一家叫得響亮,裝潢一家比一家高檔;一本點菜的菜譜,越做越精美,越做越大,力氣小者還拿不起來。至于新推出的電子菜譜這玩意兒,好多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樣的菜譜上,一道最簡單的西紅柿拌白糖,美其名曰“雪山過火”,一盤菜只上兩只牛蛙敢叫“生死相戀”,一碟普通的花生豆又換名“奉陪到底”。有的飯菜質量并不比小飯館的好,賣價要高出多倍,卻食客爆滿。真是像這些老板們去外地買東西,只要貴的,而且是開口就問有沒有了,還有多少,全拿來。

      老板宴請官員,下級接待上級,普遍的一個標準就是把領導陪好喝好。只要領導喝高興玩痛快,什么資金、項目,什么提拔、調動,全都好商量。領導當然也不能不盡人情,更不愿意擔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罵名,于是最終被灌醉喝倒。

      這些年在官場,酒已遠遠超出了它自身,被奉為“政治飲料”。戰(zhàn)爭年代,毛主席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焙推侥甏慕裉欤诤芏鄼C關干部那里,“請客吃飯就是革命工作?!?h3>這座城市的白天和夜晚

      這是兩年前的“十一”國慶節(jié),白天的這座城市,到處都洋溢著喜慶、祥和。柳溪公園至開發(fā)新區(qū),從南到北,各大賓館、酒店,婚禮一場接一場地舉行著,每家酒店門前都“雄壯”地挺立著一排包裹著紅綢緞的大銅炮,整“彈”待發(fā)。賓館房間爆滿。一千多萬元一輛的林肯車開道,它后邊跟著三四十輛披掛紅綢緞的奔馳、寶馬、路虎。寶馬、路虎們從城南起身,因為奔跑速度在這里受到嚴格限制,使它們看上去像一隊笨熊,緩緩地爬行到了城北的一座豪華酒店。這時滿城炮聲隆隆,硝煙彌漫,彩屑在天空中飄散……

      夜幕降臨,浮華與喧囂的潮水隨著日落從古塔山下的這個縣城里退下。暮色從西山上鋪過來,華燈也就勢從西邊的九龍山與東邊的牧馬梁射下來,從河濱路到興華街,彩燈閃爍,霓虹炫目,掀開了都市另一幕的繁華。

      與從京城來的一幫知名作家走在街頭,地方上的朋友說,我們的身邊隨時都有可能走過幾個千萬富翁。大家的目光同時也被身邊開過的一輛輛幾百萬元的豪車勾去。京城的朋友們說,以前只是在報紙上看到這個幾省交界的能源大都,現在親自走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上,到處都能感受到這塊土地的英雄氣息。這話我多少覺得有點嘲諷的意味?!安憠验煹拿禾镩_發(fā)”與我當年進城來考小中專的那個小縣城,同時映現于我腦際。窄窄的小胡同,不足千米的一條石板街道,雨水從四合院的檐頭滴落在青石板上四濺,從鄉(xiāng)下來的灰頭土臉的我,走在其間。

      此時此刻,我們混跡于其間的街道,老板多,名車多,小姐多。在城里一所中學教書的一個同學這樣說,小姐比他們學校女教師還多,大的娛樂場,一下就能拉起來上百號統(tǒng)一著裝的女孩子。

      在這個城市,大大小小的賓館酒店里,你住宿的房間,都會從隔壁,不,有時你真弄不清是哪個方向,傳來女人的呻喚之聲;那是痛苦的,還是淫蕩的;是難耐的,還是興奮的?你是無法分辨出的。你只能埋怨,為什么要發(fā)出那么大的幾乎是夸張的聲音呢?

      只是,住隔壁的一個男人聞此聲,會是什么心情?要是夫妻呢?要是一家子人呢?要是一個老爺子聽見呢?要是一個正在上大學的花季少女聽到呢?這聲音污染的只是視聽嗎?

      是什么樣的男人?是什么樣的女人?是男人與小姐發(fā)出的?還是與情人發(fā)出的?

      那是一種幸福之聲,文明之聲,開放之聲?還是卑鄙下流之聲?民族倒退之聲?

      多次聽人說,住店者有一半是當地人。富不過三代,在這座城里,下一代的教育幾乎成了一個很危急的問題。有的人對子女的要求,已降到只要將來會收賬就好了;好多人把孩子送到省城、北京讀書。那些拿著蘋果4S,提著LV名包,渾身珠光寶氣的婆姨,紛紛去往省城、北京陪讀,剩下男人,家干脆就搬賓館了。有的是在賓館談生意,吃喝玩樂,聽說捉老麻,輸贏一把就是一沓百元鈔。也聽說,不少小青年、富二代,夜里不回家,三五一伙,領著女孩子在賓館里吃喝玩樂。

      印象之中,我這么多年很投入地看過的電視劇就那么幾部,《上海灘》是其中之一。浪奔浪流,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淘盡了世間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遇到那些唱兩句的場合,首選就是那首主題曲。我意識里那是個再亂不過的“灘”,除過男女情感糾葛,電視劇里看到的大概全是警匪之間、幫派之間爭權奪利的打斗、殺人、放火……

      一個老板就曾這樣告誡我,在這座城市的街上,殺個人都不算什么,需特別地當心。說不久前,在一娛樂場,一個人上洗手間沒注意痰吐在了另一人鞋子上,兩人發(fā)生口角,一個喊來幾個小后生,噗噗,兩把刀就插入了對方的前胸后背,小老板這樣向我比畫。特別叮囑,夜里酒后別去KTV這些地方。我理解,那么多從各地來的混亂的人員,黑幫間的伙拼也可能常有,死個人,賠幾十萬、幾百萬了事,不經公,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包括他們說的,在這座城市的街頭,一些豪車,交警害怕不敢管,也可能是真的。這時我常常會想起《上海灘》上那些情節(jié)……

      富奢靡

      “富二代”,這個詞典里沒有的新名詞,如今層出不窮。

      那年路過縣城,在一個遠房親戚家里住了一夜,走時把帶在身上的一本剛獲茅獎的《塵埃落定》丟他家了。從那時開始,這些年無論到哪里去,包里總帶著一兩本書,哪怕不帶洗漱用品——一介書生。這是親戚家的兒子王明后來告訴我的,那本書被他收起了,前后看了好幾遍呢,太羨慕書中土司的那個兒子了,傻傻的,卻又那么喜歡女人,整天和他身邊的女人們泡在一起,享盡天倫之樂。作為一個很不愛動腦筋,學校里的混混學生,那時王明只看到了土司兒子弱智、傻帽,衣食無憂,有那么多女人供他玩的一面,沒有讀到“大智若愚”后面的才智與野心,及最終悲慘的結局。

