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遐
斯卡克,是農(nóng)五師八十七團米爾其克草原上深受人們尊敬的一位哈薩克族長者。草原上的哈薩克族人常常圍坐在一起,用“阿肯彈唱”這種古老的藝術(shù)形式,將他的故事到處傳頌著。
一
深秋時節(jié),我們來到了米爾其克草原,尋訪斯卡克。
米爾其克是蒙古語,意為“青色的草原”。這片鋪展在阿拉套山腳下的大草甸比博樂墾區(qū)其他地方要冷許多,盡管草色還沒有完全衰頹,但山上剛剛降下的一場大雪已經(jīng)積聚了足夠的寒氣,讓草原提早進入了冬天。
汽車駛到了山坡下,我們老遠就看見兩間小屋孤單地站立在空廓的草灘上。進了屋,圍著小鐵爐喝了碗滾熱的奶茶,身上頓覺暖和起來。高鼻深目、年過花甲的哈薩克大叔就坐在面前看著我們,微微地笑著,笑容溫和而又慈祥——他就是斯卡克。
米爾其克草原的北端直抵阿拉套山腹地中國和哈薩克斯坦國界線。在八十七團管理的18公里邊境線上,有3條山谷通往境外。這些山谷森林茂盛,棲息著眾多的馬鹿、黃羊、雪豹、雪雞、熊等野生動物,還生長著貝母、黨參、金銀花等珍貴中藥材。一直以來,非法進入邊境地區(qū)的人屢禁不止。
這片面積為96平方公里的草原分屬八十七團和溫泉縣,生活在這里的近萬名漢、蒙、哈薩克、維吾爾族牧民和3萬余只(頭)牲畜也分屬八十七團和溫泉縣。邊境的管理工作難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1967年就來到米爾其克草原的斯卡克,本職工作是管護八十七團17萬畝草場及山間的森林資源。
上世紀80年代,中國西部邊境結(jié)束了軍事對峙的態(tài)勢,邊境地區(qū)的形勢和緩了許多,不少邊民也就膽大妄為,常常擅自進入邊境地區(qū)偷獵、撿拾馬鹿角、濫挖中藥材,給邊境的安寧帶來極大的隱患。
斯卡克騎馬穿行在草原上,總能看到三五一伙、八九一群的陌生人在草灘上游蕩,他們大多背著自制的槍械,神色倉惶,行蹤詭異,趁邊防巡邏隊不備時,就迅速進入阿拉套山,然后悄然隱入山谷的林地間。
山谷里的地形很復(fù)雜,溝壑交錯,草深林密,一小群人隱匿其間,就如同野狐藏身于群山。駐軍某部米爾其克邊防連兵力有限,想要無一漏網(wǎng)地攔截所有非法臨界人員,實在太困難了。
熱誠、忠厚的斯卡克來到邊防連,提出要義務(wù)幫助邊防連護邊。熟悉邊境地形,熟悉哈薩克、蒙古、維吾爾、漢4種民族語言,而且擅長騎術(shù)的斯卡克主動要求擔任護邊員,讓官兵們喜出望外。官兵們都認識斯卡克,知道他是八十七團的老民兵,1974年就加入了黨組織,在草原上有很高的威望,他實在太適合做這項工作了。
斯卡克的確沒有讓邊防連的官兵們失望。在管護好草場、山林的同時,他盡心盡責地做著護邊員應(yīng)該做的工作。懂4個民族的語言,讓斯卡克如魚得水般地穿梭于草原,往來于各民族之間。牧民們分散放牧的時候,他就騎著馬走進一座座氈房、蒙古包,細致地給大家講解邊境管理的政策、法規(guī);牧民們集中起來給羊只剪毛、配種時,他就把大家組織在一起,用自己的切身體會宣講黨的民族團結(jié)政策,駁斥民族分裂分子散布的言論。
因為擔負著護林的任務(wù),斯卡克會經(jīng)常進入阿拉套山深處那一條條長滿云杉的山谷,仔細地巡視。當了護邊員之后,他進山的次數(shù)就更加頻繁了,幾條通往境外的山谷,每個月都要巡視二三次。
每次進山,短則跑一天,長則轉(zhuǎn)悠三四天。
斯卡克隨身帶著的干糧只是一包馕和幾塊奶疙瘩,什么時候餓了,就拿出來啃幾口。山谷里時常有猛獸出沒,但邊境地區(qū)禁止鳴槍,他不能佩帶獵槍,只能攜一把匕首用作防身。冬天進山巡視就更苦了,羊腸一樣纖細的山路覆蓋著厚厚的冰雪,馬都不敢行走,斯卡克只好拽著馬韁繩,徒步行進。
斯卡克深邃的眼睛像獵隼一樣敏銳,邊境線上的任何異常都逃不過他的目光。只要他進了山,非法臨界人員十之八九會被他發(fā)現(xiàn)并攔截。
每年他都能阻攔二三十名非法臨界和越界人員。2003年4月,斯卡克進山巡視時,發(fā)現(xiàn)了一個30多人的大團伙,他們在距離邊境線很近的山谷里撿拾馬鹿角并進行偷獵活動。他們的人數(shù)太多了,而且還攜帶著自制的槍械,這是斯卡克當護邊員以來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險。斯卡克鎮(zhèn)靜了一會兒,認為不能強行阻攔,他佯裝成一個過路的牧羊人,若無其事地走近他們,機智地把他們引進一條與外界不相通的山溝,然后快速趕到米爾其克邊防連報告。邊防連即刻派一隊官兵荷槍實彈進山,將這伙人全部擒拿。
斯卡克攔截過不少非法臨界和越界人員,其中的一些人對他充滿了仇恨。曾有一個家伙在路上堵住斯卡克,惡狠狠地叫囂:再敢管閑事,就挖了你的眼睛。斯卡克毫不畏懼地說:為國家守護邊境線,是我的責任,我身后有解放軍,我不怕你們!
