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菱歌
前言:想壓倒她,卻被她一腳踢中了胯下;想親吻她,卻被她一拳打歪了嘴巴……黑道老大的女人,你為何如此麻辣!
一、我想揍他很久了
古香古色的大廳中央擺著清朝末年的長榻,榻上側(cè)臥著的青年男子一只手支著下頷,一只手執(zhí)著個象牙煙斗在抽著。他膚色白皙,過肩的細碎黑發(fā)比起尋常男子的稍微長了些,兩個穿著碎花旗袍的女郎一左一右坐在他身邊,一個伺候他吸煙一個為他捶著小腿。由此推斷,在沒有我的這段日子里他過得該是很滋潤了。
名義上來說,他是我曾經(jīng)的師弟,藺子衿。
而我的未婚夫韓濘時,正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地蜷在地上。
無視大廳兩側(cè)站滿的敵方人馬,我快步走上前一把揪起藺子衿的領(lǐng)子:“你又在搞什么鬼?韓濘時哪里得罪了你藺大當(dāng)家?”
一見我有動作,兩側(cè)的人立刻滑出了藏在袖管里的西瓜刀,離我最近的一個中年壯漢往前一步扣住我的肩膀,制止道:“小青,你別沖動?!?/p>
藺子衿沖壯漢輕松一笑:“成叔,你別緊張,青姐才舍不得對我動手呢。”他吸了一口煙,煙霧輕飄飄地噴上我的臉,輕佻道,“青姐,你說是不?”
我皮笑肉不笑:“是?!比缓罂焖俚胤词稚攘怂话驼?,冷聲道,“但是我討厭煙味,你知道的。”
滿大廳肅靜,只有那響亮的巴掌聲久久回蕩,某個新人小嘍啰最快反應(yīng)過來,低罵一聲“靠,哪里來的臭女人,敢扇咱藺家?guī)陀⒖t灑的老大”說著就舉起西瓜刀從我背后砍過來。
“咚!”
藺子衿手中的煙斗旋轉(zhuǎn)著飛出去正中小嘍啰的腦門,小嘍啰被打得一蒙,停住了腳步。藺子衿摸著被我扇紅的臉頰輕笑道:“激動什么,青姐舍得打我,我可舍不得讓青姐受傷?!彼诸┝俗髠?cè)的女郎一眼,“還不去把煙斗撿回來!”
女郎順從地撿回了煙斗,重新點了煙往藺子衿嘴邊送,藺子衿不悅道:“還點來?沒聽到我家青姐說她討厭煙味?”
女郎一愣,隨即二話不說地將煙管塞回藺子衿手里,牽起右邊正在幫藺子衿捏小腿的女郎,憤聲道:“妹妹,我們走!”走了兩步回首告訴藺子衿,“藺爺,你說今天有心上人來,把我們兩姐妹請過來讓她吃吃醋,可你這么難伺候,我們不賺你這錢了?!闭f完就氣沖沖地走了。
在場的男人投向藺子衿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憐憫與悲壯,唯獨藺子衿不以為意,好整以暇地盤腿在榻上坐正,仰起頭看著我笑:“青姐,兩個月不見,你有沒有想我?”
我皺眉:“廢話少說?!蔽抑噶酥柑稍诘厣弦庾R仍沒完全清醒的韓濘時,“藺大當(dāng)家,你無緣無故將我的人打成這樣,你怎么都要給我一個交代?!?/p>
“無緣無故?”藺子衿挑眉,“成叔,你來給青姐說說?!?/p>
成叔迫于無奈領(lǐng)了命,只好解釋道:“韓濘時來我們賭場出千。”一句話已然宣布了韓濘時的罪狀,成叔頓了一下,為難地望著我,“小青,你以前也是藺家?guī)偷娜?,藺老大在世時立下的規(guī)矩你是清楚的,出千可以,把命留下,并不是我們想為難你的未婚夫……”
“誰說不想的?就沖著‘未婚夫這三個字,我已經(jīng)想揍他很久了。”藺子衿盤腿坐著又抽了一口煙,“青姐你過來的時間正好,我剛好在想要先剁他哪只手。”
我走過去檢查了一下韓濘時的傷勢,全身的瘀青暫且不說,左邊有一根肋骨已經(jīng)斷了,看來的確是被修理得不輕。他剛好轉(zhuǎn)醒,見是我,輕喚了一聲:“青兒……”我點了點頭,示意我在聽,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我……我只是想讓我們以后的生活……過得好一點……”
藺子衿道:“嗯……我想好了,還是先把舌頭割了。青兒青兒的,我呸,青兒是你能叫的嗎?”