      現在,王明似乎真的過上了他曾夢想的日子,雖然他沒有上過真正的大學,只是在省城的一家民辦高校混了一張文憑,通過父親的關系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有一半時間又在自己家的焦化廠打理事務。王明說圈子里的朋友,不少人都在凌晨三四點睡覺,第二天下午兩三點起床,打電話呼朋喚友,找個地方,吃飯喝酒,消磨上幾個鐘頭。

      天黑的時候,一天才真正開始,轉移到KTV唱歌喝酒;還會轉移到賓館酒店的房間,叫上來一群小姐喝酒、打牌,狂歡作樂。

      他們不是天生的大酒量,而是需要酒精和女人的刺激,讓那厚重的金錢包裹下衣食無憂的麻木生活能找到另外一種感覺。他們懷里摟著女孩子,確切地說是小姐,這些五湖四海的共用一個名字的女孩子,是他們的玩物,在他們眼里,這些女孩子都是賺錢的工具,也是有血有肉的女人,生活中還沒有哪個良家女人會讓他們這樣玩弄。他們一杯一杯一瓶一瓶地拼著酒,灌入朋友嘴里,灌入自己嘴里,更多的是灌入那些付費的女孩的嘴里。喝醉酒的女人,更有味道,或性感迷離,或灼燙如火,男歡女愛,盡享各式各樣的性服務,堪比昔年帝王將相們那三宮六院般的生活。

      他們也沒有多好的嗓音,不是音樂方面的立志青年,從沒聽說他們之中有誰去報名參加“星光大道”。他們或醉眼蒙眬,或酒氣沖天,有氣無力或怪腔怪調,在小姐們的脫衣舞中,唱著周杰倫、齊秦、周華健、蔡依林、崔健、羅中旭、鳳凰傳奇?zhèn)兊母?。他們用這樣的方式招待著朋友,也被圈子里的朋友這樣招待著。小小的縣城,有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上百家,夜夜都有人在里面歡歌作樂。這些揮金如土的娛樂場所,主要靠煤老板和富二代們來捧紅。

      普通人不曾這樣想,也不敢這樣想的問題, 是王明這一茬富二代面對的問題——錢怎么花掉?

      喝酒、玩小姐、賭博,一擲千金,沒有誰會皺一下眉頭?!叭嗣駧拧⑷嗣駧?,在人民的手里才是幣?!边@是富二代們常說的一句口頭禪。當年我考上改寫命運的小中專離開故鄉(xiāng)的時候,王明才在縣城的中學里上學,愛逃課,在巷子里打架,可以從人家瓦屋頂上跳下去。歲月一晃20年過去,我輩好像在社會上混出了個模樣,其實只是混得了一些虛名,生活的不寬裕,自己心底最清楚,經常出入于地方上的重大活動和一些有頭臉的場合,常穿的也就那幾件衣服。那個周末,王明從縣城來到我們這座城市找我喝酒,戴的是十幾萬的金表,拿的是六七萬的手機,一套西服十來萬,一雙皮鞋一萬多元,就是一條褲帶都上了萬。我不能因為“懸殊”太大,就割斷和他的交往,王明常愛找我喝酒,說他至今記著我當年丟在他家的那本《塵埃落定》。

      打小的時候我們就認識,雖然我比王明大好幾歲。那時他跟著他母親常來我們村,住在福貴家隔壁的院子,我們三個常在福貴家大門外那盤石碾子邊上玩。福貴爹那時在鄉(xiāng)政府工作,還是個副鄉(xiāng)長,常給福貴捎回來玩具,那輛擰發(fā)條的橄欖色的小汽車沒少讓我玩,卻不讓王明碰一下。福貴爹是鄉(xiāng)干部,但福貴的功課成績卻常在我后面,考試的時候,還常常得央告我給他遞紙蛋,那哀求的目光,遠比王明想玩一下他那輛小汽車可憐。小汽車跑遠了,王明跑在最前,想在它走完發(fā)條不動時給我們撿回來,福貴大喝一聲,王明彎下去的腰猛地直起來,怔在原地不敢再動一下。玩“開汽車”,王明也常常是在后面給我們推車或只能坐在后面車兜里,從不讓他在前面駕駛;大人們勞動使用的架子車,我們再找一只車轱轆,將其用繩子捆了固定在架子車一根轅桿上作前輪,一人坐固定處的轅桿上,兩手把握那只車轱轆方向,以駕車往前跑。

      即使今天,我看王明也并不見得對車懂多少,雖然他們家已擁有四輛豪車。在富二代這個圈子里,已形成了一種比車的心理,看到誰買了一輛名車,嘴上不說,暗地里較勁,你有的,我要有,你沒有的,我也要有。用不了幾天就去買一輛更好的回來開著。哪怕是從街道上走過,發(fā)現一輛新的豪車,心里也過不去,莫名地發(fā)火。

      林肯、保時捷、凱迪拉克、雷克薩斯、賓利、寶馬、奔馳……走在王明生活的那個縣城并不寬闊的街道上,一輛輛高檔豪車轟鳴著從身旁駛過。

      只比排量、價位,并不懂得多少車輛的性能,高檔名車,有些時候,在他們來說只是玩具。一位富二代,買了悍馬,為了試一下是否可以水陸兩用,跑到一條小河邊往水里開,結果直接陷進去了。無獨有偶,另一位富二代買了大奔,開到走馬梁的展灘上,找了一個大沙坑,打算開進去再開出來,大奔一頭栽進去就不動彈了,最后找了兩輛吊車才拉出來。

      喝酒喝得實在撐不住,閑又閑得無聊時,他們就會出去“遛車”,大概像“遛狗”那樣吧。他們把車開上高速公路,一輛寶馬跑著250邁,旁邊過來一輛大奔,嗖一下超過去就走了。網上發(fā)出視頻,社會驚呼,這條高速至此安上了區(qū)間測速監(jiān)控設備。

