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發(fā)平
月牙
很幸運,我出生在城郊一個村莊。這里水好田沃,是種菜的好地方。城里人要蔬菜,咱家就種菜,是菜農(nóng)。
父親在房前屋后搭建了瓜棚豆架。每年入春,四周就飄零著果蔬瓜菜的味兒。到了晚上,一家人圍坐在瓜棚下的圓桌邊,彎彎的月牙悄然懸掛屋頂,看著、笑著,一天的疲勞就全消融在這歡笑聲里。
遺憾的是,在我剛剛記事的那年,記憶中的田園美景被扯碎。村莊被規(guī)劃為高新區(qū),家里房屋及土地被理所當然的征用。搬遷的前一晚,一家人摸著瓜棚豆架依依不舍。
借著外面淡淡的月光,我看見母親的眼里閃著亮亮的淚,她正癡癡地望著天邊那彎月牙。
是誰讓母親傷心呢?是那月牙嗎?瞧,母親是在那彎月牙下才傷心的。
我怕月牙。
可是,人總要有點事兒做,才會舒坦。母親嗅慣了果蔬的味兒,于是她在高新區(qū)開了個水果店。高新區(qū)人流多,水果鮮好賣。父親凝望著母親數(shù)錢,心中有了騷動。他覺得城里人的錢好賺有趣,母親數(shù)錢仿佛像是在瓜棚上摘瓜樣易手親切。
父親向母親傾訴煩惱。母親說,人閑著會憋出病來的,你去吧,好去好回!父親高高興興地離家進城打工了。他日思夜想,如何賺更多的錢,可競爭太激烈,幾番風雨幾番掙扎,碰撞得疲憊不堪。之后,他沉浸在燈紅酒綠之中。
幾個月之后,母親進趟城揪到父親。不知什么原因,母親回家眼紅紅的,顯得非常疲倦。
那晚,我躺在床上睡不著,思量著父親怎不回家呢?母親進屋走到床前,輕輕地為我拉上被角,又用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我瞇縫起眼睛,看見母親正靜靜地俯視著我。過了一會兒,母親悄悄地帶上門出去了。
我睜開眼,透過窗戶,忽然看見那可怕的月牙兒:尖尖的,閃著寒光。偶爾,我聽見母親傷心的嗚咽聲。
我恨月牙。
那以后,母親的日子是在眼淚中度過。父親呢,用幾行字就可以說清楚:他進酒店逛歌廳,打牌喝酒,會玩,會樂。
若干日子過去了,母親揪心得好累好累。我更加恨那月牙。只要見母親在那月牙下傷心,我就乞求太陽啊,你快快出來,討厭的月牙快快滾開!
又若干日子,父親也玩得好累好累。有一天,父親回到了家。這次回來不是他要回來的,是他手頭上出了問題,躲到家里來。開始,他不敢出門,天天躲在屋里。這樣過了好多天,有一天他在屋子里悶不住了,就懺悔地來到店鋪。
貪婪。
母親悠悠地說,賺了就賺了,虧了就虧了,人回來比什么都強,我就當你把水果送人吃了。
父親無可辯駁。
可他不能不把賺錢的事放在心上,他向母親吐露了心機。母親說,人閑著會憋出事兒的,你干吧,悠著點!于是他在城郊租塊地辦起個“開心農(nóng)場”,讓果蔬味兒重新飄蕩城里。
周末,大人攜著孩子一批批涌入農(nóng)場。
從此,父親對人說他去花花世界繞了一大圈,卻發(fā)現(xiàn)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在瓜棚下,瞎闖。
從此,父親天天陪母親漫步在“開心農(nóng)場”。有一晚,他說母親站在瓜棚下的倩影,終于讓自己懂得欣賞美。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晚的月光。母親好久未曾有過高興,她望著那彎月牙,眼角悄然地溢出一顆淚。
很多年過去,我仍然清楚地記得那晚的月光。月牙彎彎的很美,真的很美,我又重新愛上了那彎月牙。
原來如此
海青是那種人,就是習慣在追逐事物的過程中自我完善的人。比如愛情,他不想碌碌無為。墨玉當初看中的,也恰恰是海青這一點。原因很簡單,找個愛自己的人,還怕生活得不到幸福和快樂?