我站起來轉(zhuǎn)身直視藺子衿,緩緩道:“不用拐彎抹角了,要怎樣你才肯放過韓濘時,你盡管開條件?!?/p>
“本來是無論什么條件我都不會放過他的,不過既然青姐你都來了這么一趟……放眼整個上海,誰的面子我都可以不給,唯獨你的面子我給。”他吸著煙,煙霧后不懷好意的目光在我身上滴溜溜地轉(zhuǎn),沉著嗓子笑道,“一命換一命,青姐你要是答應(yīng)我留下來,我就放他走?!?/p>
“好,我留下?!?/p>
這壓根就不用思考,我留下來藺子衿最多是想對我這樣那樣,而若換成韓濘時留下,恐怕我明早就要去黃浦江撈他的尸體了。
藺子衿得逞一笑,用煙斗敲一敲身側(cè)的空位:“快過來,現(xiàn)在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了?!彼P著腿往旁邊挪了挪,催促道,“坐這里,我可以靠著?!?/p>
我不管他,走過去攙起韓濘時,問:“能走路嗎?”韓濘時遲疑地頷首,我壓低聲音續(xù)道,“我家中床底下的匣子里還有一些錢,你拿著,離開上海去找個地方養(yǎng)好傷,近期不要回來,遇到藺家?guī)偷娜艘欢ㄒ荛_……”
韓濘時搖頭:“我不會就這樣拋下你。”
我安撫道:“我沒事,子衿……藺子衿總不至于將我怎么樣?!?/p>
“但是……”
“夠了!”藺子衿啪的一聲將煙斗拍在榻上,緊接著跳下長榻,三步并兩步地走過來扣住我的手腕往后扯,“當(dāng)著我的面卿卿我我依依惜別,你還真以為我藺子衿是吃素的?”
他一雙眸子慍怒地落在我身上:“你,跟我來!”說罷,他便扯著我往屋里走,經(jīng)過成叔身邊時轉(zhuǎn)身一指韓濘時,下令道,“他,攆出去!”
二、但為君故,呻吟至今
我第一次見到藺子衿是1921年的春天。那年,我十二歲,跟著藺老大去各個賭場查賬,在回來的途中,我看見小巷里有一名男孩正被另外五名年紀(jì)稍大的男孩圍毆。
弱肉強食是我在這十里洋場里學(xué)到的法則,我不會救他,藺老大也不會。大雨滂沱的青石巷子里,咒罵聲和拳腳打在肉體上的悶響隔著雨聲仍清晰得讓人心驚肉跳,確定男孩再也無法站起來了,幾名施暴者才耀武揚威地哄笑著離開。
我往前走了幾步,不知怎的我突然停住,而后轉(zhuǎn)身,快速走進青石巷子里,把手中舉著的油紙傘放到地下,讓它遮住那傷痕累累的瘦弱身軀。
沒了傘,我便鉆進藺老大的傘下,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p>
藺老大沒有動,他沉默了片刻,饒有意味地問:“青青,我手下是很多,但真正的入室弟子卻只有你一個,不如收多一個跟你做伴,怎么樣?”
我指了指地上半死不活的男孩:“他嗎?”
藺老大笑問:“還喜歡嗎?”
