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晶 圖+艾柯 楊維 李晶
英文導讀: Fusang Ba, an ancient battle field in Chongqing,is rarely known by people, but it affected profoundly in Chongqing.
說起重慶的古戰(zhàn)場,人們自然會聯(lián)想到通遠門、合川釣魚城等著名的景點,到這些地方長思懷古者也總是絡繹不絕。很少有人知道,重慶還有過一個影響深遠的古戰(zhàn)場,至今都還無人問津,甚至永遠不會有人得以踏足——它的名字叫扶桑壩。
發(fā)生在宋末重慶的扶桑壩之戰(zhàn),算得上是導致宋王朝完全滅亡的一戰(zhàn),可能有人會覺得夸張——“寫到哪段就說哪段重要”,但這話也不是我一個人說的。元宰相耶律儼先生曾在《國史實錄》里說過:“重慶事罷,則天下大定矣?!?/p>
這場戰(zhàn)斗發(fā)端于元十二年,也就是公元1275年。那一年元左丞相伯顏率軍順江東下,直趨臨安(今杭州)。為牽制四川宋軍,元世祖忽必烈命東、西川行樞密院向宋軍發(fā)動進攻。此時駐守重慶一帶的宋軍指揮官是剛剛受命任四川制置副使、知重慶府的宋將張玨。
七月,元東川行院以一部兵力佯攻釣魚城,以其余兵力會同西川行院全部兵力進圍重慶,并在重慶東面的三江口布陣,阻擋宋朝援軍。數(shù)月后,重慶糧盡,元軍不斷勸降,情況危急。張玨一邊派勇士潛入重慶協(xié)助守將趙定應防守,一邊遣軍襲擾元軍,謀劃赴援。
第二年春,張玨采取攻其必救之策,遣軍奔襲東川行院治所青居城(今南充南),趁東川行院總帥汪惟正率軍回援之機,遣勇將張萬以巨艦載精兵突破封鎖,入重慶增援。值得一提的是,此時南宋朝廷已在首都臨安降元。不過,在全國大部州縣失守的情況下,張玨仍決定依托重慶,繼續(xù)抗元。
而元軍方面,由于此前東、西川行院矛盾突出,互相觀望。元朝皇帝忽必烈震怒之下將東川行院并入西川行院。誰知合并不到一個月,張玨乘西川行院治所空虛之機,遣兵與義軍里應外合收復瀘州,殺守將熊耳、安撫梅應春,俘元將眷屬多人,迫使元軍回師救援,重慶解圍。此后張玨干脆讓部將王立守釣魚城,自己坐鎮(zhèn)重慶,一邊遣軍奪回涪州,一邊在釣魚城修起皇城,欲迎接流落在外的宋室后裔為帝。一時間,四川重慶一帶隱隱有宋朝復興之勢。
左右頁圖:如今的扶桑壩已經(jīng)深藏水下,很難浮出水面。Fusangba has fallen into the deep underwater.
志在“一統(tǒng)寰宇”的忽必烈自然容不下這根插在西南的“毛刺兒”。他立刻向四川增兵,以西川行院使率軍數(shù)萬分四路復攻重慶。主力蒙軍駐在佛圖關,漢人附庸軍駐在南城、朱村坪,最后還分出一軍屯守江面,截斷來往船只,把重慶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一圍便是3個月,由于城內補給嚴重不足,張玨只能率部突圍,若是成功,則宋軍還能重整旗鼓;若是失敗,那么整個西南的局勢,便再無挽回的余地。突圍地點,就選在了扶桑壩。這時正值初春枯水季節(jié),重慶南北兩側城墻與長江、嘉陵江水之間有較寬廣的沙灘,這給元軍機動兵力和展開兵力提供了方便。二月,張玨親自帶領宋軍精銳從薰風門出擊,與元軍在城南長江邊上的扶桑壩鏖戰(zhàn)。這一戰(zhàn),背水一戰(zhàn)的宋軍與勇健的蒙軍殺了個旗鼓相當,戰(zhàn)勢變得膠著起來。
由于突圍戰(zhàn)耗時過久,正在嘉陵江南岸攻打重慶城北的元軍,乘船繞過重慶城東的朝天嘴,包抄了宋軍后路。張玨軍在元軍的前后夾擊下,兵力損失很大,未能突破元軍封鎖,只得敗退城中。隨即,西川行院使移師于堡子頭,令元軍大造云梯,趁勢加緊攻城。雖然這些攻擊都被守城宋軍擊退,但此時城內與外界的聯(lián)系已經(jīng)完全中斷,宋軍的傷亡得不到補充,城內糧食也逐漸耗盡,一部分守軍意志發(fā)生動搖。張玨部將趙安等開鎮(zhèn)西門投降,元軍攻入城內。張玨帶領部分宋軍與元軍展開巷戰(zhàn),戰(zhàn)斗失利后乘船突圍時被俘。
左右頁圖:扶桑壩具體地點位于朝天門到東水門之間。It's located at the midway of Chaotianmen and Dongshuimen.