二
斯卡克當護邊員的20多年里,和米爾其克邊防連的官兵們結(jié)下了深厚的情誼。
斯卡克退休以前,一直和老伴住在八十七團畜牧公司提供的兩間40平方米的小屋里。這個家很簡陋,老兩口的日子過得也很艱辛。草原上不通電,天一黑就得點油燈。冬天草場的引水管道不能使用了,家里生活用水就得采用最原始的辦法,把外面的冰雪搬回來,慢慢地融化。
就是這樣一個清貧的家,在米爾其克邊防連官兵們的心里,卻是世界上最溫馨、最和暖的地方。下山辦事或去邊境線巡邏的官兵們每次路過小屋進來休息時,都會覺得自己被凝聚在這個家里的濃情融化了。
滿腔熱忱、滿臉慈愛的斯卡克夫婦總是燒好奶茶,端出酥油、馕餅、油果。有時斯卡克還會拿出冬不拉,興致極高地給大家彈唱幾首哈薩克民謠。
斯卡克很心疼這群離別家鄉(xiāng)和親人的邊防軍人,他很想替那些遠在天邊的父親母親照顧他們的孩子。冬天,山里下了大雪后,只要官兵們一進山,他就會打馬跟過來,給大家?guī)?,他擔心積雪掩沒了山路,官兵們辨不清地形從山崖上摔下來。老兵退伍、新兵初來乍到時,他就更積極了,每一條山谷都要帶著新兵走幾趟,把沿途的一切情況都介紹得清清楚楚。
邊防連沒有獸醫(yī),積累了很多獸醫(yī)常識的斯卡克便主動幫助邊防連照料20多匹軍馬和70多只生活羊。一年又一年,斯卡克差不多成了邊防連的編外戰(zhàn)士,邊防連的官兵和馬兒、羊兒都離不開他。
其實,斯卡克也離不開邊防連的官兵們。每年秋、冬季節(jié),牧民們轉(zhuǎn)場之后,偌大的草灘上就只有斯卡克一戶人家。家里有了什么急事,能夠趕過來幫助的只有邊防連的官兵。斯卡克很喜愛這些年輕的、生龍活虎的邊防軍人,他們來到他的家,給他的小屋帶來了歡笑、帶來了生機,也驅(qū)散了冬季草原上無邊的寂寥。
2009年,“八一”建軍節(jié)快要到了,斯卡克想了好幾天,決定給邊防連贈送一面錦旗。他很用心地設(shè)計了錦旗,讓女兒一針一線繡上“軍民大團結(jié)萬歲”“偉大的祖國萬歲”這十四個大字,然后和老伴一起送到邊防連。和米爾其克邊防連相鄰幾十年,和戍邊的官兵們相處幾十年,斯卡克用這面錦旗表達出了他對邊防官兵全部的深情、對偉大祖國全部的熱愛。
三
2010年,斯卡克退休了。他把兩間舊屋交還給團畜牧公司,準備搬到山下的團部去。邊防連領(lǐng)導(dǎo)得到這個消息后,派了一個班的戰(zhàn)士來,把斯卡克和老伴、還有一些家什一起搬到了邊防連。孩子們一直在團部等父母,天傍黑了也沒見到接父母的車回來,急了,趕緊找人,這才知道,父母被邊防連“搶走”了。
在邊防連住了一年后,斯卡克決定在草灘上蓋兩間房,搭建一個自己的家。他是一個很明事理的人,知道自己是一個老百姓,長時間住在部隊的營區(qū)里不合適,他不能給邊防連添麻煩。
斯卡克給團畜牧公司當了40多年草原看管員、給米爾其克邊防連當了20多年邊境護邊員,他一天都離不開草原、離不開邊防連的官兵。他要在米爾其克草原安度晚年。
他特意去找了畜牧公司領(lǐng)導(dǎo),征得他們的同意后,最終把新家建在了這片草灘上。這里離邊境線很近,離邊防連很近。
望著矗立在山坡上的米爾其克邊防連,我們想起了一首歌:駿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鋼槍緊握戰(zhàn)刀亮閃閃,祖國的山山水水連著我的心,決不容豺狼來侵犯……阿爸幫我飲戰(zhàn)馬,阿媽給我縫補衣衫,喝一杯奶茶情意深,邊疆就是我的家。
米爾其克邊防連的官兵們行走在巡邏的路上,能夠看見前方小屋旁站著斯卡克大叔,能夠聞到從小屋里飄出的醇香的奶茶味,是多么的踏實、多么的溫暖啊。
義務(wù)護邊20多年,斯卡克獲得了很多榮譽,2006年,他被兵團黨委授予民族團結(jié)進步模范個人榮譽稱號;2008年,他又被評選為兵團道德模范。