我嫌棄道:“太矮了,不是練武的料子?!?/p>
青石巷子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那男孩疼得頻頻抽氣道:“娘、娘的!老子……老子才十一歲!老子還會長高的!”男孩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油紙傘被他不領(lǐng)情地揮翻到了一旁,雨霧迷離中只有他一雙眸子黑亮黑亮。
“有志氣,值得栽培。”藺老大贊賞道。
“誰告訴你才十一歲就一定會長高?”我遙遙地冷眼看著,一字一頓無情地拆穿,“像你這種一看就知道是在街上流浪多年營養(yǎng)不良的,恐怕再怎么長也是這個樣子?!?/p>
“你這娘們懂什么!男生發(fā)育起來會超乎你的想象!”男孩低低地吼道。
“是嗎,那就來試試看?!蔽覐亩道锾统鲭S身帶的籌碼,它是我身為藺家?guī)腿说臉?biāo)志,我將籌碼晃了晃,“我賭你這輩子都沒我高,我的師弟!”
藺老大學(xué)武出身,后來因緣際會才辦了賭場。從我開始記事時,他就已經(jīng)是叱咤上海的黑幫老大之一。他說他是從人販子手中抱我回來的,從我六歲時起,他就開始教我站馬步樁,所以,哪怕我才十二歲,根基良好的我也已經(jīng)比普通少女高挑許多。
因此,秒殺藺子衿是分分鐘的事。
十一歲的藺子衿像只病弱的小貓似的,扎馬步曬個太陽都能暈,練個拳對手沒來,風(fēng)一來就倒了,看著他豆芽菜一般在風(fēng)中飄搖,藺老大暗自神傷了:“算了算了,不指望誰都像青青那么有武術(shù)天賦,子衿你來跟我學(xué)看賬,以后一文一武,我們藺家?guī)鸵膊慌潞罄^無人?!?/p>
藺老大一開始就將我們倆當(dāng)成左右手培養(yǎng),這從他為我們?nèi)〉拿种芯涂梢钥闯鰜怼嗲?,子衿。他曾在幫里開會時以十分夢幻的聲調(diào)告訴眾兄弟:“我為這兩個娃取的名字,來源于我國古代偉大的軍事家政治家詩人曹操的詩:‘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呻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簫……”
飽讀詩書的我立刻羞恥了。
大堂里的兄弟們眨眨眼睛,愣乎愣乎的。
“呻吟?”
“吹簫?”
“曹!操操操!老大,他們兩個還是孩子啊,你何苦污染……我看你是還沒從昨晚胭脂樓的溫柔鄉(xiāng)中醒來吧……”
這樣的一個藺老大,卻在兩個月前死了。
我至今不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fā)生的。如今上海的黑幫勢力四分天下,與藺家?guī)推狡鹌阶膸团捎辛硗馊遥挥幸患沂翘裘髌鞄煤吞A家?guī)蛯χ傻?,那就是火焰幫。藺老大出事的那天,正是去和火焰幫談地盤劃分的事情。
那天碰巧一直潛伏在幫里的一名火焰幫奸細被揪了出來,我肅清奸細去了,沒能陪在藺老大身邊,是藺子衿陪老大去的。老大死了,藺子衿卻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我臉色煞白地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
他的臉色卻比我更煞白:“青姐,你不用知道?!?/p>
我說:“我就是藺老大的女兒,我怎么能不用知道……子衿,你告訴我,我們?nèi)屠洗髨蟪?。”見他抿緊嘴不語,我問,“是羅焰下的手是不?我去找羅焰……”
我越過他,搖搖晃晃就要往外走,他卻從背后追上將我箍進懷里。平日里他不是我的對手,此刻全身發(fā)軟的我卻怎么也掙不開他。他沉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青姐,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相信我,我會管好藺家?guī)汀?/p>
我只會打架,藺老大不在了,藺子衿來接這個位置我沒有絲毫不服,我無法忍受的是,他為什么不為藺老大報仇?
腦海里突然想起不知是誰的一句話:青姐你還是個嬰兒就被老大抱回來了,你和老大自然親,但子衿他卻是半路出家,人心不可不防,就怕他為了那個位置做出什么事情來……
我沒有轉(zhuǎn)身,只是空洞地問:“告訴我,你沒有背叛藺老大,你沒有和羅焰合謀將他殺了?”
