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忠德

叩訪金絲猴

三官廟瓦房溝里有一群金絲猴，七八十只呢。這天我們早早吃過飯，專門去拜訪。

熊貓專家雍嚴(yán)格最近在博文《王者風(fēng)范》中寫道：“每一個猴群是由若干個家族群組成，而每一個家族群中卻有一個年輕力壯的雄性頭猴，頭猴不是通過打斗而獲得權(quán)力的，它們是以性交能力而占有這個家族群的。當(dāng)這只頭猴性交能力下降之后，自然會由另一只性能力更強的年輕公猴所代替?！?/p>

我覺得這是個重要的發(fā)現(xiàn)！“頭猴不是通過打斗而獲得權(quán)力的”，那“性能力更強的年輕公猴”是如何代替“性交能力下降”的頭猴？沒有武力的和平接班，倒有堯舜禹的風(fēng)范，只是猴子是我們的祖宗，可見禪讓制也不是先民的首創(chuàng)，倒是老祖宗猴子的發(fā)明。

金絲猴和我們同屬靈長類，社會文明最接近，有著很多相似的社會、情感特點以及性愛要求。我們?nèi)祟愡€喜歡占著茅坑不拉屎呢，老公猴的境界和“大局意識”就這么高？

它們也是社會性生存的動物，個體生命與群體生命高度合一，部落的群體性生活成為其個體存在的形式。一兩只金絲猴脫離團隊的下場很可怕：要么孤獨憂郁地死去，要么成為天敵的美餐。一個群猴有幾十只到上百只，大的群體達幾百只。人類以家庭為基本組成單位，金絲猴亦如此。每個“家庭”由老年、中年、青年和幼仔組成。地位最高的當(dāng)屬家長，由一只打斗獲勝的公猴擔(dān)任，很像古代的帝王，既享受特權(quán)，又負有保護家小的責(zé)任。家長英勇頑強，驍勇善戰(zhàn)，遇有敵情，總是奮不顧身，沖鋒陷陣?！巴胶铩薄吧诤铩钡匚淮沃?，最低的要數(shù)未成年的母猴和新入群的猴子，最受優(yōu)待的則是哺乳期的幼仔。家長愛護臣民，很少呵斥懲罰部下，寵愛子女，摟摟這個又抱抱那個。臣民們對家長非常敬畏，唯命是從，常常給它敬獻食物、搔癢、梳發(fā)、捉虱子。家長還憑借健康強壯的體魄、金發(fā)閃閃的帥氣、魁梧與勇猛的氣度，占有多個妻妾。家長喜新厭舊，或妻妾爭寵，或力不從心，就給了群外徘徊的“光棍猴”機會。母猴“冷宮”寂寞難耐，又被“美男”勾引，擋不住誘惑，便“半推半就”另擇新歡。有些雄性命背，注定打一輩子光棍，只好彼此撫慰，搞起“同性戀”來。向?qū)г妿字惑w格健壯的成年雄猴，彼此“喜歡”上了，旁若無人地做起“親密”舉動，相互梳理毛發(fā)、爬跨。

它們更與人類一樣，全年都過性生活，也有周期性月經(jīng)，卻沒有人類那么多煩惱，只在秋季發(fā)情受孕，其他日子相安無事。愛情是熱烈浪漫的，雄雌猴常?；ハ鄵肀?，撫摸理毛。有時雌猴也放下高傲的架子，引誘挑逗雄性，抬起臀部，亮出隱私部位，召喚著性愛的銷魂刺激。

金絲猴氣性大，嫉妒心也重，要是被關(guān)進籠子就會以死相抗。人們喂給食物，家長一旦拒絕，群猴誰也不動一口。這些崇尚自由的生靈，將落入人手視為恥辱，它們有一條很樸素的觀念：不能自由地活著，還不如痛快地死去，絕不干茍且偷生的事。動物園里一只老年公猴喪失生育能力，發(fā)現(xiàn)妻子與另一公猴偷情生子，盛怒之下掐死“私生子”。

聰明的猴子明白，團結(jié)互助是它們平安生活的首要法寶。成員之間和睦相處，愛護老幼病殘，伙伴生病或受傷，其他猴子會爭著上前救護。向?qū)г娔负锉焕K索套住，發(fā)出求救信號，大小猴子們蜂擁而來，咬斷繩子，大公猴背上它疾飛而去。金絲猴過河時，負責(zé)看管幼仔的哨猴粗心大意，讓一只幼仔掉進河里，家長頓時大怒，狠狠地扇了哨猴幾耳光，命令它下河把幼仔撈上來。村里一位喜歡金絲猴的農(nóng)民抱回走散的金絲猴幼仔，結(jié)果100多只金絲猴把他家包圍起來，兩天兩夜不肯離去，直到那村民把幼仔放了，才撤回山林。吉林某動物園一只猴子逃跑時遭電擊致殘，僅剩交叉的兩條腿，受到家長的多年照顧。猴子們向來不安分，喜歡吵嘴打架，卻極少欺負它。偶爾遭到侵犯，家長就會嚴(yán)厲制止。這位“猴堅強”也極聰慧，懂得自我保護，見到猴子們生了是非動了拳腳，趕緊躲開，吃食時不爭不搶。

清晨，鳥兒又開始舉行盛大音樂會，微風(fēng)陣陣，吹皺千溝萬壑碧綠的竹林樹葉，紅彤彤的朝陽映出它們縱橫交錯的葉脈。溝谷險峻陡峭，我們走得氣喘吁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衣服割破了，皮膚劃破了，頭發(fā)里滿是塵土樹葉的碎屑，衣服褲子被汗?jié)n得硬邦邦的。面前是一條小溪，像一條銀白色的綢帶在山谷里飄擺。輕輕掬一把潤濕干渴的嗓子，洗了面頰上的汗?jié)n污垢，甘甜爽口的河水浸潤著肌膚里的每一個細胞，舒適愜意，飄飄欲仙，頓時忘記了勞累饑餓以及被巖石劃破或馬蜂蟄后的疼痛。

