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對人生，核能老人終成“父堅強”

一潤

他參加過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和氫彈的研制工作，被譽為核能天才。他又熱愛文學創(chuàng)作，出版過長篇小說《禁地青春》和6本科普書籍。《禁地青春》被改編成31集電視連續(xù)劇《青?；▋骸吩谌珖鵁岵??？捎姓l知道，這位曾風光無限的老人，背后卻有一個不幸的家庭：女兒精神分裂，兒子先天智障，老伴患有精神分裂癥并伴有糖尿病。多年來，面對三個病殘的親人，他不言辛苦，笑對人生和命運……

2013年6月17日早上，家住青島市黃島區(qū)的魏世杰老人匆匆來到陽臺晾曬夾衣，打算將其收箱入柜。老人看起來有些疲憊，眼皮也顯得浮腫。頭天后半夜，女兒突然犯病，大喊大叫，他趕緊起床給女兒喂藥，又安撫了她許久，才讓女兒平靜地睡去。這是魏世杰家經(jīng)常發(fā)生的事。

1964年，從山東大學物理系畢業(yè)后，魏世杰成為國家二機部（九院）從全校畢業(yè)生中挑選的兩名人員之一。這在當時讓人無比驕傲，只是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將來會在大西北從事一項秘密而艱巨的研究工作，并立下赫赫“戰(zhàn)功”：取得過17項科研成果，參與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的研發(fā)工作，榮獲過“全國科學大會獎”和“國防科委二等獎”。1984年10月，在第一顆原子彈爆炸20周年之際，他還獲得了由核工業(yè)部頒發(fā)的榮譽獎?wù)隆?/p>

畢業(yè)不久，魏世杰來到了工作地點——青海省西寧市的一個縣城里。這里地處青藏高原，年平均溫度不到0℃，自然環(huán)境惡劣，科研條件也十分艱苦。

最初，沒有人告訴魏世杰他們研究的是什么，他只能憑借一些細節(jié)猜測他的工作跟核武器有關(guān)。保密，是當時最重要的原則。

在青海扎根的第7個年頭，魏世杰與同單位的一位湖南姑娘陳位英相識并相戀。結(jié)婚時，雖然新房是類似窩棚的臨時建筑，連窗子都沒有，但兩人感到非常幸福。可幸福沒多久，煩惱便不期而至。

女兒出生兩個月，因為營養(yǎng)跟不上，孩子嚴重缺鈣，而高原極度缺氧的環(huán)境，也對孩子的大腦發(fā)育產(chǎn)生了影響。女兒3歲時，陳位英又生下了兒子，可命運又跟夫妻倆開了一個玩笑：兒子先天智力殘疾。當時夫妻倆都在科研一線，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照顧兩個幼小的孩子，只得將孩子送回青島老家，讓魏世杰的父母撫養(yǎng)。

1989年7月，魏世杰的母親雙目失明。想到自己這么多年來從未侍奉過父母，還讓父母把自己的一雙兒女帶大，魏世杰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他向單位申請調(diào)回青島，得到了批準。就這樣，魏世杰和妻子離開了奮斗25年的大西北，成為黃島開發(fā)區(qū)科委的一名普通職員。魏世杰也從核武專家變身一位平凡的父親。

此后，魏世杰的工作輕松了不少，但家庭的擔子卻越來越重。兒子魏剛智障漸漸加重，智力不如六七歲的孩子，生活很難自理。2000年，女兒出現(xiàn)失眠現(xiàn)象，并越來越嚴重，到后來，她一會兒抑郁，一會兒狂躁，被醫(yī)生診斷為精神分裂癥。“當我聽醫(yī)生說這種病只能控制，不能根治，而且病情會加重時，真是覺得天要塌了?！闭f起女兒，魏世杰眼眶紅了。

禍不單行。2003年，不堪心理重負的老伴陳位英也患上了精神分裂癥，時而清醒，時而瘋癲。很快，她又出現(xiàn)了幻聽，精神病轉(zhuǎn)向軀體化，說哪兒疼就哪兒疼。魏世杰不得不送妻子住院治療，可效果并不明顯，病情時常反復(fù)。無奈，他只好又把妻子接回家照顧。

