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
地棗坡拾舊
花生粒大小的方圓
包含在兩個縣的夾縫里
一根狹腸的土路,經(jīng)過
兩旁的地棗坡與栗子房
與它最近的是路對面的
——鄰縣
“老解放”謹慎壓過
路邊青草
開到深陷入牛車轍的溝里
知青點坐落在溝的終點
這個沾滿草葉和泥土的名字
由此隨同一生,頻頻走入履歷表格
反復被填寫了N遍
虛心填寫大隊 小隊 某某知青點
每寫一遍便頓生感慨
像又走一次,大隊到知青點的距離
一路撿拾不是故鄉(xiāng)又是故鄉(xiāng)的感情
似曾相識的菜地 磨房 豬舍 院坑
陸續(xù)在腦海中……
黃豆粒大的油燈呵
將晚上的沉默
默默變成欣欣向榮
雞鳴而起的困難
天沒亮就土炕上表演
脫離朝夕相處的被窩
收工回來
聞著將出鍋的熱氣
腹部洶涌澎湃著氣吞山河的饑餓
不到一頓飯的時間
半鍋東倒西歪的藍杠大碗
躺在刷鍋水里,
等待著下一頓飯的召喚
日曬與汗?jié)n年年陪伴著
幾屆知青用過的一件棉衣,
地頭田間反復接受著雨打風吹
困了當被子,累了當褥子
守望著秋收
不停轉(zhuǎn)移的陰晴……
許多年時
一個人舉杯,一桌人交杯
一同回到十八歲
地棗坡的春耕夏鋤
回到對于那片土地的離情別緒
不過城里城外
很多年前的“上山下鄉(xiāng)”
使我們遠走城外青山
很多年后的這段履歷使我們回城相聚
約會的地方總帶著知青的親熱
相互當年的豪言壯語
相互此后的今世人生
已經(jīng)不只是一個平心
是草木會有春秋
而知青除了身份證和插隊履歷
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再就有紅色的青春記憶
當初五湖四海走到知青隊伍里來
走著走著異鄉(xiāng)變成第二故鄉(xiāng)
素昧平生就成了兄弟姐妹
這群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人呀
相見親得分不清白酒白水
從蝸居的城里
遙對遠離城外的青山
遙對遠離城市的當年
我們不過是一片云彩
空降的一場陣雨
雨水記住它流過的河床嗎
雨水改變它流過的山川嗎
城里城外青春不再,青山還在
知青軼事
大隊的后山
有一片特別的山坡
當時埋過幾位知青
那里沒有立著或倒著的碑
至今空著
徒有野草
年復一年光臨山坡
他們意外倒在二十歲的時候
倒在一場民兵的事故中
他們覆蓋著紅旗
烈士一樣來到這里
知青回城了
家人認領(lǐng)孩子一樣
把他們認領(lǐng)回去
留下幾處坑坑洼洼
家人無法面對這片空地
不是繞行就是回避
當年風華正茂的記憶
現(xiàn)在差不多只剩骨頭
你 們
一九某某年,我們
在地棗坡第一次見面
那時你們還扎著辮子
在一人多高的苞米地里
沐浴著熱辣灼人的陽光
你們好像很甜
烈日總愛曬黑你們的漂亮
蚊蟲總愛叮咬你們的皮膚
留下大大小小的圖案
從鄉(xiāng)村一路追咬到城里
同一座城市卻很少見面
直到聽到你們的消息
內(nèi)心才動了一下
那種動只有心臟知道
見了這一面
就回想到那一面,無論哪一面
都沒有第一面印象深刻
那時,你們剛離開校門
是一群女知識青年
扎 根
老三屆中的羚角,最先
到農(nóng)村愚公移山
風華的季節(jié)直升公社,黨委書記
是年
空氣像出了故障空前凝重
故障似乎至上而下,正在細致排查
不知不覺成為被排查的故障
數(shù)年后
所有的知青點已經(jīng)撤銷
也可以回到海濱城市
卻選擇了偏僻的東部山區(qū)
當晚火車??可嚼镄≌?/p>
全屯用僅有的一臺手扶拖拉機
迎接她回去
屯口滿滿男女老少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抑制不住的感情掙脫出眼眶
落在伸手不見手指的空氣里
農(nóng)村第二次接納了她
第二次考入學校,畢業(yè)又回鄉(xiāng)教學
直到退休才回一次海濱城市
幾十年彎曲的經(jīng)歷
在堅持
對農(nóng)村的一句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