跨過小溪，鉆過密林，在一大片闊葉林下覓到了猴子活動的蹤跡：到處是它們揚棄的樹枝、新鮮的枝葉、沒有成熟的漿果、算盤珠似的暗褐色糞便，高亢、爽朗、尖利的喧嘩聲此起彼伏。我們爬上一棵粗壯的樺樹，攀到枝丫上，雙腿絞著，雙手摟著，生怕掉下來。風(fēng)吹動了大樹，我們也隨著搖晃，心提到了嗓子眼。

向?qū)Ю虾屋p聲叫道：“快看——”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對面山坡雜灌林中有一群金絲猴，正在戲玩，采食樹枝嫩芽。我激動地朝猴群奔去，老何急喊：“別急，那樣會驚動猴的。我從前面截住，你們從后面跟蹤?！蔽覀兪裁匆膊活?，沖下陡峭的山谷，又沖上山坡，翻過兩座山嶺，我們被那發(fā)出啊嗚、嘰嘰聲的猴子團團圍住，陶醉于這奇異的熱鬧中，仿佛也是一只只“猴王”。

頭頂不斷有樹葉飄下來，枯枝的斷裂聲連同群猴的呼叫聲混成一團，震耳欲聾。透過濃密的樹葉間隙，我們直觀到70多只金絲猴，群猴之中老、中、青、幼皆有。一只大公猴神態(tài)惹人注目，體格高大，目光犀利，威風(fēng)凜凜，頗有霸氣，背部毛色格外金黃，柔長飄逸。三只哨猴借著樹枝的彈性，在二十多米高的樹梢上敏捷從容地蕩跳，一蕩一跳可達六七米。它們不時地站立樹冠頂端，手搭涼棚東張西望，神態(tài)酷似偵察兵。老何輕聲說，金絲猴性情機警多疑，每到一處總要派出幾只雄猴攀上樹頂警戒，其他成員則放心取食，或追逐嬉戲。發(fā)現(xiàn)危險時，警戒的雄猴會立刻發(fā)出“呼哈——呼哈”的報警聲，群體成員立即大聲呼應(yīng)，有秩序地撤退，絕不驚慌。

日掛中天，林子暖和起來。它們在高大茂盛的樹上如履平地，非常敏捷，蹲踞俯仰，攀爬跳躍，追逐打鬧，撓癢理毛，打盹休憩。幾只小猴兒在枝丫上跳來蕩去，昂首身體斜傾，前肢向前上方伸展，后肢持蹬踏的姿態(tài)，長尾飄飄，陽光勾勒出它們毛茸茸的輪廓。有時候，攀援至樹頂梢，突然空翻向下，接連幾個騰空翻之后，抓住最底層的枝丫，再騰躍到另一棵樹。小猴兒把練武藝抓得緊，大部分時光用來騰挪跳躍，實在累了才回到媽媽身邊休憩吃奶，媽媽伸出長手一抓，拎起孩子往懷里一攬，便給它喂奶。媽媽奔走覓食時，孩子抱住媽媽的腹部，不分不離。我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媽媽多了個“包袱”，卻看不出絲毫的沉重，依然是那么歡快飄逸。幾只成年猴搶著抱一只小猴子，把小家伙逗得哇哇直叫。有兩只猴子一會兒依偎，一會兒擁抱，在談情說愛呢，幾只小猴子不甘寂寞，竄到面前挑逗，被它們趕跑了。一只形體健壯、毛色漂亮的金絲猴從這個樹枝蕩向那個樹枝，前肢拉住樹枝用力搖晃，彎曲后肢猛力蹬腳，借助于樹枝的反彈力，一個魚躍蹦入空中，揚臂收腹，眨眼間跳上五米開外一個樹枝。后肢剛剛觸到新枝，還未站穩(wěn)，早已伸出前肢，飛快地抓牢另一樹枝。猴子們紛紛讓道，輕聲呼喚，點頭哈腰。老何說，這是種群的“領(lǐng)袖”，大小猴子都聽它指揮，家長走到哪群猴跟到哪，十分威風(fēng)。老家長被新家長打敗后，常常被趕走，孤獨凄涼地死去。

看得興致正高，不知誰“咔嚓”弄斷了一根枯枝。哨猴發(fā)現(xiàn)了我們，發(fā)出“呷呷”的緊迫叫聲。猴群立刻騷動起來，小猴子驚叫著往母猴懷里鉆，母猴慌亂地向公猴跟前湊，公猴神情緊張如臨大敵，家長神情冷峻，登枝眺望察看動靜。片刻后，它一聲吼叫，一猴叫，眾猴應(yīng)，整個猴群一片喧囂。呼聲、叫聲、號聲響成一團，沸騰了山谷，驚飛了鳥兒。哨猴領(lǐng)先，母猴抱著小猴居中，公猴斷后，扶老攜幼，呼朋引侶，蜂擁而去，攀躍如飛，如履平地，呼呼呼狂風(fēng)驟起，在陽光的照射下，就像一道道金色的閃電，伴著新枝斷椏聲彈跳得不見蹤影。等我們再次聽到“喔——喔喔——”的家長呼叫聲，猴群已集中在前方那個山頭上了。不久，家長確認無異常情況，發(fā)出“哎噥——哎噥——”音調(diào)和緩的叫聲，下令臣民從事自己的活動。