前段日子外頭總在議論藺老大要傳位給我,而那段日子老大和藺子衿的爭吵也多了起來。
藺子衿將我死死地摟在懷里,力道有些慌亂:“青青,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將那慌亂理解為心虛。
我道:“那好,你把當(dāng)家的位置讓出來給我?!?/p>
“不行!”
反應(yīng)過來自己有些太著急,他又低低央求地喚道:“青姐……”
我掙出他的箍抱,背對他,面對著廳里的兄弟們,道:“今天子衿和老大外出談判,老大死因未明,子衿不愿報仇。各位兄弟剛才也看到了,他對當(dāng)家的位置有多看重?!蔽页吨煨α诵?,“我藺青青現(xiàn)在無法信任藺子衿,既然如此,不如各自分了,愿意跟隨我藺青青的就站出來?!?/p>
滿室無人動,兄弟們看了看藺子衿,然后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腰包。
收買人心,我從來不及他。
我抬頭凄凄地輕笑一聲,徑自轉(zhuǎn)身,背脊挺直地走出了藺家大宅。
我終究不孤單,還是有人跟了我出來,數(shù)量為一,是韓濘時。
他暗戀我,我一直知道。
藺老大說我性子冷,我倒覺得自己有一顆澎湃的內(nèi)心。熟悉完地形的某一夜,我單槍匹馬翻進了羅家的圍墻,在床鋪上找到了和女人尋歡中的羅焰,我一把短刀擱上了他的脖頸,卻不知什么時候門外的保鏢已經(jīng)將槍口對準(zhǔn)了我。
關(guān)鍵時刻,偷偷尾隨我而來的韓濘時蹦出來為我擋了一槍。
羅焰隨便裹了件外衣坐起在床沿,那香艷美人趴在他的肩上笑,他也笑得猖狂:“一個女人也妄想來殺我?藺南天死了,藺家?guī)凸痪湍枇税??!彼?,“我不殺女人,你走吧?!?/p>
我道:“你放我走,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三、老子現(xiàn)在就將你辦了
藺老大死后的兩個月里我沒有見過藺子衿,以前天天膩著沒留意,今日再見,才發(fā)現(xiàn)他整副身量都高了許多,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不及他的肩膀,那個打賭自然是輸了。
可我輸去的東西卻不止那個籌碼。
他將我扯進一間廂房,這藺家大宅是以前藺老大從一個清朝大官手中買來的,布置古典精美。繞過畫著仕女圖的屏風(fēng),藺子衿將我甩到黃花梨木大床上,隨即單膝跪上床沿俯了下來,雙手分扣住我的手腕。
他黑壓壓的眸子近在眼前,跳躍著隱隱的火光:“你就那么舍不得韓濘時?以前在幫里時我還沒覺得你們倆有什么,沒想到離幫出走兩個月你們就好上了……未婚夫?好一個未婚夫!藺青青你告訴我,這個未婚夫是怎么出來的!”
這姿勢怎么都不好說話,我抬眸直視他:“放手,起來。”
他更用力地摁住我的手腕:“回答我!”
“我再說一次,放手,起來。”
“不放!就是不放!”
“我已經(jīng)警告過你了?!蔽业穆曇趔E然變冷,隨即腰部發(fā)力一個抬腿,膝蓋曲起朝他的胯下頂去……藺老大教我武術(shù)時教過這招——對付男人最簡潔有效的辦法。
藺子衿痛得臉部扭曲,摁住我的力道減輕了不少,我輕輕松松地撥開他的手,坐在床沿冷冷地說:“想像對尋常女人那樣對我,藺子衿,你這身手還得再練練。”
他順勢翻倒側(cè)蜷在床上,眼角控制不住地冒出了兩團淚:“青姐,我有時候真的覺得你心狠手辣無惡不作最毒婦人心……你居然舍得對我下這種毒手!萬一踢壞了怎么辦,萬一以后不能用了怎么辦,吃虧的不一樣還是你……”
“吃虧的只會是你那些左擁右抱的鶯鶯燕燕?!?/p>
他明明在飆淚,還是死性不改地“嘿嘿嘿”奸笑幾聲,占口頭便宜:“你果然還是吃醋了。”
我站起來作勢往外走。
“別走啊?!彼麖暮竺嫔斐鲆恢皇謥砜翱袄∥业男淇?,“你先告訴我,韓濘時究竟是怎么做了你未婚夫的,難道你喜歡的人不是我嗎?”