一個自信卻很現(xiàn)實的女子。
可惜的是,海青在女兒上大學后變了,與以前的他相悖也。一個大男人,上班下班兩點一線,吃了睡,睡了吃,家務活兒想做就做,干的少了,依賴的多了,得過且過的。這讓墨玉惱火透了:還未到七老八十的,乏味不乏味啊。海青嬉皮笑臉地說:不乏味,不乏味。
墨玉狐疑地望著海青,感覺他心不在焉。她心里隱隱一震,悵然若失。她固執(zhí)地認為海青的內(nèi)心藏著故事,甚至懷疑海青有了外遇。她了解海青的性格,一旦心里裝著她以外的女人,那就一輩子都別想讓他忘記。
天哪,這么多年,他竟然滴水不漏。見鬼了!她想不通,她想起以前他對她的那份柔情,那份愛戀,一件件、一幕幕在腦海中現(xiàn)出光亮。
她愛打麻將,周末就跑到左鄰右舍拼一張張“偉人頭”,工資沒了,伸手向他索要。他沉著臉說,手氣不好就在家里待著唄。他沒有惱火,可她先惱火了:你叫我待在家中,我還不悶死!去串個門子打發(fā)點時間怎么了?她一肚子的委屈。
他沒有再說下去,還是去捏核桃,這是他最愛做的事——用鉗子捏核桃。她最愛的零食是核桃仁,一邊吃一邊罵:別的女人有錢花,隨意花。你瞧我,窩囊廢!
他嘿嘿地笑著,說過頭了啊!連女兒都聽不下去,嫌她罵得寒磣。他勸女兒說,你娘高興,管她呢。他是那樣的疼她,即使進門是冷鍋冷灶的,也不嫌。他做飯,撿她愛吃的做,做熟了,一遍遍到鄰居家去喊。她總是嫌他煩,催死呢,還差兩圈!兩圈打完了,菜涼了。他端下去熱,說,別老去打牌,時間長了對身體不好。你看你的胃,又痛了吧?他泡一杯熱蜂蜜水遞給她,說是好好養(yǎng)下胃。
想起這些,墨玉心里就無比的幸福和快樂。她覺得他像是胳膊和腿,左手和右手,少了一個,生活就會失去平衡。這是題外話。
題內(nèi)話是,當女兒走后,原來的海青不見了,就像海市蜃樓來去無蹤。墨玉害怕了,這天她實在忍受不了了,心里異常地空寂。她上東山寺,遇見智慧大師,講了心中疑惑,尋求大師的幫助。
墨玉問:他是不是因我紅顏漸逝,有了我之外的女人?
智慧大師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就在你自己的心底。這些年來,能讓他愛得死氣活來,能讓他感覺生活充實不斷地往前走,是你愛的人呢?還是愛你的人呢?
墨玉會心地笑了。
智慧大師又接著說:你不是這世界最美的,甚至在他那么愛你的時候,他都清楚地知道這個事實。但他還是那么地愛著你,因為他愛的不只是你的青春靚麗。要知道韶華易逝,紅顏易老,但他對你的愛已超越這些東西,也就超越了歲月,他愛的是你整個的人。
墨玉搶過大師的話,說:那為何現(xiàn)在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反倒沒有了以前那些激情,更多的是一種依賴呢?
智慧大師笑答:那是因為他的心里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地將愛情變?yōu)榱擞H情!
原來如此,愛到深處是親情。彼時,墨玉蒼白的臉上有了緋紅的顏色,除了高興,她好像還有點害羞。
轉眼到了農(nóng)歷七月七日。那晚墨玉駕車載著海青到南江公園浪漫,海青很乖地偎在她懷里。她頑皮地問海青:你心里裝著我之外的女人?
女人,有啊,海青誠實地回答。爾后,他嬉皮笑臉地掏出手機,撥通了省外女兒的電話:我送你娘一束火紅的玫瑰,她竟然跑到廚房做了幾個拿手好菜,唏噓,饞不!
墨玉哭笑不得,在海青背上捶開了:小樣!討厭啊你!