當(dāng)天晚上，我們宿在保護站，幾個同伴頭一挨枕頭便睡著了。我睡意全無，央求著向?qū)フ夷侨航鸾z猴。向?qū)м植贿^，只得答應(yīng)。我們躡手躡腳地在林間穿行，借著微弱的月光，悄悄挨近了金絲猴，相距不過10米。

猴群棲息在一棵棵高大茂盛的樹上，周圍是一片開闊地，生著矮小的灌木和雜草。仔細搜尋，才發(fā)現(xiàn)它們藏在樹葉掩映下的樹椏間睡大覺，有的雙手抱于腹前，有的手拉或腳蹬立枝，有的背靠樹干，有的抱住樹干，平躺的、騎樹的、側(cè)身的，小猴則面對面手拉手，金絲猴就連睡覺的姿勢都挺有意思的。

向?qū)穆曊f，金絲猴還有隱秘呢，我們從沒見過野生金絲猴的分娩死亡，它們將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關(guān)口隱藏起來。我想，這也許就是它們的靈性，保留著自己的隱私，不被我們?nèi)祟惛F根究底。

猴鬧大坪峪

大坪峪叫人著迷的除過大熊貓，還有金絲猴，百多只呢。我多次去過那里，目睹著金絲猴的調(diào)皮活潑，遂感慨它們是靈長類大家庭中最聰慧靈性的成員。

法國神甫戴維真是了不起，熊貓是他發(fā)現(xiàn)的，金絲猴也是他發(fā)現(xiàn)的。1870年，也就是戴維發(fā)現(xiàn)熊貓的第二年，他有幸見識到這些靚麗活潑、靈性可愛的深山隱者，一下子驚呆了，就把感慨寫進了日記：“這種猴色澤金黃而可愛，身體健壯，四肢肌肉特別發(fā)達。面部奇異，鼻孔朝天，幾乎位于前額之上，像一只綠松石色的蝴蝶停立在面部中央。它們尾大而壯，背披金色長發(fā)，長期棲息在最高雪山的樹林中?！薄斑@是幾個世紀(jì)以來中國藝術(shù)中的神祇，是令人推崇的理想的產(chǎn)物?！?/p>

大坪峪的金絲猴是秦嶺金絲猴的成員，屬于川金絲猴。它們的英俊灑脫，那是沒啥說的。你看，它們身體瘦長，尾巴和身子差不多長，柔軟的金色長毛像一件金黃色“披風(fēng)”，色彩絢麗，細亮如絲。兩頰和額正中的毛向臉中央伸展，露出兩個凹陷的天藍色眼圈和一個突出的天藍色吻圈，鼻骨退化得沒了鼻梁，鼻孔便向上翹起。因了這副尊容，人們也叫它“藍面猴”“仰鼻猴”“小鼻天狗猴”。

最先在大坪峪發(fā)現(xiàn)金絲猴的，是景區(qū)工作人員申彥軍。有一次，他在百鳥園附近聽到“嘰嘰”的叫聲，仔細一看，原來是群金絲猴，十四五只。四五只大猴子毛色金黃閃亮，小猴子毛色灰黃，面部呈淺藍色。它們在不遠處河谷追逐嬉戲，有的蹲伏樹枝自在采食，有的坐在巖石上東張西望。不一會兒，大猴子發(fā)現(xiàn)他，開始警覺起來，小猴子則旁若無人繼續(xù)玩鬧。幾分鐘后，一陣“嘎嘎”尖叫和樹枝斷裂聲，猴子們閃挪騰躍，迅速消失于茂密叢林，只留下無風(fēng)而動的樹林。

縣文物旅游局采取人工飼喂、跟蹤觀察這些辦法，招引猴群到山谷平坦處，供游人觀賞。猴兒們也把大坪峪當(dāng)成“家”，每天清晨隨著引猴人的招呼聲，從山頂下到投食點，享受其他猴子享受不到的美餐，吃著祖先們沒有吃過的蘋果、香蕉，攀枝跳躍，嬉戲玩耍，對游客的觀賞拍照見怪不怪，還常常擺出各種搞笑姿勢，娛人悅己。

遠處傳來一陣尖銳快速的嘈雜聲，陌生又熟悉，夾著小猴子在媽媽身邊撒嬌的聲音，還有威武的雄金絲猴發(fā)出的怒吼?！疤焐系挠白?，地下的棍子”，附近到處是猴子活動留下的痕跡：雜亂的樹枝、新鮮的枝葉、沒有成熟的漿果，散落著的新鮮的猴屎，暗綠色，像算盤珠子。金絲猴待的地方，鳥兒嚇得飛走了。

