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嫩枝

紅蓮從心底瞧不起自己的男人。如果說相貌一般、身材矮小是他的先天不足，可他偏偏后天也不爭氣，不會喝酒，不會抽煙，不會跟人侃大山，自然也就孤寂、內(nèi)向。白天，他只會悶頭上班掙錢，下了班也只會沒完沒了地給紅蓮和女兒做吃的，冰糖銀耳粥、紅棗蓮子粥、排骨燉豬蹄、青瓜紫菜湯……喝得紅蓮和女兒滿面紅光。

紅蓮賭氣天天去打牌。不管輸贏，丈夫從來不責備她，只管做了飯菜等她，燒好了熱水給她洗腳。紅蓮更瞧不起他了，一個大男人，不管怎樣逼他，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哪有一點兒爺們兒的樣子？哪怕抱在一起打一架也好??！日子平靜得讓人厭煩。

沒多久，紅蓮學會了跳舞。在舞場，很多女人都找不到人教跳舞。但總有人主動來教紅蓮跳舞，沖著紅蓮的如柳細腰、如花容顏。

常教紅蓮跳舞的一名舞林高手身材挺拔、長相俊秀、舞姿一流，他攬著紅蓮在舞池中飄動如仙，紅蓮與他配合默契、旋轉(zhuǎn)自如，引來滿場艷羨的目光。紅蓮的心醉了，面色紅潤。他就勢抱住紅蓮，一個360度大旋轉(zhuǎn)，紅蓮的裙裾飄飛如傘，圍觀者一陣驚呼，掌聲動天。紅蓮成為這舞池的皇后。

這名高手認識了紅蓮后，便不再和別人跳舞，只陪著紅蓮跳。每當輕緩的音樂響起，紅蓮就靠在他的臂膀上輕輕搖晃，兩人情意綿綿，貌似情人。那一刻，紅蓮覺得自己就是為跳舞而生的，那名高手才是自己要追尋的那個人?；氐郊?，紅蓮看著丈夫給她熬的瑩潤的蓮子粥便覺得百般的不順眼。到了晚上，她更是不肯讓丈夫睡在身邊。

這天黃昏，高手避開熟人，騎著摩托車載著紅蓮到一個小鎮(zhèn)約會。紅蓮穿一條紅色舞裙，配白色的小短袖，輕盈靈動得像一朵紅蓮花。紅蓮依偎在高手的身后，把臉輕輕地貼在他的背上，真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突然，“咚”的一聲巨響，紅蓮從摩托車上飛了起來，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出了車禍。紅蓮掙扎著想爬起來，她想知道他怎么樣了。如果他死了，自己的人生還有什么意思？

紅蓮身邊有很多人在圍觀?；秀敝?，斷斷續(xù)續(xù)的議論飄進了她的耳朵。

“摩托車撞在排水溝里了！男人在前面，知道得早，有心理防范摔得輕一些，后面的女人摔得狠！”

“這個女人被甩出去三四米高，從空中摔下來的，怕是內(nèi)臟要受傷了。打沒打120??？”

“那個男人不讓打120……他們可能不是正常夫妻。要不，哪有不怕自己媳婦落毛病的？就是掛破一點兒皮也要去做個檢查的！”

紅蓮掙扎著睜開眼，看見高手正在不遠處，那輛摩托車前輪已經(jīng)嚴重變形，高手正試圖把它推進附近人家的院子里。

紅蓮慢慢地動了動身子，還好，除了疼，還能動。正好，路邊有出租車路過。紅蓮招手，艱難地坐進出租車里，回了家。

丈夫聽紅蓮說摔倒了，急忙送紅蓮去醫(yī)院檢查。檢查結果出來了，所幸沒有摔壞內(nèi)臟，沒有骨折，只是身上有多處擦傷，回家休養(yǎng)即可。丈夫這才如釋重負。

紅蓮躺在床上，看著丈夫正準備為自己煲湯。蓮子里有兩顆沒有剝皮的黑色干蓮子，丈夫用盡種種辦法都不能完整地將它們剝開。這時，紅蓮想，蓮花在池中亭亭開放時，是不是也曾羨慕過清風和流水、愛戀過垂柳、喜歡過路過的俊美少年呢？一旦過了青綠時節(jié)，只剩衰頹之相，如那兩顆黒而硬的干蓮子，徒增悲涼。愛情也一樣，只有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耐得住寂寞，才能最終擁得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