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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過青萍之末

      2014-05-14 10:13:35佛玉
      花火A 2014年10期
      關(guān)鍵詞:大爺小姐哥哥

      佛玉

      一、想跟在你身后一輩子

      我喜歡的那個人,他是長安第一紈绔。

      春風(fēng)駘蕩,四處鶯啼燕語。他指著老香樟下才挖出來的一個土坑,一揚下巴:“跳下去?!?/p>

      “跳下去?”

      他不耐煩地看我一眼,我卻一貫的傻,撈著裙角爬到坑里,還巴巴地仰頭問他:“然后呢?”

      “然后,”他拿起鐵鏟,“待在那里不準(zhǔn)動。”

      再然后,一鏟土就蓋了下來。

      他的坑挖到我齊腰那么深,我居然就任由他一鏟又一鏟,把才掘出的土又埋了回來。等我像株樹般被栽到土里,他拍實了浮土,揚眉笑了起來:“待本大爺下完圍棋就過來救你?!?/p>

      他一扔鐵鏟,拍拍手徑自而去,只留給我一個瀟灑的背影。

      我知道他素來煩我。我總喜歡跟在他身后,最初他還想辦法委婉地拒絕,后來他的手段越來越直接,前一次是將我拴在樹上,這會兒干脆把我埋在土里。

      我動彈不得,等了良久,他也沒有回來。這是一處幾乎無人經(jīng)過的小巷,我打了個呵欠,垂頭就睡。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有人驚訝道:“晚晚?”一睜開眼,我孿生的哥哥尚晏,正皺眉蹲在我面前。

      “又是溫扶白?”

      我不答話。但哥哥是知道的,敢把我這么埋土里的,自小就只有他一人。哥哥拿被扔在一旁的鐵鏟把我挖了出來,也不等我收拾全身上下的泥土,拉著我就走。

      我知道這是要去溫大將軍府。

      溫扶白是長安第一紈绔,但他更是當(dāng)朝大將軍溫荻的獨子。而我尚晚的父親亦是天子倚重的左將軍。從小溫扶白捉弄我,哥哥拉著我上大將軍府時,都能讓溫大將軍責(zé)罰于他。

      果然溫大將軍見我一身狼狽,立馬叫人把溫扶白捉回來,又言必要將他禁足數(shù)月。

      哥哥道了謝,我卻知道,將軍府的院墻根本關(guān)不住溫扶白。

      還不到兩天,我途經(jīng)將軍府外,就看到本該禁足的溫扶白站在墻根邊撣著衣裳??吹轿?,他眉睫一顫,目光坦然地落到我身上。

      我見他全身都是土,便往他身后一瞧。果不其然,墻根底下被草掩著的,不是個狗洞是什么?

      約是覺察到我瀕臨爆發(fā)的笑意,溫扶白驀然一記眼刀橫來:“不許笑!”言罷自己先臉上一紅,卻裝模作樣地負手背過身去,“本大爺要走了?!鳖D了頓,他飛速回頭看我一眼,“跟不跟?”

      “跟。”

      于是又像以往那樣,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腳步細碎,像是能走滿一輩子。

      二、忽然間不大想娶她

      可我終究跟不了溫扶白一輩子。當(dāng)他行了加冠禮時,溫大將軍就為他聘下了宋御史之女。

      溫扶白得意洋洋地在我面前一打折扇:“聽說這宋小姐貌美如花?。 蔽也蛔雎?,一連幾夜都在宋御史家門外徘徊。

      直到次日就是成親之日,我終于決定私自去見她一見。

      出身將門,又追著溫扶白多年,我可謂身手矯捷。翻墻越戶、極盡曲折到得宋小姐房后,我發(fā)現(xiàn)有一扇窗沒有合上。我攀窗而入,房中燈已熄,宋小姐一身嫁衣側(cè)躺在床上,確實是堪稱國色。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宋小姐身旁有人。那人勁裝蒙面,一只手抄在她背后,另一只手抄在她膝彎,分明是要將她劫走的模樣。

      明日她就將和溫扶白成親,若被人劫走,溫扶白娶誰去?