2008年的臘月二十六，魏世杰從外面回來，剛踏進家門就發(fā)現(xiàn)妻子在割腕，鮮血已經(jīng)流了一地。他大吃一驚，連忙叫車把妻子送往青島醫(yī)院搶救。就在他在醫(yī)院照顧老伴時，女兒又服安眠藥自殺，幸好被鄰居及時發(fā)現(xiàn)送進了醫(yī)院。那一年春節(jié)，妻子與女兒被安排到一個病房，魏世杰忙得焦頭爛額，一刻也不敢離開她們。對獨自在家的弱智兒子，他十分牽掛，但分身乏術(shù)，只得委托親友照顧。

多年來，不管多么艱難，魏世杰始終堅強面對。2009年，女兒病情加重出現(xiàn)幻聽，經(jīng)常一整天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喃喃自語，還伴有重度強迫癥。每天早上起來，她洗一次手至少要沖上半個小時，還不能讓她停下來，因為一旦強迫她，她就會情緒激動。有一段時間，犯病的女兒堅決要求獨居。一次，魏世杰去女兒那里時，稍稍挪動了女兒的一個藥瓶，就被要求擺回原來的位置。結(jié)果，魏世杰擺了五六分鐘才達到女兒的要求。除此之外，女兒還常常半夜三更打電話呼喚父親，當魏世杰火急火燎地趕過去時，女兒很可能只是讓他把塑料袋里的垃圾扔掉?！爸灰畠焊吲d，她的任何出格行為我都可以接受?！痹谂畠邯氉跃幼∑陂g，魏世杰每天都提著盆盆碗碗給女兒送飯，并為她洗臉梳頭，幫她料理家務(wù)。

發(fā)病的女兒常常幾天幾夜不吃飯，嚴重時體重不到30公斤?！八惶熘怀砸活D飯，多一口都不吃。哪天她要是說自己餓了，我就高興得不得了。”為了女兒的身體著想，魏世杰每餐都陪著她吃飯，飯后再領(lǐng)著女兒散步1小時。女兒不想走，魏世杰就在前面拉，或者在后面推，常常累得大汗淋漓。

后來，實在是分不開身照顧兩處家人，魏世杰連哄帶騙把女兒叫回了家。老伴除了精神方面的病癥外，還患有嚴重的糖尿病和高血壓。每天早上，魏世杰起床后都要給老伴打上一針胰島素。因為女兒每天都是中午才起床，魏世杰和老伴早上就吃點兒面條，就點兒咸菜。吃完飯，魏世杰開始為妻子和女兒配藥，每天三次按量配好，到點準時遞上水，監(jiān)督她們服下他才安心。有一次，老伴的糖尿病引起了嚴重的并發(fā)癥，神志不清，魏世杰不分白天黑夜地守護著她。身體有所好轉(zhuǎn)時，陳位英能體會到丈夫的細心呵護，會輕輕拉著丈夫的手，說：“老魏，我和女兒的病，讓你太受累了，你可要好好保重呀！”每當這時，魏世杰總是輕輕一笑。

有時，魏世杰忙不過來，就讓魏剛和他一道買菜，可每次去市場，魏剛都要帶回家一堆腐爛的水果或者變質(zhì)的臭魚，弄得屋里臟兮兮的。兒子不講衛(wèi)生，非常邋遢，還經(jīng)常把房間里弄得一團糟。正因為這樣，姐姐堅決不肯跟弟弟住在一起。父親“拗”不過女兒，只好另找房子，讓兒子單獨住，他每天來回兩頭跑。

兒子住在離家兩站路遠的另一套房子里。一開始，從最基本的能力入手，魏世杰不厭其煩地教兒子煮面條、煮速凍餃子。一小把面條，兒子會放上一大鍋水來煮，八九天就用掉一罐煤氣，讓魏世杰哭笑不得。后來，魏世杰干脆找了附近的一家飯館，提前支付一個月的飯錢，讓飯館定時做好飯，給兒子送去。