隨著工作人員的呼叫聲，猴子們紛紛跳下樹，爭搶食物，呼喚聲、折斷樹枝聲與爭搶食物的聲音響成一片。金絲猴以“家庭”為基本組成單位。一個家庭有一個家長，其本領(lǐng)大小關(guān)系著家庭的榮辱興衰，享有很高的地位，擁有多個老婆。權(quán)力與壓力共存，它要帶領(lǐng)子民與其他家庭爭奪領(lǐng)地和食物，還要防止“光棍猴”勾引老婆，挑戰(zhàn)其“領(lǐng)袖”地位。猴群，不相信眼淚，拳頭和力量是最大發(fā)言權(quán)。任何一個家長顯露衰相、不思進取，或貪圖權(quán)位，或玩忽職守，立即會被年輕體壯的成年雄猴取代。哪怕明知家長就是親生父親，也會將其毫不留情地趕走，自己來統(tǒng)領(lǐng)有著生母姐妹的家庭。也許，在那只年輕雄猴眼里，性欲的滿足以及由此帶來的家族繁榮昌盛，才是壓倒一切的大事。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也是金絲猴家族的傳統(tǒng)美德。它們對“長者”很是孝敬，有了食物必先讓老猴吃，誰敢違反“規(guī)矩”，定會受到“家法”懲罰。金絲猴的友善、孝順內(nèi)外有別。猴群之間卻是寸土必爭，寸利不讓。你看，最先下來這群，估計三十多只，是這里最強壯的家庭，占領(lǐng)了全部喂食場。老猴子和一些成年猴子跑到跟前撿蘋果香蕉，任我們盡情飽覽拍攝，一副不管不顧的模樣。家長體魄健壯威風(fēng)凜凜，小猴子依偎在母猴懷里好奇地打量我們。第二批相對強壯的家族來了，它們先在一邊吃食，慢慢向喂食場中心推進。第一批的家長見狀大為惱火，立即組織臣民發(fā)動攻擊。就像古代的對壘戰(zhàn)，一方進攻，一方防守。雙方家長沖鋒在前，臣民們搖旗吶喊，互相廝殺成一團。規(guī)模小點的猴群吃不起眼前虧，撒腿就跑，勝者見好就收也不追擊，而是繼續(xù)進食……喂食場最后一批饕餮者，是“光棍猴”、松鼠和鳥兒。

吃過食物的猴子開始嬉戲休憩，有的相互梳理毛發(fā)，有的互相抱著取暖睡覺，有的閉目養(yǎng)神，有的東張西望，有的跳躍攀爬，有的騰挪飛蕩，有的追逐打鬧，甚是開心。一只母猴抱著孩子，溫柔地梳理著小家伙的毛發(fā)。一只小猴子趴在母猴背上，耐心細致地給媽媽搔癢，母子倆嘰嘰喳喳個不停，有著說不完的貼心話。家庭里有家長，這個角色由大公猴出任，它比其他公猴體形大而健壯，毛色更加金黃發(fā)亮，臉部的淡藍色暈也更加迷人。我們看見大公猴在樹枝間慢悠悠地跳來蕩去，最后蹲在枝丫上，張大嘴巴，露出鋒利的尖齒，不害羞地炫耀起乒乓球樣的睪丸和黑油油的陰莖。幾只雌猴圍過來，溫情脈脈地為它清理毛發(fā)。小猴兒最是調(diào)皮可愛，沒有顧忌，由著性子來。有時，以同伴的尾巴為玩具；有時，牽著柔軟的樹枝在樹間跳躍，甚至敢在懸崖邊的枝藤上表演 “單臂小回環(huán)”“雙臂大回環(huán)”“猴子撈月亮”。它們是家族里地位最高的，平時沒“人”敢動家長的頭，小家伙們卻不懼，爬上家長肩頭撕頭發(fā)扯耳朵。家長一點兒也不惱，還溫柔地擁抱撫摸它們。

可憐了那些沒有家族地位的成年雄性，叫作“光棍猴”的，只能遠處觀望，稍微有靠近動作，便會招來家長的毒打。那些不甘心潦倒一生的“光棍猴”，要想獲得異性青睞，只有兩個途徑：要么相貌英俊瀟灑，把群里“美女”勾引出來私奔；要么沖進去打敗家長奪過王位，這是需要力量和智慧的，一味蠻干將付出沉重的代價。有的“光棍猴”能改變命運，讓自己晉升“家長”，擁有三妻四妾；有的“光棍猴”卻只能光棍一生，孤獨一生。

猴子在森林里飛蕩是文字難以描述的：它們在十多米高的樹上相互穿插跳躍，體態(tài)輕巧如燕，一縱身越出十米開外，飛來蕩去，竄上樹梢，細枝紛紛斷裂。隨著一聲咳嗽或大叫，它們會猛然向外或向下飛出去，再用手或腳吊在另一棵樹枝，跳躍飛蕩、狂喊大笑……

我是仔細觀察過一只成年猴攀緣跳躍全過程的：它用前肢將握住的枝頭用力往后拉，又用后肢往下壓，借助樹枝的彈力猛然騰空一躍，飛向另一個枝頭，非常靈巧地抓住那個樹枝。后肢剛要蹬踏下面一個樹枝時，那個樹枝卻經(jīng)不住重壓，“咔嚓”斷了，眼看著就要跌落墜地。我緊張地為它捏了一把汗，沒想到它在懸空的那一剎那，居然躍上了另一個枝頭。

電視劇《西游記》中“齊天大圣”的形象藍本是獼猴。秦嶺金絲猴雍容華貴，傲然霸氣，它是最好的美猴王。再拍《西游記》時，孫悟空的扮演者應(yīng)該來秦嶺，學(xué)習(xí)模仿金絲猴的言談舉止。那將是一個勇猛機智、氣度高貴的孫大圣。

夜里，我們宿在農(nóng)泉山莊，天空沒有風(fēng)，也沒有云，星星離得很近，月光透過濃密的枝葉灑下碎銀似的斑點，偶爾傳來一兩聲夜鳥的鳴啼。

幾個同伴頭一挨枕頭睡著了。我睡意全無，開始擔(dān)憂起金絲猴的命運。秦嶺金絲猴的天敵已經(jīng)很少了，與自然界的天敵相比，人類才是它們最大、最為兇殘的敵人。金絲猴那夸張的敏捷、夸張的溫順、夸張的擬人，贏得人類的喜愛。人類的貪婪和掠奪，導(dǎo)致金絲猴被獵殺或失去棲息地，數(shù)量越來越少，分布區(qū)域越來越窄。這些聰明可愛的精靈兒，退到了高山峽谷，退到了荒寒之處，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我們應(yīng)該讓出一些曾經(jīng)屬于它們的地方，善待它們，保護它們——它們的存在，也讓我們不再感到孤獨。

