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瀚
軍事文藝的創(chuàng)作生拉硬扯肯定不行,如何讓最廣泛的觀眾接理解、接受、喜愛乃至服膺你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智商和情感上與愿意與編劇交流,產生交集與共鳴,這才是真正的文化軟實力。 ——譚曉明
說起眼下前仆后繼的各種抗戰(zhàn)“雷劇”,譚曉明有點心疼,“影視是門昂貴的藝術,幾千萬的投入就博人一笑,太浪費了?!睂τ谲娛骂}材影視劇的創(chuàng)作,身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藝術學院(以下簡稱軍藝)文學系副教授、影視教研室主任的譚曉明有自己獨到的理解,“其實,影視創(chuàng)作比的是‘氣場而不是投入與制作,非‘大氣不能成就中國的軍事影視?!?/p>
曾經的氣場哪兒去了?
生于1970年代的譚曉明,從小就對軍事影視偏愛有佳?!澳菚r候電視臺經常放《渡江偵查記》《小兵張嘎》《地道戰(zhàn)》等,現在想起來有一個有趣的現象,這些電影在那個年代無論男女老幼都喜歡看。不像現在,觀眾的口味差別很大。同樣是戰(zhàn)爭片,收視率千差萬別,電影票房過億的和不到百萬的同時存在。”
為什么會這樣?回顧歷史,譚曉明認為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紅色經典”作品輩出,是因為它們都有一個廣泛被社會認同的價值觀。而現在觀眾共享的價值觀是什么?為了找到答案,譚曉明報考北京電影學院讀研究生選專業(yè)時,選擇了有些生僻的“電影學”,一頭扎進電影史的研究中。
在研究中,譚曉明發(fā)現,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的軍事題材影視創(chuàng)作方興未艾,但主要的創(chuàng)作動機有兩個。一是溯源,打開那些塵封的檔案,再現宏大場景與歷史關鍵節(jié)點;二是從人性的、個體生命的尊重角度審視歷史。前者從《三大戰(zhàn)役》到《建國偉業(yè)》《建黨偉業(yè)》《橫空出世》等,意在“以史為鑒”,從宏觀視角構筑主流意識形態(tài)。后者自文革后的《今夜星光燦爛》《雁南飛》等作品一直延續(xù)今天的《集結號》《南京·南京》, 其中還包括很多小作品,像《毛澤東和他的兒子》等著筆于偉人平凡的一面,從情感上去滋潤人心。
而近10年來,軍事題材的電視作品異軍突起,而且又多了一個動機,更多地站在收視率的角度說話,主動迎合大眾的觀賞心理。這就不由得譚曉明多了一重擔心,先前的兩個創(chuàng)作主題既有商業(yè)的正當性,也有價值取向的正當性,之后的影視作品難保不把軍事題材的核心忘了?!斑@個核心一定是英雄主義,一定是獻身精神,是一個民族敢于擔當的勇氣和無畏地犧牲精神。雖然它的外延需要不斷地調整?!?/p>
不久,譚曉明的擔心成了現實。雖然有《歷史的天空》《亮劍》《士兵突擊》這樣優(yōu)秀的電視劇做樣本,但創(chuàng)作上還是出現了庸俗化趨勢。別說思想界、評論界不關注這些作品,就是網友自發(fā)評分也低得一塌糊涂。
橫向對比美國影視歷史,譚曉明發(fā)現這個大洋彼岸的影視強國,自始至終都特別熱衷于軍事題材的創(chuàng)作,堅持不懈地養(yǎng)大自己的“氣場”。不只是自己短短200多年建國史上的每一次戰(zhàn)爭都有大作,而且主流軍事影視作品的主題,已經從二戰(zhàn)和冷戰(zhàn)時的對抗專制主義,慢慢過渡到反對極端恐怖主義,這種轉變?yōu)槊绹幕趪鴥群褪澜绶秶鷥融A得了新的市場。
橫向比、縱向看,譚曉明發(fā)現我們不能再照搬來自西方國家的東西,五千年來我們已經以一種高超的智慧實現了多民族的雜居共榮,現在我們最大的目標是作為完整的中華民族,在已經落后于諸多成熟的工業(yè)化、信息化民族國家的環(huán)境中,后發(fā)地實現自身的崛起和文化的重生。
“養(yǎng)氣”需腳踏實地
2000年,為輸入新鮮血液,我國部隊的科研院所開始面向社會招聘高學歷的研究人才。譚曉明作為科班出身的北京電影學院電影學專業(yè)研究生,對當時以對內培養(yǎng)文藝骨干為目的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來說,無論在理論與教學方面都有極強的互補性。這樣的大環(huán)境讓譚曉明一畢業(yè)就擁有了大學老師的身份,甚至享受了專家的待遇。但對譚曉明個人,有很長一段時間,身上自由的、充滿個性與創(chuàng)作氣息的“北影范兒”增加了他與軍藝之間磨合的難度。
在長達10年的磨合期中,譚曉明漸漸找到了三條足以發(fā)揮個人特長和院系優(yōu)勢的發(fā)展之路。
首先是理論研究。譚曉明讀研究生時,中國社會比較盛行從文化批評的角度看待大眾文化現象,這也給了譚曉明提供了一個新視角,可以站在國家軟實力建構、意識形態(tài)建構的高度看待軍事文藝、軍事影視。