      這個初夏的一個星期六,我坐王明的路虎去一座神山。百公里的彎彎油路上,沒見到一輛這樣的車子。這是剛接回來不久的路虎·攬勝,王明主要是想把它開上神山,染染山上的神氣。日暮時分,我們下得山來,又上石頭城。在山城的“王府井”人民劇院那一塊喝酒,偏遇停電。聽出我們的口音,那個很壯實、露著滿口黃牙的女老板,進來連連說不好意思,說他們就這樣的條件,給你們點支蠟。很快就叫一個黃頭發(fā)方臉的女孩兒點上來一支蠟,顫顫巍巍的。王明還是嫌不亮堂,他今天的心情不錯,準備好好喝一場。山上的老道長給他推八卦,說他的命很特別,很硬,這一生大有可能謀什么成什么,官將至廳局級。他出去把路虎開到雅間窗戶下,發(fā)著車,將兩片雪亮的光,投射到我們的雅間。用5.0排量的路虎給我們喝酒照明。當地接待我們的朋友說,整個山城還沒一輛路虎。我們的車像一只老虎,橫行在尚沒有紅綠燈的這個石頭城上,兩旁門店里的那些男女老少,像發(fā)現怪物,都盯著看這一龐然大物。再往前,街道邊上停著一輛霸道車,路虎過不去了,使勁按喇叭,那男人從車里伸出頭來,看了看,很不情愿地慢慢騰騰把他的車從路上移開了,大概在他眼里,他的霸道車,在這里就是老大了。

      貧作樂

      大約是兩年前夏末的一天,我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操著我老家那一帶的口音,叫著我的小名,電話中使勁讓我猜他是誰。諸事紛擾,我實在不愛接這類電話,最后還是對方自報家門,是我初中一個同學,小鎮(zhèn)中學畢業(yè)后再沒見。他說他現在我們這個城市的街道上,想見見我,并約在酒店見面,電話中一再說明,要我確定吃飯的地方,一定高檔一些。

      電話掛了,我很想見我的這個叫楊明軍的同學。第一次進縣城,是那年參加小中??荚嚒M瑢W們都跟著老師住進招待所,那時很少見賓館的字樣。我住不起招待所,就跟著同學楊明軍住在他舅舅家,在鐵場的旁邊??h城給我的印象:鐵場在城北郊外,從鐵場出來,一條柏油路通向城里。

      油路下邊是農田,農田間的一小片空地上,一個小鐵皮房子,用毛筆歪歪扭扭地寫了“小吃店”幾個朱紅的字。上午和下午考完試,我從城里回來路過“小吃店”,順便在這里買飯吃。就一個中年男人開著店,同時來幾個客人,他就忙不過來了,讓我每頓飯交上五毛錢,自己動手隨便吃。

      在指定的接頭地點,楊明軍過來了,他開著一輛寶馬,和他一起從車上下來的還有一位穿紅衣的年輕女士,問及還不是他的夫人。這個班里當年最窮困、多次考試要我給遞紙條的同學,今天西裝領帶,說起話來一套又一套,酒量也很大,顯然是經見過大世面的人了。他給我悉數縣城的大老板,并說哪幾個與他私交甚深,還點出了二三縣領導,說常在一搭喝酒。我不好多說,只有嗯噢。這個當年坐在我后排與我一樣的貧民家的孩子,今天在縣城當起了小額貸款公司的老總(后來弄清他其實就是開辦了地下錢莊)。

      在外地人眼里,他們那個縣城遍地撒的是錢。早就聽說那里民間資本富可與各大銀行三分天下。與數百億元民間資本伴生的是遍及縣城上千家“地下錢莊”;與“富二代”伴生的是“貧二代”,他們在這個高消費的縣城里,過著難堪的日子。實現了免費上學,然而大量的農村人口涌進城里來,大批的農村學校關上門,使得在縣城里上學攤上了更大的代價,不少孩子上個幼兒園,還拿著縣領導寫的條子,上個初中,擇校費不用提,為了挑個好班,好多人拿著縣領導的條子,有的老板托人辦這件事花到了5萬元。趕超大城市,堪比北京、上海等一線城市的房價,20多元的一份早餐,讓這些在外很“榮耀”的人,也只能望房興嘆,常常得把褲帶往緊勒一勒。

      再去那個縣城的時候,我找過同學楊明軍一次,他是在城南的一棟高檔酒店里租房子辦公。他的地下錢莊,合伙人都是從南山里上來的幾個做各種各樣臨時性事務的后生。老家那一帶沒有資源沒有多少暴富者,可那里盡是熟人,南鄉(xiāng)是他們永遠的背靠。他們用多年在縣城街道上練下的嘴皮子,回到鄉(xiāng)里,大姑大姨,爺孫侄兒,跑遍十村八里,把莊稼人家里那些沾滿泥土、汗水,藏在糧囤、地窖里的錢,煽惑到他們手里,又用比別人更高的利息籌集到了一些錢,開始放貸。

      鼎盛時,這樣的地下錢莊遍布縣城各小區(qū)和大大小小的賓館、酒店。有人心急火燎,有人鋌而走險,打著有什么什么背景,用比別人更高的利息,四處吸收錢,吸收那些“放貸集體昏了頭的人們的錢”。更從小學、初中、高中各處的同學,兄弟姐妹、親戚朋友手上把錢吸收過來,再以更高的利息放出去,自己當起了二老板。

      有了存、放款業(yè)務,地下錢莊運轉起來的時候,幾個人最大的心事是買一輛高檔小車。開著一輛破捷達,整天在縣城街頭的車林里穿梭的他們,閉住眼都知道縣城街道上有哪些豪車,雖然只是初中文化程度。有人提議買一輛霸道,有人當即表示反對,什么眼光?一點都不超前。為了慎重,再上街的時候,他們的目光總會盯著富二代們那些豪車。走在酒店門前,看見停著一輛豪車,就要圍上去“研究”一番。好些回甚至被保安給盯上了,以為他們幾個是賊娃子。最后他們直接把路虎給開回來了,一次到位。

      就這樣,開上路虎出去,四處招搖。

      我們開車從縣城的大街上走過,聽一位官員的司機這樣介紹,在我們這里,暴富者多,窮人多,兩多。東坡的一個后生,買了200多萬的車坐著,他還有十多臺車,整天在社會上轉著,貸款一個億。先前他有生意,現在什么也不做了,他的日子是,花錢,把錢全花完,走到哪天算哪天。

