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靜
禍不單行
婆婆離開的那個周末清晨,我和顧平剛剛醒來。
噩耗是老家人打電話告知的,顧平的臉色變得煞白,眼神空洞而悲傷。他呆呆地轉(zhuǎn)過頭,給我重復(fù)那句話:“他們說我媽……我媽腦溢血發(fā)作,去世了?!?/p>
我的頭也“嗡”的一聲,竟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幾分鐘后,顧平回過神來,淚流滿面地穿衣下床,收拾簡單的行李,準(zhǔn)備驅(qū)車回老家。我趕緊叫醒正在熟睡的兒子,給他穿衣洗漱,拖著他跌跌撞撞地追趕顧平。下樓時一個趔趄,我們母子從六七層高的臺階上滾下來。
顧平終于停下,回頭看著我們,嘆息道:“我先回,你回屋看看摔哪兒沒有。如果沒事,明天再回來吧?!?/p>
當(dāng)晚,3歲的兒子因?yàn)轶@厥,發(fā)起了高燒。顧平打電話來催時,我正為溫度計上的40.5℃焦頭爛額。兩天后兒子才退燒,我半是愧疚半是緊張地告訴他“我們馬上就買票回來”,電話那頭,他語氣淡淡的:“不必了,下午我媽就出殯了。你來了也找不到,我也顧不了你們。”
往事不堪回首
整整四五天,顧平都沒再跟我聯(lián)系,打過去也是關(guān)機(jī)的提示。5天后他回來了,人瘦了一圈,眼窩凹陷,顴骨高凸。我趕緊提過他的行李,想抱抱他以示安慰,他卻側(cè)身避開了:“我很累,想休息。”
一連好幾天,我們的交流幾乎為零。那晚我終于忍不住了,顧平下班回來,我拉住他:“媽走了,我們都很難過,但我希望你能振作起來。”
這句話引爆了顧平,他怒目圓睜:“你別假惺惺地裝好人了,我媽死了你開心了?”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對我說話,“我媽死的時候,你為啥不去?”
我百口莫辯,在沙發(fā)上枯坐了一宿,當(dāng)初的一幕幕涌進(jìn)腦海。起初,婆婆反對顧平和我在一起。她晚年得子、丈夫早亡,非常溺愛兒子,不希望兒子為了另一個城市的女孩去異地工作生活。但在這件事上,顧平還是忤逆了他的母親。為此,婆婆對我頗多意見,那年除夕夜,我和顧平為一點(diǎn)兒小事爭吵,婆婆居然鼓動顧平和我離婚。第二天一早,我就離開了顧平老家,顧平也覺得母親過分,二話沒說陪我回了城。從此我與婆婆井水不犯河水,除了結(jié)婚和生孩子時她來家里小住一陣,一直沒什么交集。
可那是顧平的親媽,她在時,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如今她走了,我又陰差陽錯地沒能送她,這成了顧平心里怎么都無法解開的一個結(jié)。
當(dāng)我正為這事糾結(jié)時,沒想到第二天,顧平卻先向我道歉了。晚上孩子睡著后,他把我拉到客廳:“老婆,對不起,昨晚我太過分了。”說完,他用手捂住臉,指縫里傳出啜泣聲。我拍拍他的肩膀,輕言安慰著。
原以為他的情緒已經(jīng)完全宣泄出來了,其實(shí)不然。之后的日子,他總是找茬兒,沖我大喊大叫:“我……我對不起我媽,這些年都沒有陪她?;厝ケ紗?,親戚都指責(zé)我和我媳婦,罵我不孝,講我媳婦不肯為婆婆送葬,大逆不道……”但第二天,他會向我道歉,請求我的原諒。
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我們的婚姻里,讓人疼痛不已。
原諒我和你
我心中有萬般委屈,但也理解顧平內(nèi)心的郁結(jié)。只有讓他看到我對婆婆的歉意,才能疏解他的情緒。
我把他和婆婆的合影放在客廳,每天擦拭,讓相框一塵不染。我也不再尋找那些能打動人的安撫之辭,當(dāng)他因懷念婆婆而流淚時,我便輕輕拍他的肩,安靜地陪他。按照顧平老家的習(xí)俗,婆婆60歲冥誕那天,他必須去婆婆墳前祭拜。我悄悄準(zhǔn)備好了祭拜所需的物品、一些禮物和行李。
回到老家,親戚們看我的眼神帶著明顯的不悅,我走到哪里都會被指指點(diǎn)點(diǎn)。為自己辯護(hù)再多,也不如行動更有說服力。祭拜時,我默默清理完婆婆墳前瘋長的雜草,跟在顧平身后跪下,重重地磕了3個頭。顧平的大舅站在一旁,什么都沒說,可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絲悄然改變的氣息。
祭拜之后,我拜訪了看著顧平長大的每一戶遠(yuǎn)親近鄰,送上自己準(zhǔn)備的禮物,不厭其煩地致歉,解釋當(dāng)初為什么沒能參加婆婆的葬禮,表示一定會加倍對顧平好,讓九泉之下的婆婆安心。
離開的前一天,我主動提議請親戚們在鎮(zhèn)上最好的酒樓吃飯。顧平很驚訝,但沒有反對,還按照我的“指示”挨家挨戶通知親戚們第二天中午赴宴。
宴席上,大舅終于表了態(tài):“顧平媳婦,我外甥是我姐一個人帶大的,你多擔(dān)待點(diǎn)兒。”雖是客套話,可他的眼神不再尖銳,我終于如釋重負(fù)。
我不指望這短短的3天可以徹底修復(fù)與顧平的嫌隙。那根刺深深扎在他心底,但只要還有愛,我相信自己可以一點(diǎn)點(diǎn)將它挑干凈,撫平那些傷痛,讓我們重新回歸美好的生活。
(摘自《家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