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劍
未入莫斯城前,余便知有新圣女公墓,俄國十月革命之后的名流政要皆埋于此,一穴石冢,埋沒了今生來世。然,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雕像萬古存。生者,死者,逝者,來者,一旦入新圣女公墓,皆凝固為雕像,死亡便成永生。
余知此墓地,乃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在中國乃至世界鼎鼎大名的赫魯曉夫,其黯然下野,寂寞多時。上個世紀70年代初翹辮子后,自然未能入紅場,供萬世景仰,便下葬新圣女公墓。彌留之際,赫氏給兒子留下遺囑,點名被其迫害過之抽象雕塑家涅伊茲維斯特內(nèi)為其雕像。于是乎,碩大的赫氏頭像,由七塊酷似俄文字母或幾何圖形狀之黑白花崗巖組成,碑高約3米,黑白相間,組合錯亂。雕塑家解釋道,此可昭示赫氏人生,生與死,晝與夜,功與過,善與惡。遂為精典之作。
入新圣女公墓,徜徉墓地的雕像群中,忽記起藏克家一句詩:“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有的死了,他還活著。”下葬新圣女公墓者,無一例外皆活著。佛家往生之說,在此得到最大應(yīng)證。
不知是俄羅斯作協(xié)奧列格先生有意安排,抑或線路使然,余等第一個見到者,竟然是葉利欽之墓,葬于新圣女公墓中央小廣場一角,占地較大,雕塑乃俄羅斯三色旗,伏于地上,仍獵獵飄蕩。余佇立一側(cè),遙想前蘇聯(lián)紅色帝國崩潰之亂世,奧列格卻做了一個出格之舉,當著中國作家之面,朝葉利欽墓上之三色旗連跺三腳,喃喃自語,此乃俄羅斯之壞人、罪人。翻譯白雪譯出來后,余等哈哈大笑。
斯時,余最想見之地,乃赫魯曉夫墓;最想憑吊之人,乃朱可夫、卓婭和舒拉。沿著左邊之道,徐緩而行,余一直追問,赫氏墓地何處?白雪云,專門安排了,會看到的。然,赫氏不見兮,余卻驚詫發(fā)現(xiàn)了兩位中國人之墓地,王明與夫人孟慶樹。王明墓地與夫人距小徑相望,僅隔數(shù)米之遠,王氏半身雕像,身著中山裝,梳一個大背頭,目光炯然。而夫人之墓則為紅色大理石,其上鑲嵌一個小小彩色烤瓷照。王氏夫婦于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初去國,客死他鄉(xiāng),淪為孤魂野鬼,但令國人仍一絲溫馨和安慰的是,墓前鮮花不斷。
終于見到赫魯曉夫氏之墓地也。赫氏銅鑄頭像,一如余見過其與毛公相見的合影照片,形神兼俱,而幾合形大理石黑白參半,寓意極深。據(jù)說,涅伊茲維斯特內(nèi)設(shè)計出來后,輾轉(zhuǎn)四載,無一家工廠家敢做,還是赫氏夫人找了蘇聯(lián)總理柯西金,終獲批準,一經(jīng)問世,便成雕塑絕品,觀者如潮。
余在赫氏墓前,躑躅久矣,中國作家團已前行,獨剩余一人。余雖不懂俄文,可僅憑一顆虔敬之心,似有神引,準確找到兒時偶像朱可夫,找到奧斯特羅夫斯基,找到卓婭和舒拉。卓婭全身塑像仰然向天,雙手被縛,衣襟撕破,美乳全裸。余肅立于前,淚水潸然而下。舒拉,一個紅軍戰(zhàn)士的雕像,則在其對面默默相視。
終于追上中國作家團的隊伍,白雪指一個白色大理柱石之上頭像,告訴余,此乃斯大林夫人。余一看,美神頭頂被玻璃罩著,中間被鐵條鎖住。余驚愕不已,云鎖深宮,頭罩雄主,斯大林夫人一生不正是如此嗎。
新圣女公墓游覽將盡,最后祭別的是俄羅斯芭蕾舞女皇烏蘭諾娃的白色大理石塑像,小天鵝舞姿翩躚而起,一如墓地里所有俄羅斯名宿政要,生時之舞,觀眾如云,死后之舞,觀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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