因沒有打掃衛(wèi)生的習慣，魏剛不幾天就會把房間里弄得亂七八糟，屋子里異味撲鼻，蒼蠅蚊子成群。每次，魏世杰都要花費好一番功夫替兒子清理衛(wèi)生。魏剛不會用刮胡刀剃須，就用剪刀，經(jīng)常把自己的下巴弄得鮮血淋淋。魏世杰心疼得直掉淚，后來就自己戴起老花眼鏡仔細地給兒子剪胡子。

可比起兒子，魏世杰最操心的還是女兒。每天晚上，女兒不吃藥就無法入睡，最多時一天要吃13片藥，光安眠藥就有3種。而且，女兒兩三天才吃一頓飯，吃什么、什么時候吃，都得按她幻聽到的那個聲音行事。

一天下午1點左右，魏世杰剛照料老伴吃完飯，就聽到女兒屋里像往常一樣傳出她自言自語的聲音。魏世杰側(cè)耳傾聽了一會兒，覺得女兒晚上睡得應(yīng)該不錯，因為女兒的精神狀況和睡眠有很大關(guān)系，要是她晚上睡不著，就會犯病，一折騰就是一整夜。

魏世杰知道，女兒精神狀態(tài)好，一會兒就該點菜了，她想吃的菜也是自己嘮叨半天后才確定的。果然，女兒打開門后，就撒著嬌喊“爸爸”，魏世杰笑瞇瞇地回應(yīng)著，哄孩子似的問她想吃些什么。女兒倒也不客氣，一口氣點了好幾個菜：豆腐、大蝦、山藥，還要兩個豬蹄、四個粽子?？磁畠何缚谶@么好，父親滿口答應(yīng)，怕自己忘了，還用筆記了下來。臨出門前，魏世杰樂呵呵地叮囑女兒：“好好在家，爸爸這就去給你買好吃的?！?/p>

買菜回來，魏世杰走進廚房，精心為女兒烹飪。妻子犯病前，他很少進廚房。自從妻女相繼病倒后，魏世杰按照菜譜，學會了做很多菜。女兒特別喜歡吃他做的飯菜，這也讓魏世杰深感欣慰。

一小時后，女兒面前擺了一桌子菜，她吃了兩三個小時。這期間，魏世杰一直笑瞇瞇地在旁邊守著，幫女兒一次次地趕走“噪音”。女兒吃得津津有味，魏世杰也特別開心。到了晚上，女兒要喝一杯牛奶才肯入睡。喝牛奶前，她要求盛牛奶的碗必須甩干凈，一丁點兒水珠都不能有。魏世杰當著女兒的面來回甩了幾十遍，然后讓女兒檢查，女兒覺得滿意后，才肯喝牛奶。

有時，女兒在半夜醒來哭著喊爸爸，只為讓老父親幫她撿起地上的一根頭發(fā)，或者把杯子放回原來的位置?？擅鎸θ绱说箅y自己的女兒，魏世杰卻毫無怨言，永遠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他說：“她是強迫癥病人，也不是故意的，應(yīng)該理解她、體諒她。”在他心目中，女兒再苛刻的要求他都不煩，他覺得這只是孩子愛撒嬌而已。魏世杰最愛說的一句話是：“堅持一下，總會過去的?！必S富的人生閱歷，讓他對苦難有了一種更豁達的態(tài)度。

盡管有三位病人需要長期照顧，自己的身體也不如以前硬朗，但生活的重壓沒有磨鈍魏世杰陽光般的心態(tài)，不管多忙，他也會忙里偷閑，哪怕只有半小時，他也會靜坐在電腦前，繼續(xù)自己的愛好——文學創(chuàng)作。2012年9月，一部大型電視連續(xù)劇《青?；▋骸窓M掃電視熒屏。而這部電視劇原著《禁地青春》的作者，就是魏世杰。電視劇播出后，《禁地青春》這部小說也引發(fā)了無數(shù)人的閱讀熱情。