      我高聲嚷起來:“有人來劫小姐!”話音方落,蒙面人回過頭,一把扯下面巾,低聲呵斥道:“閉嘴!”我一怔,面巾下的眉眼——

      竟是溫扶白!

      我瞠目結(jié)舌,他卻利落地將宋小姐倒著往肩上一扛。耳畔是亟亟趕來的御史府家奴在喊殺喊打,他伸手將我一拉:“快走!”

      輾轉(zhuǎn)出了御史府,他扛著宋小姐,帶著我逃遁。只可惜慌不擇路下,他與我不知怎的竟跑入一片樹林里。林中藤蔓遍布,我一個大意,被纏住了腳踝。

      我半日也解不開藤蔓,溫扶白放下宋小姐,跑回來幫我。

      我看見濃黑的夜里離我們不遠處正匆匆接近的火把,就忙推他:“你帶宋小姐先走。”

      溫扶白一直低頭扯著藤蔓,聞言頭微抬,默然地看我一眼。然后,他又將頭埋下,仍奮力地要扯斷藤蔓。

      眼看火把愈來愈近,我急得不行。突然,溫扶白長吐一口氣:“好了!”

      但不待我起身,他驀然脫下外衣,揚手罩到我頭上。眼前一黑,我只聽見他在我耳畔囑咐:“無論如何,不要把臉露出來?!苯又魂囂煨剞D(zhuǎn),回過神時,我似乎像片刻前宋小姐那樣,被他扛在了肩上。

      我一聲不吭地伏著,感覺到他帶著我在飛奔。但沒過多久,他的腳步停了,而周遭吵吵嚷嚷,有許多個聲音在叫著:“狂徒,看你怎么逃!”只是又過了須臾,所有的吵嚷聲都消失了。

      因為,有一個人驚道:“溫公子?!”

      劫走他們小姐的,恰是他們未來的姑爺。

      我又聽見溫扶白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的,吊兒郎當(dāng)?shù)?,他笑道:“本大爺急著想瞧瞧媳婦的臉,看有沒有肩上這姑娘俊俏。唔,失禮了,失禮了?!?/p>

      這件事后,宋御史即刻向謝大將軍退親。此后整個長安,再沒有一戶官宦人家敢把女兒許給溫扶白。

      我感嘆:“你為什么劫宋小姐???”

      他笑得眉眼彎彎:“忽然間不大想娶她?!?/p>

      他紈绔的聲名更響,而我卻還和從前一樣。

      那夜他用外衣將我罩得嚴(yán)實,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我扛著,坦然離去。眾人都以為我也不過如宋小姐一般,是他胡鬧著從哪家劫來的姑娘,卻沒有人不顧姑娘的名聲,來打聽我到底是誰。

      三、生日愿望只為贏你

      退婚之后,溫大將軍府再無媒人登門,溫扶白很是過了一段逍遙日子。

      哥哥曾欲言又止地提醒我莫要和他走得太近,可我一如既往,緊跟在他身后。他仍會嫌我煩,也仍會弄出事來絆住我,但我偷偷打量過,他臉上一點不高興的痕跡也沒有。

      轉(zhuǎn)眼,我即將十八歲。溫扶白問我:“阿晚,你想要什么?”

      他問這話時我們正在財神樓,全長安最有名的賭場。我聽著滿耳朵骰子清脆的撞擊聲,對他道:“想要和你對賭一場?!?/p>

      他怔了怔,我接著道:“要是我贏了,你就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p>

      不是不明白贏他有多困難,但我那十幾年的心事,怎么能不鄭重以待?

