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馳疆

美國最杰出的作家亨利？詹姆斯（1843—1916）曾在《法蘭西之旅》中這樣說，法國歷史上最為震驚人心的事件，大部分是在盧瓦爾河的兩岸發(fā)生的。

盧瓦爾河全長1012公里，是法國第一大河，也是最美麗的一條河。尤其是中游河谷一帶，有“法國花園”的美稱。從15世紀中期之后的200年間，盧瓦爾河谷一直是法國的中心，它既是政治斗爭的溫床，激勵著國王和騎士們的野心和斗志，見證了數(shù)不清的陰謀與愛情；也是藝術的源泉，孕育了巴爾扎克、拉伯雷等一代文豪，達？芬奇就長眠于此。

沿著盧瓦爾河，法國的歷史被書寫進河谷里星羅棋布的城堡群中。想要探尋幾百年間法國乃至歐洲王宮貴胄間的權利斗爭，窺視波詭云譎的宮廷秘事，就要從走進這一座座城堡開始。

盧瓦爾河流至昂布瓦斯，河面逐漸變得開闊且平緩。1516年的夏天，64歲的達？芬奇也是沿著這條大河，從亞平寧半島跋山涉水來到了這里，他的行囊里只有400張多年后無人不知的畫作，包括那張顛倒眾生的傳世名作《蒙娜麗莎》。在橫跨千里的旅途中，達？芬奇寫下了這樣的話：“到底是誰，重新點燃了這奄奄一息的火焰？”“點燃”達？芬奇的人，便是當時年僅22歲的弗朗索瓦一世。這位癡迷于藝術的法國國王，被意大利文藝復興的大潮深深折服，他的身邊聚集了諸如法國大文豪拉伯雷、意大利著名藝術家拉斐爾、韋切利奧、達？芬奇等人，其中達？芬奇更是受到了國王最高的禮遇。

昂布瓦斯堡就是達？芬奇落腳的地方。他在這里進行繪畫和城市設計，也為國王制造一些精致的器械，如今城堡的花園中還安置著達？芬奇制造的可以顯示天體運行的機械裝置。1519年，達？芬奇病逝，據(jù)說，他是在弗朗索瓦一世的懷中咽下最后一口氣。達？芬奇將《蒙娜麗莎》作為最后的謝禮送給了弗朗索瓦一世，國王則把這位藝術大師安葬于城堡中的圣？于貝爾教堂內。

今天，這座神秘而肅穆的教堂、城堡里陳列的珍貴油畫和巨大的騎士銅像似乎都在回憶著文藝復興的輝煌。

沿著昂布瓦斯城堡上行千米，便到了達？芬奇莊園。里面中展示著他的百余件手稿復原圖，以及根據(jù)手稿復原的多種發(fā)明，其中包括降落傘、飛行器等等，看得人眼花繚亂，嘖嘖稱奇。

從莊園向外看去，昂布瓦斯堡高高屹立在一處巖石嶙峋的山丘上，中世紀長矛般的堡頂?shù)褂吃诒R瓦爾河上，自有一種神圣莊嚴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的炮臺也顯示著這座皇家城堡的權威。

這里除了記載下達？芬奇和弗朗索瓦一世的忘年之交，也發(fā)生過血腥的權力爭斗。1560年，正處在宗教戰(zhàn)爭（16世紀40年代，加爾文教開始在法國傳播，稱為胡格諾教，也稱新教。法國南部的大封建貴族信奉加爾文教，他們與北方有分裂傾向的信奉天主教的大封建貴族有深刻利害沖突，最終演變成內戰(zhàn)）的法國內憂外患，當時的胡格諾教徒偷偷進入城堡想要綁架國王，但被衛(wèi)兵殺死，于是，天主教派在全鎮(zhèn)圍剿胡格諾教徒，一夜之間1200人被絞死、五馬分尸或砍頭，尸體全部被釘在城墻上，成為這座城堡歷史上最為慘烈的一幕。

如果要評出盧瓦爾河上最美麗的城堡，相信大部分人會把票投給舍農索堡，這是法國唯一一座建在河上的城堡。這座最美麗的城堡也見證了法國歷史上最激烈的后宮之爭。

舍農索堡于11世紀出現(xiàn)在歷史記載中，經過500年的擴建，混合了哥特式建筑與早期文藝復興建筑的風格。城堡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架在河上的長廊，長60米，寬6米，連接了城堡和河對岸的森林，18扇窗戶帶來了充足的采光，映襯著墻壁上的人物浮雕熠熠生輝。如今，長廊里經常會舉辦關于城堡幾位女主人的展覽。

舍農索堡的第一位女主人黛安娜，是弗朗索瓦一世的情婦，卻與小自己20歲的王子亨利二世互生情愫。1526年，弗朗索瓦一世在戰(zhàn)爭中被俘，王子亨利二世被作為人質交換。當時，看到即將背井離鄉(xiāng)的小王子，黛安娜母性大發(fā)，沖出人群將他緊緊抱在懷里，亨利二世也從此對她產生了無限眷戀。21年后，亨利二世加冕國王，便把舍農索堡送給了黛安娜。

