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

王玉良

春風吹來，我的表妹春風，也隨春風一起來到了我們的身邊。

第二年春天，當春風又一次吹來的時候，在我家門口的一棵垂柳樹下，剛會站立的小女孩春風仰著笑臉，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抓舞動的柳絲，細細的柳絲被風吹得飄了起來。小春風想走過去抓住柳絲但卻怎么也邁不了步，急得她踮著腳尖“啊啊”叫著。我跟姑姑、姑父同聲喊道：“春風往前走，不要怕，往前走??！”但是小春風卻始終沒有邁出這人生的第一步。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春風的雙腿竟然毫無知覺，從此她就失去了走路的資格。

有一次，我們和小伙伴玩踢毽子比賽，當輪到她踢時，她才猛然想起了自己雙腿沒有知覺。

這時她轉(zhuǎn)過頭來問姑姑：“媽媽，他們都會走路，我為什么連站都站不起來？”

姑姑沒有說話，只是背過臉去，偷偷擦眼淚。

從那以后，春風的小臉上就失去了笑容，也失去了快樂，代替快樂和笑容的是她那雙憂郁的眼神。她變得沉默寡言，整天呆坐在那里不說一句話。

春季是我們最不愿過的季節(jié)，每年這時都是表妹傷心難過的日子，淚眼浸泡著春風，使她的每一個夢里都有傷心的淚滴。

春風表妹的路好艱難、好漫長??！為了生活，她要付出比正常人多出十倍的艱辛。她必須用自己那雙瘦弱的小手支撐著，在這條漫長而悲傷人生之路上艱難地爬行；而這條人生的道路上每前進一步，她那雙嬌嫩的小手和雙膝都會被蒺藜扎傷。太陽把她那艱難爬行的影子印在地上，也印在我的心里。望著她爬過的那條血跡斑斑的路，我哭了，而她卻對我說：“表哥不要哭，人活著就得向前走，雖然老天爺收走了我的雙腿，可我還有雙手。我要像張海迪那樣，通過刻苦努力實現(xiàn)自我價值，我要跟命運抗爭，請你支持我，幫助我！”我含著淚點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

春風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向姑父提出要去上學，姑父答應了。他找到學校老師給表妹辦好了入學手續(xù)，從此，我每天除了上學外，還有一項附加任務，那就是接送表妹。

春風的腦子很聰明，再加上學習刻苦用功，考試成績一直都是全年級第一。六年后春風以優(yōu)異的成績給姑姑、姑父和所有關心過她愛護過她的人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她以總分第一的好成績考取了初中。

全家人在歡喜之余，又開始發(fā)愁了，那就是春風能不能繼續(xù)上學的問題。讓上吧，初中在鎮(zhèn)上離家遠，不方便，得有人照顧。不讓上吧，又怕傷孩子的心，因為從她的言談中透出了還想繼續(xù)上學的愿望，難道就連這個愿望都滿足不了孩子嗎？眼看就要開學了，在春風上學的問題上還是一直找不到好的解決辦法，姑姑、姑父都為這事整天愁眉苦臉，唉聲嘆氣。當然有關春風上學的話題，還只能背著春風說，免得她聽到了傷心。孩子再也經(jīng)受不起任何打擊了，如果她得知自己上學無望，她如何受得了?。坑幸惶煳覀冇志墼谝黄鹕塘看猴L上學的問題，奶奶提出由她去照顧春風上學，奶奶提出的這個辦法立即遭到姑姑、姑父的反對：“您去，不行，不行，春風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她長大了，你怎么照顧？再說您都64歲了，我們可不敢讓您去，您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們怎么對得起死去的爸爸！”一陣陣沉默之后，我抬起頭來說：“實在不行，我們租房子吧，我來照顧表妹?！惫霉靡宦犃⒓磽u頭說：“不行不行，你是男孩子，她是女孩子，平時還好說，如果她想上廁所，你怎么辦？你們都長大了，這樣不方便?！惫霉玫脑捯魟偮洌宦牨砻谜f道：“你們不用想辦法了，我想過了，我不去學校上學，我準備在家自學，反正在哪兒上學都是上，在家里看書學習方便些，讓爸爸把書給我買回來就行了，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問表哥，讓他給我講?！边@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大家吃了一驚，姑姑急忙抬起頭問表妹：“你不是找同學玩去了嗎？怎么會在我們身后，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言傳一聲？”表妹說：“我回來好一陣了，見你們說我的事，我就沒開腔。”聽完表妹的話，姑姑哭了……

從那天開始，我每天要給表妹做好一份學習筆記讓她拿回家看，把老師講過的例題反復練習，再拿回家給表妹講，并把表妹和我都不會做的作業(yè)帶到學校請老師解答，把解題的方法帶給表妹。

學校領導和各科老師聽說這件事后很受感動，他們紛紛放棄節(jié)假日輪流過來給表妹補課，幫她順利地上完初中。這一年，我考取了全縣的重點中學，我拿到高中錄取通知書，表妹比我更高興，她說：“表哥，你真行，你可是咱們村第一個重點高中生，你給咱全村爭了光，也給咱們家爭了光?！蓖砻媚歉吲d樣兒，我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說錯了什么話刺激了她的自尊心。

開學以后，表妹每個月準時給我寫信，說說家里的收成情況和奶奶、爸、媽、姑姑、姑父的身體情況，說她仍然堅持自學高中的課程，還打算自學完高中的課程以后，繼續(xù)自學大學課程，準備參加成人高考，圓自己的大學夢。

后來，我高中畢業(yè)，被招聘為鄉(xiāng)鎮(zhèn)干部。在我參加工作的那一刻，我就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工作，爭取當一個好干部，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盡力幫助解決像表妹那樣的殘疾孩子的上學問題。

有一天，剛剛下班回來的我，正坐在房子里喝水，突然有人叫我去接電話，是表妹打來的。她說：“表哥，我通過了自學考試，已經(jīng)拿到大學本科畢業(yè)證了。我現(xiàn)在也是大學生了！”我說：“太好了，表妹，祝賀你呀！”說著說著，我流下了眼淚，是啊，這一天終于盼來了，表妹的付出得到了回報。

那年，表妹20歲，是一個花季少女。

3年后，在表妹23歲生日的那年春天，她打電話告訴我，她的第一部小說《溫暖的春風》出版了，我高興得幾乎跳起來。于是，我決定利用雙休日帶著妻子和女兒，回家轉(zhuǎn)轉(zhuǎn)，當面向表妹表示祝賀。

我們還未走進院子，就聽見表妹那朗朗的讀詩聲，她讀的是著名詩人李商隱的《錦瑟》中的詩句：“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彼ь^望著遠處的天邊，眼前放著那本剛出版的新書《溫暖的春風》，朗朗的讀書聲仍在繼續(xù)……

她讀得是那樣入迷，那樣專注，以至于我們走到了她的身后，她也沒有覺察到。妻子和女兒剛要說話被我攔住了。我悄悄拿出照相機，把這美好的時刻連同她那美麗的背影定格成春天的記憶，因為我知道，表妹已迎來了她人生的春天。

責任編輯：侯娟芝

美術(shù)剪紙：劉麗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