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收到朋友的短信，說孩子被吉林大學(xué)考古專業(yè)錄取了，是孩子的第一志愿。

朋友欣慰又惆悵地加了一句：“他喜歡的方向，就讓他自己去走吧?！?/p>

很少有人如此執(zhí)著地填報這樣不熱門的志愿了，朋友孩子所填三所學(xué)校的三個志愿，都是冷門的考古專業(yè)。

朋友做過努力，期望孩子改變主意，她擔(dān)心孩子將來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因為現(xiàn)實生活，畢竟不是玫瑰色的夢。在說啥都沒用的情況下，朋友想了個辦法，她利用暑期帶孩子去了考古工地，實習(xí)一周。在那里，母子倆遭遇了風(fēng)吹，遭遇了雨打，遭遇了日曬，辛勞不言而喻，可是，孩子說：“挺好的，工作的時候可以一邊吹吹風(fēng)，一邊看風(fēng)景?！迸笥颜×?，她知道，孩子是真喜歡，心里喜歡。在那個瞬間，她決定尊重孩子的選擇。她想，也許，孩子將來的物質(zhì)生活不一定非常富足，也不一定能成為社會標(biāo)準(zhǔn)評價下的所謂成功人士，但是，他的幸福指數(shù)也許不會比其他人低，因為他喜歡的方向，本來就和別人不一樣。

我認(rèn)識那個孩子，一個安靜的蘇州男孩，一笑兩個酒窩，輕言細(xì)語。那些蘇州的歷史掌故，在他波瀾不驚的描述里，真的很生動。記得那次小聚，我和兒子都聽得入了神，兒子羞澀，輕易不會贊美人，可第一次見到他，兒子就忍不住真心點了贊。那孩子，是真的喜歡歷史。只是沒想到，他對自己的人生選擇那么有主見。

莫名地有些感動，為那個孩子。生活中，有著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并堅持朝著自己喜歡的方向走，這樣的孩子越來越少了。孩子們的決定，往往更多地來自成人世界的選擇。今后的工作發(fā)展，未來的薪水收入，一切功利的計算，在成人的世界里，總是排在最前列，很少有人能夠脫俗。因為深知現(xiàn)實殘酷，在生存與生活之間，我們不得不優(yōu)先考慮前者。正如在面包和水仙花之間，許多成人從來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面包，至少也會聰明地說，等有了面包之后，再去選擇水仙花吧?？捎诓恢挥X之中，水仙花卻隱身不見了。

朋友是個好媽媽，她心里有著關(guān)于現(xiàn)實的擔(dān)憂，卻選擇尊重孩子。她說，一切都慢慢來吧，愉快地度過人生的時光，本就是人生的終極目標(biāo)，那么，就由著孩子自己的選擇吧，她，會跟在后面默默地盡力庇護。

其實，從那孩子很小的時候開始，她一直就是這么做的。

二

朋友的孩子年幼時，比同齡人個頭小，身體柔弱，不知道為什么，小男孩說話也特別遲，口齒很不清楚。為這，她和先生在家一直講普通話，幾乎不說蘇州話，怕孩子聽著繞口更學(xué)不過來。孩子對數(shù)字尤其不敏感，上幼兒園時，許多孩子都會加減法了，他還記不住10個阿拉伯?dāng)?shù)字。她每天重復(fù)那些數(shù)字，嘴唇都快破了，卻毫無效果。

要上一年級了，她為孩子選擇了一所普通小學(xué)，她對學(xué)校說：“請把我的孩子放到普通的班級吧，這樣他比較容易跟上大部隊。我不要求他優(yōu)秀，能不掉隊太多，他心里愉快我就滿足了?！痹诎嗉壚?，孩子慢慢跟上了大部隊。

許多學(xué)生假期都去參加數(shù)學(xué)英語的培訓(xùn)班，可她的孩子喜歡閱讀歷史故事，她便帶兒子去泡博物館，津津有味地探尋古人的人生，她還帶兒子去認(rèn)識自己的朋友，一些優(yōu)秀的歷史老師，聽他們聊聊故事，滿足他奇怪的小心思。小時候口齒不清的兒子，在與別人的交往中，在探尋歷史的思考中，語言變得豐富睿智起來，他到了高中自然地選擇了文科，是班級辯論賽活動的主角。

……

現(xiàn)在，這棵種子正式破土發(fā)芽了，要長成一棵樹了，這棵樹看著和其他的樹不大一樣。朋友有了那么一些些懊悔，也許，她不該那么縱容的，也許，她不該為這樣一顆自己并不很喜歡的種子澆水灌溉的?？墒?，她想想，她只能那么做，因為，那是孩子心里的種子呀。

三

想起另一個朋友曾經(jīng)的苦惱，孩子小的時候，她總在我耳邊絮叨，說她的孩子對奧數(shù)、英語一點都沒有興趣，唯有對小昆蟲興趣極其濃郁，從菜場買回來一條鯽魚，幾條黃鱔，都可以蹲在邊上撥弄半天，更不用說在路邊見著蚯蚓、小蛤蟆、螞蟻等興致勃勃的勁頭了，整個是百看不厭，百玩不懈，也不知他那小腦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開玩笑地說：“多好啊，也許一個昆蟲學(xué)家就要誕生了?！彼椭员?，說：“這個世界才不歡迎昆蟲學(xué)家，小孩迷戀小昆蟲，將來在生活中也許湯都喝不著，不如去做些數(shù)學(xué)題，對分?jǐn)?shù)管用?！睂υ挓o果之下，我有些厭倦了她的怨詞，建議她自己讀一讀法布爾的《昆蟲記》，這樣，至少她可以知道自己的孩子在想什么了……

也許，是這個社會對于“成功”“有用”這些詞太過于在意了吧，以致于我們常常忘記了，生活中還有另外一些詞，叫“有趣”“有意思”。

很久以前讀過作家池莉為她女兒寫的一本書《怎么愛你都不夠》，內(nèi)容不大記得了，名字卻總在心中。是啊，每個媽媽對于自己的孩子，都是怎么愛都不夠?？墒?，許多媽媽，卻于不自覺中霸道地帶上了想象中的一只模子，并賦予了愛的名字，強迫孩子按著模子成長，長成一個統(tǒng)一的、刻板的模樣。

其實，人生的路上，我們也并不知道，選擇水仙花，是不是就一定得不到面包呢。而且，幸福本來就無法用具體的東西來衡量，因為它來自心靈。而每個心靈，都是一個獨特的世界。幸福的含義，無窮無盡，又何必著急地簡化為一種呢？

我們是不是可以像我的這個朋友一樣，試著去相信，每個孩子的心里，都有屬于他自己的種子；每個人的幸福，都有他自己的方向。那些在“有趣”里度過的時光，可能并不會白白過去，也許，最后，它們也可以化成幸福的花瓣，只是模樣略微有些不同而已。

編輯 朱璐 zhulu8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