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艷文
很多年過來,今年算是遇上了一回前所未有的春寒,不僅冷的時間長,且溫度很低,一張口熱氣就從嘴里冒出來,瞬間逃逸得無影無蹤。此時,北方還在紛紛揚揚地下雪,鋪就了一望無際的純凈和安詳。莫非時光的鐘擺還停留在原來的地方?什么時候才可以聽到一首春天的晨曲?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知道我依然在不停地行走,到底走在哪里呢?這里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難道只是在夢中見過嗎?周圍的景象猶如武俠小說里描寫的那樣肅殺詭異、劍拔弩張,置身其間,莫不讓人驚悚和顫栗。
昨晚淡淡的月下,一個人沿著院子里那座石山旁的小路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自在而悠閑,心里一切放不下的都放下了。實在一點地說,你又能怎樣呢?世界上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太多,你的心如果負荷超重,會不會覺得承受不起呢?
今天早早就起床了,輕輕下樓習慣性地沿著昨晚的路慢慢走過去這個早晨,院子里空寂清冷,很難見得到人影,大概周末誰都想多睡一會吧。我喜歡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遠離熟悉的人心情特別輕松自在。最近讀到一篇小文《白貓》,主人公剖析自己說不喜歡遇上熟人,不想勉強自己笑著與熟人打招呼,這一點似乎很能夠引起共鳴。
每一個清晨好像都是復制出來的,安靜,雅潔,清新,蘊含著無限的生機與希望。一個人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江邊,水面浮著一層濃霧,風吹過來也不肯散去。從此岸望到彼岸偶見山峰露出一層綠色,轉瞬又被大霧覆蓋了。一顆心好像正被這濃霧緊鎖著,一時還鉆不出來。
我在這濃霧中感受到了侵蝕的傷痛,但我相信這霧終究會散去,因為春天的信息已經那樣分明了。我聽見鳥兒快樂的歌聲,它們絕對是在唱歌,內心的歡悅破繭而出,很快傳遞到了很遠的地方。鳥兒應該不會懷揣心事,更不會品嘗憂郁,憂郁只屬于人類,屬于一些還看不破世事的人。
一路撫摸著那些光禿禿的樹,它們雖然來不及長出新葉,卻精神矍鑠,伸張著褐色的枝干,頗有茅盾筆下白楊樹的風姿。如今蓄積了一冬的精氣神,時刻準備點染綠色、綻放花蕾。我的心也多想在這個時候發(fā)芽——很多日子陰雨連綿,暗淡無光,有如行走在幽深的峽谷,被兩岸的陡峻擠壓得喘不過氣來——大霧散去之后,陽光會投射過來嗎?
幾株深紅的茶花開得很是醒目,點綴著這個單調的清晨。那條小路不知道被什么人撒了一路的花瓣,蔫蔫的,這樣的行為絕對是一種摧殘。我的心開始抽搐,開始一點一點痛起來。是為落花而痛嗎?還是被那些摘花人所傷?我蹲下身子,一瓣一瓣地拾起來,捧在手里,張開嘴巴哈出一口熱氣,希望能給予它們一點點溫暖。
突然想到了泰戈爾幾句散文詩:“苦行者為了啟程只能夠開眼睛的時候,姑娘出現在他的面前,仿佛一首熟悉而又遺忘了的詩,由于新添了曲調而變得新奇??嘈姓邚淖簧险酒鹕韥?,告訴她說,該是他離開森林的時候了?!蹦敲矗沂悄强嘈猩畣??如果真是,我應該離開什么地方呢?