如今的舍農索堡正面有兩個巨大的藝術花園，一個是由“兩朝情婦”黛安娜修建的三角拼接花園，另一個則是黛安娜的情敵、亨利二世的正妻王后凱瑟琳修建的迷宮花園。這位意大利望族美第奇家族出身的王后，前半生備受冷落，飽經壓抑，面對情敵黛安娜的受寵有苦難言。然而1559年，亨利二世在一次比武中意外身亡，從此凱瑟琳全面掌權?！胺怼焙蟮乃龑Ⅶ彀材融s出了城堡，自己住了進來，并下令擴建。凱瑟琳作為攝政王太后就是在這里操控了整個法蘭西王國近20年。

此后，城堡又先后迎來了多位權傾一時的女主人。城堡中最引人注目的兩個房間，一個是黑色“寡婦房”，房間內的墻壁和家具都以黑色天鵝絨覆蓋，它的主人是凱瑟琳的兒媳婦亨利三世的王后路易斯。路易斯在亨利三世被刺殺身亡后，終生守寡，在誦經、讀書、刺繡中度過了生命中最后的11年。另一個是位于主體二層的“五位王后”臥室，因曾居住過5位歐洲王后（歐洲國王王后太多，這里就不一一列舉了）而得名，臥室中間有一張精美的玫紅色帶華蓋床，是典型的文藝復興時代風格。

到了18世紀中期，法國著名作家喬治？桑的祖母——杜班夫人成為了舍農索堡的新主人。她在城堡中主持沙龍，大庇天下寒士，鼎鼎大名的盧梭就多次在《懺悔錄》里提及在這里受到招待的故事。一戰(zhàn)期間，當時的女主人西蒙娜？梅尼耶將城堡改建為醫(yī)院救治傷員，成為了法國歷史上的一段佳話。

如今的舍農索堡，不僅翻修了華美的花園、水上廊橋，更是在城堡外圍搭起了跑馬場，四周種滿了玫瑰，游客可以在參觀之余，騎著馬兒，聞著玫瑰的芳香，感受百年前法國貴族的優(yōu)雅生活。

1994年上映的電影《瑪戈皇后》是法國影史上最成功的歷史片之一。影片中伊莎貝爾？阿佳妮扮演的瑪戈王后風華絕代，傾倒眾生。電影對她的描述在輝煌處便戛然而止，然而歷史上，這位王后卻曾被囚禁在于松城堡近18年。

于松城堡隱藏在蜿蜒起伏的山丘之間，灰白色的墻體和綠色的山林曾經構成一幅浪漫的畫卷。可惜在二戰(zhàn)中被炸毀，如今只剩下殘垣斷壁，舊貌難尋，隱于其中的那一段段悠悠往事，只能通過瑪戈王后的故事探尋一二了。

作為亨利二世和凱瑟琳王太后最小的女兒，瑪戈王后可謂歐洲版的太平公主：她有一位皇帝父親、一位垂簾聽政的“皇帝”母親、三位短命的皇帝哥哥，盡管背景如此顯赫卻終究難逃成為政治聯(lián)姻犧牲品的命運。

1572年，信仰天主教的法國王室為結束宗教戰(zhàn)爭，王太后凱瑟琳決定將女兒瑪戈嫁給新教徒的首領納瓦爾國王亨利?；槎Y結束后的第六天，在王太后的策劃下，天主教派對新教徒展開大屠殺，整個法國血流成河。慘案在這對新婚夫妻之間埋下了仇恨的種子?；楹蟮默敻晖鹾蠊_包養(yǎng)情人，名聲極差，遭到哥哥的厭惡，被囚禁在于松城堡中。

據(jù)說，被囚期間，美麗堅強的瑪戈王后書寫了自己的回憶錄，并在她死后發(fā)表，由此她的故事廣為人知。19世紀，法國作家大仲馬寫下經典名著《瑪戈王后》，更把這位悲情王后的故事演繹成一段傳奇。

離于松城堡不遠，還有一座也是以囚禁王后而聞名的城堡——布洛瓦。這里囚禁的是瑪麗王后——她在政治斗爭中敗北，被自己的兒子路易十三關押于此。這位王后最有名的事跡是建造了如今聞名天下的香榭麗舍大街。

在旅游手冊中，布洛瓦要比于松更為有名。布洛瓦城堡始建于13世紀，整體顏色鮮艷奪目?，旣愅鹾笤诒磺艚陂g，也不忘聘請最知名的設計師、彩繪師對它進行修繕。城堡內還有一個半壁突出于主體建筑之外的螺旋式樓梯，帶有精美的雕刻和傾斜的梯面，是城堡中最為豪華的結構。城堡內的房間被刷成了寶藍色，以金色的字母鑲嵌，代表著曾在城堡中居住的國王和王子。此外，在這棟建筑之中，到處都有法國王室的徽章——百合花。

如今，法國政府在城堡內設置了博物館，向公眾展示從16世紀到19世紀諸多的繪畫和雕塑作品，以彰顯盧瓦爾河流域在文藝復興時代的輝煌。但游客們更感興趣的還是發(fā)生在這里的歷史故事：房間與走廊的陰暗使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當年隱藏于此的重重陰謀；白色城堡，藍色的屋頂，又讓人充分感受到法蘭西特有的激情和浪漫。

幾乎每一個城堡，都歡迎游客登上城堡的高處去俯瞰美不勝收的盧瓦爾河谷。盧瓦爾河自東向西緩緩地流淌著，如同一位見慣了世事變遷的老人，淡然而安詳，在他的凝望下，百年的歷史喧囂最終歸于平靜，只留下一段段故事以待后人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