金絲猴“串門”

相比熊貓的溫柔、羚牛的大膽，金絲猴最是機敏膽小，野外還沒被人發(fā)現(xiàn)時，它已經(jīng)跑得沒了蹤影。也許金絲猴知道，它們的祖先與人類同宗，兩條腿的家伙也不總是青面獠牙冷酷無情，是以有些金絲猴慢慢走近人類，開始親近人類。

1

有一年二月初，上沙窩村民段茂勇正在離家不遠的通村水泥路上行走，看到一只狗突然狂吠著竄向河道，一只動物在狗的追咬下東躲西逃、上下騰躍，遠遠望去一身金黃，好像是只金絲猴。他趕緊跑過去，發(fā)現(xiàn)正是金絲猴，長相很典型：頭、腹毛色金黃，頸背部毛色黃中雜黑，面孔淡藍色，鼻孔向上仰起。金絲猴一會兒跳上樹枝，一會兒鉆進灌木叢，開始還敏捷地躲閃，后來明顯體力不支，動作緩慢下來。段茂勇急忙吆喝用樹枝把狗趕開，伸手去拉金絲猴，得救的金絲猴毫不猶豫伸出前爪搭在他手上，隨段茂勇回到家里?；丶液?，段茂勇發(fā)現(xiàn)金絲猴精神萎靡、后腿有傷，對他的家人似乎有些害怕，給蘋果也不吃，就親自把蘋果切成小塊喂它，金絲猴這才大口大口吃起來。村民們聞訊送來水果，它也不再“客氣”，接過人們遞來的食物飽餐一頓。

后來，縣林業(yè)局、長角壩鄉(xiāng)政府的領(lǐng)導(dǎo)干部、專業(yè)人員聞訊趕來，細心檢查后發(fā)現(xiàn)其傷勢不重，且體質(zhì)較弱有生病跡象，遂決定送往樓觀臺珍稀野生動物搶救飼養(yǎng)中心。人們拿來鐵籠子，想讓它進去，它卻怎么也不肯，來回跳竄不停怒吼。段茂勇上前輕輕撫摸，為它理毛搔癢，一番安撫后它才乖乖進了籠子。

2

那年冬天一個早晨，大古坪王姓村民起床后和往常一樣查看雞圈，忽然發(fā)現(xiàn)雞圈內(nèi)有一只毛茸茸的動物，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走近一看，竟是一只金絲猴。他非常驚奇，試圖接近看個究竟，誰知挨餓受凍一夜的金絲猴似乎受到驚嚇，不顧一切地沖出雞圈，跳到一旁的河邊，躲進一個石洞。

鄰居也聞聲趕來，兩人一起慢慢靠近，將它從狹小的石洞里抱出來?！百F客”串門的消息傳遍了山村，大家紛紛趕來看望，你給一個蘋果，他送一根香蕉……人們的友善與厚待使它慢慢消除了膽怯，與人們親近起來，上躥下跳，坦然接受人們的撫摸摟抱，還不時地做個鬼臉。待它吃飽喝足后，人們把金絲猴抱著送到鄉(xiāng)林業(yè)站。林業(yè)站專門收拾了一間房子，準(zhǔn)備了食物和水，經(jīng)過初步檢查，它沒有明顯外傷。

喂養(yǎng)觀察幾天后，金絲猴的體質(zhì)精神恢復(fù)如常。原本想讓它多休養(yǎng)些日子，可它渴望自由和森林的愿望強烈起來，開始不吃不喝，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林業(yè)站有懂得靈長類動物習(xí)性的人，知道猴子受到禁閉時會產(chǎn)生心靈損害，由此引起身體病態(tài)，甚至絕食而亡。于是，工作人員給它飽餐一頓蘋果、香蕉后，把它送回山林。

3

大坪峪生活著一百多只金絲猴，它們那美麗華貴的身影在叢林深處跳躍，閃耀著神秘的光芒。當(dāng)?shù)厝送ㄟ^食物引誘等方法，使它們走出深山走近人類。

一只出生兩天左右的金絲猴，家庭遷移時母猴沒有抓緊，小猴子從二十多米高的樹上掉下來。它一直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大坪峪景區(qū)的翟小明以為小猴子摔死了，慢慢走到跟前，發(fā)現(xiàn)它還活著。它好像對人天生不恐懼，一見他，頓時活蹦亂跳起來。他想，母猴發(fā)現(xiàn)丟了孩子，一定會返回尋找的，遂匍匐在十米開外的一塊石頭后，耐心等待猴媽媽的出現(xiàn)。等到天黑了，也不見猴媽媽的影子。他犯難了：把它放在這里過夜，會被果子貍、黃鼠狼吃掉的。

他把小猴子帶回農(nóng)泉山莊，沖好奶粉，用奶瓶往它嘴里喂。小猴子掙扎不斷，拒絕進食。沒有辦法，第二天他早早起床，把它抱回原地。他又趴在那個石頭后，開始了焦急的等待。

臨近中午，猴媽媽回來了，一邊騰躍一邊張望。它跳到那棵樹上，一眼瞅見了孩子，激動地蹦下地，一下子把它摟進懷里，迅速攀爬上樹。猴媽媽高興地吱吱叫喚，不停地撫摸著，又把奶頭塞進孩子嘴里。等到孩子吃飽了，猴媽媽才帶著它飛奔而去。

