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安
我的家鄉(xiāng)坐落在具有五大淡水湖之稱的巢湖之濱北麓試刀山下。每當(dāng)南下出差或歸來,車輛途經(jīng)試刀山隧道的時候,偶爾透過路旁翠綠婆娑的枝葉縫隙,可以看到鑲嵌在山墻上“大王舉”村名的標(biāo)牌,不由得會勾起往事,追溯兒時的記憶。我的親姑媽就住在與大王舉村并排的小王舉村。
“大姨娘”通常是晚輩對長輩的尊稱。從我懂事起,只有我叫這位“大姨娘”的人為姑媽。其他不分年長年幼、輩分大小的人都叫她“大姨娘”。她雖然去世多年,仍是我一直崇敬并深深懷念著的人。
“大姨娘”的家只有三間茅草房。門前是南來北往上街趕集的通衢要道,一年四季,從早到晚,過往行人絡(luò)繹不絕。無論晴天麗日,還是風(fēng)雨雪天她家的門都是敞開的。鄉(xiāng)鄰走累了,會到她家歇歇腳,湊湊熱鬧?!按笠棠铩辈徽撛诿κ裁?,都會放下手頭的活,招呼熟悉或不熟悉的客人,讓他們喝上一口熱茶。
“大姨娘”家的堂屋按常規(guī)只能坐八、九、十來個人,可常常擁擠著幾十號。四個長條凳子經(jīng)?!俺d”,就連前后門的門檻上也擠著好幾個人。人們擁在這里談天說地,大到國家大事,小到“雞毛蒜皮”,傳遞著南來北往的信息。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還沒有電視,她家的天線喇叭就是人們認(rèn)知世界,了解國家大事的“窗口”。鄉(xiāng)親們在談笑聲中消除忙碌困頓的疲勞,在風(fēng)趣幽默的“段子”中享受著歡樂和愉悅。
“大姨娘”心地善良,為人親和,人緣特好?;畹?0多歲,從沒和鄉(xiāng)鄰們“拌過嘴”、“紅過臉”。無論是村子里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還是一些害羞的姑娘和嫁過來的媳婦,誰有心里話、私房話,都會主動對她說,請她拿主意。但什么話到她那兒就到頭了,她從不搬弄是非。誰家有困難,或者缺個什么的,她都會幫襯。在那吃飯靠“分口糧”的年代,“大姨娘”一家人勤勞節(jié)儉,加上人緣好,生活還算過得去。誰家沒有“米”下鍋,沒有“油”炒菜,都會到她家里去“借”,村東頭“二狗子”家沒米下鍋了,會到她家去借;村西頭“小兔子”家沒油炒菜了,也會到她家去借。講信用的過幾天就還,不講信用的就“裝呆”不還了,可她從不計較。有時候她從菜園里采回瓜果蔬菜,碰到家庭困難的、或沒有婦女幫襯的男丁家庭,她會毫不猶豫地給他一把扁豆,幾個辣椒、茄子,這些事習(xí)以為常。
“大姨娘”的家分明就是個“說事室”。每當(dāng)家里有“貴客”(木匠、瓦匠、裁縫等)上門,到了中飯或晚飯的時候,房前屋后,常有“鬧門子”的人端著飯碗邊看“客人”們“喝酒吃菜”、“劃拳行令”,邊“嚷嚷著”家長里短。她看到孩子們碗里沒菜了,免不了要挾塊“雞、鴨”什么的放在他們碗里。她一天到晚就是這樣忙前忙后,做著這些無謂的沒有一句怨言的瑣事。在這里,可以聽到鄰村甚至鄰鄉(xiāng)的趣聞軼事。誰家姑娘要出嫁,哪家兒子30多歲了還沒有對象,就連村東頭誰家的咸肉被哪家的貓叼走了,在“大姨娘”家也能找到“線索”和“答案”。
“大姨娘”接濟(jì)人“路子”廣。因為得過她“接濟(jì)”的人,有的招工進(jìn)城當(dāng)了工人,有的當(dāng)兵提了干部,有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機(jī)關(guān)當(dāng)了一官半職。知道“大姨娘”人緣好,有路子,有“心計”的人就會抓住機(jī)遇托她說個人情,找“后門”辦一些“難辦”的事。比如“小光頭”談了個對象要結(jié)婚,姑娘提出要一臺縫紉機(jī),“大姨娘”就會放在心上,遇到“頂能”的人回來,就會主動說情要一張“縫紉機(jī)票”。人家看在“大姨娘”的情分上,真把事情辦妥了。
“大姨娘”還是個“和事佬”。鄰里鬧糾紛,她一出面就能把事情平息。無論是不講理的“三犟子”,還是遇到“夾食”(巢湖方言意為不大講道理)的新媳婦,人人信服。她雖然沒有文化,可她勸架說和講道理,鄉(xiāng)親們都聽她的;她雖不發(fā)脾氣,可再淘氣調(diào)皮的孩子都服她、聽她的話;她與人為善,與世無爭,按鄉(xiāng)鄰們的話說“她的德行有目共睹”。她樂于助人,樂于奉獻(xiàn)。她就是這個小村莊人與人之間和諧相處的“穩(wěn)定器”。鄰家兩口子“鬧別扭”,只要她“上前”勸說,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快就沒了“聲音”。
數(shù)十年過去了,人們漸漸地把“大姨娘”的名字忘記了。可“大姨娘”是個“大好人”還常被人提起。我知道她的真名叫張永華,因為她是我的親姑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