這個晚上,墨玉又找到了快樂。這恰好印證了一句話:愉快的生活是由愉快的思想造成的。
向幸福說聲道歉
是個寒冬夜,馬隆踉蹌打開家門。屋子有些冷清,既無火爐取暖,又無妻兒噓寒。他內(nèi)心頓感落寞,只是冷。
沒家的味道,這家還能是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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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情異常糟糕,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問,不想說。他在書房找到一本舊相冊,一頁一頁翻看,慢慢陷入了沉思。翻到一張全家福,他想起了前妻冷月,想起了兒子海青。他們在哪里呢,是不是過得好?這個想法讓他高興起來,但過一刻,他心情又變得十分的凝重。
想起兒子海青,他腸子都悔青了,是他毀了兒子的一生。
年輕那會兒,馬隆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也下了決心干好工作,早點提干,對冷月好點,讓她做個幸福女人。他也這樣做了,只是升職后應酬、忙碌接踵而至,對冷月也沒冷月想要的那么好,日子磕磕碰碰過了十多年。
然而,在馬隆當上單位“當家老大”之后,自然鉆營奉承者隨之多起來,秘書茶花也鞍前馬后的侍奉。馬隆沒有更多的時間琢磨茶花想什么,他在想自己要什么。于是,馬隆和茶花就這樣自然而然地粘上了。
為了兒子海青,冷月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下去。冷月吵過,打過,也找過茶花,什么招都兜了出去,卻無濟于事。他們倆還沒吵出個眉目,又趕上冷月下崗。離婚,這不是往傷口上撒鹽嗎?
剛上高二的海青實在看不下去,他跑到單位門口攔下茶花,與她理論。茶花輕描淡寫地說,你小屁娃娃還別管大人閑事,是你娘唆使你來的吧,滾,滾開。
海青一聽,她竟敢說他娘。他頓時火冒,從書包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水果刀,上前照著茶花小肚子就是兩刀。這下可好了,兩刀下去讓馬隆買單了,茶花送進了醫(yī)院,海青走進了少管所,他與冷月也隨之離異。
唉,這是十年前的事了,還提它干嘛?
這是報應哪,十年后茶花又有新歡。心冷,孤寂如期而至,屋子里沒一丁點溫暖,這引發(fā)了他對他們的念想。事隔多年,他們一直記恨他,找,他也找過,也想幫助他們,可每次都吃了閉門羹。
大冷的天,他們是否還在街上賣燒烤?
于是,馬隆穿上厚厚的貂皮大衣,戴上圍巾,包裹得嚴嚴實實,他想去看看,和他們說上幾句話,或者聊點別的。
夜市里星星點點的燈光閃爍著,干冷干冷的寒氣,凍的讓人不敢出門,燒烤攤也早早地打烊了。
沒有見到海青,馬隆沮喪地沿著街道向前走。他隱約記得,他們住在陽光小區(qū),那里是政府建蓋的保障房。于是他快快地走到陽光小區(qū),呼出的氣噴出一長串煙霧。是時,他才想起他們的房號?靠,以前見他們都是偷偷到燒烤攤。
打個電話問問?于是他掏出手機,沒有號碼,氣死人了。他順手將手機摔進了花園,最后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他走進涼亭找了一個角落坐下,他呆呆地望著一扇扇燈火溫暖的窗戶。
一陣笑聲從一樓的一扇窗戶里鉆出來,鉆進馬隆的耳朵,擾亂了他的思緒。他扭頭看了一眼,愣住了:窗戶里,是海青與他的妻子,還有笑容滿面的冷月。他納悶,他們在夜市上賣燒烤為生,還能有說有笑其樂融融?
馬隆像被施了定身術,呆呆地看著屋里的三個人。海青從火盆上拿起一塊烤好的年糕,把它分成了三份。坐在涼亭里看著他們的馬隆感到困惑又好奇。他想知道他們在做什么?
馬隆悄悄走近他們,靠近窗戶。他看見海青將一小塊年糕放進冷月嘴里,把另一塊放進妻子的嘴里。他們都面露微笑,注視彼此,隨后開始談笑,各自忙著明兒燒烤的備料。
馬隆興奮不已來到門口,他揚起手準備敲門,想走進他們中間,和他們一樣,或許也能在每一個微笑的瞬間感受到幸福。但當手要敲下時,他停住了,沒有勇氣再敲開那門。他怕,怕驚擾他們的幸福。
良久,馬隆退后半步,面對門微微彎腰,向幸福說了聲道歉。
想念笑聲
你做夢也沒想到,手氣會這么好,頭次買獎票,竟然幸運地中了大獎。
幸運是這樣降臨的。那天,你早起,騎著人力三輪車趕早市,采購燒烤店的貨料。返回路過彩票門店時,三輪車鏈條掉了鏈子。你停住車,心想咋會在這兒掉鏈呢?這不,你懷著僥幸走進門店買了張福彩。
天哪!你中了大獎,一夜之間變成了百萬富翁。
之后,你買了套樓層房,結束住在燒烤店的日子。有了房子,男人把鄉(xiāng)下的婆婆接來。男人說,兒子上初中,需要人悉心照管。這無可非議,是唄!