這本書，幾乎就是魏世杰在青海生活的回憶錄。魏世杰說，寫此書的初衷，是他的學生王月玲的建議，她要求魏老擠時間寫點九院的事兒。

開始，魏世杰只是抱著試試看的態(tài)度，他想如果沒人看也就算了。但出乎他的意料，他的故事感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越來越多的人追著看他的連載，催促他快點兒寫完。于是，魏世杰一面照顧家人，一面堅持寫作，不到半年的時間，寫下了45萬字，將自己在國防科研戰(zhàn)線整整26年的經(jīng)歷用電腦記錄了下來，然后傳給學生王月玲。2009年11月，王月玲整理后發(fā)表到了天涯社區(qū)。

一夜之間，化名“核武老人”的魏世杰紅遍天涯論壇，連載他26年核武生活的回憶錄，也獲得了一年600萬的點擊率，8萬多條回帖，被譽為天涯最干凈最感人的帖子。緊接著，有許多公司找上門來想要改編這部作品，青島出版社也將回憶錄結(jié)集出版，書名為《禁地青春》。對于魏世杰來說，自己的心血結(jié)集成書是他一直以來的愿望。而寫《禁地青春》還有個意外的收獲，就是讓許多當年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又重新建立起了聯(lián)系。這讓魏老頗感驚喜。

魏世杰一下子成了名人，眾多單位都來請他做公益講座，他都爽快地答應(yīng)了。沒多久，演講成了魏世杰生活中的一道風景?！俺宋易约焊憧蒲械慕?jīng)歷和人生感悟外，還有一些環(huán)保的內(nèi)容?！比缃?，魏世杰的義務(wù)演講超過300場，聽眾達11萬人之多——講人生、講科學、講事業(yè)、講如何面對困難和不幸。這些，都是魏世杰在細心照料家中三位病殘親人之余，硬擠出時間去做的。

“2013年8月，女兒的病情突然加重了，在家里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也吃不下飯。我只得再次把她送進青島醫(yī)院?！蔽菏澜苷f，盡管女兒入院后還是每天出現(xiàn)幻聽，但經(jīng)過幾個月的治療，病情有所好轉(zhuǎn)，“她漸漸適應(yīng)了住院生活，現(xiàn)在反倒不大愿意回家了。在醫(yī)院里，她能吃下飯睡著覺了。只要是好轉(zhuǎn)，不論她在哪里，就是我愿意看到的。”說到這里，魏世杰滿是滄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女兒住院以后，魏世杰每周都要去醫(yī)院一次。“上醫(yī)院看看她，把她接回家洗個澡，第二天再把她送回醫(yī)院。”魏世杰笑著說，孩子還有強迫癥，我必須上午就到醫(yī)院接她回來，要是稍晚點兒，她就不愿意走了。有時，女兒也會摟著爸爸的脖子露出微笑，那是魏世杰老人最幸福的時刻。讓魏世杰感到高興的是，在他的悉心照料下，老伴的病慢慢好起來了，兒子也變得聽話了。陳位英說：“我自己都可以去集市上買菜了，這些年，可苦了老魏了！”

從坎坷中一路走來的魏世杰更是感慨千萬：“前半輩子奉獻給國家了，下半輩子我要補償家人。我離不開我的家人，他們更離不開我?！?/p>

魏世杰照顧妻子和一雙兒女的事跡被報道后，無數(shù)網(wǎng)友稱魏世杰為“最偉大的父親”，“打不倒壓不垮的‘父堅強’”。魏世杰也被授予“全國離退休先進個人”，先后榮獲“青島市道德模范”和“山東省道德模范”榮譽稱號。對自己家庭的將來，魏老其實早已有所打算：“我和老伴每個月的退休金除去日常花銷，剩下的都給兩個孩子買了保險，保證他們年紀大了之后也能有一份固定的收入?！彼f：“如果我今后不能照顧兩個孩子了，可以把他們送進福利院，但是現(xiàn)在，照顧好他們?nèi)允俏疑凶钪匾氖虑?！?/p>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