      他看著我,神情疑惑,可總算答應(yīng)。

      是夜,我就開始每晚研習(xí)賭術(shù),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幾乎用盡了所有心思。然而到我生辰那日,我青著眼窩,一臉倦容,依舊在溫扶白手下慘敗。

      雙陸,六博,牌九。他執(zhí)一青瓷杯的茶,談笑啜飲之間,就讓我一敗涂地。

      “那要求還提嗎?”說好的最后一局牌九勝負已分,他晃著手里的杯子,輕聲笑問。

      我心下黯然:“不提了。”

      他眉梢一動,轉(zhuǎn)過頭去對著大開的雕花窗。片刻后他還看著窗外,卻道:“其實雙陸那些,都是有技巧的。你才學(xué)賭戲沒多久,本大爺憑賭技贏你,也沒什么意思。”

      “骰子。”他回過頭來,“我們搖骰子。這個全憑運氣,就搖一局,誰的點數(shù)大誰勝?!?/p>

      但老天明擺著是和我過不去。骰盅方一揭開,我盯著親手搖出的六個“一”,眼眶發(fā)澀,認輸。

      “喪什么氣,本大爺還沒搖呢。”溫扶白微微笑著,我卻無言。

      “比你小是不可能了……”他手上不停,骰子碰擊的聲音愈發(fā)急促。忽然那聲音霎時中斷,他罷手,叫我去把他的骰盅揭開。

      他的話,恰恰伴著我的動作響起:“……不過,與你一樣小還是可以的。”

      在揭開他骰盅的剎那,看著排列整齊的六個“一”,我的手竟不可抑制地輕顫。

      這一局,誰也沒有贏誰。

      他閑閑地啜了口茶:“提吧。”抬眼看我,“什么要求?”

      明明沒有贏,可這已是極限。

      我深吸一口氣,極平靜鄭重地道:“娶我?!?/p>

      我看見溫扶白執(zhí)杯的手指一動,但他仍不動聲色地又啜了口茶:“理由。”

      其實我想說“我喜歡你”,出口卻是:“長安沒別的名門姑娘愿意嫁給你了?!?/p>

      “你把自己弄得跟只鬼似的,原來就為這個?!彼嗽斘业哪槹肷危恢獮楹?,眼里惱意忽現(xiàn)。然而沒等我看清楚,他眉眼一彎,輕聲笑起來:“阿晚,本大爺覺得,你還算不上名門姑娘?!?/p>

      四、得你認可滿心歡喜

      就在我生辰那日,溫扶白帶我走到許多宅院門前。

      “李尚書之女,養(yǎng)在深閨,足不出戶?!?/p>

      “崔太史之女,詩書女紅,樣樣精通?!?/p>

      “劉太尉之女,容貌傾城,名響當(dāng)今?!?/p>

      最后他總結(jié):“這些才稱得上‘名門姑娘。她們雖無趣些,可寧缺毋濫。本大爺?shù)牧寂洌辽僖苍撊绱??!蹦┝?,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了一番?/p>

      我懂他的意思。

      所以我一回家,就比照著那些姑娘,來改變我自己。

      我將門出身,舞槍弄棒不在話下,這會兒卻硬著頭皮翹了蘭花指去拈那繡花針;我一貫讀些經(jīng)史子集,現(xiàn)下書架上卻擺了《女誡》《列女》;我平素總愛往外跑,此時卻關(guān)起房門,對了菱花鏡學(xué)著描眉點脂。甚至我自幼不曾纏足,卻扯來長長一匹白布,叫侍女們把我的腳裹成金蓮。

      哥哥心疼我,但他新晉了驃騎將軍,又似正在為什么事奔走,常常不在家中,便也顧不得我。我一連半月都不曾出門,半月后,溫扶白登門拜訪。

      我的腳被纏得痛極,幾乎無法行走,遑論出去見他。我假言抱恙,窩進被中,命屋里女婢前去致歉。

      但沒過多久,有人輕叩我的窗戶,問:“沒在睡覺吧?”

      不等我回答,窗扉微響,溫扶白就從窗戶跳進我房里來。

      侍女們此刻都不在房中。我背對他假寐,忽然一陣呼吸拂到我頰上,癢癢的,令我忍不住睜開了眼。

      溫扶白兩手撐住床沿,正探過身低頭看我。我恰好對上他一雙眼睛。

      這種情景,我應(yīng)該說些什么?

      我斟酌著開口:“尚晚白日淺眠,不知溫公子躍窗而入,有何貴干?”

      他那雙眼睛眨了眨:“阿晚,本大爺覺得你還是不像名門姑娘。”他與我保持著方才的姿勢,眼神都沒有變,“這時候,難道你不該大叫一聲,擁著被子滾到床角怒視本大爺嗎?”

