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滿袖

前前后后加起來，我和韓薇有十年多的糾纏，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歲月。男人的一生可以愛許許多多的女人，但刻骨銘心的，卻只有一個。

1

我相信人這一生是有定數(shù)的。就像2009年冬天的夜里，深圳清冷的街頭，我與韓薇的重逢。

時隔6年的重逢，于我而言，像是失而復(fù)得的回憶。我和韓薇的故事一如深圳這個現(xiàn)實的城市，我們相愛一年，繼而分手，韓薇像許多來深圳淘金的女人一樣，賺不到錢，那就嫁給錢。

回憶的末端是6年前的夏天，在那間廉價狹窄的出租房里，韓薇摩挲著手上昂貴的鉆戒，小聲地說她要嫁人了。分手很平靜，沒有淚水也沒有爭吵，甚至連祝福和擁抱都沒有。

此后，韓薇從我的生命中消失。對我來說，這不僅僅是一次失戀，還是一種恥辱。男人不可以沒有錢，尤其是在深圳。一別經(jīng)年，我和韓薇的人生，也如這個城市一樣，變化翻天覆地。

我28歲，事業(yè)蒸蒸日上，用更換牙刷的速度更換女伴。韓薇33歲，離異，她說她是被掃地出門的。問及原因，韓薇拿出一只生銹的手鐲給我看，我認得它，那是分手前兩個月，我從夜市地攤上花了幾塊錢買來的，送給她做生日禮物，我還騙她說是銀的。韓薇一直偷偷地藏著手鐲，經(jīng)常拿出來看，終于被發(fā)現(xiàn)。我理解韓薇的前夫，大多數(shù)男人都無法容忍自己妻子的內(nèi)心另有所愛。而且，這愛還是舊情，是滄海桑田。

韓薇說，這6年，就像一個圓，我轉(zhuǎn)了一圈，終于回到原點，一無所有。我笑笑，韓薇接著說，真沒想到，你還在深圳。

我抬起頭，盯著韓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得生硬：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來！沒有你的離開，哪會有我今天的成功！

我看出韓薇的羞愧和內(nèi)疚。我想我理應(yīng)狠狠地嘲諷她，再把她丟在深冬的冷風(fēng)里；或者保持風(fēng)度，瀟灑地轉(zhuǎn)身離開。但是，因為那只生了銹的手鐲，我還是收留了她，在她無依無靠的時候。韓薇是我的初戀，我的第一個女人，我得承認，她給我的回憶是刻骨銘心的，我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她在這個殘酷的城市里自生自滅。

2

六年的時光加之失敗的婚姻，足以讓一個女人改變。韓薇變了，她瘦了很多，也沒以前好看，她經(jīng)常照著鏡子自言自語地說人老珠黃，再也沒男人疼，沒男人愛。

我倚在門框上問她，我不夠疼你嗎？韓薇說，你只是同情我，不是愛我！

那你愛我嗎？我反問。韓薇停頓了片刻，低聲說：其實何必計較那么多，愛能當(dāng)飯吃嗎？

看看，韓薇曾吃過現(xiàn)實的虧，可還是這么現(xiàn)實。她一點不隱瞞她的想法，她說她就是受不了窮。她寧愿找一個對她不好的有錢人，也不會跟一個窮小子風(fēng)雨同舟。

韓薇說，我現(xiàn)在找不著，是因為我老了，又離過婚。我要是再年輕10歲，什么樣的男人找不著啊。以前我當(dāng)然愛你，我就是對你恨鐵不成鋼。

我說我現(xiàn)在成鋼了，你還愛嗎？韓薇笑笑，丟了一句，現(xiàn)在不是我愛不愛你的問題，而是你愛不愛我。

韓薇是個很奇怪的女人，她現(xiàn)實起來很無情，愛起來也很無情。女人有千面，我始終不知道她給我的是哪一面。我不確定自己是否愛她，但我確定的是，我迷戀她的身體。男人有時是很膚淺的，僅僅因為性愛的美好，就可以心甘情愿地給女人錢。

兩年多的時間，我給了韓薇將近30萬，她每次都坦然接受。這看起來并無不妥，她愛錢，我有錢，她想要的正好我給得起。愛情是這樣的吧，彼此的付出和給予，全是對方的喜愛。

我也曾以為這就是愛了，但是，韓薇還是和我提出了分手，在2012年的春天。我應(yīng)該問韓薇為什么，最后說出口的卻是，你憑什么？在我看來，韓薇沒理由和我分手，如果必須分手，也應(yīng)由我提出。

韓薇說：憑我年紀大了，你不想結(jié)婚，我想！這是我們的第二次分手，原因在于我不愿意結(jié)婚。我從小看慣了父母的爭吵，后來他們離婚。不能否認的是，童年的經(jīng)歷對我影響至深，以前我還年輕，一門心思撲在事業(yè)上，根本沒想過成家。現(xiàn)在30歲了，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可我還是不想結(jié)。