可問題出在男人那張臭嘴。左鄰右舍見他回家,就陸續(xù)找他喝酒嘮嗑兒。男人喝高了,嘴巴也就沒了閘門,中彩的事兒不脛而走。
接著事兒多了起來。老家人悉知你發(fā)了大財,有困難就奔你接濟。牛四老婆進城住院找上門,狗娃兒子考上大學找上門,連村子修路建廟也找上了門。你一一回絕,說,那是男人喝酒說的酒話,沒有的事!
為這,你和男人紅臉的事兒時有發(fā)生。最可氣的是燒烤店成了老家人的“駐京辦事處”,男人迎來送往,店里的生意無暇顧及。你惱火了,摔東西做嘴臉,讓男人面子在老家人面前丟盡??腿艘蛔撸腥撕湍愫莺莸爻沉似饋?,更可怕的是男人竟然動了手腳。
你傷心透頂,男人咋會打人了呢?
過后,老家人漸漸少來。你的生活恬靜了,男人卻不安穩(wěn)燒烤店,考了個駕照,自個兒跑起出租。男人說,一腳油門,一腳剎車,跑的就是“心情”二字。
你無言以對,眼睛盈滿淚花。
燒烤店無法再營業(yè)下去。關閉后,你在家當起保姆。閑時,想起從前的燒烤店,你心里空落落的。那時,你和男人每天起早摸黑,經(jīng)營著小本生意,雖然掙不到大錢,但生活穩(wěn)定,一年四季尚能溫飽,所以你們很是知足,店里經(jīng)常充滿歡樂的笑聲。
可現(xiàn)在,笑聲沒了。你悵惘,經(jīng)常一個人徘徊在大街小巷。
是個周末,你瞎逛到原來燒烤店舊址,想尋找以前快樂的時光。店鋪已改成音博館,正播放著名為《燒烤店里的笑聲》的相聲。你站在門口認真聆聽,歡聲笑語入耳入心。你仿佛回到了從前,不經(jīng)意間走進了音博館。
館長一眼認出了你,他熱情款待,端上一杯明前茶。你一邊品著茶,一邊聆聽著相聲。那些笑聲讓你有了快感,沉悶的心情得到了最大的慰藉。你忘乎所以,一臉傻樣,嘴就咧出了笑。
從此,你隔三差五的就前來音博館。和館長漸熟,就跟他講了心中的不快。他說沒關系,只要你不嫌棄,可天天光顧。
這樣,你成了音博館的常客。而館長呢,更是悉心關照,見你聽相聲煩了,就更換成小品或是鄉(xiāng)音、動物叫聲什么的,只要你高興,他就變著花樣逗你樂。
一天,館長總是用兩個拳頭夾著杯子喝水。你見了,撲哧一笑。你問他手是不是有毛?。吭趺纯偸沁^?
他說,攥著拳頭不好嗎?我若天天這樣呢?