古代有很多描寫春雨的詩句,最經典的有“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等等。站在春天的路口,盡情享受春雨的滋潤,感受萬物在大自然中的勃勃生機,希望筆底生風,記錄下一個個美好的瞬間,卻又喟嘆自己力所不逮,難怪魯迅先生也不得不發(fā)出“吟罷低眉無寫處”之慨嘆了。
今年春天怪怪的,兩個多月以來,除了偶爾一兩天陽光朗照之外,其余的日子都是陰雨綿綿。俗諺云“久晴有久落”,一點不假。記得雨季之前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晴朗天氣——當時預感雨季將臨,果然!春天雨水多本是件好事,“一年之計在于春”“春雨貴如油”,雨水充足能夠給農作物生長帶來好處,然而肆虐了、過度了就會給人類帶來災難,泥石流滑坡致使房屋坍塌人員傷亡的事例屢見不鮮。而且下雨的時間一長,人的情緒或多或少會受到些影響——憂郁和傷感往往成為陰雨的衍生物。
天氣對于我來說無傷大雅。一位朋友幾年前曾給我發(fā)過一條信息:“天氣暖和了,問好!”簡單的幾個字卻傳遞著一種溫暖,現在也想發(fā)個信息去問候一聲——很久沒在一起了,念念中總有一些令人回味的地方。孰料就在準備按發(fā)送鍵的那一瞬間,被另外的事情岔開了,奇怪的是過后竟然沒了半點情緒!——想來情緒這東西也怪,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終于理解為什么有的人抓起電話撥號中途又擱下了??粗矍熬d綿不斷的小雨,心想,也罷,幸好沒發(fā)那信息,寒風依然凜冽啊,不然,天這么涼透心窩,你卻說什么暖和的話,沒準會讓人疑心你言不由衷呢。
雨,還在窗外嘩啦啦地下著,沉寂而冷漠。很長時間以來,習慣一個人在外面漫步,風雨無阻,那就到雨中呼吸清新的空氣吧。撐一把紫色雨傘出門,看到滿院子盛開的茶花,想起了《萬葉集》里的幾句詩歌:“在那河水的岸邊/開滿了茶花一行行/凝神注視著/千遍萬遍都不厭——這巨勢原野的春光”,哦,春光!此刻的我,正試圖穿越重重雨霧,尋求一種遠離塵囂的安靜。
經過一片樟樹林時,冷不防從一旁竄出一條黃狗,瞪著兩只眼睛攔在我面前,嘴里發(fā)出呼呼的聲音,我想從路的右邊繞過去,它忙擋在右邊;我想從路的左邊繞過去,它又很快擋在左邊。我只好站著不動,明明知道是條算不了什么東西的狗,它那樣也不至于對我構成多大的威脅,但面對它糾纏不放的架勢,一時覺得有些煩躁——擺脫不開的煩躁,看來還得要設法突圍了。
黃狗依然對著我叫,似乎帶有幾分敵意,這叫我好生詫異。它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我也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它。這時的我,猶如只身進入一片曠野的旅人,希望遇上一位能夠幫我清除障礙的朋友,哪怕遇上一位陌生人也是好的。然而,周圍只聽見呼嘯而過的風——春天的風啊,還這樣凜冽!不由得想起母親曾經說過的話,遇到野狗襲擊時,趕快蹲下身子撿石頭,然后對著它使勁扔出去,野狗自然會迅速逃跑的。萬般無奈,我只好照母親的話演示,那狗見狀,立刻嗚嗚地哀叫幾聲掉頭跑遠了。
我總算放下心來,繼續(xù)走我的路。抬頭一看,前面不遠的地方,兀然旋轉著兩把傘,一把淡藍色,一把粉紅色,肩并肩地朝前移動。雨,越來越大,風,越來越輕,我的腳步越來越慢,傘的影子越來越遠。我即刻在空氣中捕捉到了一種溫煦、安然和靜謐,想說點什么,卻是“此中妙處,難與君說”,惟有一腔莫名的情懷在心底蕩漾……
曾經向往做一個精神貴族,然而,談何容易?倘若要做須得從初涉世開始,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一旦被社會上的污濁之氣所浸染,你就會感覺不到真正的自在與快樂了,如何還有“精神貴族”可言?
塵世紛擾,身不由己。我也試圖尋求某種自由與掙脫,可是一直尋不到也掙脫不了。那么,到底該與這個世界的什么東西抗爭呢?金錢?名利?權勢?俗務?
窗外,五月的花開得繽紛燦爛,然并不能在我的內心有些許顫動。感覺累了,很累……內心的焦灼、厭倦、疲憊等,無法驅逐,也無法釋放。我相信纏繞著這般情緒的大有人在,他們不是也在努力隱忍嗎?徜徉于理想與現實的邊緣殊不知,活著,就是掙扎。你不妨去看看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有幾個表情怡然輕松?很多人說,中國人的幸福指數不高,緣何如此?
