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亞科弗列夫(俄羅斯)
我是一個理發(fā)師,二戰(zhàn)前經(jīng)營著一家男士理發(fā)店。但有一天,一個女孩卻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理發(fā)店里。
女孩皮膚黝黑,但很有光澤,一雙綠色的大眼睛晶瑩閃亮,特別是那條又粗又長的辮子正好端端正正地垂在了后背的兩個肩胛骨之間。
“把辮子剪掉!”女孩大概是因為什么事正在賭氣,所以話說得飛快,而且還帶著一點外地口音。
“你叫什么名字?”我試探著問了一句。
“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蘿西薩。我是保加利亞人??旒舭?!”
“蘿西薩,你好好想想。剪掉辮子很容易,可剪掉后你就不漂亮了?!?/p>
“可不剪掉辮子他們就不帶我走!他們說留著這么長的辮子什么也干不成!”
“誰不帶你啦?你要去哪兒?”
女孩焦急地看了我一眼,說:“跟你說你也不明白。我的哥哥們要回國,卻要把我留在這兒,他們說回去危險?!?/p>
在蘿西薩的一再催促下,我極不情愿地動起了剪子。等我剛放下剪刀,她就迫不及待地從座位上跳起來,朝門口奔去。
“你的辮子?”
“你留著作紀念吧!” 她邊說邊跑遠了,我手里還擎著那條余溫尚存的沉甸甸的辮子。
從那以后,我無數(shù)次把那條辮子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仔細端詳。如果不是這條辮子,我甚至?xí)詾樽约褐皇亲隽艘粋€夢。
但我真的不是在做夢。蘿西薩再次出現(xiàn)在了我的理發(fā)店里。
“你沒走?”我一見到她就問。
“他們沒等我,我回去晚了。都怪你!”
我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小聲問了一句:“你大概是來取辮子的吧?”
“要是那條辮子礙事,你就扔了吧。”
“那你來干什么?”
“他們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了。我身邊現(xiàn)在一個人也沒有,所以就來找你了。” 她的回答充滿了孩子氣。
我的臉一陣發(fā)熱,身上的血似乎一下子都涌到了頭上。
從此后,蘿西薩的身影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小理發(fā)店里。她給我講了很多她的家鄉(xiāng)保加利亞古城內(nèi)塞巴爾的故事。但她和媽媽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住在內(nèi)塞巴爾了,搬到了里拉山上的一個小村子里,住在爺爺片喬家。她的爸爸被絞死了,因為他幫助游擊隊。她的哥哥們也都是為自由而戰(zhàn)的戰(zhàn)士,她也想成為哥哥那樣的人。
“你想娶我嗎?”有一天,蘿西薩盯著我的臉問。
我不知道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一時語塞。
不等我回答,蘿西薩又接著說:“我的片喬爺爺是著名的釀酒師。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就在地下埋下了五瓶葡萄酒,說等我長大結(jié)婚時喝?!?/p>
蘿西薩說完,輕聲笑了,然后又憤憤不平地說:“你根本就不想娶我!”
“想?!蔽覉远ǖ鼗卮?。
可有一天蘿西薩卻突然說:“你會理發(fā)、刮胡子??赡銜鋼魡幔课視鋼?,是我的哥哥們教的。我們在山洞里學(xué)的。我的哥哥們剛開始時不帶我,我就偷偷地跟在他們后面。他們罵了我一頓,但最后還是同意我學(xué)射擊了?,F(xiàn)在我要想辦法潛回保加利亞。我一定要回去,那里需要我!”
最后這兩句話蘿西薩說得異常堅決,我知道我已經(jīng)無法阻止她了。
“那我怎么辦,蘿西薩?你再不需要我了嗎?”
她的目光中立刻充滿了柔情:“我爺爺在我生日時埋在地下的那幾瓶葡萄酒永遠都是你的。除了你,誰也不能動它。你會等到那一天的。當周圍的人都在遭受苦難時,你無法自己品嘗幸福的美酒。”
蘿西薩真的消失了。
蘿西薩走后,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就空了,生活也仿佛失去了意義。我經(jīng)常不自覺地往窗外望,盼望著有一天她又像從前一樣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戰(zhàn)事越來越緊,我也上了戰(zhàn)場??刹还芪易叩侥睦?,都無法停止對蘿西薩的思念。也正是對蘿西薩的刻骨思念,給了我在戰(zhàn)火中活下來的勇氣。因為我堅信,只要人活著,愛情就不會消失。
那場慘絕人寰的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了,我又回到了理發(fā)店。我邊工作邊等待著蘿西薩的到來。因為她知道我在那兒,我卻不知道她身在何處。但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蘿西薩依然杳無音信。
我無法再繼續(xù)等待下去了,動身去了保加利亞,在里拉山上的一個小村子里,我輾轉(zhuǎn)打聽到了一個幸存下來的游擊隊員的家。那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得知我的來意后,告訴我說:“蘿西薩很不幸,在戰(zhàn)爭就要結(jié)束的時候被捕了。她那天夜里真不該回家去看爺爺,法西斯們當時正在到處找她呢。她就這樣被敵人抓住絞死了?!?/p>
我?guī)缀醣贿@個消息擊暈了。但我心里還存有一絲僥幸,這個小村子里叫蘿西薩的姑娘很多,也許犧牲的那個姑娘并不是我心愛的蘿西薩呢?
這時,那個男人深吸了一口煙,又接著說:“你想知道蘿西薩臨刑前的情景嗎?那些法西斯問她:‘你還有什么心愿嗎?她回答說:‘有。我想在死前和我心愛的人舉行婚禮。那些法西斯說:‘可以。你告訴我們他叫什么名字,我們?nèi)グ阉o你帶來。蘿西薩大笑了起來,說:‘你們帶不來他。他正忙著呢,正忙著在俄羅斯和你們作戰(zhàn)呢。你們沒辦法實現(xiàn)我最后這個愿望了。那個劊子手拿著絞索朝蘿西薩走過去的時候,手一直在顫抖。蘿西薩見狀冷笑了一下說:‘你有什么好怕的?要絞死的是我,不是你??焓掌鹉隳菈K蒙眼布留著自己用吧,很快就輪到你們上絞刑架了!蘿西薩最后是睜著眼睛從容就義的。”
我從這名游擊隊員最后的講述中確信了這就是我苦苦等待的蘿西薩,那個倔強不屈的保加利亞姑娘。
隨后,這個男人還帶我去看了片喬爺爺?shù)募?。片喬爺爺?shù)姆孔右呀?jīng)被法西斯燒毀了,片喬爺爺也已經(jīng)不在人世。老人埋在地下的那幾瓶葡萄酒我沒有去尋找,因為結(jié)婚用的酒應(yīng)該兩個人一起享用,不該一個人獨飲。還是讓那些酒繼續(xù)在地下珍藏吧,而且珍藏的時間越久越甘醇。但愿有一天能有一個幸運的年輕人找到這些寄托著我和蘿西薩心愿的葡萄酒,然后和自己心愛的姑娘在婚禮上共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