你答,那就真是有毛病了,天長日久,就成了畸形。
哦,館長像是恍然大悟,伸開手,卻又總是扎煞著五根指頭,干什么也不肯合攏。你又被他的滑稽模樣逗樂了。
你笑著說,館長哎,你的手總是這樣,還是畸形?。?/p>
他若有所思地說,不錯,總是攥著拳頭與總是伸開巴掌,都是畸形。這如同錢財,若是只知死死攥在手里,總也不肯松開,天長日久,人的思想就成了畸形。
聽后,你臉微微泛紅,起身走進洗手間,洗了一下臉。洗畢,你對著鏡子齜牙咧嘴,而鏡子里的你面目也越來越猙獰。你嚇壞了,試著對著鏡子笑了起來,鏡子里的你也回報了同樣的舉動。
你傻愣一會兒,驀然地明白什么,悄然地離開了音博館。
再然后,你又重新走進老家人中間。館長聽說后,便在心里為你高興。他想,你是不會再光顧音博館了。
菜園的守望
人與人相遇是有緣分的。柳與梅的不期而遇,就有點傳奇色彩。
這事要追溯到上世紀六十年代。那年,柳寫了篇散文刊登在校報上,文中有一句“太陽疲倦萬分地落到山背后去了,我們面前是一片昏黃的荒漠”惹了禍,柳冤枉地從省城下放到清水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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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人在村頭搭了間瓦房,柳孤寂地住了下來。
一個傍晚,柳無事走出瓦房,站在門口,收入眼簾的是一片菜園。
梅正在自家菜園摘辣椒、掰茄子。柳站在門口看,心里有著某種難以言狀的溫情,仿佛找到了一種家的感覺。
梅抬頭突然望見柳。柳慌忙地沖梅淺笑,梅也向柳淡然一笑。
梅這一笑,如同三月春風,沁人心脾,讓柳心里暖洋洋的。
梅是個美人兒,這是清水灣公認的事實??墒牵芳彝コ錾聿缓?,讀完高中又回了村,像棵帶刺的玫瑰讓年輕小伙可望而不可即,一晃成了二十老幾的大姑娘。
柳得知梅的境遇,有了點同病相憐。之后每到傍晚,柳不知不覺地站在門口,眼睛會格外貪婪地向菜園尋覓,一股難以解釋和形容的情緒,彌漫于他的全身。
梅也得知柳的遭遇,同情之心悄然而起。于是,梅到菜園也勤了。柳的到來,讓她沉寂的心靈一下子鮮活起來。
一天,梅來了,柳站在門口張望。梅說,干嘛站著看呢?下地呀!柳靦腆地走進菜園,心臟明顯地加劇了跳動。梅叫他割韭菜,他割了片韭菜,心里有種收獲的快慰。
日子就這樣過去。柳與梅漸熟,村頭那間瓦房有了梅的倩影。
柳是個讀書人,村人識文斷字的活兒,少不了要找他麻煩。這天,牛娃找柳回信給當兵的哥哥,正好碰見柳與梅約會。
這事兒,不啻于一顆炸彈,把清水灣炸得沸沸騰騰,都說柳走了桃花運,不,簡直是物以類聚啊。
眾小伙嘖嘖,有人羨慕,也有人嫉妒。不能太便宜那小子了??!
游手好閑的田螺,就想了個辦法。
清水灣的夜是美麗的,月牙掛在樹梢上,柳與梅相會坐在菜園的田埂上。夜深了,柳要送梅回家。因田埂窄,梅路熟,柳就跟在梅的后面。剛好要到村頭,梅被一根草繩絆倒,滾落3米多高的田坎。
梅右膝撞在了硬石上,搶救過來的她右腿瘸了。梅的心,也從此缺了一角。可柳毅然做出個讓村人意想不到的決定,他娶梅做了妻子。
到落實政策時,柳沒返城,選擇村小學當了一名教員。
除了教書外,柳依然喜歡到菜園。不同的是柳在地里侍弄,梅坐在地邊輪椅上看。有一天,梅突然發(fā)現(xiàn)柳的背彎了,鬢角也爬滿白發(fā)。梅心疼地叫了聲老頭,這時柳才感覺自己也已經(jīng)老了。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退休的柳在菜園摘辣椒、掰茄子。梅眼尖,發(fā)現(xiàn)個紅椒,指著叫柳去摘。柳假裝耳聾,聽不見。梅心急,說,摘不?
柳置之不理。
氣死人了!梅滾動輪椅要下地。這下,把柳嚇唬住了,說,干嘛呢?我摘,我摘。柳乖乖地去摘了紅椒。梅癟嘴一下,露出兩顆門牙。柳也咧開嘴跟著樂。
是時,一群人來到菜園對柳說,大爺,菜園是景區(qū)濕地規(guī)劃用地,我們是來丈量登記的。柳張張嘴,想說什么還是沒說。
不久,清水灣大片菜園被水淹沒。柳就像失去親人一樣失落,一整天都陰著一張苦瓜臉,魂不守舍地在村頭徘徊。梅嚇壞了,忙電話告知城里工作的女兒,女兒說這事好辦。于是書房里添置了電腦。
柳每天在“開心農(nóng)場”培土、澆水、施肥,忙得不亦樂乎。梅坐在堂屋,不時地窺視書房,盯著柳趴在電腦前的背影,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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