      現在銀聯(lián)卡轉、存款,每辦一筆業(yè)務,持卡人都能在第一時間收到告知短信。一條一條短信來了,楊明軍他們坐在房子里,就有一筆一筆錢,從四面八方打入他們的銀聯(lián)卡里。每一條這樣的短信,都能讓他們驚喜一回,激動上一次。由不得談論起年少時那恓惶的光景與日月來?!靶〉臅r候,沒有衣服穿,我穿的衣服都是哥姐們退下來的,夏天從來都不穿鞋子,光著腳山梁河溝滿世界瘋跑?!薄澳隳撬闶裁??我到小鎮(zhèn)上讀初中了,還穿著破了襠的褲子呢,沿河村那些搗蛋的學生常常把我推向女生群里起哄。星期天下午返校,好多同學都從家里帶來了干糧,我什么都沒有,一點干咸菜都沒有,不回家留在學校復習功課的那些星期天,校園里人少,我曾轉到學生灶堂外,趁人不備翻過窗戶爬進去,偷過玉米面窩頭?!薄澳隳且菜悴涣耸裁矗r村剛實行責任制的時候,我家窮得連耕地的犁鏵都沒有,我爹在夜里出去偷了別人家的一具犁鏵,真丟人啊。為了吃一頓豬肉粉條,我給義兵我五爺家背了一天莊稼捆子……”

      說到了激動處,還不到下班時間,他們走向酒館,縱情豪飲。酒足飯飽,狂熱不退,他們又來到縣城一家高檔娛樂城,喊來一群小姐,繼續(xù)喝酒,在午夜里瘋狂,一點不遜色于富二代。

      一個不說方言的游子

      在省城,見到朋友田谷先生,青年時離開老家,在省城生活30年,談吐間沒有一點方言。問及,先生直接告訴我,他不愿說方言,特別在一些公眾場所。田谷是這樣認為的,在省城,外地人說起咱那一塊的人,先說有,有錢;跟著就是無,無知無畏。在鐘樓、在帝都,各大公園等公眾場所,最粗魯的人,可能就是咱那里的人。街道上走過,常有人在背后指畫。過去家鄉(xiāng)人來省城,大家聚一塊兒,談地域文化、民間藝術。今天,就談錢,老板,誰家的孩子又捅了亂子,誰誰貸款幾千萬、幾個億。

      我回去,幾個朋友開寶馬過來接。車上,一個叫另一個張總,人家說,你去年賭博輸掉了3000萬。那個張總,他就用那么平淡的語調回答,聽他們胡說,我只輸了1000萬。喝酒中,大家一直在談錢;從車,談到房子,又買了幾套房子。有一個外地朋友談到咱那民間文化,有人插話,那值幾個錢?話題又回到了錢上。

      田谷說,當年,我出了自己的作品集,回去一幫同學來見我,一頓飯幾千元,晚上還上了小姐。我很痛心,不要這些,買我的一些書吧,算對我的支持。事后,有關系好的同學私下勸我,以后回來見了同學別提這個要求了,他們不會給你這個錢的,反倒會給你傳出很多不好聽的話。

      張口就是錢,但他們都是并不懂管理的老板。不是憑智慧、謀略來做生意,經營自己的公司。而是,忽然間在自家后院挖出幾壇子金銀財寶,一夜暴富,然后用錢再去賺錢。他們的生意經,幾乎都無法擺到桌面上去,大多是靠走后門,找關系,行賄,鉆政策的空子,倒販資源,買了一塊地,轉手又賺了多少錢。

      有錢,加灰漢,結果是什么?最容易捅大亂子。2011年11月27日夜,一黑色幽靈出現在省城鐘樓附近,它是從娛樂場喝完酒出來,拉著四名女子,以86公里的時速先撞壞護欄,后撞向旁邊行駛的出租車,出租車里兩青年當場亡命。咱老家那后生開的百萬元黑色大奔,鐘樓下逆向奔馳,撞死的不只是兩個行人,它撞傷的是時代,撞痛的是我們的心。

      當年,咱老家就是貧窮的代名詞。走哪兒都被人瞧不起。不及10年,暴富了,走哪兒還是被人鄙視。一貧一富之間,都獲不得尊重。為什么?缺少了文化。開著奔馳、寶馬,心里卻空虛、茫然。不知去哪里?

      醉了的人生

      從20歲開始“涉足”酒場,喝了多少酒,醉過多少回,無從計算得清。喝醉酒做過多少荒唐的事,說過多少胡話,更不好計數,不敢回想。

      許多時候,第二天,我不知道自己昨天最后是在哪里唱的歌,喝的酒,更回憶不起來我是在什么時候,又是怎么回的家。怎么請假?我硬著頭皮給單位領導打電話,有事過不來了。經常這樣,連我自己都很不好意思,無法給領導交代了。我十分清楚,領導不用想也能知道我為什么沒來上班,因為這樣的事,已不是一回兩回了。一連兩天沒上班,我在家中全身痛苦得坐不成,臥又不能,特別是大腦,如一顆打爛的西瓜,全身都是說不清的疼痛,說不清的麻木。但我能清晰地意識到酒精的毒素如無數帶毒的細菌,黑壓壓地吸附滿我全部的大腦組織。一個可怕的意識,時不時就出現在我心頭,說不準一口氣上不來,就永遠不能再醒過來了。

      這是我們這個城市許多人必有的人生“履歷”。無法記清多少次,從酒店出來掙扎著跑回家,一頭倒在床上再沒起來。我睡得像死人一樣,但胃里卻翻江倒海,我的腦袋簡直像巖漿劇烈“活動”的地殼,要迸裂。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我強掙扎著下地,喝了兩碗稀飯,在妻子的罵聲中又滾回到床上,蜷縮在被窩里。第二日,我曾幾次回到辦公桌前,但精力無法集中起來,大腦雖不像昨天那樣疼,但仍覆著一團霧瘴,情緒陰郁,整個身體都是有氣無力,完全成了一個重病在身的人,什么也干不成,又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有時候,誤的是一生的大事。前年秋天,我們這個城市通過考試提拔一批干部,我本不夠資格,經多方奔走,有市上領導看我在全國性大刊物發(fā)表了文章,在考試前一天,同意我破格參加這場考試。為了慶祝這一大喜,朋友們紛紛打電話要祝賀,那天一桌沒坐下,開了兩桌,大家給我敬酒和我給朋友們敬酒,已喝了很多,之后打通關,我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第二天無法到考場,而是住進了醫(yī)院。是悲哀還是悲壯?一言難盡。

