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卓
據(jù)說現(xiàn)代人要一日三省吾身:查余額,看臉,稱體重。短期致富遙不可及,容貌的大幅度進階似乎非依賴整容不可,只有減肥最具可操作性,基本遵循著“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的古訓。而且人們越來越相信,在清減的軀體與有質(zhì)感的生活之間,有種隱秘而堅韌的聯(lián)系,于是在前兩項屢屢敗下陣來的人們,紛紛將革命熱情投向了減肥事業(yè)。
現(xiàn)在減肥的方法林林總總,抽脂排油什么的已經(jīng)司空見慣,更聳人聽聞的是往胃里植入水球,再往下不知道要發(fā)展出什么滿清十大酷刑來。香港小說家倪匡二十年前戒煙,體重直線上升,胖得無法彎腰寫字,幾乎無以為生,于是發(fā)奮減肥,遍求良方。一日問到金庸,他說:少吃,不吃,一定瘦的。倪匡如醍醐灌頂,金大俠武功臻于化境是無招勝有招,得天下的最高境界是非攻,減肥的秘訣就是不吃。
節(jié)食當然是難受的,雖然唯美主義者往往假以“輕斷食”“辟谷”等美名,甚至將之賦予一種神秘又超驗的魔力。村上春樹曾將饑餓描摹為一幅畫:“乘一葉小舟,漂浮在湖面上。朝下一看,可以窺見水中火山的倒影。”坦白講,村上君還能這么詩情畫意,顯然是餓得不夠狠。節(jié)食的實際滋味是胃液灼燒,胃壁摩擦,整個人恍恍惚惚,如同被人抽去了三魂七魄, 站不得坐不得,趴著看螞蟻覺得鬧得慌,上樹望斜陽又恐天太亮。
雖然節(jié)食減肥是一項極其艱苦、孤絕、長線耗損的作業(yè),但是對于一個真正的完美主義者來說,它并不是一種不能忍受的折磨,因為折騰過后是一種更美好和沉醉的人生體驗。英國著名美男子詩人拜倫是先天易發(fā)胖體質(zhì),為了保持 “通體透亮白玉”的身材,幾乎天天都在憤怒地、竭盡全力地與肥胖作斗爭。拜老師不光通過運動減肥練出了游泳擊劍的職業(yè)頂尖水準,更是一輩子都在辛苦節(jié)食。有記載說他吃的東西很少,每天就吃塊小土豆或是吃兩塊小餅干,再喝點蘇打水。雖然拜老師付出高度營養(yǎng)不良兼嚴重胃病的代價,但他能成為當時全歐洲的大眾情人,處處壓同時代的雪萊、濟慈一頭,很難說沒有節(jié)食減肥的功勞。
余生也晚,不過也長期混跡于微胖界,某天我痛下決心改變自己從減肥做起,立志要把自己活成一部真人版的勵志大片。首先是智能手機下載減肥APP,熟記各種食物熱量,到后來熟極而流,雙眼像是自戴了智能眼鏡,看一眼餐飯,一個精確到小數(shù)點后兩位的卡路里數(shù)值就自動計算出來了;其次是狠斗欲字一閃念,時刻都在克服吃貨因子在體內(nèi)的發(fā)作,過午不食,真的什么不都吃。不過人非圣賢,這般自律殊為不易:有天晚上我餓得抓心撓肝,搖搖晃晃從床上爬起去冰箱翻到兩個咸鴨蛋,頓有“正撞上五百年前風流業(yè)冤”之感,但吃完立馬心生悔意,心情慘淡得好像修行一世的高僧破了色戒。這樣的減肥生活,非但沒有把自己活成一部勵志大片,倒是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部愛倫坡的驚悚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