      我恍然大悟。

      他驀地笑出聲來,直起身,如釋重負般道:“看來你是沒有生病?!?/p>

      我啞口,微微紅了臉。

      他似是很高興,跳上窗戶要走時,回過頭來,眉眼彎彎一笑:“你這樣乖乖待在家里,很好?!?/p>

      我咀嚼著他這句話,備受鼓舞。被纏裹的腳,霎時痛得沒有那么難忍。

      五、誰都能笑話我,但你不能

      年節(jié)到時,我終于能行走。

      宮中開了夜宴,宴請年輕的貴族子女。哥哥事務(wù)纏身不能到場,只叮囑我一聲:“進宮后記得禮數(shù)周全些。”又淡淡補了句,“別和溫扶白太親近?!本妥屛乙蝗饲叭?。

      我答應(yīng)得爽快,回房卻立時選了顏色淺淡的衣裳,腳上套了雙艷色的弓頭鞋。長長的裙裾將那抹緋麗遮掩,只是上下階梯時,仍能看到一雙纖足,小巧如蓮。

      夜宴過半,我偷偷看向溫扶白。他的樣貌實在是出挑,卻沒人愿意與他搭話。他向來愛茶,此時拿了個紫砂小壺獨品,又皺眉嫌此處太吵,便袖了那壺茶,悄然退下筵席。

      我忙循他而去。

      今年比往年冷。雪下了好幾場,堆在地上能沒過人的腳背,好在宮人們掃出一條路來。順著這條路,我看見石階盡頭,溫扶白坐在最下一級上,悠然品茶,興致正高。

      我喊了一聲:“溫扶白?!?/p>

      他回過頭,揚眉一笑:“過來?!?/p>

      我定了定神,一步一步,拾級而下。蕩開的裙裾掩不住艷色,我走到他面前,看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腳上,神色卻怔怔。我咬著下唇,鼓起勇氣,用書里的句子小心翼翼地問他:“卿昔不顧吾,今可為交未?”

      然而,話音方落,他臉上的笑意仿佛瞬間被寒冬凍僵。

      剎那間,我心頭惴惴。

      可我仍努力地笑了一笑,學(xué)著平日的口吻,喚了他的名字。

      他恍若未聞,目光還緊緊鎖在我腳上。

      “溫扶白?”

      他霍然抬起頭,目光竟如箭鏃般尖銳森冷。那目光在我臉上寸寸剜過,他眼里全是憤怒和無可奈何,似有似無的,還帶了點內(nèi)疚。他狠狠看了我良久,開口,語氣毫無波瀾:“你足不出戶,是一直在裹小腳?”

      我被他的神情驚得后退一步,訥訥點頭。

      他又靜默下去。他的手指攥著茶壺,指節(jié)發(fā)白,卻還似拿不穩(wěn)一般,茶壺一傾,茶水潑出了大半。

      “我以為你真是好好地待在家里……”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忽然又抬起頭,朝我一笑。這笑容像一層霜,是我不熟悉的冰冷刻薄。他說:“怪不得,本大爺聞到了什么味道。”他看著我的腳,“腥臭?!?/p>

      我的臉霎時血色盡褪。

      明明用香熏染過很久……可是已經(jīng)被彎折得開始化膿的雙足,還是留有膿水的臭味。

      溫扶白放下茶壺站起身來,仔細端詳著我,像是打量一幅盡是敗筆的書畫:“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尚小姐倒真得奇趣?!?/p>

      他極盡嘲諷,我默不作答。寒夜里,一陣風(fēng)冷入骨髓。

      我忽然俯身,脫下那雙弓頭小鞋。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我竟將纏了一層又一層的白布“刺啦”一聲撕開。最貼近腳底的那層白布上,星星點點的是化開的膿血。我揭下它時,分明疼得鉆心,卻又仿佛不過爾爾。