他以《影視劇作》《電影結構研究》《現代電影的結構探索》《影視文化研究》等主課的教學工作為基礎,以中國軍事文藝理論研究為導向,陸續(xù)發(fā)表了《情境確立與符號創(chuàng)造》《軍事題材電視劇中的民族主義》等在理論界獨樹一幟的文章。直到2009年,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影視教研室已經有能力把全國影視批評界有影響力的“大腕”們都請到軍藝,開展了總結式的研討會。大家對包括《南京·南京》在內的影視劇開展了自由而深入的討論。譚曉明就當時啟蒙主義框架中如何保持民族的主體性做了一些理論上的思考,他一直有一個觀點,軍事文學、影視的主流不能是風花雪月的東西,主體是民族的精神脊梁。
這一方向也是教研室人員齊備后的主攻方向,譚曉明現在做的“解放軍電影史”是國家級的課題,希望通過對中國軍事電影大脈絡的梳理, 找到新的敘事框架。
譚曉明的另一個主要工作是教學。文學系在2000年以前不招本科生,基本上是發(fā)現部隊中有寫作才能的人才再做系統(tǒng)訓練。2000年后招來的本科生雖然有一定的基礎知識,但他們不了解部隊,一進校門就穿上了軍裝,所以一定要有一個適應軍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過程。雖然學生不多,每年只有6到10人,但十幾位老師還是精心設計了一整套培養(yǎng)作家和培養(yǎng)創(chuàng)作型的寫作人才的教育方案。譚曉明讓學生與部隊生活充分接觸,他覺得部隊的生活容易出作家,封閉的環(huán)境中又有一種理性的東西規(guī)范人,可以在精神上形成一種提升感,把內心的沖突升華為藝術創(chuàng)作。
最后就是著重培養(yǎng)學生的國際地緣政治大視野。國家現在非常認真地在建設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樣的價值觀怎樣落實在一個軍事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身上?其實價值觀和國際地緣政治觀合起來,就是一個軍事文學創(chuàng)作者的“道”,在“道”的前提下,才是具體的創(chuàng)作技術。通過課程結構的調整,很好解決了這兩個問題,假以時日,軍藝文學系的本科教育,必然迎來新的輝煌。
在授課之余,出于教學中實戰(zhàn)經驗的需求,譚曉明也從事了不少各種題材的劇本創(chuàng)作。他的電影劇本《情暖人生》獲廣電總局“夏衍電影文學獎”創(chuàng)意劇本獎,他導演《今夜村里唱大戲》,獲廣電部優(yōu)秀農村電影資助金,還執(zhí)導了青春電影《焰舞天空》;參與瀟湘電影集團籌拍的全國重點主旋律影片《通道轉兵》;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情暖人生》、《追夢人》(北京青年電影制片廠出品)、《蔡和森》等。
欲成“大氣”需躬行
歷史上真正像列夫·托爾斯泰那樣,能建立起一套被別人接受的世界觀體系的大作家,是很少的。大多數作家依托于社會上已有的歷史研究、政治學研究、社會研究與科學研究建立起來的知識框架,在這個基礎之上發(fā)揮技巧和想象力進行創(chuàng)作。
隨著大量黨史、軍史的檔案被打開,“民族主義”加“草根情結”有了更加豐富的敘事背景,再加上作家本人的獨特氣質,像《歷史的天空》《亮劍》這樣的優(yōu)秀作品的出現是歷史的必然。但二戰(zhàn)過去快70年了,英美等國家看待這次戰(zhàn)爭,用的是反對法西斯專制、追求獨立與自由的勝利。日本人則是站在民族獨立,反對白種人殖民主義的角度去看。我們卻只同時用兩種視角,民族主義的和人性關懷的,處理得不好就造成了《南京·南京》那樣的無國界的純粹的人性寬容。
從這部電影譚曉明得出了結論:我們的戰(zhàn)爭文學、戰(zhàn)爭影視要往前走,作者一定要熟悉歷史,要站在地緣政治的高度,為明天著想。我們必須面對宏大敘事 和重大主題,一定要堅持自身的主體性。這是我們的命定,但不是靠部軍隊內部作家單獨來完成,也不是靠設施和特技技術,而是靠中國文化的復興。文化復興的標志不是2020年GDP超過美國,而是提值觀念,這套價值觀念的敘事能夠和基督教文明對等。譚曉明認為這種對等不是沖突,而是互相補充,能夠給中國的文藝創(chuàng)作者提供一個新的大的觀察社會、觀察歷史的基本框架,這才是真正的中國文化復興。
長期的創(chuàng)作與教學甚至是導演經歷,讓譚曉明深切地知道,軍事文藝的創(chuàng)作生拉硬扯肯定不行,如何讓最廣泛的觀眾接理解、接受、喜愛乃至服膺你的創(chuàng)作理念,在智商和情感上與愿意與編劇交流,產生交集與共鳴,這才是真正的文化軟實力。身上流淌著中華文化綿延的包容與自省,徜徉于文化復興的“中國夢”中,譚曉明積極準備著,為了中國電影、電視劇能做到讓世界范圍的觀眾追著看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