莫非是吃飽了飯喜歡胡思亂想么?一位朋友說過:“人若餓著肚子,只有一個欲念;若是飽食終日,欲念就有無數?!绷硪晃慌笥颜f過“每個人的童年都是多姿多彩的,不知道小時候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快樂?越長大這種快樂就越少。后來,聽我爸說,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就會重新獲得這種快樂了。小時候,是因為簡單而快樂;老年時,是因為放下而快樂。”
其實,人吃飽了飯是會產生很多欲念的,且容易胡思亂想。胡思亂想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從正面理解,是學會思考,一思考就會痛苦(哲學家們往往是痛苦的);從反面理解,勢必會心生邪念。那我們還是從正面進入吧,像俄國文學泰斗托爾斯泰,習慣每天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然后學著進入思考狀態(tài)——其實不用學你只要靜下心來,自會進入某種思考之中。
思考是什么呢?為什么要思考?難道是想追求純粹嗎?這個世界上會不會真有純粹?如果沒有,你一定會失望?那又有什么用呢?這年頭真能夠保持自己的人格和尊嚴嗎?
紅塵中人很容易對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乃至整個世界不滿足,理解為理想主義者抑或完美主義者,未嘗不可。他們追求的是一種純粹,眼中似乎容不得一粒沙子,天要純藍,水要純凈樹要碧綠;風是風,雨是雨,馬是馬,驢是驢如此,不是太與自己過不去了嗎?保不定天底下沒有絕對的純粹,非驢非馬的東西比比皆是。你不承認事實、不適應環(huán)境是不行的,有時候還真要半睜著眼睛看世界。
這樣說,是不是有點茍且與逃避了?看不慣的要看?接受不了的要接受?不痛快了吧?那又如何?見多了名利場上的虛應敷衍、爾虞我詐、明爭暗斗、大打出手,“鳳辣子”一個個登場,“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不少人馬上馬下翻滾,門里門外躲閃,江湖里的人,活得真不容易啊,替他們累,也替他們害臊,這年頭,為了名利,不停地廝殺、械斗,張著血盆大嘴,像《紅樓夢》里探春說的“一個個長著烏雞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磨刀霍霍,殺氣騰騰,到頭來誰也吃不了誰,其結果往往是兩敗俱傷。
很多人討厭這樣的生活,能繞且繞,能躲且躲;很多人就是討厭卻又身不由己,繞不開,躲不過。那些腐惡的氣息無孔不入,散落在樹林中和草叢里,鉆進人的身體,浸入人的血液,掌控著人的命運和生死??粗蟮厣`的一片悲苦,我們常常感到無言、無語、無奈。人的命運有時候不是自己選擇的,我常常形容說就像搓麻將時的“聽牌”,落到“二條”就是“二條”,落到“三餅”就是“三餅”,至于胡不胡牌,不是你說了算的。
以上聲音,近乎于囈語,我擔心自己會陷于宿命論與悲觀主義的境地,這是要遭批判的,為此有點惶惑不安了。正彷徨時,一只黑鳥掠過眼前,飛至對面一棵大樹上,停在樹尖的枝頭。它搔首弄姿,大聲發(fā)笑,顫得那樹枝左右搖擺、前顛后倒。莫非黑鳥正在得意中嗎?我參不透它的心思,更愿意相信它也許是找到了最合適的生存姿態(tài)?
最近在報上讀到一篇小文《二分之一的智慧》,一哲人對一絮絮叨叨、不滿現狀的求知者說:“你的個性是屬于黑白分明、嫉惡如仇的……你知道,這世界是一半一半的世界。天一半,地一半;男一半,女一半;善一半,惡一半;清凈一半,濁穢一半。很可惜,你擁有的不是整個世界……你要求完美,只能夠接受完美的一半,不能夠接受殘缺的一半?!闭苋俗詈蠼陶d求知者說:“學習包容不完滿的世界,你就會擁有一個完整的世界了?!边@些話像一盞燈,很容易照亮一些迷茫者的心,打開一度生銹的心結,讓人能夠客觀地看待這個世界和周圍的人和事。
踱步到客廳時,電視正在播放《鐵甲雄兵》,宙斯與亞當的決戰(zhàn)到了最后階段……
許艷文,筆名籬笆,教授,文藝學碩士,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演講與口才協(xié)會常務副秘書長,多次擔任省、市大型演講賽和論辯賽評委。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戲曲研究,兼及文藝審美鑒賞方面的研究,曾在省級和國家級的學術刊物上發(fā)表相關論文30余篇,出版?zhèn)€人專著、合著多部。在進行學術研究的同時,間或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有詩歌、散文、小說等文學作品散見于省內外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