分就分吧，無所謂，男人有錢還愁沒有女人嗎？

3

世事難料，韓薇走后的大半年里，由于資金問題，公司虧損倒閉。一夜之間，我從人生的巔峰跌進低谷，與之前不同的是，我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量。

深圳，我終于要和它說再見了。房子是租來的，因為我從來沒有打算在這里扎根，收拾舊物，韓薇的影子無處不在。我整理了一下，把有關(guān)她的物品全部像垃圾一樣丟掉。這時，韓薇的電話打來，幽幽地問，你栽了吧？

我一鼓作氣地罵了她很久，盡管我知道，公司的倒閉跟她沒有絲毫關(guān)系。韓薇不生氣，等我罵完才說：我不是來看你笑話的，我想告訴你，你不是給過我錢嗎？如果你想拿回去的話，隨時都可以！見我不說話，韓薇又加了一句：你別誤會，我不是可憐你，也不是愛你，你知道，我從來都對窮人沒興趣，那些錢本來就是你的！

30萬，對任何一個落魄的人來說都是巨款，說得再現(xiàn)實些，那是救命錢。我?guī)缀跸攵紱]想就說：把錢還給我，現(xiàn)在，馬上！韓薇說，我不想見你，我會把錢打到你的銀行卡上！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韓薇又遇到一個有錢的男人，她跟我分手壓根就不是因為我不想結(jié)婚，而是往事再現(xiàn)。她能嫁給錢第一次，為什么就不能再嫁第二次、第三次？

拿到30萬的同時，我對韓薇也死了心。給了女人錢，然后再要回來，這有失男人的尊嚴，不過，飯都吃不起的情況下，鬼才去想尊嚴。

人是奇怪的，越是在窘困時越想有一份愛情。盡管它虛無、脆弱，可它終究是溫暖的。滄桑萬變之后，在我30歲這一年，想要的是，我給她買一個便宜的毛毛熊，她都能笑半天的女人。

有這樣的女人嗎？當(dāng)然有，比如米珍。米珍和韓薇是在我傾家蕩產(chǎn)之后，能發(fā)來短信問候我的人。但又截然不同，米珍是未被金錢浸染過的韓薇，不在乎我的貧賤富貴，甚至不在乎我是否能給她一個婚姻的名分。

米珍說，你打拼這么多年，也累了吧？一句話，就說到我的心坎上，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這么多年，我居然是為了韓薇而努力，也是為了韓薇而活。我確實累了，累到極點，累到心尖，就想結(jié)婚有個家，過最樸實的煙火人生。就這樣，我再次原諒了韓薇的離開，韓薇沒什么錯，只不過比我更早地疲憊不堪而已。

4

我是愛米珍的，可不知為何，在一切塵埃落定后，我依然會想起韓薇。我不是想念她的身體，而是往事里很細碎的片段，比如她的笑，她隔著玻璃窗看名牌衣服的向往眼神，還有她在街上與我牽手的溫度，等等。

我不知道這是否對米珍的不忠，在米珍的眼里，我是獨一無二的好老公，不久的將來，我還會是一個好爸爸。因為韓薇的那筆錢，我可以做點小生意，不能和以前的公司相比，但生活也算富足恬淡。

正在一切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時候，我卻那么想去看看韓薇，只是看看她好不好。瞞著有身孕的妻子，我悄悄去找韓薇。2013年的深秋，風(fēng)微涼，韓薇穿一件米黃色的襯衫，懷里是嗷嗷待哺的嬰兒，她過得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闊太太生活，她居然在街邊兜售盜版碟。我遠遠地看了韓薇一會兒，又走過去輕輕地叫她：韓薇？

韓薇對我不陌生，看看我，又去哄懷里的孩子。我問得很傻，結(jié)婚了？韓薇的回答讓我瞠目，她拉著孩子的小手說，快，叫爸爸！我不想哭的，可是控制不住。我曾想過無數(shù)個她再次離開我的理由，唯獨沒有想到她懷了我的孩子。

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的聲音已然哽咽。韓薇搖搖頭，你不愛我呀！而且，我那么愛錢，你養(yǎng)得起我兩年，養(yǎng)得起一輩子嗎？我再也說不出話來，或許，長久的離別早已抹平了僅僅一年的窮酸愛情，我和韓薇終是在時光的齒輪中擦肩而過。

韓薇說，要不是為了孩子，我肯定會再嫁個有錢人。我愛錢沒錯，但我也是個母親，我可以為錢委屈自己，但不會委屈了孩子。

這是我和韓薇的最后一次見面，來不及與她道別，她便在城管的追逐下倉皇跑掉。我一路追過去，除了幾張掉落的碟子，我還拾到了那只生了銹的手鐲。

5

此后，直到我離開深圳，也沒有再找到韓薇。她好像只為了讓孩子叫我一聲爸爸，才在這個城市生存下去的，沒有哪個孤兒寡母會喜歡深圳，沒有。

前前后后加起來，我和韓薇有十年多的糾纏，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歲月。男人的一生可以愛許許多多的女人，但刻骨銘心的，卻只有一個。

大概，韓薇就是我命里的定數(shù)。

編輯：成小晟 happycxc303@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