      這十多年,這樣的痛苦歷經了多少?我無法說得清。曾暗下決心,再也不喝酒了。曾在單位辦公室和外面的許多場合許多朋友面前,鄭重“宣布”再不喝酒。然而,那樣的誓不知發(fā)了多少回,正像我無法算清我喝醉了多少回酒一樣。正如民間流傳的這首酒鬼詩:不去不去又去了/不喝不喝又喝了/喝著喝著又多了/不多不多回家了/罵著罵著睡著了/睡著睡著渴醒了/喝完水后又睡了/早上起來后悔了/晚上有酒又去了。

      在那么多酒桌上,這個城市的名人,總是坐在主要位置,讓人們那樣地抬舉著,我盡量盡量地控制著自己的喝酒,一般是不會比別人多喝的。在酒桌上,從未和人不悅過。只有回到家,不知怎么的,總是安穩(wěn)不得。

      喝完酒回家里,我最想要的是,妻子給我打盆洗腳水,哪怕不給我洗都行。再給我鋪好床,蓋好被子,讓我安安穩(wěn)穩(wěn)地休息。我出去喝酒也不容易啊,我今天還是喝得少的人呢。我是為這個家出去喝酒的啊,單靠工資我們能過得了日子嗎?又弄到了一筆小收入,和人家已經說好了;或某一件要辦的事,基本和人家談妥了。

      實際的情形卻常常相反。印象中每喝完酒回家,沒有一回是相安無事的,每回都短不了吵鬧,有幾回還大打出手。吵鬧,說理,到實在說不下去的時候,只有動武力了。妻子在沙發(fā)上躺著看電視,我硬把她拖到地板上?,F在想起,還有些后怕,要是把她的腰背脊椎什么的碰壞那不是全完了?當年年輕的時候,有一回她和我打架,她出手也很狠,我就將一碗飯揚在她頭上。還有一回,我實在不想向她動手,就將買房子的繳款票據,一撕幾塊,急得她當場就嚎開了……

      盡管是那樣,妻子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只要你喝酒回來,我一夜不得安睡,得聽你的動靜。有時一夜起來幾回,走到床頭,摸摸看你還出氣不出氣了。

      紅塵滾滾,那么勞累,費盡了心,家是多么溫暖的港灣!總想在外面喝了酒,回來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在妻子身邊??墒?,命運偏偏不讓,即便不吵鬧的時候,妻子也嫌我打呼嚕,特別勞累,再加上喝了酒,我常常鼾聲如雷……

      每一次,究竟誰是誰非,因為自己醉了,無法說清。妻說她以后要用手機把我喝完酒回來的無理取鬧錄下來,只是也沒見她錄過一回。40歲的人了,只好再央告妻子,我一個人睡一個房子吧,我要是喝了酒回來,你要是看我醉了,千萬行行好,別和我說什么,讓我安穩(wěn)地一個人在一個房子里睡了。原來還以為,家是溫暖的港灣,醉了回來那么痛苦,讓妻子扶一把,堅持多年的這個念頭,現在不得不徹底打消。央告妻,離得遠遠的,以免吵起來,自己一個醉漢,一失手,造成更大的傷害。確實已下了決心,要是外面有個住的地方,那我晚上酒后,就不回家了。去那里躲著住一晚上。

      就這樣瞎折騰一頓,第二天一切照舊,一家人洗漱、做早點,穿插利用時間空間,叮叮當當、稀里嘩啦一番,紛紛去各自的學校和單位。

      時不時,就能聽到身邊哪個同事或好友,檢查出了某某疾病,就更害怕,人家不喝酒身體都那樣了,自己的身體,多年來天天酒中泡,怎么能不出問題?連著喝過兩三天酒后,回家連樓梯都爬不上去了?;丶姨稍诖采?,汗水一摸就能抓到一把,一夜里,被子一次次濕了,再一次次地用體溫焐干。大腦有一下一下昏迷過去的感覺,我似乎感覺到死神在某個不遠的地方等著我。

      我們離喝死有多遠

      那是剛到這個城市不久,周末閑逛時,在一家醫(yī)院院子里,我曾目睹了這一幕:從急診樓里抬下來一個男子,一個女人從醫(yī)院大門里一進來,看著白布包裹著的擔架,就是一聲慘烈的號叫:天的老子呀,你叫我的孩子咋辦呀?聽圍觀的人說,死者是個小生意人,死前陪客戶喝了一天的酒。他的妻子見到他尸身的第一句話就是:天呢,你叫我的孩子怎辦呀?是啊,沒有父親的護送,在這樣一個渾濁的人世間,一個孩子這一生怎么往下走?

      再看這個人死得多冤,也是在我們單位附近發(fā)生的事:他是一個中學的語文老師,喝酒間,出來小便,周圍不見公廁,他就從一座正在施工的大樓走進去撒尿,沒想一腳踩空,一頭倒栽地下室沒了性命。其實,在我們這個城市,多年來,光天化日在大街小巷撒尿的人到處都是啊,大多是醉漢。這個老師要是和大家一樣,就好了。許多的街角寫著“在此小便者豬狗不如”,我曾看見兩個正在撒尿的醉漢,大概還說著這樣一些話,我們就這樣尿了,不是眼睜睜被人給罵了嗎?一個給一個指墻上那句話,一個答:罵什么罵,你以為,我們比狗強?