      我低聲道:“誰都能笑話我……但你不能?!?/p>

      我立起身,抬眼看他:“溫扶白,你還是去娶真正的名門姑娘吧?!?/p>

      雪厚得能淹沒人的腳背。我赤著足,也不管腳上在流膿出血,踩著積雪就一步一步走回家,不覺得冷,也不覺得疼。

      一進房門,我終于支撐不住,眼前一黑。

      六、尚晚,死在一個冰冷蕭索的冬天

      我大病了一場。

      高燒不退,我每日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地做夢。夢里是那年,溫扶白灰頭土臉地從狗洞爬出來,領(lǐng)著我又繞到他埋我的那株大香樟下。

      就著一直被扔在那里的鐵鏟,他又開始挖坑。等他挖好了,他二話不說,自己跳了下去。

      “埋土?!彼畹?。

      我聽令把土埋到他腰際。他突然出聲,理直氣壯:“你哥擔(dān)心這樣埋你會出什么事,但本大爺沒考慮那么仔細?!?/p>

      我以為他這是在道歉,正想點頭接受了。誰知他忽然耳根子微紅,頭一扭:“不過,若出了什么事,我照顧你一輩子?!?/p>

      那年的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頭卻不由自主地點了點。夢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極其誠懇也極其鄭重:“那,麻煩你了?!?/p>

      這場夢像是泥沼,一陷進去,就拔不出來。等到我神志清醒,整個冬天都快過去了。

      我第一次清明地睜開眼,母親緊緊地抱住我,放聲大哭。

      后來我才知道為什么母親看起來那樣傷心。

      因為在我病重不醒的冬天,哥哥死了。

      我怔怔地眨眼,以為自己還身在夢中,可眼淚猝不及防地落到手背上。那么清晰,仿佛能燙傷血肉的灼熱,教我知道,其實我的夢早已盡了。我的哥哥,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永遠離開了我。

      哥哥是被人暗殺的。他佯裝無事地逃回家,才說了“溫荻”二字,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這時家中才發(fā)現(xiàn),他的心口已經(jīng)被一枝折斷了的箭貫穿。

      我不知道溫大將軍為什么要殺害哥哥,也無法前去質(zhì)問溫扶白。站在靈堂前的我素服素冠,分明是男子的模樣,而靈位上書寫的名字,是——

      尚晚。

      父親不向天子告發(fā)溫荻,是因為他對外宣稱,他失去的是重病的女兒,而非兒子。

      猶記得我得知哥哥的死訊那晚,父親將我叫了過去:“我尚家功業(yè),不能后繼無人。”

      不等我多言,父親的眼睛忽然蒼老得染上戚色,他卻依舊一字一句地對我說:“從今天起,你是尚晏?!?/p>

      我是尚晏,要承擔(dān)尚晏所有的責(zé)任,要維護尚晏將才的聲名,要讓謀害尚晏的人不能得逞。而尚晚,因為一場重病,死在了一個冰冷蕭索的冬天。

      出殯那日,我留在家中。我才頂了尚晏的身份,什么都不夠熟悉。父親讓我數(shù)月不出門,等外人對哥哥的印象淡了,一切再重頭開始。他對外說,尚晏痛惜胞妹早夭,多愁成病。

      在家的日子,我無時無刻不在模仿哥哥的言行。我與哥哥是孿生,除了他身量較高,我與他當(dāng)真相貌一樣。我的聲音偏低,再壓著嗓子便與他相類,而我穿上墊了鞋底的靴子,披了高領(lǐng)的衣衫,儼然就是他。

      我盡心地學(xué),幾乎不管別事,只偶爾走過回廊,會聽到一群小丫頭閑聊。

      她們說,就在尚晚出殯的那日,溫大將軍的公子不請自來。他一路跟在棺木后面默默地走,卻離得很遠,臉上沒什么神情,只一雙眼始終盯著棺木,有那么點空茫。

      我忍不住出聲:“然后呢?”