還有一次，翟小明在母女峰后的山洼招引金絲猴，距離百多米時，猴群發(fā)現(xiàn)了他，倉皇而逃。一只小猴子沒有跑，卻在樹上不住掙扎，驚恐地叫喚：它在玩耍時不小心將尾巴纏繞卡在一個枝杈上。猴媽媽聽見孩子的喊叫，又折過來，抱著它使勁扯?？ㄗ〉奈舶屠怀鰜?，孩子疼得哇哇大叫。 粗心莽撞的猴媽媽沒有松手，繼續(xù)幫孩子拽尾巴。猴媽媽用力過猛，快把尾巴扯斷了。小猴子叫喚的聲音更加凄厲，聽得人心疼。見此情景，他趕緊爬上樹，把小猴子的尾巴從樹杈上解開，讓猴媽媽帶走孩子……

4

這是一件發(fā)生在太白縣黃柏源的事，說的是一只金絲猴看家護院的趣聞。

一只金絲猴在黃柏源一處老宅生活了兩三天，這家主人回來了，才意外發(fā)現(xiàn)它竟然給他看起家來。這家主人走在通往老宅的小路上，快到院壩時看見有個渾身毛茸茸的家伙一下閃到屋后去了，他趕緊追過去，發(fā)現(xiàn)是只金絲猴。金絲猴見到生人嚇得急忙躥到墻角想躲起來。過了一會，見沒有被傷害捕捉的危險，它的警惕性慢慢放松了，蹲在屋檐下，也不瑟瑟發(fā)抖了。他問了一下周圍鄰居，說這只金絲猴在這已經(jīng)兩三天了?！斑@可愛的生靈，居然把我家當(dāng)成它的地盤了……”這家主人很是感慨，遂拿出背包里的蘋果、梨子、香蕉放在地上，退出十幾米，遠遠地觀察。

金絲猴確實漂亮，耀眼奪目的外衣叫人愛憐不已。一圈金黃色的針毛襯托著玲瓏可愛的面頰，胸腹部為淡黃色，瘦長的身體上長著柔軟的金色長毛，披散下來十分好看。

正是寒冬，山上草木枯萎，陽坡干燥，陰坡積著一層雪。這樣的季節(jié)，金絲猴到哪兒御寒找吃的？饑寒交迫使得這只猴子再也顧不得群居的祖訓(xùn)甘冒離群的風(fēng)險，來到村里這座房子殘破、久無人居的老宅取暖過冬。

這只猴子是餓極了，慢慢移動到食物跟前，抓起一只蘋果就往嘴里塞，吃了一個又一個，根本不顧及十多米開外站著一個窺探它的兩條腿的家伙。

吃飽了，它原地躺下，四條腿伸展開來。冬日的陽光照在身上，泛著金黃的光芒，金絲猴的舒服愜意感染了老宅的主人?！八赡芾Я耍枰菹?，讓它享受屬于自己的安寧與幸福吧……”他沒有進屋，背著包轉(zhuǎn)身走了。

金絲猴愛子情深

天下頌揚人類母愛的文字，不知道有多少。可有誰知道，金絲猴媽媽也是個模范媽媽？

金絲猴媽媽把撫育后代作為第一要務(wù)，愛護寶寶勝過自己，寧愿挨凍受餓也不讓寶寶受半點委屈。寶寶剛出生，猴媽媽將它緊緊摟在懷里，像人類母親撫育襁褓中的嬰兒，還用舌頭輕輕舔干寶寶濕乎乎的胎毛。寶寶緊緊抓住媽媽的體毛尋找乳頭，媽媽趕緊把乳頭放入寶寶乖巧的小口，寶寶本能地吮動小嘴。有了媽媽的甘甜乳汁和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小寶寶慢慢長大。天冷時，家族成員們抱成團，把寶寶們藏在最中間取暖，盡顯家族愛幼之美德。

猴爸爸也想親親寶寶，就先討好妻子，輕柔地為她理毛撿痂皮，獻盡殷勤。猴媽媽卻不給丈夫機會，生氣地瞪著，要么迅速跑開——她是怕丈夫動作粗魯嚇著寶寶呢。說來也奇怪，猴媽媽拒絕丈夫親昵，卻不反對家族里其他母猴。她們將寶寶互換，你抱我的，我抱你的。更有那些未成年母猴也來湊熱鬧，好奇地摟抱個弟妹或鄰家寶寶，竄進猴群炫耀一番。猴媽媽才不放心這些“未婚女”呢，緊緊跟上來，生怕出啥閃失。這些行為，被動物學(xué)家稱之“阿姨現(xiàn)象”“姐姐行為”，能使哺乳期的母猴有足夠時間補充體力，也給未生育母猴提供了學(xué)習(xí)育幼機會，更增進了家族的和睦溫馨。

猴子是與人類基因最為接近的動物，小猴子的叛逆期卻比人類來得早。半個月大的時候就想掙脫媽媽的懷抱“闖天下”，猴媽媽也要比人類提前十幾年開始擔(dān)憂。每當(dāng)小寶寶準(zhǔn)備冒險，媽媽就把它緊緊摟在胸前，或者拽住它的尾巴，絲毫不給自由。寶寶大些了，就跟著媽媽覓食，自覺用前肢抓著媽媽腰部，將身體倒掛在媽媽肚子下面。媽媽知道，寶寶總有一天要離開自己獨闖天下，寶寶到幾米外的地方玩耍，它不再干涉，只是慈祥地看著。寶寶們?nèi)魹橐稽c小事打起架來，媽媽就會連忙跑過去勸架，或者將搗蛋的小寶寶“訓(xùn)斥”一番。遇有危險，猴媽媽或其他成年猴會抱著寶寶逃生。母猴為保護幼仔，可以把生命置之度外。確信無法擺脫危險，猴媽媽就趕緊把寶寶抱在懷里喂奶，似乎擔(dān)心死后寶寶沒奶吃；還做出各種姿勢央求不要傷害寶寶，自己愿意替死。