      一次與公安上幾位領導喝酒,看領導喝,我還怎能推辭?我們相互敬酒,一杯一杯,一輪一輪。敬酒間一位副局長說:人,到什么年齡,就做什么事。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是,抱孫子,你們年輕,該干什么,就干什么。那天,酒后,我們一伙人又開到KTV唱歌喝酒。只是,到了什么地方,到了哪個KTV,我什么都不知道,一點記憶都沒有。

      妻則好多天,不能忘卻那天他們送我回來那一幕:上衣反穿,褲帶松開著,頭也偏向一邊吊著,口里掉著哈喇子……

      我們那座居民樓,幾年前,喝死一個人。就在我喝酒大醉回來的第二天晚上十點多,樓下路口又撞死一個人。兩周后,我們樓上收電費的老女人的兒子喝死了,她兒子住在離我們不遠的一個小區(qū)。

      星期六、星期天,整整兩天,我在想著一個問題:我當時,現場說了哪些胡話?罵人的話,也倒不要緊,他們難道看不到我當場喝成那樣?我怕我說了個人隱私,不能在場面上說的那些話。比如與某某領導人往來的事。酒大后的人,最大的特點是,瞎吹他與多大的領導關系好,再則是他有多少女朋友或他的情人是誰。我們一塊兒喝酒的一個家伙竟然說他與中國某位當紅歌星睡過。他們要聽到我的那些隱私,也叫信息,或“星聞”,肯定會傳揚出去,甚至到處都在傳,一旦叫領導聽到耳朵里,那就壞了我的大事。一直想打電話問省報駐站那個朋友,沒勇氣。說真的,喝成這樣,我恨他,不愿意給他打電話,盡管不是他有意讓我喝成這樣。

      我身體里,感覺存著大量酒精產生的毒素,我要把這些毒素排放出去,不止是毒素,簡直裝著一個魔鬼。就像《神曲》里,那個和尚與尼姑在暗夜里的對話。和尚:現在在我腰間纏繞著一條毒蛇,它時時刻刻折磨著我。尼姑:我這里有地獄,你把它打入地獄吧……第二日,我去北中國大酒店辦事,路過酒店洗浴按摩中心,我的腳步,不聽我的使喚,還是決絕地進到了那里。上到房間,朋友卻說,他昨天喝多了,渾身難受,想下到酒店按摩中心讓按摩一下,邊說邊關門,我沒再說什么,跟他走向那里。

      從洗浴按摩中心出來,一片巨大的陰影鋪在我面前,鋪向很遠的地方……我又不能向任何一個人訴說我心中這巨大的恐懼。兩三天,我被一種恐懼死死地籠罩著,我的內心卻又被孤獨這兩個字,無限地脹大撐破,流盡了血……

      我想我的奶奶。她在故鄉(xiāng)那里的醫(yī)院住院有一個月了。我不能去看她。就在前兩天,叔父們帶著那里醫(yī)院的化驗切片,來到我們這個城市,托我找到一家醫(yī)院的權威醫(yī)生。幾位主任醫(yī)師同時確診,是白血病,而且還是急性的。親戚們都對我有看法,怪我不回去看看我的奶奶。誰知道我心里的苦呢?我去了,怎樣面對奶奶?我給她說什么呢?父親在故鄉(xiāng)的山路上遇難后,家里人都哄著奶奶,說我的父親,是我領到我們這座城市里來,給人家看守大門,忙得一天也不能離開。一年多過去了,現在,我怎樣見奶奶呢?我多次想過,我什么都能掩飾得了,唯有這個事,我怕我在奶奶面前掩飾不了。

      父親在故鄉(xiāng)的山路上遇難,給我們一家人,甚至一大家上百號人,造成多大的災難?。肯胂?,我現在,為什么還那么不注意呢?酒后,睡在那里,再也醒不過來呢?酒后,走在街道上,那些車輛不危險嗎?陪朋友們上娛樂場,那都是玫瑰殺手,遇艾滋病,那不也是與生命打交道嗎?這,都是行走在死亡的邊緣上。我為什么還要去給我的親人們,制造那黑色的災難呢?

      原本,這個時代,我們的個體生命,幾乎可以說無時無處不面臨著危險,甚至是死亡的威脅,這難道是危言聳聽嗎?本來就這樣危險,我們?yōu)槭裁催€不小心,鋌而走險?走向那黑色的死亡之深淵呢?

      “你現在已經成功了。你要的是下一段旅程中更大的成功!路是你自己的,目標也是自己的,你選擇了更高的目標,這就需要堅守。但人生不單單是成功,還得有生命的樂趣,偶爾放開自己,與朋友們一起樂樂,又有什么錯呢?”這是一位女士朋友給我發(fā)來的一條手機短信,初看很有道理,似乎能一下就讓我?guī)滋靵沓林氐男牡靡葬屓?。細想,這短信只是普通大眾的一種心理,等于偷著安慰自己,避重就輕,甚至是對人生并不負責任的一種解釋、安慰。

      但,它是不是可以解釋為那種大人生呢?

      我不相信。

      我常常這樣懷疑,是不是老天在給一個人好處,讓他成功的同時,也要安排他去做一些給他帶來災難的事,甚至是滅頂之災?

      幾天里,我的四肢一直隱隱作痛。夜里睡覺,連著做噩夢:無端地夢見幾個女孩,在大街上那么兇殘地惡戰(zhàn)一場,打斗的場面實為駭人……我走在高高的懸崖邊上,下面渾黃的河水惡浪滔天……

      問題的可怕,妻的認識和感受其實遠遠沒有我自身深刻。只是,那么多喝酒的人,完全麻痹了我的警覺。就像混亂中,河水中奮力向對岸泅渡的那群角馬,誰也不會去想自己的腳下就潛伏著鱷魚。那么多人,天天都在喝,比我喝得更厲害。

      但我有口說不清。接下來好些天,在家里吃過晚飯,我開上車,讓妻坐上,從老城區(qū)到開發(fā)區(qū),大大小小的酒店,往過轉;從酒店門口的停車到進得酒店內,又從酒店內幾層的走道里往過看,南北大菜到火鍋店,大小館子,到處都是觥籌交錯,熱氣騰騰,人聲鼎沸……

      就在今年春上一個周一的早上,我們單位的干部職工,三三兩兩陸陸續(xù)續(xù)向機關大門走進來。9點鐘要開全局大會,討論新一年的工作計劃。全局干部職工都到了,只短業(yè)務一科科長艾忠義。當人們在賓館的房間發(fā)現他時,他早就睡著了,是那種永遠也醒不來的睡著,走到了另一個世界。

      在春天的陽光照耀下,大地上殘留的那些春雪,早已蕩然無存。脫掉臃腫的冬裝,女人們已穿起繽紛的裙裝走上街頭;在春風的吹拂下,這座城市街道上的古槐再次綻露出嫩綠的新芽,世紀廣場上的桃花已開得一片火紅!一個朋友卻永遠地留在了黑暗之中。

      這天清晨上班時間,從開發(fā)路北面過來了好多執(zhí)花圈的人,隊伍走得特別緩慢;街道兩旁的人們,相互耳語,相互議論著什么。很長很長的送葬隊伍中,很多人都是自發(fā)進來的,幾乎都是同艾忠義一起喝過酒的。人們嘖嘖惋惜:“又一個好人死了,好人怎就這樣命不長呢?”

