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子茹
許江站在展廳里,含笑看一群小學生在他的作品前站成一排、笑容燦爛地拍照?!斑@不就是一顆顆向日葵嗎?”許江說著,連忙舉起手機拍攝,孩子們沒注意到,嘻嘻哈哈地散了。
2014年“國慶”黃金周這幾天,許江每天都來國家博物館。他的大型個展“東方葵”正在這里展出。與來賓寒暄之余,他會觀察一些有意思的觀眾,比如眼前這群小朋友。在許江看來,和他展覽的主題“形成了某種呼應”。
“葵花朵朵向太陽”,是許江這代知識分子的青春隱喻。許江畫了十年葵,他畫布上都是經(jīng)霜雪歷風雨的“老葵”,是他這代知識分子沉重精神面貌的寫照。
顧名思義,展覽“東方葵”,作品的主題都是“葵”。在這個國家級的大型展覽場地,許江將這些年畫葵的成果,一股腦全呈現(xiàn)給觀眾?!跋袷前颜麄€自己展現(xiàn)在大家面前?!彼麑Α吨袊侣勚芸氛f。
大清早,博物館門外已排起長長的隊伍。許江已經(jīng)來到展覽現(xiàn)場轉了兩圈。展覽分為四部分,在其中一個命名為“層覽:葵平線”的展館,他覺得燈光有些不對,試著跟展場的工作人員作了溝通。
這部分展覽由21幅長卷橫軸構成,許江的目的是“向中國畫傳統(tǒng)中游目騁懷的關照方式致敬?!彼麑⒘硪粋€展館命名為“重屏:東方葵”,展出許江最新創(chuàng)作的大型油畫作品?!爸仄痢币彩枪糯囊环N觀看方式。許江試圖用這種陳列的方式表現(xiàn)對傳統(tǒng)的重視。在油畫藝術界,關于如何糅合西方和東方,這是個永久的話題。
“重屏”部分的作品多為巨型畫作。在這里,許江摒棄了多年前側重表現(xiàn)葵園與大地之間關系的風格,轉而將葵更進一步人格化。墻上這些巨幅畫作,“每一幅都是一個大的骨架?!边@骨架有的像金字塔,有的像大地的土層一樣層層疊疊。在這個骨架里,難以數(shù)計的葵混合蔓生在一起,“炙熱但又孤獨,壓制但又解放”。它們具有強烈的集體性,但又有各自的面孔,形成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
葵花也叫向陽花, 對于許江這代人來說,曾經(jīng)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比喻”。但如今,和許江本人一樣,這一代人年近花甲。當年的青春熱血已成往事,留下的是經(jīng)霜歷雪后的蕭瑟葵干。許江的畫筆之下,對葵干的表現(xiàn)遠多于葵盤。
畫面的基調多灰暗,許江偏愛表現(xiàn)秋冬肅殺里的葵,與同樣畫向日葵出名的梵·高相比,葵在許江筆下有完全不一樣的精神內涵。許江更喜歡瘦削的葵干,它們頂著風霜直立,像一個個前行的朝圣者,葵頭深深地垂下來。許江說,他畫的每一枝葵,“其實都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一年前接到國家博物館的展覽邀請后,許江特意來現(xiàn)場看了看,“這個展場真是太大了!”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記者,一些巨型油畫正是為了適應這個場所而作。一開始有些忐忑,但當作品置于展館的墻上時,巨大的展廳卻奇異地讓作品產(chǎn)生了震撼效果。
許江畫葵,源于2003年的一次土耳其之行。那是一次考察亞洲文化的旅行。在亞細亞平原的一片荒原上,許江突然看到一片老葵。老葵已經(jīng)枯黃,但葵干依然挺立,漫山遍野。
葵頭全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太陽在葵園身后徐徐落下,一百多公里以外是特洛伊古城遺址??毁x予一種歷史滄桑感。許江突然發(fā)現(xiàn),在他生命中“沉睡了十幾、二十年的記憶被點亮。它們鋼澆鐵鑄般,和小亞細亞的土壤渾然一體,像一群老兵等待最后一道軍令?!?/p>
葵從此成了許江回望和審視自己這代知識分子精神內核的意象。他之前畫棋盤,也畫廢墟。用表現(xiàn)主義的手法介入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思考。而現(xiàn)在,許江開始追溯自己這代人身上的“歷史性”。
詩人于堅說,許江的葵園是廣場,又像廢墟。“從廣場到廢墟只有一步之遙?!痹S江認為這樣的描述非常貼切。
國家博物館朝向正西的大門外,正是天安門廣場。這是全世界最大的廣場。正值國慶假期,廣場上游人涌動,鮮花錦簇,軍警時不時列隊走過。
博物館有匹配于其地理位置的強大氣場。 觀眾走過長長的走廊,排隊、過嚴格的安檢程序,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巨大而空曠的大廳里。在這里,個體和藝術品都被某種強大的氣勢掩蓋。
除精心組織的主題展、大師紀念展和一些國際交流大展,能來國家博物館舉辦大型個展的在世藝術家不多。年過九旬的黃永玉名列其中。不久前另一位參展者是崔如琢,他的作品長年被懸掛在人民大會堂里,也被國家領導人作為禮品贈送友邦。
能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做大型個展,意味著藝術家的成就被官方肯定。藝術家許江非常明白這一點。他今年59歲,與其他來舉辦回顧展的藝術大家相比,“是最年輕的?!边@也讓他在一年前接到展覽邀請時頗感猶豫,畢竟這是國家級博物館。“看看自己的年齡,好像還沒到那個時候?!彼f。
許江1955年生于福州。和那一代的知識分子一樣,經(jīng)歷過“上山下鄉(xiāng)”,曾在福州一家工廠當工人,后又有機會成為福州美術公司一名職工。1978年,許江考入浙江美術學院油畫系,在那里接受了系統(tǒng)的油畫訓練。畢業(yè)后在福建省文聯(lián)《福建文學》擔任美術編輯,之后成為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一名講師。
“文革”期間的“土插隊”和1980年代的“洋插隊”,成為許江人生的兩次坐標。1988年,許江赴德國漢堡美術學院自由藝術系研修。在德國漢堡求學的日子,許江和同時代出國的人一樣,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貧瘠?!皼]有錢吃麥當勞”成為他此后人生中提及這段留學生活里最重要的故事。但在那里,他整日在一家中國書店里埋頭苦讀,接觸了大量來自香港和臺灣的書籍。在異國他鄉(xiāng),卻第一次完整地閱讀和了解了中國文化。
在中國藝術界,許江有讓人尊敬的一席之地。此前,他的作品關注城市和大地的風景,在許江的畫布上,城市是一種文化的符號,他自己稱之為“歷史的風景”和“逝去與即將逝去的風景?!痹S江被認為是中國最具成就的表現(xiàn)主義畫家。藝術家之外,許江更廣為人知的身份是中國美術學院院長、浙江省文聯(lián)主席、浙江省美協(xié)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