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惠
天賜河邊一條心
1924年出生的她,短發(fā)飛揚麗顏秀目,16歲便擔任當?shù)貗D救會主任。他15歲參加了農(nóng)民協(xié)會,16歲參加秘密赤衛(wèi)軍,1930年6月參加中國工農(nóng)紅軍,12月入黨。參加了中央蘇區(qū)的五次反“圍剿”斗爭和二萬五千里長征,歷經(jīng)千辛萬苦、出生入死、兩次負重傷。這令單純又一心向往革命的她很是崇拜和敬仰。
江蘇濱海天場鎮(zhèn)張家莊那株老槐樹下,碩大的樹冠茂盛蔥綠,天賜河清冽著纏綿流淌。他依偎在老槐樹上,她依偎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叭思叶颊f你唱歌好聽,唱支歌!”她緋紅著面頰:“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他將她擁進了懷中輕輕地和唱:“咱們倆是一條心……”
1940年12月22日,兩塊木板一拼,鋪上一條藍印花被子,她嫁給了他。
烽火硝煙的年代,嫁給他跟著他,一個戰(zhàn)役又一個戰(zhàn)役,從蘇北到東北,又從白山黑水一直打到西南邊陲,將勝利的紅旗一直插到祖國最南部的邊陲重鎮(zhèn)鎮(zhèn)南關(guān)(今名友誼關(guān))……
生命中的又一次集結(jié)號響起。1950年,當他作為39軍的軍長在“雄糾糾氣昂昂,保和平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歌聲中再一次戎裝出發(fā),不能一起共赴抗美援朝前線的她,替他準備行裝為他撫平衣角。走出家門之時,他回轉(zhuǎn)身來,面對淚花閃閃的她,右手舉向帽檐,凝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是的,朝鮮戰(zhàn)場的戎馬倥傯,再一次鑄就著他的戰(zhàn)績她的驕傲。1950年10月25日夜,他率39軍跨過鴨綠江,攻克了云山外圍的全部高地,打響了志愿軍赴朝的第一仗,首開中美軍隊現(xiàn)代歷史上第一次交鋒大勝的紀錄。
第二次戰(zhàn)役中,他組織部隊在給“聯(lián)合國軍”以沉重打擊后,抓住戰(zhàn)機,全線追擊,指揮第116師率先進入平壤,成為志愿軍第一支進入平壤的部隊,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首都平壤從此再未落入敵人之手。在第三次戰(zhàn)役中,他指揮部隊再拔頭籌,率先攻入漢城,先頭部隊占領南朝鮮總統(tǒng)府。第四次戰(zhàn)役開始后,他又指揮部隊激戰(zhàn)東線,第117師在向橫城勇猛穿插的作戰(zhàn)中,創(chuàng)下志愿軍一次戰(zhàn)斗生擒美軍人數(shù)最多的紀錄。
他只和她一個人跳舞
戰(zhàn)火中的生死相隨更顯甜蜜珍貴。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戰(zhàn)役被稱為“常勝將軍”的他,喜歡歌聲還會跟著舞曲跳上幾步華爾茲。上世紀50年代中期,晚上有空,他常拉著她去俱樂部。舞曲一響,他即走向她,一個鞠躬,右手輕輕一揚,左手伸平,帶著她就滑進了舞池。一圈兩圈三圈,如同打仗一樣,跳起舞來,他也總是不知疲倦。他只和她一個人跳。
此時的她,瞅著他的濃眉,他晶亮的雙眸,熟悉了這么多年的微笑,她的心中總是閃過那株茂密蒼勁的老槐樹下,那永遠縈繞在心的歌聲“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咱們倆是一條心……”
家里面總是歡聲笑語,他不重男輕女,卻總是笑吟吟地看著男孩子們:小子,給我快快地長!每每周日,孩子們從寄宿學?;貋恚蠛粜〗凶屗鄿蕚潼c好吃的,他要帶男孩子們?nèi)ァ皯?zhàn)斗”。每次有籃球賽事,只要他在家那絕不放過,脫了外套和戰(zhàn)士們在球場上龍騰虎躍,上不了場,就在場外大聲作著場外指導。球員們看著將軍和教練有時發(fā)楞:到底聽誰的?被他拉去觀賽的她又好氣又好笑。
他的球技和對籃球的熱情在兒子們的身上得到了發(fā)揮,十幾歲的男孩子們對老爸的熱情呼應積極,以更高的球場斗志來回報他的熱情。六個兒子被他組成一個籃球隊,先是在自己的部隊大院打,打出名來,他竟然將兒子帶了出去和兄弟部隊的球隊比賽,號稱“吳家軍”。作為主教練的他每次贏球總是神采飛揚,帶著兒子們得勝歸來,接受她的犒賞。
他最喜歡的還是聽她唱歌
當然,他最喜歡還是聽她唱歌。他打著拍子聽,有時也跟著她一起唱,兩人的歌聲映朝霞、輝夕陽,花開花落在夜色中與星星一起閃亮,從青春歲月到華發(fā)鬢霜。他病重臥床時,不能看電視也不想聽收音機,她就每天在他午睡醒來和晚上睡覺前給他唱歌,疼痛中的他會露出欣慰的笑容。這些歌是她和他半個多世紀的理想、追求還有深沉若山、浩瀚似海的愛戀。
她深深地愛著他。這么多年后,她也毫不掩飾她的愛戀與她的驕傲。她身后的墻上,是她精心挑選的十幾幅他的照片,穿著不同時期軍服的他氣宇軒昂。太陽升星星起,楊柳放綠大雁南飛,她常與他深深凝望,這是她的男人,她八男四女十二個孩子的父親,她心目中的英雄與戰(zhàn)神。這一張,就是他從朝鮮回來后授銜時拍的吧,將軍的禮服將他襯托得更加英武挺拔,禮服上的金星將他的面龐輝映得神采奕奕。
2013年,已患輕度失憶癥89歲的她,在面對電視臺的鏡頭時,脫口而出的是“雄糾糾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一個詞不錯,一符音未走。她唱著唱著,眼角有淚花沁出。
她和他共沐戰(zhàn)火,同生共死,戰(zhàn)友情夫妻愛,這些歌與平型關(guān)的炮火、遼沈戰(zhàn)役的硝煙、鴨綠江的波光帆影,無數(shù)次槍彈的呼嘯、大炮的嘶吼緊緊交織,早已在血液中汩汩流淌。
他叫吳信泉,中將,二級八一勛章、一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一級紅星功勛榮譽章獲得者;她叫俞惠如,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三級解放勛章、獨立功勛榮譽章獲得者。二十二年前的那個春日,他先走了一步,她流著淚俯在他的耳邊輕輕地唱:“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
(編輯 李婉莉 njlwl@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