      一年一年復一年,一杯一杯復一杯

      我雖然寫下了保證書,但我無法做到徹底戒酒。

      又一個人死了,可他沒給這個城市的人們留下一點什么。太陽還從古城的東山上照下來,這座城市大大小小街道上的車輛仍舊那樣羊群般地穿梭往來著,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酒店門前,每天仍舊擠滿著那么多喝酒人停下的小車。

      這十多年,我們這里因地下資源大規(guī)模開采,經濟迅猛發(fā)展,各項增長指標位居全省前列。但也有不少地方還很窮困。有些單位窮得連電話用不起,鍋爐燒不起,辦公筆墨紙張買不回,干部職工只得長年四季放假或輪流上班。

      但經濟成倍成倍增長畢竟是事實,消費大大提高已是“大勢所趨”。所有的人都開始大吃大喝,個個單位都在酒店飯館記著一沓欠條。好多人都是酒友、熟人。這個城市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老板,就是這樣。也許是通過別人,在一個酒桌上認識。從此,他們就開始“常來常往”,老朋友可能沒忘記,新朋友已交下,好多大老板就是這樣由小老板而變成的。在這個城市,每天都有許許多多的大大小小的老板們和大大小小的干部們,坐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酒店猜拳行令,大吃二喝。你是官員,你給我的公司、企業(yè)招攬生意,減免稅費,多開綠燈;我是老板,我就給你買購物卡,送紅包,請你喝酒,上歌廳。

      這話也要從前一些年說起。這個城市,錢一天一天多起來了。用政府官員的話說,經濟實現了跨越式發(fā)展。經濟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更明顯地體現在酒桌之上,這樣一個不大的城市,酒樓林立,海鮮都是空運,菜蔬一年四季都一樣鮮嫩。

      早些年的本市“兩會”上,群眾反映最強烈的一個問題——機關干部公款吃喝風。后來人們似乎顧不來管這些了,酒店里,私人請客的比例迅速增大;當然,政府官員、機關干部仍然是請客和應酬的大軍。上上下下認真研究和把握國際國內資本轉移和產業(yè)發(fā)展的最新趨勢和動向,一時間產業(yè)招商、委托招商、代理招商、網上招商、服務招商、以商招商,在這個城市全面鋪開。最大限度地減少審批事項,做到一個窗口對外。一時間,煤田開發(fā)、鹽田開發(fā)、煤發(fā)電、煤液化、鹽化工,中國和世界各大集團公司,圍繞最大的地下資源,各地都要來投資建設最大的加工生產線。

      一時間,中國最大的、亞洲最大的、世界最大的知名企業(yè)紛至沓來。

      不管雨點大小,反正雷聲很大。

      我們這個城市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成了一個特大的接待場,考察項目的,觀光旅游的,考察項目捎帶著觀光旅游的,甚至渾水摸魚行騙的,成群結隊而來。正職接待不過來,常務接待;常務接待不過來,其他副職接待;市上接待不過來,區(qū)上接待;還有人大、政協(xié)。我們這里的人,無酒不成宴,所以從周一到周五,有多少會要開,有多少客人要陪,有多少酒在喝,有誰能統(tǒng)計得清呢?

      你能看到的是這些,這是一個瘋狂擴張的城市,但開了多少酒樓,家家門前一到飯點準排滿了車。

      那年,在北京王府井書店,那么一座大樓,擠了那么多買書的人,而我們這個城市,書店大多冷冷清清,只有在酒店才會有那樣的情景。有幾個人會買一本文學書?他們的人生就是在公家單位上班,從此,所有的生活就是上班下班,開會,學習文件,跟上領導吃飯喝酒。唯一的出路就是等著領導的重用和提拔。當官后,再率領著手下的干部們,踏著前任官員的足跡,爬文山過會海,革命的小酒天天喝。

      發(fā)生在我們單位政府這一重要部局的這種情形,應該是這座城市這些年來機關干部生存的寫實。簡要記述于下:

      這兩天,我們局的局長早上來,門開了,洗個臉就匆匆走了,你很難見上他一面,甚至一連多少天如此;上班時間,他要在賓館房間里陪客人,飯時,又轉到酒店陪客人吃飯喝酒。

      先是省里主管廳下來人,陪了兩天。

      一年之計在于春。開春了,各縣局紛紛來人,討要今年工作安排計劃,說市上的安排出不來,縣里就無法下手。工作計劃沒討到,但都還要請市局領導吃個飯。局長應酬不過來,則由副局長、紀檢書記領著各科室的人應酬。但對那幾個有煤氣油地下資源的縣局,局長還是擠出時間,親自應酬。

      不僅要應付縣里來的,還有從全國各地來的,承包工程、推銷產品,各色人等。我們這里遍布紅色足跡,但去境內的神山敬神是必定的。1947年,九九重陽節(jié),毛主席登上這神山與群眾一同觀看了真武大殿對面戲樓上演出的晉劇《反徐州》,隨后在真武大殿抽了“日出扶?!蹦且缓?。據說破四舊的時候,一切都砸了個稀巴爛,神山卻完好無損?!罢驹谧畲蠖鄶道习傩盏囊幻妗边@句話也是主席最早給神山下的縣委題的詞。這一來一去又是陪玩陪吃兩天多。

      我們這里的人能喝酒,但有一些外來的人,也不是等閑之輩,其實中國很多地方的人都很能喝酒。我原來以為只有我們這里的人能喝酒,這是錯的。我生活的這個地區(qū),這幾年,資源大開發(fā),在全國都成了一個香餑餑,憑羊、煤、土、氣,“揚眉吐氣”。在這些春天里,多日的大喝,各科室的科長們早已喝不進去了,我們的局長仍舊不服氣祖國四面八方來的客人,仍舊同客人大戰(zhàn),每輸下酒,高有福局長就自己喝一半,讓司機小劉喝一半,反正司機小劉也不是第一次代他喝酒了。在我們這里有多少人酒后駕車,無法統(tǒng)計,你隨處都能碰到。更有不少人喝得爛醉如泥(多是有頭臉的),照舊開車從街頭馳過。