這一帶便是扶桑壩,當年張玨就是在這片灘涂與蒙軍鏖戰(zhàn)。
張玨被元軍一路押至西安趙老庵,他的一名老友前來探望,對他說:“您為宋室盡一世,以報國家。今日行至此處,縱然能不死,活下去有什么意義呢?”待老友走后,趁元兵看守不備,張玨解下弓弦,自縊而死,最終殉國。2年后,釣魚城投降,最后一支宋軍勢力就此消失,蓋在宋朝頭上的棺材終于合上了最后一個縫。
扶桑壩,記錄著張玨的失敗,記錄著重慶的失敗,記錄著南宋的失敗,算得上是一個時代的轉折之地??墒潜绕鹬貞c其它聞名遐邇的古戰(zhàn)場來,扶桑壩卻少有人聽聞,因為它究竟在哪里,成了當今的一大謎。正因為鮮有人知道它的具體方位,也使得這個在歷史上占有一定分量的地方,變得籍籍無名。
翻開古籍,里面的記載眾說紛紜?!斗捷浖o要》說它“在府南”,《四川通志》說扶桑壩“在縣東”,而相對最靠譜的《宋史》更進一步說“張玨率兵出熏風門,與大將也速答兒戰(zhàn)扶桑壩”。熏風門是南宋年間重慶知府彭大雅為重慶城防而筑的城門之一,即現(xiàn)在長江邊的東水門,這與“在縣東”的說法相符。城東城南,到底哪種說法正確呢?
扶桑,在古代文獻中的含義有以下幾種:一種樹,一種花,東方古國名,日出之處。那么扶桑壩這個名字的含義,有可能是這里曾種過扶桑這種植物,也可能是這里是日出之處。由于扶?;ㄔ谥貞c鮮有記載,且江邊灘涂不利于這種花的生長。因此“扶桑”很可能就是日出之處的意思。日出時城內人能夠看見這片沙磧迎陽光初灑,也許就是“扶桑壩”得名的原因。再結合宋史的記載,那么扶桑壩在城東便順理成章了。
如果按宋史的這種說法,張玨出東水門,與元兵在城東邊的扶桑壩交戰(zhàn),那么扶桑壩的所在范圍還是很廣,具體在哪兒依舊難以分辨。重慶城以東有很多平壩灘涂,如廣陽壩,中壩,唐家沱等,這些地方都可以從熏風門渡江而下。不過當時的戰(zhàn)局是,元軍來攻重慶時就已經(jīng)“大軍駐扎佛圖關,一軍駐南坪,一軍屯江上”,并且此前張玨派兵曾攻廣陽壩,結果“一軍皆沒”。由此可以得知,元軍在圍重慶時廣陽壩至重慶的這一段長江沿線應該已經(jīng)元軍所據(jù)。那么被困的張玨及守軍出熏風門再順江東進戰(zhàn)元軍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因為那時重慶城被困已成孤軍,“城中糧草將盡”,經(jīng)過幾場戰(zhàn)斗必定消耗不少,兵力也不允許沖破江上防線。這么看來,扶桑壩的具體位置就只能是在靠近東水門的江邊灘涂,這樣張玨不需要過江就能戰(zhàn)斗。
這個解釋看起來頗為合理,記者也便自信滿滿地去往東水門尋古。從朝天門上行,過了翠微門,與之相接的那道城門便是頗有些名氣的東水門了。東水門沒有甕城,城樓依山而建,城門與大江并行,順著長江,朝東而設。城門外,一坡長長的石梯坎直抵江邊。順著石梯來到江邊,記者左右打量,楞沒在這滔滔江水中找到一丁點灘涂的影子。更別說是一個能夠容下軍隊戰(zhàn)斗的壩子了。按現(xiàn)在的地形,東水門外確實沒有存在戰(zhàn)場的可能,那么在宋末,東水門外到底是什么樣子呢?
左右頁圖:如今的扶桑壩早已沒有了古戰(zhàn)場的蒼涼和凌利。Fusangba is not so desolate than it was before.
幸好歷史總是為后人留下了一些可追憶的影像。幾經(jīng)周折,記者終于在一組老照片上找到了線索。這組照片拍攝于1909年,作者是美國地質學家、教育家張伯倫,由留學生徐彬從美國威斯康辛學院檔案館帶回。
1909年,張伯倫與兒子一道來到中國,進行東方探訪旅行,其中長江沿岸是父子倆拍攝數(shù)量最多的地方,正好他們也拍下了東水門一帶的圖景,從照片上可見,從重慶城東水門起至朝天門一線的長江沿岸,沿著城墻躺著一大片沙磧。這片沙磧平整,開闊,可容千軍萬馬。有了這一線索的啟發(fā)。記者又在一張1918年重慶港區(qū)錨位的地圖中,看到東水門至朝天門一線的江灘確有一片沙磧。再查找水文記錄發(fā)現(xiàn),在古代,東水門外這片沙磧是隨著長江水文變化而隱現(xiàn)的。張玨戰(zhàn)元兵的時間是1278年2月,正好是長江枯水期,恰好是沙磧面積最大最結實的時期。原來這古戰(zhàn)場,竟是藏在東水門外的水底,難怪千百年來都無人問津。
在1977年《長江上游航行參考圖》中,這片沙磧的名字叫做“月亮磧”,若古人真是以“太陽”把它命名“扶?!?,今人又給它個取名字“月亮”,這真是冥冥中的日月回轉,江水常流,斯事遠逝?,F(xiàn)在沿江景觀巨變,三峽工程蓄水后水位上漲,這片沙磧再不會像以前一樣能夠在枯水時節(jié)出露了,就像南宋重慶城抗元的英勇,在歲月的流轉騰挪中,終究化成了江底的一片泥沙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