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微微
范仲淹可謂北宋一代的“完人”,是神一樣的存在。首先,范仲淹不可學。他不僅甘于清貧,甚至自虐成癖。
為專心讀書,范仲淹躲到遠離家門的山寺里借讀。每日早起煮一鍋粥,充作一天的口糧。待粥涼后,他還別出心裁地劃成四塊,餓了就取出一塊充饑。后來奔赴應天府書院求學,他更是創(chuàng)下了五年不曾解衣就枕的記錄。再后來,混跡官場近四十載,死時竟無一點積蓄,家人貧病交困,也只能借官屋暫避風雨??伤_辦的義莊,不僅讓人有衣穿、有飯吃、有屋住、有書讀,甚至連他人的婚喪嫁娶,他都管資助,只為求得他人的人生大事得以圓滿。值得一提的是,義莊歷宋元明清,經戰(zhàn)亂之亂,換代之換,800年屹立如故。
其實,范仲淹完全沒必要如此虧待自己和家人。年少時,雖然生父死得早,可繼父并不窮,待他也不薄。年長后,豐厚的薪水足以讓家人衣食無憂。他也曾給出過理由,那時他還在應天府書院,一土豪同學見他常年吃粥,心生憐憫,特地為他置辦了一大桌子佳肴。不料,范仲淹拒絕享用,并解釋說:“現(xiàn)在吃得太好,將來就吃不下苦了?!?/p>
原來,他是不想被豐碩的物質稀釋了向上的熱情與努力,而愿意警惕地保持著原始的追求,做一個干凈純粹的人。
其次,范仲淹也無法學。他諫言切直,無所避諱,發(fā)誓“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26歲,他得中進士,進入官場。當了十年的地方小官,因政績出眾被調入京城。似錦前程,緩緩拉開帷幕。本該韜光養(yǎng)晦的他卻接連上書議論國事。他首先叫板掌管實權的劉太后。彼時名義上的大佬——仁宗皇帝都已經20歲了,但朝中各種軍政要事,還是由六十多歲的劉太后把持。而此時的范仲淹,不過是負責整理和??被始也貢闹屑壒賳T,朝綱大事根本輪不到他指手畫腳。但他卻公然上書,公開批評,并力諫劉太后還權。太后大怒,墻頭草般的仁宗為求自保,不待吩咐,主動將他貶到窮鄉(xiāng)僻壤。
幾年后,再次回歸京城的范仲淹,又不知時務地將槍口對準了已大權在握的仁宗。此時的仁宗想廢掉舊愛皇后,討好新歡。范仲淹引經據(jù)典,擺出一堆堂而皇之的大道理,堅決表示反對。正在興頭上的仁宗惱羞成怒,自己好不容易有了實權,想惠及一下心愛的女人,有什么錯?一聲令下,范仲淹再次從中央被貶到了地方。
第三次,愈戰(zhàn)愈勇的范仲淹幾乎要與整個官場為敵了。他將朝中官員的升遷情況繪成“百官圖”進獻給仁宗,指責宰相廣開后門,濫用私人,朝中腐敗不堪。結果,他再次被貶出了帝國的核心地帶。
令人無語的是,范仲淹每次被貶,都會有大小官員成群結隊送他到域外。把酒送別,贈言從“范君此行,極為光耀”到“范君此行,愈為光耀”,最后到“范君此行,尤為光耀”。既然都把被貶當成光耀的事,為何自己不去踐行呢?這群官場老狐貍!唯獨眼中無名利的范仲淹,才肯做他人眼中光耀的事。
第三,世人也學不成范仲淹。他還是個實干家,在哪兒都盡職盡責到過分。
“三光”之后的范仲淹,到底光耀了起來。52歲那年,托西夏來犯之福,范仲淹重新被起用,并直接被推到最前線。
由于三十多年無戰(zhàn)事,北宋軍隊如一盤散沙,甚至騎兵不會披甲上馬,步兵連武器都要雇人扛。面對這種局面,范仲淹選良將、愛士卒、撫流亡、墾荒地、筑塞建城、教民習射,把千瘡百孔、一觸即潰的西部邊防筑成了一道敵人不敢來犯的鋼鐵長城。他所帶領的隊伍,成了大宋唯一能與西夏軍隊相抗衡的精銳之師。戍邊幾年,范仲淹令敵軍聞風喪膽。
范仲淹一生光明磊落,光彩照人,不結黨營私、無徇私舞弊,獨在一件事上破例了——
第三次被貶在江西鄱陽,他得了肺炎,老妻也病死了。日子正過得如同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卻喜歡上了一名官妓,而且一發(fā)不可收拾。
后來他屢被調動,又戍守邊關,終于回到京城,光陰又在政治改革中滾滾流逝。百忙之中,他仍時不時往鄱陽寄信表白,還不忘寄去京城鋪子里上好的綿胭脂。他對女子的喜愛,像一首詩一樣深遠綿長。與此同時,他也給后任的長官寫了首詩:“慶朔堂前花自栽,便移官去未曾開。年年憶著成離恨,只托春風管句來。”詩寫得害羞、含蓄又隱忍,悲傷錯落有致,無助雜草叢生。這把硬了一輩子的骨頭,終于在愛情面前,軟了下來。
做了一生圣賢的范仲淹,從沒這樣低聲下氣過,也從不覺得人世艱辛,何事難為,輪到做起愛人心中的男神時,居然那么艱難。好在后任也爽快,大筆一揮,還了女子自由身,并安排可靠的下屬,千里迢迢將女子送到他家里。一段求來的愛情,終于得以圓滿結束。
這一求,可謂妙趣橫生,不僅讓范仲淹終于擺脫了那個千篇一律、苦大仇深、憂國憂民的干巴巴形象,更讓他有了血肉,有了區(qū)別于其他圣賢的人性的光輝,透著讓人愛、惹人憐的萬丈光芒。
編輯/戈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