熊貓專家雍嚴(yán)格給我講過一個金絲猴媽媽舍身救子的事：他們村的獵人把一只帶仔的母金絲猴追趕上一棵大樹，大樹周圍空曠，母子倆已經(jīng)無路可逃。槍法最準(zhǔn)的那個獵人瞄準(zhǔn)它們，準(zhǔn)備射擊。面對黑洞洞的槍口，陷入絕境的猴媽媽將寶寶緊緊摟在懷里，從容地喂奶，等寶寶吸吮完了，把它擱在身旁一個樹杈上，摘了些樹葉，將剩余奶水一滴滴擠在上面，擺在寶寶夠得到的地方。猴媽媽把奶水?dāng)D干了，用左前爪指著寶寶不停地搖晃，再將爪子移回自己胸部，仿佛在說：“求求你們，饒了孩子吧，要打就打我！”猴媽媽把自己認為該做的都做了，然后坦然地雙手捂住臉，靜靜地等待死亡。那個獵人明白了它的意思，他那堅硬如金剛石的心瞬間軟化成一塊石墨。他面對的不是一只猴子，而是一個偉大的母親。獵人無力地放下手中的槍，從此不再打獵。

金絲猴媽媽舍身救子，讓我們深深震撼。有的猴媽媽竟然攜帶死嬰，這種極端的母愛驚天動地。那年四月中旬，秦嶺地區(qū)倒春寒，雪大風(fēng)硬，持續(xù)多日，佛坪大坪峪的景區(qū)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母猴懷里抱著一只小猴，小猴子的腦袋和胳膊耷拉在媽媽懷里，干癟的身體像灘泥一樣，不聽使喚地往下堆。猴媽媽還是把寶寶緊緊摟在懷里，呆呆地盯著，細心摘著身上的雜物。

猴媽媽后來意識到了寶寶已死，眼神愈加悲傷，瘋了般上躥下跳?？粗渌缸臃v跳躍，自己抱著寶寶躲在遠處，悲痛地哀鳴，讓人撕心裂肺。十多天后，寶寶的尸體風(fēng)干得失了模樣，猴媽媽沒有絕望，堅信寶寶活著，不時舔舔小猴的毛，攜帶著干尸覓食。

“母猴在那些天里瘦了很多，讓我感到心酸。攜帶死嬰行走覓食，很不容易。我想把小猴子的尸體掩埋了，卻一直沒法如愿，猴媽媽見我接近帶著死嬰就跑，要么又抓又咬……”那位景區(qū)工作人員說著，眼角有些紅。

金絲猴媽媽的偉大可敬，讓我們敬仰謳歌！

秦嶺喂猴人

他們五個人組成一個特殊群體，擔(dān)負著大坪峪金絲猴的吃喝拉撒和安全。

喂猴人每天早晨將金絲猴趕攏到投食點。每天投放三次食物，以蘋果、梨、香蕉、胡蘿卜、窩頭為主。猴子們飽餐時，他們就在附近搭的塑料棚里休息，不時地出來察看，防止一些不法分子傷害。

這群猴子有8個家庭，每個家庭由一個成年公猴，若干個母猴和幼猴組成。最大一個家庭十四五只，最少六七只。因衣食無憂，倒也相安無事。不過有時也為了爭地盤、搶食物、爭“老婆”打斗。家庭之間打架，總是雙方家長先交手，其成員跟著上，很像古代的對壘戰(zhàn)。人多力量大，金絲猴家族也是如此。猴群成員多實力強，享有進食、領(lǐng)地方面特權(quán)。一個家庭有三代，也有四代的。下雨時，家長排在最前面，其成員依年齡尊卑排序，蹲在崖凹里避雨。

家庭內(nèi)部，家長最是威風(fēng)瀟灑，它從一個樹枝彈跳到另一個樹枝，陽光照耀下，金光閃閃，猴毛像雨絲亂飛。然而，爭取家長的戰(zhàn)斗是殘酷的，可一旦做了家長就擁有群內(nèi)性特權(quán)，為了這一權(quán)力的獲得，任何付出都是值得的。家長常常上躥下跳，與妻妾親昵安撫后院。對猴子猴女們，抱抱這個摸摸那個，借以彰顯自己的尊長與慈愛。

喂猴人每天下午6點開始將群猴朝一個方向往低處趕，第二天早晨5點多上山，根據(jù)頭天方向或掉在地上的樹葉、樹枝等活動痕跡尋找。有時它們亂跑，攆到東邊卻跑向西方。頭前下午喂得晚，它們住得近。喂得早，它們跑得遠。一般情況下距投食點一兩里路，最遠七八里。猴子跑一分鐘，人得跑十幾分鐘，腳功一定要好。眼看耳聽，五個人各走一個方向，誰看到就用對講機通報，然后以半包圍圈狀往投食點吆喝。猴子身體矯健，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他們也不示弱，在地面上快速移動，雙手交換，從一棵樹快速移動到另一棵樹，有點像猿人。到了投食點，他們從帳篷里取出蘋果、玉米等食品，拋撒在地上，得讓猴子看著，它們戒心重得很，看不見的話就不吃。時間長了，金絲猴和他們混熟了，有時在峽谷中一吆喝，猴子們就紛紛趕到山下，溜進帳篷“偷食”蘋果。