      小丫頭們嚇了一跳:“然后,他看著棺木下葬,站了很久,就走了?!?/p>

      再然后,他花了一天的時間沿著長安的每一條街巷慢慢走過,瘋了似的找人下圍棋打牌九,贏遍了整個長安。最后他拿了最好的一壺茶,坐在一株香樟下,飲驢般一氣亂灌,又突然舉聲一嚎,全數(shù)嘔了出來。

      七、他以為她會一直跟在身后

      再次聽到溫扶白的消息,是兩個月之后。春天里,我聽說他在得月樓上大開筵席,身邊有出身普通的、年輕的女孩子圍繞,已經(jīng)一連七日。

      我一驚,溫扶白雖是長安第一紈绔,然而以前,他從未如此過。在我思索清楚之前,我已不自覺地跑出家門,尋到他所在的得月樓。

      這是兩個月中,我第一次未經(jīng)允許跑出來。殺我哥哥的是他父親,可我念及他,終究只是滿心悲哀。

      整個得月樓全被溫扶白包下。一群妍麗的女孩子里,他獨坐一方,唇角微微抿起,像是勾出的笑,但眼神卻恍惚而落寞。

      我以為他沒有注意到我,卻聽到他喚:“尚兄?”

      片刻后,我才含糊應(yīng)了。

      他撐著頭,看了我許久,眼底有失望一閃而過:“是了,而今也只有尚兄了?!彼E然一笑,神色輕佻:“尚兄還不快過來?!?/p>

      女孩子們嬉笑嗔鬧之聲不斷,我卻退后一步,莫名的氣惱倏然沖上腦門:“溫扶白!”

      許是我的怒容令人心悸,女孩子們出聲驚呼,笑意稍斂。但溫扶白還淡淡笑著,漫不經(jīng)心:“玩笑一下,尚兄你怕什么?”

      他的笑刺得我眼疼,這樣輕佻放蕩的溫扶白,不是我喜歡了那么多年的人。我仰起頭:“溫扶白,這些女孩子不是拿給你玩笑的?,F(xiàn)下我才算知道,果然紈绔子弟最擅長踐踏人心?!蔽液鋈恍ζ饋?,“你對尚晚如此,還想對別人如此?!?/p>

      其實哪有多少真心給他踐踏,但我的話說得重,我想逼他走。

      哪知他手指忽然一緊,驀地怒喝:“別提她!”衣袖一拂,案上杯盤盡數(shù)被掃落在地。他起身,踩著滿地的碎瓷向我走來。在離我不過一步之時,他卻駐足,眼睫一垂,竟慢慢地笑出了聲。

      “尚兄?!彼Φ?,“你以為我這樣的紈绔,和你那樣的公子,對待喜歡的姑娘,真就一點也不一樣嗎?”

      “我喜歡的姑娘,她已經(jīng)不在了。她不聽我的話好好待在家里,她總是要做一些讓我心疼的事。我以為她會一直在我身邊,可她不等我準(zhǔn)備好一切,準(zhǔn)備好做她的丈夫向她求親,就自己離開了?!彼Φ糜鷣碛舐?,“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居然是‘溫扶白,你還是去娶真正的名門姑娘吧。我偏不叫她如愿!”

      在我回過神之前,他回身看過桌子邊的每一個女孩子,聲音忽地放低:“只是這些……終究沒有我要的那個。”

      “……也罷?!?/p>

      他低低地笑著,徑自走下樓,再沒有回過一次頭。

      而這種放蕩之事,他再沒做過。他甚至還一改以往的作風(fēng),每日留在家中讀起書來。當(dāng)我終于以尚晏的身份公開與人結(jié)交相處時,溫扶白在長安的口碑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好。

      兩年后的科舉,他獨占鰲頭,廷試上以出眾的風(fēng)儀與如流的對答,不僅成了浪子回頭的典范,更成了京中交口稱贊的佳公子。無數(shù)以往對他避之不及的名門淑媛,紛紛遣了媒人上門。

      與他同廷議朝了三月,散朝后他走來告訴我,他已擇定了衛(wèi)尉寺卿之女。

      我努力平靜地說著:“恭喜?!?/p>

      他淡淡道:“嗯。我會娶真正名門的姑娘。”

      夜里我在長安的街巷慢慢走,不知要去哪兒,也不知要做什么。等走到一株香樟下,我才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這株香樟,幾年前溫扶白曾將我埋在它旁邊。也是在這樹下,他告訴我會照顧我一輩子。