正前方擺著一面磨得發(fā)亮的西洋鏡子,里面倒映出一名身形修長,腦后扎著一條麻花辮斜到胸前的女子,她身后的年輕男子樣貌俊秀,細碎的長發(fā)滑到薄唇之間,臉上的神情小小執(zhí)拗,小小痞氣,她透過鏡子久久打量他,唇畔竟浮現(xiàn)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藺子衿,為什么無論過多少年,你還是像小時候一樣蠢……
驚覺自己在想什么,我快速斂起臉上的笑,想起藺子衿一直在纏著我問的問題,眼眶不知為何突然有些發(fā)澀。我慢慢地說:“離開藺家?guī)椭?,我去找過羅焰報仇?!?/p>
藺子衿扯著我袖子的手抖了抖。
我說:“韓濘時替我擋了一槍,子彈卡在腹側(cè),我背著他找遍了所有知名的醫(yī)館,沒有一家醫(yī)館敢救他?!焙诘莱饸ⅲ膫€正經(jīng)醫(yī)館敢救!
藺子衿沉默半晌:“你可以來找我。雖然我一樣不想救韓濘時,但我更不想看到你背著他走?!?/p>
我笑了笑:“我找過藺家地盤里的醫(yī)館,他們說,我和韓濘時是叛徒,不救?!碧A子衿的手又抖了抖,我仰起頭看著屋頂上的橫梁,“于是我只好自己動手挖子彈,幸好他沒死。”我低著頭直勾勾地看著藺子衿,“離開藺家?guī)偷奈乙呀?jīng)什么都沒有了,他救了我一命,我便將自己償給他?!?/p>
藺子衿不說話,過了許久突然抬起手來揩了揩我的眼角:“青姐你說就說,不要哭啊?!?/p>
我發(fā)怔地看著他。
哭?藺老大去世時我沒掉過一滴淚,背著韓濘時在夜深人靜的大街上砰砰砰地敲醫(yī)館門時我也沒掉一滴淚,學(xué)武之人當(dāng)如松竹鐵石,這樣的我,居然會在向藺子衿提起這一切時哭?
我告訴他:“你錯看了?!?/p>
“是是是,是我錯看了?!彼榔饋磔p輕擁著我,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了,我不會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p>
我一震,猛地推開他:“我已經(jīng)許了人?!?/p>
“哼,我管你許沒許人!”他再次把我重重地擁進了懷里,抓住我的胳膊一旋就將我壓到了床榻上,眉宇間有隱隱的怒氣,抿直薄唇道,“一說起這個我就來氣,我守了十年的女人被人救一命就成了別人的女人?開玩笑,老子現(xiàn)在就將你辦了,讓你看看你究竟是誰的女人!”
我安靜地看著他。
半刻鐘后,他一下子泄了氣,身軀一軟壓住我,腦袋埋在我的肩窩處,聲音悶悶地央求道:“好嘛青姐,別瞪我嘛……不肯就不肯,可千萬別再給我一腳,不然以后就真的不能用了……”
“那現(xiàn)在就能用了?”
他抬起頭來,眼睛猛地一亮:“我們來試試看?”
四、把老子的女人還回來
第二天,我站在練功房里一邊和人形木樁對打,一邊皺眉思考藺子衿是什么時候受過傷的。
雖然他遮遮掩掩不想讓我看見,但我何等眼力,昨晚衣裳褪盡之際一眼就看到了他背后盤桓著的幾道刀疤。藺家?guī)屠镄枰蚣茏崛说氖孪騺矶际俏胰プ觯蠢韥碚f,藺子衿應(yīng)該沒什么機會受傷。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練功房窗外突然人影一閃,我快速推開門追出去,只來得及看見門外擱著的一封信。
信中的言語很簡潔:想你的未婚夫活命,我要在明天早報上看到藺子衿死的新聞。
右下角印著一個火焰的圖案。
我捏皺了信紙,又是火焰幫!
