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赫(湖南)
一花一葉一世界。小巷更是一個世界,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
——題記
紫微巷是條狹窄的小巷,卻深,七彎八轉的,常使人摸不清方向。嚴五爹是我們紫微巷里的一位奇人,他奇就奇在一生嗜好喝茶,不僅愛喝,而且極精茶道。自古以來,烹茗、啜茗,僅為 “山人”、 “名士”的雅事,大凡常人,喝茶只是解渴。他一個蝸居在山城小巷的普通老頭,居然也喝得極 “雅”,焉能不奇?
還有更奇的。他還極愛把玩、收藏各種茶具,只要見人有新奇茶具,他便想方設法弄到。有人說,大凡茶具,只要經他過目,便能說出是出自哪朝哪代,絕對錯不了。
一日,我們幾個文朋詩友相邀同去拜訪五爹,并送他一盒高檔茶葉。為了考考他,我們去掉包裝的精美紙盒,換一只別的紙盒裝好。五爹坐在客廳一張單人沙發(fā)上,滿頭銀絲,面孔修長,皮膚白皙紅潤,蓄著五綹銀白色胡須。胡子不長,也并不太濃密,卻修剪得體,頗有風度。五爹見我們來了,極為高興,親自為我們泡茶,一人一杯。我們便慢慢地呷。五爹呷一口茶,舔唇贊道: “好茶!這茶必是洞庭珍品無疑,而且我敢斷定這是號稱洞庭毛尖的芽茶!”
我們皆一愣,真神!他竟然說得一絲不差。
我由衷地說: “五爹,您真是茶仙!”
他呵呵笑道: “什么仙不仙的,其實,你只要專愛某一事物,便能知其道了。不過需要專心專意地去愛,就像你們后生伢喜愛漂亮的女娃一樣。”
我們皆笑。
他卻很認真地道: “莫笑,以茶比佳人,自古有之。記得西門慶愛上桂姐,上茶時,應伯爵給他作了首《茶調》的詞:‘這細茶的嫩芽,生長在春風下。不揪不采葉兒渣,但煮著顏色大,絕品清奇,難描難畫。口兒里常時呷,醉了時想她,醒來時愛她,原來一簍兒千金價?!趺礃?,五爹不是說笑話吧?”
沒想到,喝茶還真有許多門道。自此,我便也喜好喝茶,也學五爹樣,常常一壺綠茶,兩三朋侶,融融自樂。只是始終無 “茶如佳人”的感受,大概是還沒有達到五爹那種專心致志的雅境吧。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小巷的拐角處擺著-張棋桌。棋主人是一老者,人瘦長瘦長,臉紅而開展,長眉長須還都很黑,可是頭發(fā)卻有些白的了;著一件灰不灰、藍不藍的舊長衫,鼻梁上架一副深度老花眼鏡,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樣子。沒人來,他-個人坐在桌前看街上的景致,-副悠閑的模樣。有人來下棋了,他便陪著下。在棋桌一側墻上貼著一張紙,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能勝者,分文不?。惠斨?,每盤交費拾元?!弊匀?,便常有人來斗勝,奇怪的是,居然沒有人能贏他。一時,滿街上沸沸揚揚,皆稱他為棋圣。
這日星期天,我好奇,在一旁閑看。和棋圣對下的也是一位老者,看上去八十有余。兩人均一臉的嚴肅,像老僧入定。
兩人殺得難分難解,下六盤,兩人各贏了三盤也輸了三盤。第七盤開局,八十老者架起當頭炮,轟掉對方一兵,直威脅他的老帥。棋圣也不含糊,上馬,又過河,踩掉對方一卒,逼退他一炮一馬,直搗將軍府。局勢顯然是劍拔弩張。
忽然,有人說: “這當頭炮局嘛,好是好,缺點卻是,相失聯(lián)絡,兵易傷亡,前局受挫。”
眾人一驚,抬眼看去,竟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后生,興許還是個學生伢,腋下夾著兩本磚頭般厚的書。
八十老者頗為不悅,白他一眼道:“小伙子,你敢下么?”
“這有什么,下就下!”學生伢居然很豪勇。
棋圣連連冷笑。
八十老者讓出位置,學生伢也毫不客氣地坐下。
第一局,學生伢贏,哥們拼命鼓掌。
第二局,是盤和局,兩人額上均見了汗珠。
第三局,兩人下子均為緩慢,卻緊張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三局下完,學生伢二勝一和。
棋圣呆呆地坐著,半天無語,眼色黯淡。
第二天,我再路過街拐角,竟然不見了棋桌,不知棋圣哪去了。我搖搖頭,心想:這老頭也太認真了,何必計較棋的輸贏!又想:一個人如果沒有一點爭強好勝的雄心,活得又豈能瀟灑、痛快!我便感到老人的可愛來。笠翁《閑情偶寄》說,弈棋不如觀棋??墒悄抢险卟辉?,我忽然感到一陣失落,留下深深的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