      可是以后,他的一輩子,是別人的了。

      我的眼眶有點濕,于是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樹上似乎坐著一個人,臉埋在枝葉里,辨不出是誰。一輪明月垂得低低的,他倚著樹干,在溫柔月光下,很久很久,都一動不動。

      我仰頭看著他,忽然覺得,他一定是溫扶白。

      我唯一想在一起,卻不能在一起的人。

      八、尺水之隔,卻成江海

      溫扶白的婚事雖定下,偏平地起風(fēng)波。他父親溫荻被人彈劾,自請降職去北地戍邊。而溫扶白和他的未婚妻的婚禮,也將挪到邊關(guān)舉行。

      這對我其實不失為一個好消息。畢竟我成了尚晏后,暗地里遭遇了多次刺殺,幸而有防備,不至于讓人得逞。若溫荻遠離了長安,我便能得安穩(wěn)。

      但我終是心頭郁郁。

      溫扶白離京那日,我起了大早,走進做女兒時的房間。我換上一身素白襦裙,扶起落滿灰塵的鏡奩,仔細對鏡描著妝容。盒中胭脂顏色已沉,瓶里桂油干了大半,然而梳妝既罷,鏡中人容顏未改,依舊是當(dāng)年模樣,卻恍如隔世。

      我呆呆對鏡良久,終于起身,尋出以前私藏的白紗斗笠,罩在頭上。

      溜出家門時,晨光熹微。等我走到溫扶白途經(jīng)的那道城門時,旭日已半升,只是溫扶白一行還沒有來。

      我隱在人群里,一直在等。

      晨光已大盛。暖融融的日光照耀下,幾匹駿馬開路,引著后面一輛馬車。馬車旁的青驄上,控韁而行的溫扶白正彎著身子,與打著車簾的小姐說話。

      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但我看得到溫扶白的神色。原來他也可以這樣溫和。

      我在人群中,不自覺地跟著他們走。

      城門近在眼前,只要一出去,就是山高水遠,此生難見。

      但他們終究是毫無阻礙地走出了城門,只剩下我,站在城門內(nèi)的路中間,默然凝望。

      忽然,溫扶白回過了頭。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驟然驚慌,我已經(jīng)用斗笠遮住了臉,卻似被他全部看穿。我亟亟想要轉(zhuǎn)身跑開,然而——

      倏然一陣大風(fēng),竟掀翻了我的斗笠!

      那一刻我的臉完全暴露,我聽見溫扶白的聲音響徹天地:“阿晚——”

      慌亂中,我瞥見他臉上欣喜得將近發(fā)狂的神色。他大力撥轉(zhuǎn)馬頭,不顧任何人在身后呼喚,一揚鞭,驅(qū)馬向城門內(nèi)狂奔而來。

      我不敢被他趕上。我慌張地轉(zhuǎn)過身飛奔,而迎面又是一匹駿馬在馳騁。馬上的人一身宦官打扮,舉著圣旨,尖聲向城門的守將發(fā)令:“快關(guān)城門!”

      “喀啦啦”,城門一點一點合上。

      我卻仍聽見不遠處的城門外,溫扶白在喚:“阿晚!”一聲比一聲近,一聲比一聲焦灼。

      而當(dāng)我終于又停下回身時,城門已然緊閉。

      我在城里,他在城外。

      尺水之隔,卻成江海。

      后來我才知道,這道閉城令是父親去請的旨。哥哥被殺,父親就猜是他覺察到溫荻有不臣之心,而被溫荻滅口。所以把溫荻放歸軍營,無異于放虎歸山。父親終于搜集到了罪證,呈到天子面前,只盼關(guān)閉城門能追回溫荻。

      偏偏差了一點。

      什么都偏偏差了一點。

      九、那一刻,愛恨凋零

      天子無力掌控溫荻。次年,連兒子的婚禮都沒有操辦,溫荻就興兵謀反。

      叛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父親被派上戰(zhàn)場,剛與叛軍交戰(zhàn),就是大敗。

      敵方領(lǐng)軍的,恰是溫扶白。

      以往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后來朝堂議政的文官,誰也不相信是他操控著整個戰(zhàn)局,可我一直都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能以一人之力贏下整個長安的人,他怎么可能一無是處?

