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
朱家雄是70后作家,與我同來自湖南,我們在中關村認識大概有七、八年了。朱家雄最初給我的印象是他主編了一系列以北大為題材的文化暢銷書《北大情詩》《北大文章》《北大情書》之類,那幾年我也在北大,對他所關心的這些內容也熟悉。但真正引起我關注的是他的小說。
他的小說集《畢業(yè)前后》與長篇小說《?;▊儭?,應該歸入青春校園題材,后者朱家雄有送過我,記得我曾試著推薦給影視公司改編來著。他是寫校園與青春的作家,通過他的作品我讀到了70后作家的經驗與反省。
他的隨筆集《未名湖畔的青春》收入了他各個時期的短文,讀下來總體印象是他以一個作家的視角對北大與當下文化、文學、詩歌進行了一個散點式批評與觀察,他好像做過文化記者,帶有強烈的文化調查與思考的習慣。
他在尋找事物的真相,但并不越位,他只是客觀記述,或者發(fā)出他委婉的感嘆。他的寫作劃定在個體性的體驗,這是一部文化體驗式的書。
朱家雄的自序:《有關青春的總結陳詞》,他說得很清楚:“從20世紀90年代到21世紀的今天”,這本書是跨越時空的,他在這個時空里寫下了“北大校園的風景”、“成長路上的感悟”、“以夢為馬的旅程”、“詩歌與青春同在”、“漫卷書香的光陰”、“兩代新銳的崛起”等六輯。他的文筆活潑,保留了青年沈從文式的湖南人看北京的天真與純樸,把我?guī)У搅四莻€白衣飄飄的貧乏年代。青春是所有人的證詞,青春遠去,記憶的文字印在紙上,晃若隔世,又親切如昨,死亡的是詩人海子的年代,重生的是文學的光芒,以及他原汁原味的青春證據。
寫作并不需要有多少理由,寫下就是對世界的表態(tài)。在他這里寫作好像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寫小說,寫詩,他還編選了70后代表作家小說選集,他試圖對70后這一作家群體進行梳理與總結,也得到了關注。
朱家雄在我腦子里的印象是一個儒家氣息濃厚的青年,說話輕言細語,表達嚴謹,時有思想閃爍,其寫作也相當勤奮,但他不是一個高產作家,顯然他對自己要求嚴格,作品并不輕易出手。
這本書是他主編的“尚品書系”中的一本,其中還有詩人李少君一本《文化的附加值》,屬于文化隨筆系列,裝幀素雅,與朱家雄這個作家沉靜的個性保持一致。他的文化視野寬廣,散發(fā)一種內斂的審美,他試圖向心靈尋找證據,過濾掉了時代的喧嘩,留下了精神的寧靜與個體的反省。
他在《尋找詩意》一文中寫道:“這是一個喪失了詩意的時代。”他的無奈隱藏在字里行間,但他是一個理想主義青年,他的感傷是即時性的,他在此文中描述了一個烏托邦式的圖景:“我們在生活中所要尋找的真正的詩意應該散發(fā)著古典的氣息,是趨于田園的,并且能顯示出天人合一的傾向。讓我們用雙眼在城市中隨時發(fā)現著,讓我們的心靈像天鵝一樣騰空而起,凌駕于城市上空?!敝旒倚鄣挠^點我基本贊同,他是以古人為榜樣的青年,心中有凈土,所以其文字也顯出了空靈的理想之美。
這是一本“像天鵝一樣騰空而起”的書,有天空,有白云,有天鵝飛過,也有片片羽毛散落在湖畔?!昂稀北臼且粋€浪漫主義的概念,湖畔詩人(The Lake Poets)是十九世紀英國浪漫主義運動中較早產生的一個流派,20世紀初中國新詩中也出現了一個湖畔詩派。中國文人愿意把肉身放置在湖畔,或許與湖水有關,與清風明月有關,與清朗有關。
那么“青春”是什么呢?是一個帶有事故意味的詞,成長與感傷是其主基調。朱家雄的青春是浪跡北京的青春,是上世紀90年代文化中國的青春。他把他的活動領域劃到未名湖畔,與當年一代文化浪子有相似的歷史,不過時代發(fā)生了結構性轉型,浪漫主義被殘酷現實取代,詩意退到了博雅塔里去了,空留一池湖水供人游玩與憑籍。游玩變成了文化的主要功能,而憑吊我們寂靜的文化,向往古人的生活方式,朱家雄的烏托邦文化理想讓人有心痛之感。
《未名湖畔的青春》——一代文化青年的青春憑吊。
本雅明在《經驗與貧乏》一書中評論到荷爾德林的兩首詩時,他說:“一種——我們無從得知其內在源泉的——美,不是在塑造詩人的形象,而是使之解體,其程度且不亞于對上帝形象的解體。——而且詩人的勇氣還奇異地建立在另外一種陌生的秩序之中,即與生者的親緣關系之中。”朱家雄同時是一位隱秘的詩人,他的詩我多年難以看到,最近才在《中國詩歌》雜志上看到其新作。
他有本雅明所指出的“詩人的勇氣”,對未名湖的青春解構的勇氣,建立在“另外一種陌生的秩序之中”。師出北大的詩人海子與駱一禾都已經仙世多年,每年都有人在憑吊他們,他們的詩歌成了時代的見證,成了移動互聯網時代少之又少的混入大眾中的詩歌文本,“我們無從得知其內在源泉的——美”,我只是相信,未名湖的美留在了朱家雄這一代依然活在湖畔的浪漫主義文人的心里。
(作者系當代詩人、小說家、評論家,兼為藝術策展人與紀錄片導演。曾獲中國最有影響力十大詩人與年度十佳詩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