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麗

元和十二年的一個冬日里，寇庸上街買蒸餅，經(jīng)過街角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座宅子外面貼了張紙，寫著“此宅低價出售”?？苡箒淼介L安已經(jīng)有兩個月了，寄住在一個遠方親戚的家里。目前他在一個張姓的公卿府上做一個小小的門客。

長安居，大不易。地段稍微好點的宅子，大多都要在五百貫錢左右。這座大宅子位于永平里西南角，想必價值不菲?？墒强苡箙s奇怪地發(fā)現(xiàn)，這宅子的售價卻出乎意料的低廉。

他根據(jù)紙上寫的地址找到了宅子的賣家，是長安城內(nèi)的羅漢寺。

寇庸問，這宅子怎么這么便宜？

寺院住持吞吞吐吐，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了原因。

原來在大歷年間，這座宅子被當時一個名叫安太清的人用六百貫錢買走?？墒遣蛔阋粋€月，這座宅子就被低價轉(zhuǎn)手。據(jù)說是因為安太清的夫人有天夜里在宅中突然猝死，安太清思念亡妻，怕睹物思人，就把宅子賣給了當?shù)匾粋€叫王妁的人。

王姁搬進宅子的第九天晚上，他家的一名丫鬟夜里起來小解，第二天清晨在院子里那口方井中找到丫鬟漂浮的尸體。

之后宅子又轉(zhuǎn)手給下一個人。到了今時今日，大約有十七戶人家曾經(jīng)入住過。每戶人家都有極其恐怖的事情發(fā)生。最后這座宅子再也沒人敢住，后來就到了羅漢寺手里。

聽了這些傳聞，寇庸有些害怕，身子發(fā)冷?？墒窍肫鸺娜嘶h下的心酸苦悶，遠方的妻兒日夜盼著自己接他們來長安生活，咬咬牙就奔回家取了所有的積蓄，又跟親戚家借了二十貫錢，湊足了四十貫錢，買下了這座宅子。

住持見兇宅出手，捧著沉甸甸的銀錢眉開眼笑地回去了。

寇庸有些欣喜，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打量著自己的新家。有堂屋三間，東西廂房五間，占地約三畝，庭院前種了數(shù)十株槐樹。剛?cè)氪箝T，就可以看到一面影壁，高八尺，基座足有一尺來厚，看上去是用炭泥灰建造的。

寇庸的隨身物品很少，很快就搬進了宅子。他心里盤算，自己先住幾天，沒事發(fā)生就接妻兒過來一家人同住。當天夜里，搬了桌子抵住廂房的門窗，用被子蒙住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躺在床上。

到了四更天的時候，天下起了小雨。臥在床上的寇庸在迷迷糊糊間突然驚醒過來，感到惶恐不安。外面的雨聲淅淅瀝瀝的，似乎還有極細的哭聲夾雜在其中，在半空中忽東忽西，縹緲不定。

寇庸嚇得簌簌發(fā)抖，只能裹緊被子。直到黎明時分，哭聲才隱去。

寇庸早上從床上爬下來的時候，衣服都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了。

當天夜晚，寇庸還是把門窗緊閉，聽著哭聲在房中發(fā)抖。

一連幾天下來，整個人都憔悴了，臉色蒼白。有知情的街坊勸他趕緊搬出去，不要枉送了性命。可是寇庸不肯，他所有積蓄已經(jīng)都拿來買這宅子了，還欠了二十貫錢的債。他還盼著接妻兒們過來一家團聚。

街坊嘆息一聲，不再相勸。

寇庸一天天地瘦下去，疲憊的雙眼中爬滿了血絲。

這天夜里，又下起了小雨。過了四更天的時候，一街坊聽到宅子那邊傳來奇怪的聲音。他下床趴到門邊側(cè)著耳朵傾聽。風雨中似乎有人在大叫，還有砰砰的砸墻的聲音。他聽得心驚膽戰(zhàn)，卻不敢開門出去。

天一亮他就召集了附近的街坊一起跑進宅子。發(fā)現(xiàn)寇庸光著腳躺在進門的地方，在他的身側(cè)丟著一把大鐵錘，地上到處散落著炭泥灰的碎塊。那面影壁破了一個大窟窿，從里面探出半截白骨骷髏，身上的青羅裙、紅褲鮮艷奪目。兩只白森森的手臂支撐在地上，像是正要爬出來一樣。

街坊們發(fā)現(xiàn)寇庸還有呼吸，趕緊找來大夫。幾個膽大的把影壁徹底敲毀，把里面的骷髏挖出安葬在渭水邊上。

據(jù)說，這個宅子最初是由郭子儀的夫人購置。當時郭子儀的堂妹因為一段往事，解不開心結(jié)，在永平里的宣化寺出家。郭夫人經(jīng)常去看她。富貴人家出行，每次都要攜帶大量隨從伺候。于是就購買了這個宅子安放丫鬟。傳聞?wù)f，當時有個丫鬟失蹤了。有人說，是那個丫鬟偷偷逃掉了。也有人說，是那個丫鬟無意中聽到了不該聽的秘密，所以被活埋在了這面影壁里。

一個月后，街坊看到寇庸回來，身后跟了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還有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三人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手牽著手邁進了他們的新家。

選自《新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