有了上一次的翻墻經(jīng)驗,這一次我毫不費力地就翻進了羅家大宅。在書房里我找到了羅焰,哦,還有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側(cè),看起來氣色還算不錯的韓濘時。
我心頭猛地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諷刺地笑了一聲:“看來哪怕明天早報不登藺子衿死的新聞,我的未婚夫也會好好活著。”
我藺青青眼瞎了!兩個多月來,直至這一刻才終于看清,韓濘時是羅焰安插在我身邊的奸細。
兩個月前,幫內(nèi)出了奸細,賬房里被人偷走了幾本機密賬本,導(dǎo)致我方被火焰幫吞了幾個財力稍薄的賭場,藺老大因而出面去找羅焰談判,本該是我陪藺老大走這么一趟,但那個奸細卻突然被幫內(nèi)的一名兄弟揪了出來,慌亂中逃跑了,我于是追出去肅清。
當(dāng)時揪出奸細的那名兄弟,就是韓濘時。做賊的喊捉賊,栽贓嫁禍,他倒是把這句話貫徹得很好。
羅焰緊張地盯著我問:“你有沒有把藺子衿殺了?”
我扳扳手指,活動筋骨道:“他還在家里好好睡覺呢?!?/p>
羅焰一怔,忽然哈哈大笑:“我要的是藺子衿的命,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快速抽出一把手槍在手心旋了幾下,握緊,隔著書桌正對羅焰:“我來要你的命?!?/p>
“嘩啦啦——”不出所料,下一刻書房就被人破門而入,更多的槍口對準(zhǔn)了我。
羅焰的大笑漸漸小了下去,很是有趣地打量著我,說:“藺子衿果然比你更適合坐當(dāng)家人的位子。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就是太忍不住一時之氣了。從給你們藺家?guī)筒迦爰榧毜酵蒂~本,再到將藺南天訛出來與我談判,這一切打從一開始就是我布好的局,少一點耐心這游戲都玩不成?!彼卣f,“藺子衿多不簡單,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將藺南天殺了,居然還只顧著自己逃命……不知你有沒有看過他背后的刀疤,那是他逃跑的時候我親自一刀一刀砍上去的……可惜,最終還是讓他給逃了?!?/p>
我不語,握槍的手卻禁不住微微發(fā)抖。
他眼神中帶著遺憾:“你以為你上次來找我報仇時我為什么不想殺你?那是因為,殺你遠沒有比殺藺子衿來得有用。只有你能靠近藺子衿,所以我需要韓濘時去靠近你……你們女人不都這樣嗎,為了救自己心愛的未婚夫,去殺掉與自己早有隔閡的藺子衿又算得了什么。”
“說這么多做什么?你的人多,我逃不掉,但是我的槍快,你也活不了?!蔽颐鏌o表情地看著他,淡淡道,“老人就是啰唆。”
羅焰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轉(zhuǎn)頭去看身邊的韓濘時:“阿時啊,你看你的未婚妻居然沒有為了救你而殺藺子衿,看來你在她心目中并沒有多重要啊……”
“那是,比起老子,姓韓的在她心目中最多就是一坨那啥?!?/p>
屋外突然響起一陣紛雜的腳步聲,我驀然回首,看見藺家?guī)偷娜艘呀?jīng)將書房嚴嚴實實地包圍了。藺子衿黑衫黑褲,穿得寬寬松松,十分隨性地持著煙斗在抽,對上我目光的瞬間黑眸里加了幾分幽怨,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羅焰的眼底閃過一絲慌張,從椅子上站起,半晌又坐了下去,笑道:“你來了又能怎么樣?藺青青在我手里,諒你也不敢開槍?!?/p>
“但是你老爸老媽老婆情婦孩子都在我手里?!碧A子衿使了個眼色,一隊人串螞蚱似的被推了出來,一時間“兒子救我、老公救我、羅爺救我、爸爸救我”響成了四重唱。
“藺子衿你不講道義!”羅焰臉色黑了。
“對你這種人需要講什么道義!”藺子衿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煙,撇嘴道,“姓羅的,我勸你最好把我家青姐乖乖給我送過來,一大早醒來發(fā)現(xiàn)女人不在身邊我心情可不爽了,你要是作死老子不介意讓你全家陪葬!”
