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德純
我對黃本鳳的印象是她在文友會上哽咽著朗誦她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茶》。
我關注這位河南妹子是因為她說:“以一個受傷的心靈所發(fā)出的聲音來安慰自己,也安慰別人?!?/p>
想必她的輟學在她如花的年齡段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一個農家少女把心中的文學夢從娘家?guī)У搅似偶?,又從鄉(xiāng)下帶到首都北京。
當年本鳳兒家里窮,初中沒念完就回家務農了。那時候,農村沒有書可看,一本《古詩百首》讓本鳳兒在放牛的時候看上數百遍,把那小詩倒背如流。這本書陪伴了她,她也對它產生了感情。貧瘠土地上農民揮灑汗水、淚水,父母起早貪黑勞作的背影,和這山川、河流、泥土融匯在一起,她心中也跳動起詩歌的字符。
“我必須看書!”她看完自己的,又向村子里上學的孩子們借?!拔乙獙?!”她21歲投了第一篇稿,讓詩一般的《田頭》掩蓋了所有的辛苦。
“38歲,上北京!”2006年她和丈夫借了點兒錢,帶著二女兒來到了北京大興區(qū),在大興建新莊工業(yè)區(qū)工地旁開起了小超市。
兩年,她的第一本詩集就在北京出版了,二十幾年的渴望,像做夢一樣實現了。
說來她很不容易。幾年來北京河南兩邊跑,照顧老人孩子,能吃苦的她抓空兒就看書。她說:“每天等超市關門以后,我就開始一個人的世界,即使凌晨兩點關門,我也堅持寫上1個小時?!彪m然她不會用電腦,那筆耕不輟的勁兒就像在家鄉(xiāng)的日月星辰下手握著起落的鋤頭。
其實她也很幸運。有一個疼她、理解她的丈夫。三個孩子兩處生活,父母們一天天老去。學費、房費、柴米油鹽醬醋茶,老家和北京哪兒不需要錢?打工的丈夫吃苦耐勞,踏實肯干,養(yǎng)活著全家老少。下了班不管多忙多累,妻子看書寫作他從不干涉,默默地承擔,表現了中流砥柱的氣度。本鳳兒像作總結鑒定,驕傲地說:“他是個典型的好男人,地地道道的農夫。他是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掙錢養(yǎng)家付出辛勞。最主要的還是老公的寬容和忍耐,如果他反對,我的寫作夢早就放棄了。”
是啊,生活雖然很艱苦,但他們很幸福。不然,本鳳兒的文稿怎么會摞成了摞?小小超市怎么會笑語朗朗?
“我忙著耕耘,不問收獲?!北绝P兒說??墒怯幸惶?,她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我在《中國建材報》看過你的作品……你報名文學班吧?在勞動人民文化宮里?!?/p>
她叫王莉媛,也曾是文化宮的學員,雖然沒見過面,卻用一個電話把本鳳兒引進了文學的殿堂。
“我想試一試!”她走進了北京市勞動人民文化宮文學創(chuàng)作研修班。
負責人問她:“你什么文化水平?”她說:“我初中一年級?!庇謫枺骸澳憧次覀冞@兒學習的人,最低的也是大專文化,你初中沒畢業(yè)怎么學?能聽懂么?”她說:“能,我能聽得懂!”“那先試試吧。”
拿到學員證,給自己鼓了個勁兒,當她發(fā)現同學們都是業(yè)余學習,更給自己鼓勁兒了。她專注地聽、細心地記筆記。講臺上那些名師們特別提到的書,她只要沒讀過,一定去找、去買,像學生跳班一樣跟著哥哥姐姐們提升著自己。
每周日下午兩點上課,她隨便吃點兒飯,12點從家動身,一個小時就到了文化宮。一個學年下來,班里180名學員,16個拿到結業(yè)證書,她在其中。
黃本鳳的努力被同學們認可了。都知道她來自河南農村,都愛她說話直率純樸,都驚訝她有三個孩子,更贊嘆著她捧出來的厚厚稿子。這個說,本鳳兒你出本書吧;那個說,本鳳兒你把那里面的詩歌挑出來,出本詩集吧。
她蒙了,這就可以出書?怎么出?
熱心的同學張驥良、張炬、李大軍不辭辛苦,終于幫她聯系好了一家出版社。
40歲的黃本鳳在2008年的春天讀上了自己寫的書。
《含淚的微笑》——收集了她200多首詩歌,那首《茶》的聲音總在我耳邊響起:
在一片迷蒙之中,
聽見春的召喚帶著嫩綠的遐想。
我來到這個世界上,
是命運之手。
摘我!炒我!燙我!
受盡所有的磨礪,
我無怨無悔。
為了深深的愛,
我愿獻出醉人的芬芳。
就像秋天的蘋果,本鳳兒的詩成熟了。
同學們簇擁著她,在小超市門外,搞了一個簽名售書活動,鄰居們興奮地來捧場。
黃本鳳美美地回憶:就在我們那個超市里,人們排成隊簽名售書。有些人很意外又很驚奇,直接問她:這真是你寫的嗎?還和書上面的照片對照?!皼]錯啊,這是她的照片!真想不到,這地兒還臥虎藏龍呢!”
本鳳兒在當地出名了!小超市和出書的事兒連在了一起。
左鄰右舍以一種新的眼光看待這一家子,尊重、羨慕,更多的是理解,買東西的人也多了,生意自然有了好轉。
借此東風,本鳳兒第二本書又孕育而生,這是一本散文集,到今天已經積累了散文30來篇。她本意想為這本書起個特別的名字,叫《北京的太陽從西出》,她說: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到北京來的時候,我就感覺著北京的太陽是從我這邊(大興)出來的。我一說,周圍的人就哈哈大笑,他們都說你這個傻大姐還上北京來做生意呢,像你這么笨的人也想寫作?要是能待下去,除非北京的太陽從西邊出來。
本鳳兒就是想證明一下,這兒就是太陽升起的地方,奇跡般照著她的心路。
不過,一位90歲的老者的建議讓這本書擱淺了。
“不好,北京是首都,是黨中央所在地,太陽怎么能從西邊出來?”
2014年春天,本鳳兒又到了北京,二女兒也在大興新開路經營了兩個熟食店鋪,她每天邊照顧著兩歲的孫兒,邊準備出書,書名還在猶豫不決中。
本鳳兒說:“哪怕我到80歲,也不會放棄心中的夢想,我不在乎地老天荒,只要能夠如愿以償?!?/p>
我問:不知道你還走不走?
本鳳兒說:“我一直沒離開北京,2011年回家去伺候老父親,把我的超市盤了出去;2012年又為小兒子準備高考回家去了?!?/p>
北京,是她的第二故鄉(xiāng),孕育她成長,給她榮譽,給她力量。
我問:你現在很滿足吧?
“我眼下夢寐以求的,就是想把這本散文集出了?!?/p>
我知道,她還寫了小說。寫到這兒,我不僅要向本鳳兒致敬,更要送去我的期待和祝福。
(編輯·韓 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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