2010年6月,共青團中央第十一屆研究生支教團成員即將結(jié)束農(nóng)五師的支教工作返回原籍時,提出了一個愿望,要到米爾其克草原看望斯卡克大叔,和他一起到邊境線上巡邏一次。
在農(nóng)五師團委的組織下,他們終于如愿以償。濛濛細雨中,這些來自華中師范大學(xué)的研究生們跟著斯卡克走進了阿拉套山,走到了神秘的邊境線旁??粗埠蛧《氲倪吷?,看著守護邊山幾十年、已經(jīng)蒼老的哈薩克大叔,所有的人都禁不住熱淚盈眶。支教團團長侯玉幫說,感受了斯卡克大叔,我們才真正地、深刻地理解了屯墾戍邊的內(nèi)涵。
斯卡克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職工,像大多數(shù)在草原上生活的哈薩克族人一樣,內(nèi)斂、憨實、淳厚,這些榮譽、這些評價對他意味著什么,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只知道,身為一個中國人、一個兵團職工、一個邊境線上的護邊員,他做了他應(yīng)該做的事,盡了他應(yīng)該盡的責任。
斯卡克有7個孩子,其中6個長大后都相繼離開了草原,在八十七團和其他地方從事著自己喜歡的工作。只有老五別里泉特像極了他,非常地迷戀草原、迷戀馬背生活。
別里泉特還是12歲的少年時,就跟隨父親進山護林、巡邊。和馬有關(guān)的一切事情他都很喜歡做,不到20歲,他就成了米爾其克草原上最好的騎手,而且還會打馬掌、給馬看病。
2010年年初,斯卡克辦完退休手續(xù)后,別里泉特就接了他的班。斯卡克鄭重地把兒子帶到邊境線旁,再三囑咐兒子:一定要好好地管護這條邊境線、這片森林、這片草原!
接班第一年,別里泉特就經(jīng)歷了嚴峻的考驗,他由此明白守護草場、山林、邊境線是充滿了艱險的工作。
2010年11月的一個傍晚,別里泉特下山去給摩托車加油,3個曾被他阻攔過的臨界人員突然從一旁沖出來,將他圍住,瘋狂地毆打。他們離去后,別里泉特掙扎著給邊防連打了一個電話,幾名官兵趕緊驅(qū)車下山,把別里泉特送到了醫(yī)院。沒過多久,一個進山企圖偷挖藥材的人,用啤酒瓶暗中襲擊了別里泉特。過路的人報了案,查干屯格鄉(xiāng)派出所的民警趕來,把渾身是血的別里泉特送到了醫(yī)院。
兩次遇襲,兩次住院,花去家里4000多元錢,但是這絲毫沒有動搖別里泉特干好這項工作的決心。他說:這些人危害了國家邊境的安全,我就要阻止。為了國家利益,我就是犧牲了,也值得!
八十七團畜牧公司將別里泉特吸收為正式職工。按照公司的規(guī)定,擔任草原管護員,一年可領(lǐng)6000元工資,但不能在草原上發(fā)展自己的生產(chǎn)羊。別里泉特接班后,團里考慮到斯卡克家里的經(jīng)濟困難,特別準許別里泉特發(fā)展自己的生產(chǎn)羊,讓別里泉特承包了150只羊,每年給畜牧公司上交15只羊羔,10年后羊只全部歸屬個人。
團里的支持、扶助,讓別里泉特心里充滿了溫暖、充滿了信心,同時也激勵著他像父親一樣恪盡職守。去年夏天,別里泉特進山巡視,發(fā)現(xiàn)了40多個偷挖藥材的人,他立即報告了邊防連。邊防連派出一個班的戰(zhàn)士跟隨他沖進山里,很快就把這群人抓獲了。
斯卡克退休后,還跟兒子一起進山到邊境線巡視過幾次,但體力、腳力明顯不如以前了。一個在馬背上馳騁了40多年的騎手就這樣老去,他的心里多少有點悲傷,但是看著身邊健壯如牛、敏捷如豹的兒子,他又欣然了。
別里泉特的勇敢、堅定,斯卡克都看在眼里。他終于可以放心地把自己干了一輩子的工作交到兒子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