一群猴子來了，你一顆我一顆忙不迭地把玉米粒撿起來，有個雌猴還把玉米送給待在樹上的家長吃，猴兒們吃著脆蹦蹦營養(yǎng)豐富的玉米，叫個不停，高興得很。家長見子民這般開心，樂呵呵地跳下樹，吃得津津有味。它右手捏著玉米籽往嘴里咬，左手在地上撿，仔細去泥后交到右手。吃的都是顆粒飽滿的，遇到霉變的籽兒就吐出來。

金絲猴也是有奶便是娘的家伙，冬天沒吃的就聽人話，夏秋食物豐富就不怎么聽話啦。猴子怕熱不怕冷，冬天食物少，容易招引。夏天熱時到高海拔地區(qū)，蘋果再香也不如嫩樹芽好吃。下雪天，猴群就下到農(nóng)泉山莊附近找吃的。

投食點附近，樹枝、葉都吃光了，好些樹被“剃了頭”，樹枝被折斷，時間長了，這片樹林便枯死了——金絲猴的破壞力也是驚人的。所以，隔上一段時間就要轉(zhuǎn)場，以防止樹枯死。

猴子在樹梢間躥跳飛行，很瀟灑，也有風(fēng)險，雨天樹滑容易掉下來。伍明娃就看到過一只公猴從樹梢失足掉下來，沒有摔在濕軟的泥地，卻掉在了石頭上，四仰八叉，好久不動彈。伍明娃以為它死了，哪知七八分鐘后，它慢慢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了，很堅強，一聲不吭。

金絲猴一年四季都有性生活，卻只在秋季受孕，沒有人類女性那種痛苦。母猴每天發(fā)情，帶著表情，往地上一趴，屁股撅起來，家長就來爬胯。一只家長一天交配五六次，最多十幾次。每次幾秒鐘，最長也不到一分鐘。僅僅休息三四分鐘，就可再次爬胯。交配后，雙方互相擁抱理毛，甚是親昵。我問伍明娃是否見過猴子同性戀，答經(jīng)常見，都是四五歲的“光棍猴”；也見過母猴互相爬胯 ，但屁股不撅。小猴長大后，雌性會留在家庭內(nèi)，而雄性會被趕出家庭，變成“光棍漢”。這些“光棍漢”組成了一個特殊的群體——全雄群體，它們中的個體不會甘心寂寞，跟隨著小家庭群，隨時準(zhǔn)備著通過決斗來替換當(dāng)中雄性“家長”。而戰(zhàn)敗的前“家長”只能孤獨終老。這個看似簡單的社會組織內(nèi)，個體間卻有著復(fù)雜的社會統(tǒng)治與組織關(guān)系，猶如一場政治游戲。

我看見一只“光棍猴”在群外徘徊，時時窺探，尋找機會拈花惹草。這不，剛爬胯一只母猴的家長，待在一塊大石頭上歇氣，一只“光棍猴”瞅準(zhǔn)時機沖過來，從背后抱住一只母猴。等家長發(fā)現(xiàn)時，“光棍猴”已銷魂完畢，逃到了一棵松樹上。家長氣得七竅生煙，攆上樹揪住它就是幾耳光，又是狠勁一搡?！肮夤骱铩斌w力不支，精力不集中，下落時沒有抓住樹梢，重重地摔在石頭上。“吱哇”一聲大叫，再沒了聲息，軟塌塌地躺在那里……

我還看到這樣好笑的一幕：一只“光棍猴”乘著家長不在身邊，強行摟抱一只母猴欲行不軌。這時一只半大猴子——可能是母猴的孩子，正在母猴頭頂“蕩秋千”，發(fā)現(xiàn)了母親的尷尬處境，猛地跳下來，恰好落在“光棍猴”身上，一把揪住它頭上的黃毛就扯，疼得它亂叫喚。怒發(fā)沖冠的它正要還手，家長迅速趕來，“光棍猴”落荒而逃。

伍明娃說，猴子受傷后會采些有藥效的樹葉吃，慢慢就好了。一旦傷勢嚴(yán)重，命就保不住了。

峨眉山的猴子經(jīng)常耍流氓，乘亂叼走游客相機或衣物。秦嶺金絲猴很乖，文明謙和，待游客如嘉賓。即使游人不給喂吃的，它們也不來搶奪。

喂猴人經(jīng)常跟著金絲猴在山澗峽谷跑，渴了喝山間溪水，餓了吃自帶的干糧。最難熬的是冬天，氣溫零下十幾度，又不能生火取暖。雨雪多，一會兒下一陣，沒地方躲，地上濕滑不好走。還經(jīng)常遭螞蟥、毒蛇、蚊蟲叮咬。伍明娃挽起右臂衣袖，小臂有處長長的疤痕。他說，那天下雨路滑，趕金絲猴時不小心從山上滑下來，縫了四針。

喂猴人說：我們每人每天80元，一個月休三天帶薪假，有人身意外傷害保險。這個待遇不算高，干的活兒卻非常辛苦，可我們幫助猴兒們渡過嚴(yán)寒缺食的冬天，看著它們享受美食與游客親近，我們苦點累點也值得。

人工招引金絲猴是一件極為復(fù)雜的事。喂養(yǎng)環(huán)境中的金絲猴的生活習(xí)性，能否代表自然環(huán)境中的金絲猴生活習(xí)性？其生活習(xí)性在發(fā)生改變的情況下，如何保持野性？一旦停止投食喂養(yǎng)，養(yǎng)成依賴行為的它們怎樣在山林生存？面對投放美食的人，它們怎樣辨別哪是良善之輩還是心懷叵測之徒？

我沒有問那幫秦嶺喂猴人，認為他們回答不了。我甚至認為秦嶺金絲猴招引項目的始作俑者也給不出一個圓滿答案。

欄目責(zé)編：閻 安 王彥驍