      父親戰(zhàn)敗,家中便將所有希望都寄予我身上。母親說:“整個天下,只有你最了解他?!?/p>

      是的,我曾把所有的心思都用來了解他。于是只有我能猜到他古怪的兵法之后,是藏著怎樣的殺招;也只有我能撥開迷霧,看清他的真實意圖。

      我上了前線,像是真正的將才尚晏,對著一幅行軍布兵圖指點自如。只消月余,叛軍的攻勢便被遏制,最后一場決戰(zhàn),不久便在古戰(zhàn)場上一觸即發(fā)。

      臨行前,父親的目光似是在看我,又似是在看哥哥。我懂他的擔(dān)憂。

      是故古戰(zhàn)場兩軍對峙之時,我騎在馬上,拼命做出漠然的模樣,質(zhì)問溫扶白:“你父子受天恩隆重,竟膽敢覬覦江山?!?/p>

      對方將帥一字排開,他在當(dāng)中,著一身銀亮鎧甲,持一根黑纓長槍,是我不熟悉的雄姿英發(fā)。只有臉上的笑是我曾慣看的,帶著點輕狂疏懶,像還是那個一出口就只會說“本大爺”的紈绔少年。

      他打馬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我身上,莫名的溫和欣然:“老爹要做什么,本大爺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本大爺對江山一點興趣也沒有,只不過有人騙本大爺說,有個姑娘死在了長安城里,可本大爺明明又再見過她,她還活得好好的?!?/p>

      他頓了頓,目光直逼我的眼睛,忽然加重了語氣:“本大爺要翻遍整個長安城把她找出來?!?/p>

      這么意氣用事的話,卻瞬間擊潰我的漠然。

      他一直看著我,用以前他看著尚晚的目光。

      他一直都那么聰明。

      可我別過頭,慢慢笑起來:“那個姑娘,是真的死了?!蹦莻€冬天,死去的是我的哥哥,也同樣是我。

      我將劍一橫:“我尚晏身后,是親族家國。我發(fā)誓,絕不會讓你踐踏半步,除非我死!”

      他明顯地怔了一下。在他出言之前,我狠命拔劍,用盡我所有的力氣大聲下令:“殺!”我生怕我一猶疑,就會如父親擔(dān)心的那樣,對溫扶白無力下手。

      我是尚晏。我這么告訴自己。

      可是當(dāng)我的將士殺聲震天地向溫扶白沖去時,當(dāng)我看見他在揮動長槍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時,我終于忍不住一聲啜泣。

      那是溫扶白。年少的時候,我和他劫過新娘,我與他上過賭坊,我為他努力做到最好,我和他在一起,那么多時光。

      只是沒預(yù)料有這么一天,我會和他對戰(zhàn)沙場。

      我猜到他在陳列的軍隊之后必定藏有別的安排,但他舉起的手終究緩緩放下,神色溫柔而悲傷。就在那一剎那,我的將士用戈矛刺穿了他的胸膛。

      將士們齊齊歡呼。獨我一人,伏在馬上,泣涕如雨。

      所有的愛和年華,在這一刻,寂然凋零。

      十、香樟已華蓋亭亭,卻再無人可以廝守

      年少時,溫扶白給我講過江南的習(xí)俗。江南人家,生女,輒植香樟。待女出嫁,則伐樹為箱,盛以絲綢,喻“兩廂廝守”。

      后來,在一個春天,他曾將我埋在一株香樟樹下。那時候我們相互傾慕,卻始終不知如何表達。再后來,變故橫生,命途多舛,我終究在而今的這個春天,在這里,埋葬了他。

      將士告訴我,他們揮刀刺向溫扶白的時候,聽到他最后在說:“阿晚,這次換我離開你?!?/p>

      他是那么聰明的人。他猜到了尚家發(fā)生過什么,他知道我曾是誰,但他也懂得,我如今又只能是誰。我和他的距離,在生死之間。

      我抬頭,香樟已華蓋亭亭,卻再無人可以廝守。

      編輯/沐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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