五、不要隨便挑逗我
我是被人捆上車的,因為后來藺子衿又加了一句:“在送過來之前麻煩先幫我把青姐的手腳綁好。”頓了一下,笑得有些窩囊,“不然我怕她會揍我?!?/p>
在黑道上行走這么多年,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黑幫火拼,羅焰答應(yīng)放人,藺子衿也答應(yīng)放人,于是雙方紛紛放下槍,和平且友好地解決了。
我手腳被縛,坐在副駕駛上掙扎得頭發(fā)散亂。我咬牙低低地朝藺子衿吼:“我說過,我一定要親手殺了羅焰,為藺老大報仇?!?/p>
藺子衿專心地開著車,聽見后分出一只手,隨便地幫我理了理散發(fā),我還以為他要做什么,他卻突然停下了車,湊過來吻了吻我的鼻尖,神色著迷道:“青姐,你這副柔弱無助又堅強隱忍的樣子真是讓人好想欺辱一番?!?/p>
我冷笑,脖子往后仰,隨即用力往前一磕,額頭撞上他的鼻子。
“嗷!”他揉著鼻子,眼眶通紅,“很痛的……”他又伸出手來為我揉了揉同樣撞紅了的前額,無奈道,“你這個女人真是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揉得差不多了,藺子衿重新啟動轎車,開出了一段距離后才突然開口道:“羅焰那種人渣,不值得弄臟你的手。”
心中被不知名的情緒漲滿,沉沉悶悶的,無處發(fā)泄,我勾唇嗤笑:“你倒是清高,看著老大死在面前還能顧著自己逃跑?!?/p>
被捆回了藺家大宅,我根本不屑于看到藺子衿,他為我松了綁后,我回到自己以前住的廂房,渾渾噩噩地想了一夜下一步的復(fù)仇計劃,第二天一大早卻突然聽到消息,說羅焰名下的賭場昨天一夜之間全被警察剿了。羅焰猶如喪家之犬,他的仇家那么多,能活到哪一天都是個未知數(shù)。
透過窗紙,我聽到窗外有兩個小弟在嘰嘰喳喳地議論:“咱英俊瀟灑的老大說了,又不是只有他羅焰才會派人當(dāng)奸細,這次咱們的人將羅家的賬本全部翻出來交給了警方,就是要借助一下正義的力量……”
“老大說,他這一招叫借刀殺人。他已經(jīng)是準(zhǔn)備娶老婆生孩子的人了,與其一天到晚在外面打打殺殺,不如留點力氣在家里和老婆打情罵俏……”
我聽得一知半解,外面驀地傳來了敲門聲,是成叔。
成叔喝了一杯清茶,沉默片刻,斟酌著告訴我:“小青,當(dāng)時我是跟著藺老大和子衿一起去談判的,所有事情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并不是子衿逃跑,而是藺老大留下的最后一句話是讓子衿去找你,他怕你追敵在外有危險。”
我握緊拳心靜靜地聽著,成叔又喝了一口茶,道:“子衿背起藺老大的尸體想走,怎奈對方人太多,藺老大被扒了下來,子衿的后背也被砍了幾刀,我們丟了幾個小弟的命才好不容易逃了出來?!?/p>
“但是,那晚……”
我想說,那晚我和藺子衿起爭執(zhí)的時候,他看起來并不像受傷的人。
成叔嘆氣:“他怕你看到傷心,特地在外面把傷口纏緊了才進屋的。你不知道,當(dāng)時子衿在大廳里抱住你,你掙扎的時候,我在后面看到他整個背都濕了。”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所以你去找羅焰復(fù)仇的事他并不知道,那時他還在床上躺著呢?!?/p>
我啞了半天,艱難地開口:“即使這樣,他還是很看重當(dāng)家人的位置?!?/p>
成叔反問:“那時幫內(nèi)亂成那樣,讓你當(dāng)家豈不是把你推上去當(dāng)靶子?”我啞然,成叔搖頭感慨,“小青,其實你心里比誰都清楚,子衿把你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那樣誤會他,他挺難過的,最近天氣多陰雨,他舊傷發(fā)作,夜里總是睡不好……你,挑個時間去看看他吧?!?
