粲然

米尼剛滿三歲那會兒，前后一個來月吧，突然進入情緒爆發(fā)期。那時候，有些神秘的、完全說不出來處的習(xí)慣和思考邏輯突然降臨在他身上，最壞的一個，就是他會在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中對我揮拳相向。

一天晚上，我發(fā)著燒，他像往常一樣跟我玩兒，猛地撲到我背上。我一個重心不穩(wěn)，膝蓋跪地，人軟綿綿地一點力氣也沒有，很久都爬不起來?！皨寢?，你追我?！彼业氖终f?！暗眠^一會兒，媽媽病了，要歇一歇?！蔽颐媛峨y色地跟他說。只聽“啪”一聲響，一個巴掌就蓋了過來，打得我兩眼發(fā)黑。他靠墻站著，全身充滿怒意。下一瞬間，我明白了這種怒意的來源：母親腰骨疼痛成天喊疼的時候，我憤怒她的疾病打破了我悠哉愉悅的生活——這種情緒對成人而言秘而不宣，因為它和自私利己相關(guān)。但孩子卻直接地表達了它。這是米尼第一次打我。

第二次打我，發(fā)生在幼兒園。去接他時，有個小男孩跑過來親了我一口，被他看見了。他又一巴掌蓋過來。睡前談心時，我問他為什么要動手。他義正辭嚴地說：“米尼要自己親媽媽。”聽他這樣說，心里難免嗟嘆：許多人因為幼時不能在大人的引導(dǎo)下妥善處理“占有欲”，等到成年，面對無法壟斷的世界難免有所遷怒。

這兩次“打媽媽”事件，我都幫米尼做了情緒定義和疏導(dǎo)。告訴他這種感受“是什么”，以后面對這樣的感受時可以如何表達。我撫著疼痛發(fā)脹的臉，笑著接納自我形成期茫然不知如何表達的孩子。但第三次，我就不淡定了。

米尼第三次打我，我正和他講故事，他聽得格外緊張，講到高潮之處，他突然“啪啪”又給了我兩下。我停下來，剛要和他說什么，他又“啪啪啪”連續(xù)打了我?guī)紫?。我又氣又窘，情急之下，我拉著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說：“米尼，你知道嗎。你這樣老有情緒，媽媽都不知道怎么對待你了。我都怕和你在一起了。”他聽完一愣，隨即捧腹大笑起來。我呢，就處于被熊孩子氣瘋的狀態(tài)中，挫敗感大盛，一時悲從中來，在他的笑聲中放聲大哭。

七八天后的一個夜晚，我和米尼躺在床上，在最放松的狀態(tài)下，我問他：“你為什么會打媽媽呢？”他想了想，認真回答：“我不想看到媽媽那種臉，我想看到媽媽一直微笑的臉?！?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7/05/03/zhjy201404zhjy20140402-1-l.jpg" style="">

我頓時大悟。在孩子這段情緒高發(fā)期，我眼里只看到孩子的易怒、緊張，從沒想過，孩子也感受到了我的緊張和壓力。他的揮拳，是想打掉這個“變差”了的關(guān)系，打掉“不一樣”的那個我。

“原來是這樣，”我微笑起來?！拔矣幸粋€魔法?！蔽肄D(zhuǎn)身拿了張面膜貼在臉上，然后說，“這是一張神奇的‘換媽媽膜，你幫我把這張膜撕掉，那個老繃著臉的媽媽就消失了，微笑著的新媽媽就會到來。”米尼眼里閃著好奇的光，他用小手扯掉我的面膜，打量著我：“你是新媽媽嗎？”“是??！”我說，“米尼，你會打一直一直微笑的媽媽嗎？”“不會！”他大聲回答。

從那以后，米尼在對我萌生“惡念”時，就會問：“你是新媽媽還是舊媽媽？”只要我保持微笑，大聲說：“當(dāng)然是新媽媽！”他看著我的臉，我會看到情緒在他身上慢慢消退的痕跡，他再也沒有對我動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