      在我生活工作的這座城市,喝酒次數最多,檔次最高的當數這些機關單位大大小小的官員們。他們有的人是帶幾部手機,忙碌得像110值班室的那些電話。剛上班那個時間,來電有不少是預約喝酒的;快到下班時間,來的電話幾乎全是赴宴喝酒。就這樣,一杯一杯復一杯,一年一年復一年。

      文明之風拂大地

      有一人踩著梯子,往一只高大的杯子里扔人民幣捆子,這是一幅漫畫;另一幅漫畫,病床上臥著一官員模樣的人,醫(yī)生正在向他出示化驗單,是肝?。贿€有這樣一幅漫畫,酒館門口,一戴草帽的農民,滿臉凝重,一串嘆息,將饅頭、大魚、大肉收入三輪車上的泔水桶。這組漫畫的意思大概是,公款吃喝是個無底洞,官員傷的是肝,百姓傷的是心。

      而我的思緒卻被幾幅漫畫扯到了遙遠的鄉(xiāng)下,在我家老宅院垴畔梁上,一個花發(fā)小腳老婆婆在小路上走走爬爬。她是我的老祖母,我的幾個爺爺和叔父們早就不許她出門下地了,可老是管不住她。在人們都出山收秋大忙之際,她一個人爬到窯垴畔梁上來。一會兒爬行在小路上,撿拾著撒落在路上的金黃的作物顆粒。一會兒佝僂著腰身拄著拐棍望向四山里收割的人們。千百年來,只有這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父老鄉(xiāng)親,才懂得粒粒皆辛苦!比起他們,我們的辛苦又算得了什么?我們卻大魚大肉,燈紅酒綠,醉生夢死。

      這些年,中央禁止公款大吃大喝的文件發(fā)了那么多,然而公款吃喝之風在廣大的國土上愈刮愈烈。當年干部下基層時自己掏錢交“伙食費”,那歲月早成“老皇歷”,曾經的“工作餐”“四菜一湯”的規(guī)定也幾乎成一紙空文。

      目前,全國一年公款吃喝的開銷已達3000億。如此龐大的公款吃喝數額,擠占教育、衛(wèi)生、醫(yī)療、社會保障等民生支出。例如2009年,我國行政管理費用支出(包括一般公共服務、外交和公共安全三項支出)占財政支出的比重高達18.6%;同時,教育、科技、文體與傳媒、社保和就業(yè)、保障性住房、醫(yī)療衛(wèi)生、環(huán)境保護等民生支出,比重不足38%。

      ——這是2012年九三學社中央所擬全國“兩會”提案中列舉出的一組數據。

      國外行政管理費用支出占財政支出的比重大多低于10%,如日本是2.38%、英國是4.19%、加拿大是7.1%、美國是9.9%。“舌尖上的中國”成為熱門話題。央視有這樣的報道:“中國餐飲業(yè)每年要倒掉約兩億人一年口糧?!比欢灿羞@樣的報道:“據不完全統(tǒng)計,全國每年浪費食物總量折合糧食約1000億斤,可養(yǎng)活約3.5億人?!?/p>

      2012歲末,人民大會堂里的一項決議,贏得春雷般的掌聲!反對鋪張浪費,狠殺公款吃喝之風的行動,在中國大地上風暴式掀起。

      大風過處,“成千上萬”的高檔煙酒不見了。大型酒店門庭冷落,生意無以支撐。就連私人請客者都非常注意這個問題了,因為腰包雖是個人掏,飯桌上卻是公職人員有頭臉者坐著。他們說:生怕被那些多事的媒體記者給拍下。于是,官員到酒店先把車牌遮住,司機放下領導開車就走,豪華宴請轉入各地辦事處……在百姓中間流傳著這樣的話:這場運動,也有不切合實際的地方,高檔酒店里,一桌飯有多半吃剩倒掉,一瓶酒上千元幾千元,這是令人痛恨,無法容忍的。但一所大酒店,它既已存在,自有它立身的意義,它是承載著許多東西的。這也是民間的意思:大酒店的冷清,并沒太大地改變問題的本質內容,公款消費除過轉向中小飯館,各種各樣的“會所”,開始在大大小小的城市里迅速蔓延滋生,那些“會所”,消費并不見得比高檔酒店低。有媒體記者暗訪,北京的一些會所,每位消費達到2000元。

      在民間,在百姓眼里,這吃喝的浪費,一定不是一個小數字。他們沒想過的是,這糧食和各類畜產品的浪費、遭害,是看得見的心疼,看不見的是我們素質低下、良知缺失的令人心痛。

      一場運動的大風,能不能把“公款吃喝”“鋪張浪費”像樹葉、紙屑一樣給徹底卷走?

      一場大雪,覆蓋了大地,白茫茫一片。

      中央的決策是英明的,指揮者是有力的,然而這場摧毀惡習之戰(zhàn),若靠少部分人作戰(zhàn),難以很快取得大勝利。

      魯迅先生說:“中國欲存爭于天下,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舉。”“立人”通常意義上的理解,必定是指完善我們的思想和文化修養(yǎng);廣學多讀,用文化和智慧擦拭掉我們思想上的“浮塵”,才可“凡事舉”。

      “少一些煙酒氣,多一點書卷氣?!边@該是新的一年里我們的民族之聲!這才是美麗的中國畫卷。

      在大街上,經??梢钥吹降氖悄切u搖晃晃走過的酒鬼,捏著煙卷走過的人,沒見幾個腋下夾著一本書,兜里插著一支鋼筆走過的人。在這個社會思潮和價值取向復雜多樣,價值失落、價值混亂、價值扭曲的時代,要讓書店門前的車多得像酒店門前那樣無處停泊,仍是需要時間的。

      人類文明的腳步啊,它為什么總是那樣遙遠而緩慢地向前行進著?

      作者簡介:

      馬語,原名馬建緒,男,1972年初春,出生于陜北神木縣南部山區(qū)一個叫馬家坬的小山村。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陜西省簽約作家,《榆林日報》文藝部主任。上世紀90年代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文學》《北京文學》《當代》《散文選刊》《散文》等知名雜志發(fā)表作品多篇,作品入選多種年選本。2012年以長篇散文《一言難盡陪讀路》獲第六屆老舍散文獎。

      責任編輯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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