難過?舊傷發(fā)作?睡不好?
我掙扎好久,終于下定決心夜里去瞧一瞧藺子衿,卻發(fā)現(xiàn)他蹺著二郎腿仰躺在大床上,一邊聽著留聲機一邊持著煙斗吞云吐霧,那一刻我簡直想一個藺家拳打歪成叔的嘴。
藺子衿道:“青姐,我一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想很暴力的事情了?!?/p>
我走過去一臉冷然地搶過他的煙斗扔到一旁,嫌棄道:“本來身體就弱,你再吸下去,遲個幾年連路都會走不動。”
他笑了笑:“不舒坦的時候就想抽煙嘛?!彼掏痰刈饋恚⌒囊硪淼貙⒛X袋枕在我的肩膀上,末了大功告成似的一笑,“像這樣,你給我靠一靠,我就舒坦了,就不抽了?!?/p>
見我不拒絕,他的爪子悄悄爬上了我的腰。
支吾了老半天,我道:“趴下,讓我看看你的傷。”
“?。俊彼汇?,喜色躍上眉梢,“沒問題!”
隨即他快速把上衫脫掉,想了想,順便把褲子也脫了,全身上下只剩一條白色短褲,笑盈盈地朝我張開雙臂膩了過來:“你看你看,你隨便看,我還可以把短褲也脫掉?!?/p>
我抓住他的手臂反手一扭將他扭押在床上,他側(cè)臉貼著枕頭,口齒不清地低聲喊道:“溫柔點啊,我剛剛才上了藥油。”
“還會痛?”我皺眉問。
眼睛底下的男性身軀在藥油的滋潤下閃耀著一層淡淡的光澤,肌理分明的背部上交錯著幾道猙獰的刀傷。我看著看著,居然鬼迷心竅一般伸出指尖輕輕地碰觸。
“痛倒不痛,據(jù)說這藥油有消除疤痕的功效,我便拿來用了,免得脫衣服的時候你看到它影響興致……”話說到一半,他忽然游魚似的一個翻身握住我的手,使勁一扯,我便猝不及防地倒在了他的胸膛上,“老子受不了了!你這女人摸啊摸的,擺明就是在挑逗!”
我抬起頭,撞上他深濃的目光,他一只手壓住我的后腦勺湊上來就要吻我的唇,卻在還剩一厘米時生生停住。
半晌,他怯怯地試探道:“我親了你,你不能揍我啊……”
六、番外
藺老大去世的前兩個月,他和藺老大的爭執(zhí)多了起來,青姐卻不知道,那是因為他們倆在爭論她的婚期。
他想早點把她娶進門,和藺老大提了,藺老大卻不愿意,像個護女狂一樣說什么“你還小呀,你看你連青青都打不過,怎么能擔(dān)當(dāng)起照顧她的責(zé)任?還是過兩年等你成熟穩(wěn)重一點再說?!?/p>
他覺得藺老大是居心不良,別說毫無武術(shù)天賦的他了,放眼整個上海能打得過青姐的男人絕對不超過五個。
他堅持要娶,藺老大被他鬧得沒辦法,放大招說:“娶什么娶!都說過兩年!你看你還青姐青姐地叫她,就知道你還是個不懂得獨立的毛頭小子……”
這藺老大就不懂了。
旁人總笑話他沒尊嚴沒氣概地叫她青姐,卻不知道每當(dāng)他叫她青姐時,她的眼神總是好溫柔好縱容,幾乎是有求必應(yīng),這樣的好處,他藺子衿是被槍打了腦袋才不用。
至于功夫不及她這回事嘛……沒事,她厲害的是拳腳功夫,大丈夫深藏不露,總有一天他要讓她知道他“功夫”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